包爷突然说道:“这世界真奇妙啊,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你们看那星星,那么亮,比咱那狗屁现实世界要亮一百倍。”
我仰着头在这蒙古包里闲看着,睡意也变得越来越浓,我感觉脑子被什么东西给占得满满当当的。我甚至不能分清楚自己此时正处于睡梦中还是清醒状态。我突然想通,被那群骑兵追击时,我为什么会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因为那场景和来这里之前我应冒顿侍者之邀去赴约时,在那个雅情调咖啡馆内向落地窗外看见的场景很像,那帽子、那弓箭、那弯刀…
我呓语般接着包爷的话:“是真的,真是真的。那骑兵我见过,真见过…”之后我是否说过更多的话,我就无法记得了。
大家都疲惫得让人想死,本以为能好好地睡一觉,可我却被吓醒了。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但我又不确定那是不是梦。
明亮的月光投射在网状的蒙古包外壁上,躺在地面上的我们的脸上都画满了被扭曲的网影。我心里面像是在微微地悸动着,似乎有什么随时可以威胁生命的事正在悄然靠近。我呆呆地看着那网墙外面,看着外面被月光映照得发白的地面,甚至能看见流动的风。我眼睛看见的一切,都被那网状的蒙古包外壁切割成一段一段。
一个人影从我的左侧走进了我的视线,在我正对着的方向停了下来,他缓慢地向我这边转过身来,之后像是冲我笑了笑。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眨动着眼睛,可却因为太过疲倦而没能如愿。那人就站在那里一直冲我笑着,还没走出视线,又一个很瘦小的身影蹦跶着跟了上来,在他身边停下来,也是缓慢地向我这边转过来,和方才那个一样,也是冲着我笑了起来。
我的视线从模模糊糊的状态变得渐渐地清晰起来,脑子也渐渐地从迷糊状态清醒了些许。我的第一反应是,那是身穿匈奴战袍的两个匈奴战士,一个个子较高,身材却明显有些臃肿。另一个差不多刚到他的肩膀,身材很瘦弱。我惊吓得脑门出了冷汗,嘴里不由自主地连声念叨着:“不好不好,追来了追来了…”我恍惚以为这两个人就是方才追杀我们的匈奴兵,但接下来一瞬间,我看见的情景让我真正不得不瞠目结舌。
我看见了那两个人的脸,两张熟悉的脸,两张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脸。
我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正挣扎着醒过来。忽然,我像是打了一个大激灵,猛地坐了起来,脑子随着这么猛的一下而轻微有些发晕。
耳边传来“站住”的一声怒吼,循声转过头去,才看见郑纲已经追了出去。我疲惫地再次躺了下来,感觉胳膊被推了一下,转过头去,是躺在我身侧的“花瓶”。“花瓶”的声音有些惊恐地颤抖着,她在我耳边紧张地说道:“外面那个,小个子的,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整个人几乎都吓得麻木掉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她:“你看见了?”
