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
“往门外跑!”
郑纲和包爷先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俩一前一后的喊声把我从愣神儿中惊醒过来,我迅速拉起已经看傻眼的“花瓶”朝着石门外飞快地大步跨去。那匹代表“天狼星”的已经全部燃烧起来的白骨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到了我们身后,我们几人全速