“花瓶”又往我这边稍微挪了一点,把手环在我的胳膊上:“是我方才推你起来看的啊!”我自己根本没有被她推起来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处于梦境和现实之间。“花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摇了一下我的胳膊,嘴里连声念着:“是他,是他。”我看见了她瞪大了眼睛,没等我问话,她直接说了下去,“就是从我爸带回家的资料里看见的那个人,被古箭射死的那个人…”她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语气中还为了想起这件事而稍有兴奋,可兴奋劲儿还没过,就突然安静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方才我也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脸。小个子、瘦削身材的正是“花瓶”口中所说的人——顺子,被来自两千年前的鸣镝古箭射穿在我面前的顺子。而另一个,正是和我们一起参加“都市寻宝”活动,被古代投石机压成肉酱的电视台的老沈。
顺子、老沈,没有错,就是他们俩,两个已经死掉的人,方才正穿着匈奴兵的战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惊魂未定,追出去的郑纲已经返了回来,一个人也没追上,甚至追出去后就没看见那两个身影。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我脑子里才有意识地提醒自己说,我们正身处的,很可能不仅仅是两千年前的匈奴世界那么简单。这里肯定存在某种超人类的力量,这种力量远远不是现代科学能够解释得清楚的。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那是把人放在一个完全黑暗的境遇中,除了黑暗你什么也看不见,而你又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你要不断地寻找活路,想方设法走出黑暗。可是这黑暗却是永无止境的,并且随时随地会给你设下陷阱,每一个陷阱里都有随时可以取你性命的怪物。
天也快大亮了,这么一折腾大家也都醒来了。欧阳和包爷问起了方才怎么回事,郑纲说只看见两个匈奴兵装扮的人影在外面,就追了出去。我想了想后,还是没有讲出我和“花瓶”认为那就是顺子和老沈的事。倒是“花瓶”绕着弯说:“如果真有匈奴兵在附近,总不会真怕郑纲吧。有没有可能是幻觉?因为某些我们讲不清楚的原因而形成的。”也就是她的这个胡乱假设,引起了我们几个围坐在一起讨论是否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对于这个问题,已经完全无可争议,我百分之百相信。“花瓶”似乎还无法确定,支吾着在信与不信之间来回徘徊。包爷称他十年前就已经相信并且见证过。问到欧阳时,他只是说:“跟小印来,就是信了。”
只有郑纲不肯对这个问题表态。但基本上可以确定,那两个被我认定为顺子和老沈的匈奴兵装扮的人,对我们肯定不会有攻击性。
郑纲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我道:“小印兄弟,入睡前,你接包爷的话是不是说过,那骑兵你曾见过?我见你迷迷糊糊的,就没及时问你。你讲讲?”我飞速转动着脑子,也有隐约的记忆,自己好像是这么说过。既然已经到这个情况了,我对郑纲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用眼神咨询了一下欧阳的意见后,便把之前和冒顿侍者见面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讲了出来。当我再次讲到冒顿侍者将手放在佩刀上,念起咒语将匈奴骑兵召唤而来的情景时,我还是不由地呼吸加速。
头一次听到这些的“花瓶”在旁边感慨着:“我的天,还有这么一段呢。”
待我讲完后,郑纲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锦城?雅情调咖啡馆?”我认同地点头应他:“是啊,有什么不对?”郑纲继续问道:“就是在隔壁城市的城郊地带开发出来的文化产业新区?”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解释说,“哦,我是从网上看见的介绍,之后去那儿玩过,就是旅游。”正说着,郑纲又把语气放得稍微缓和些,“据我所知,那里面是一个文化产业新区,有很多影视剪辑工作室之类的小机构。那个雅情调咖啡馆的旁边,就是新搭建起来的几个影棚,几乎是一个小影视基地的规模,新闻上说已经有几部古装戏在那边开机了。”我还没听出问题关键,傻呵呵地应着:“怪不得在那么偏的地方开了个咖啡馆,敢情客源还都是明星大腕呢。这老板还真有眼光。”郑纲没有理睬我说的内容,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如果那里开机的影视剧目有涉及匈奴骑兵场景的,那些骑兵只是在外面采一个落日余晖的场景,正好被你碰见,或者说,这些都是那个什么冒顿侍者事先知道并且安排好的呢…”我插话道:“问题是,那咖啡厅里落地窗边的人,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没一个人往落地窗外看。”话音刚落,郑纲就接了下去:“剧组里的演员,到咖啡厅里难得休闲,谁还有心思再去看那些看了八百遍的场景?你方才也说,出租车飞速行驶到咖啡馆,路旁的老年人都没有怎么在意。你想想,在影视基地看惯了相似甚至相同场景的人,对这些场景没有丝毫反应,是不是很正常?”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不是怕你看出破绽,他为什么会把你的行程规定得那么严格,时间也是可丁可卯的,限定你在某个时间赶紧来,又催你在某个时间赶紧离开,并且开车送你到火车站,甚至连返程的车票都给你准备好了。”
虽然他说的也能解释得通,但我还是认为现实情况并不是他假设的那样,而是那一切都是真的。包爷听完郑纲讲的这些后,从牙缝里龇出了两个字——“扯淡!”
欧阳拍了一下郑纲的肩膀,满含歉意地解释说:“兄弟,这些事,没想着要瞒着你,怕你不相信才…”郑纲笑着打断他,淡然一笑:“说什么呢,都是兄弟。”
我跟他们提及和冒顿侍者见面的事,顺便再一次提醒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以及目的中的要求。那句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从我发你口谕后第一个正子时算起,在第七个正子时,准时把东西放在相应位置。你将看到奇异之景,便可。”
这一路来,我们只顾着找水活命、躲避狼兵骑兵,不觉间已经在这里过了两个晚上,离规定放回佩刀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
接下来,郑纲的一个提议引起了震耳欲聋的争吵,郑纲建议说:“你们先回去!”我们几个刚稍有躁动,他就进一步解释说,“欧阳的腿伤虽然没有毒,但伤口不浅。这一路折腾也没得到什么处理,我们这么乱跑也不知道前面还会遇到什么情况,时间长了难免会发炎溃烂甚至更严重。而‘花瓶’和小印在野外生存的能力都不是很强,现在连坐标指示器材也没了,这么贸然地去找目的地也不太现实,倒不如找到回现实世界的路子。包爷护送你们,这样大家都安心。我留下先引开那帮匈奴兵,然后我再想办法脱身。”大家听他这么说都有些坐不住了,但第一个表示极度反对的却是包爷,包爷说道:“那咱哥儿俩换换。”说着还用厌烦的余光瞥了我们一圈,“我可没兴趣和这几个白痴一路,这任务还是交给老兄你吧。”
“花瓶”愤怒地站了起来,指着包爷的鼻子嚷嚷:“你说谁白痴?你说谁白痴?!稀罕你不成?老娘还不回去了呢!谁爱回谁回!”她的话音刚落,欧阳应该是也被说得有些不爽,弹跳着站了起来:“我没事,从来就没当过弱者。”他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攥着拳头在伤口上连着打了两下,一旁的郑纲赶忙给拉住。
见这状况搞得一团糟,郑纲忙又说:“既然这样,咱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但我们现在总得找一条路出来,这么干耗下去,只能渴死累死或者是被那群匈奴兵给活活杀死。”他这么说,我们倒是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气氛闹得多少都有些不愉快。
郑纲倒是完全没有因欧阳和“花瓶”的胡闹而生气,平静得像是方才他们的吵闹完全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稍稍平静了一下,他说:“这样吧,我简单安排一下。我们路过的溪里,水是流动的,既然是流动的,肯定会通向大河,我们虽然不辨方向,但跑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至于太远。我们几个分头去找,不管找到与否,正午的时候开始原路往回赶,一定要到这里来集合。如果先找到水源了,就先回到这里等着大家,一定要不见不散!”
我们对郑纲的分析和安排都没表示出任何异议,正准备走出蒙古包各自上路寻找,郑纲却从袖子里抓出了一些鱼虾分给大家,我大感好奇他是什么时候留的这一手。包爷也从口袋里拿出了东西让大家吃,只是包爷拿出来的东西让我和“花瓶”都不禁作呕,竟然是那条咬了欧阳被包爷活活打死的蛇。
看了那条蛇后,彻底倒了胃口,我和欧阳分别拿了鱼放在兜里,“花瓶”把虾米挑了出来拿着。趁着包爷和郑纲还没开始分食那条蛇,我们就快步离开了蒙古包,按照分配好的方向各自走去。
刚一上路,我就发现一只巨大的老鹰在头顶上忽高忽低地盘旋着。
第十四章 箭刺的白骨群
我被安排的方向是朝向正东,虽然我地理知识很糟糕,但太阳东升西落还是知道的,此时我正朝着刚刚露出头来的红彤彤的大太阳走去。
稀里糊涂地休息了一整夜,走起路来小腿上的肌肉明显地有些酸痛。太阳攀爬得越来越高,红色的辉光铺洒过来让整个人都备感舒心。光芒稍微有点刺眼,我眯缝着眼朝着那遥远的火球看过去,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我不禁原地转圈着向四下望去,连绵不绝的沙地,远处可以看见几个并不太高的山包,整个世界都被橘黄色的阳光镀着,像是披上了一层层隐形的橘皮。我总觉得这层黄沙之下,藏着一个我们永远都无法得知的世界。我感觉到裤子口袋里有什么动了一下,也正是这么一下,才把我从不着边际的思绪中叫醒,伸手向里面掏去,是那条鱼。它竟然还活着。
我把那条鱼放在手心里,血红色的鳞片,圆溜溜的黑眼睛,我叫不上名字的一条鱼。它在我手心里竟然又一动不动了,就像方才在我裤子口袋里的动作只是我的一个错觉。我伸出手指碰了碰它的头,它竟然微弱地摇摆了两下尾巴。我能感觉到,我竟然笑了。现在它就是我的伙伴,在我吃掉它之前。我又把鱼放回口袋里,朝着既定的方向,迈开大步走去。
我想我一定像极了傻帽,在一个看上去根本没有希望的地方,满怀希望地大跨步地卖力走去。满眼的黄沙,满眼的山包,没有一丝能吸引人继续下去的东西存在。直到我走出了很长一大段路,我的左前方大约两百米外有一个大概半米高的黑白相间的东西吸引了我,从这么远的距离看去,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像是一个奇怪的小建筑。我稍微改变了计划方向,朝着那个“小建筑”直接走去,就像垂涎鲜美兽肉的饿狼般边走边盯着那个新鲜事物看着,脚下的速度也不觉间加快了不少。直到后来很久,我都在想是不是正受着某个神灵或者某种无法定义的神秘力量的驱使,或者是受到那群暴死冤魂的召唤,才这么急急地走去,甚至不顾自己这次赶路的使命。每每这样想,我都暗暗地开解甚至是忽悠自己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当时我太过无聊,四周什么都没有,枯燥乏味到让人想死,忽然看见这个新事物才会变得如此急切而兴奋。”
随着我与那个“小建筑”的距离不断地拉近,那里的东西也逐渐清晰了许多。原来那里正林立着一些笔直的黑色东西,像是竹竿或者是铁棒。而那几十根铁棒或是竹竿中间似乎架起了一副雪白的骨架,形成了我在远处看见的那个“黑白相间的小建筑”,这“黑白相间的小建筑”附近,竟然堆砌着一大片散碎的白骨。我惊恐地立在了原地不敢上前,鞋子用力地踩在地上,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要再往前。可就是有那么一股力量促使我往前走去,就像是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我耳边或者是我的心里低低地说着:“来吧,来吧…你过来,你过来…”我不知道这股声音是来自那些白骨,还是来自哪里,抑或是压根儿就不存在。不管怎样,我终于还是迈开了走向那里的步子。走到那些白骨的跟前时,我才恍然意识到,我竟然正在接近某段赤裸裸、血淋淋的历史。而这段历史,在整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中,我应该是第一个甚至永远是唯一一个“亲历者”。
几乎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两条腿像是被灌满了铅。这种感觉是真真切切的,毫不夸张地说,就像是有一双手,正在身后大力地拖着我的双腿,不让我靠近那里。我甚至还精神病般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腿,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我。自然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感觉周遭异常诡异,似乎陷入到了两种神奇的力量中去。一股力量正勾魂一般呼唤着我去靠近它,另一股力量则不惜余力地拖着我不要靠近。而我自己的意识,似乎就在这两股力量的角力中消失不见了。似乎我整个人都分裂掉了,分裂成了两股力量,互相排斥的两股力量。这种感觉,很让人害怕,让我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被这两股力量给扯碎,之后葬身在这茫茫的沙地之中。
终于,我还是离“黑白相间的小建筑”、离那堆白骨越来越近。距离只有几米时,我才看清林立在白骨之间的东西是什么。我看见了骇人的景象。
几十支长箭从各个方向或直或斜地牢牢插在沙地里,箭尾和地面之间,竟然挂着一副完整的白骨。我完全目瞪口呆了,人体已经没有了血肉,骨骼应该散落下来才对。而眼前,那几十支长箭就好像是撑起这副骨架的“支架”。何等的深仇大恨,以至于将几十支箭一并射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散在地面上的白骨堆上也直立着插着左一支右一支的长箭,有的长箭上面甚至还挂着一根或者几根骨头。
我一步步继续靠近,似乎每靠近一点,腿上承受的力量就更大一些。我注意到了这种艰难,但我依然往前走去。
当我更靠近那“黑白相间的小建筑”和那一大堆白骨时,我突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几乎是完全出于直觉的,我脑子迟钝而缓慢地运转着。一系列的场景在脑子里如放电影一般——蒙古包里悬在半空的骷髅、整队呼啸而来的匈奴骑兵、报纸上被压成肉酱的老沈、刚刚还欢笑却突然笑容僵掉的顺子…想到这儿,我突然愣了一下。我知道让我感觉熟悉的是什么了,就是那“黑白相间的小建筑”上的那些古箭。插在那骨架脖颈位置的一支与众不同的长箭,与射死顺子的那支鸣镝古箭极其相似。虽然没有看见箭端的鸣镝,只看那箭尾和箭杆就让我觉得异常相像。
可惜我对历史几乎一窍不通,不然哪怕是猜测,也能获得探寻到某段历史真相的快感。
我在那箭和白骨上面看着,一个已经完全没有血肉支撑的骨架,是如何被这几十支长箭撑在这里的。那“箭林”中的骨架背对着我,骨架的头部、颈脖、肩膀、后心…几乎浑身上下都被长箭固定着,只有胸骨上的细小骨头没有被长箭穿透或者“夹住”的位置,已经掉了下去。为了避免踩到骨架旁边的碎骨头,我站在骨架后背的一两米外看着。从背后往里面看去,我突然感觉好像多了点什么,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竟然并不是一具骨架,而是两具——被那几十支箭串在一起的白骨。我转到骨架的前面,这才看见,一具成年人的白骨前面还有一具小孩的小骨架,并且成年人的胳膊上的长骨正处于环抱的状态,可见是在护着那个小孩。从那具成年人的骨架形状上看,如圆筒一般的骨盆,可以猜测这白骨的主人应该是一名女性。女人跪在地上,其中一支箭是从脖颈射入,穿透后插在地上的,十几支箭从女人背后射进去并且穿在了小孩的身上。从脖颈那支箭的角度和女人死前的姿势来看,那支箭应该本来是冲着那小孩去的,这女人是临时弯下身子,为那小孩挡了一箭,哪知最终孩子也没能幸免于难。而那支射入脖颈的箭,正是具有“发号施令”作用的鸣镝。
一个女人,能心甘情愿为一个小孩作出如此牺牲,很可能这女人是这孩子的母亲,我们暂且就把他们当做一对母子吧。
我被这场景吸引住了,似乎这上面有着难以摆脱的魔力,这股魔力死死地、牢牢地抓着我的脑神经,让我抛开所有其他的东西,完完全全地把意识集中到它的上面来。
我又在这对母子的周围看了看,周围插着几十支长箭,而但凡有长箭的地方,下面或者可以看见一堆白骨,或者是已经将白骨掩埋起来的凸起沙包。我选了一个没有箭的路径,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对母子的骨架前面,没有任何目的地走了过去。刚走到那里,我感觉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硬东西,本以为是断裂下来的碎骨头,赶忙惊慌而敬畏地挪开脚,可低头一看,却看见一个金属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强烈刺眼的光芒来,刺得我紧紧闭了下眼。
我把它捡起来,这是一块金属配饰,正面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狼头,这狼头我曾见过,不是被那俩浑球摩托司机丢下后遭遇的身披青铜铠甲的匈奴狼兵,而是冒顿侍者胳膊上的文身。当时只是觉得那文身有些特别,具体的并没有太过在意,而此时看见这枚配饰上的狼头,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冒出那个文身,它们是一模一样的,不只是在形态上,某种我用语言所描述不好的神韵,更是一模一样。我敢保证,它们一模一样。
我正想得看得出神,一声摄人魂魄的叫声在头顶上空响了起来。我被那声音吓得惊了一下,手突然一抖,那配饰不小心脱手掉在了地上。我循声仰头看去,又是一只鹰,巨大而羽翼丰满的苍鹰。它正盘桓在离我头顶并不太远的地方,我不知道这种鹰一般会有多长的寿命,但我就是有种想法,面前这些白骨上的人肉就是被它啄食去的。看着它那双犀利而苍老的鹰眼,我不免有些心悸,我甚至有些担心,它是不是把我当成了潜在的美餐。它盘桓着又连叫了两声,这次的声音竟然有些隐隐的凄厉,随后它便快速扇动着翅膀,直向云霄里冲去。就在它转换身形直指蓝天的一刹那,一道刺眼的锐光从鹰脚上折射进眼里,刺得我的眼睛生疼。当我好奇地睁开眼去看那鹰脚上究竟是什么东西时,它已经飞得很高,整只鹰都只能看见一个大致形状。我纳闷地想了一下,那鹰脚上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太阳光反射得如此强烈。虽然据说世界上最早的玻璃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但批量生产最早也是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埃及。作为匈奴这样的少数民族地区,总不会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吧。如果不是玻璃,又是什么东西能够那么刺眼?我想了一下,也有可能是金属物质吧,一只老鹰捡了一块色泽光艳、能把阳光反射得如此刺眼的金属?
懒得去想它,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我低头去捡方才不慎掉到地上的配饰,那配饰掉落时已经翻转到了另一面,上面有图案,我本来以为是一个什么特殊的图案。仔细看后才确定,上面写的却是两个字——挛鞮。
虽然我对历史不甚了解,但“挛鞮”这两个字还是记忆犹新的。有一次语文课上,就为这个词的读音,我和语文老师打赌,赌注是给全班同学每人买一根雪糕。结果我输了,我把那个月的零花钱全用来买雪糕了。挛鞮读作“luán dī”,当时老师为了和大家分享胜利的喜悦,把这俩字背后的一连串东西都讲了一遍。他讲的一些内容,直到现在我还隐约记得。我无意获得的短刀的主人是冒顿单于,但冒顿是他的人名,单于是匈奴部落联盟的首领称号。而包括冒顿在内的汉代单于的姓就是挛鞮,直到晋朝才改为刘姓。
里面的各种关系我一时半会儿也绕不清,但我猜测这个小孩很有可能就是冒顿单于在弑父后杀死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配饰就属于这个小孩的,甚至就是头曼单于允诺小孩的母亲,准备立这个小孩为“储君”的凭证。再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块配饰是归冒顿所有的,小孩的母亲为了向旁人或是后人证实他们是被冒顿所杀,临死前抓下冒顿的这块配饰向世人展示真相。
我把那块配饰上的浮沙轻缓地抹去,装到了兜子里。我敢向那堆白骨的主人们的灵魂保证,我绝对不是因为贪财。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本想继续搞清楚那些古箭是怎么在沙地里插得如此结实,突然看见地面上一大团黑影向我移动而来。这黑影并不只是从我前面一个方向,而是从四周、四面八方涌来。我猛地抬头向天上看去,投下巨大黑影的竟然是苍鹰,不,确切地说是鹰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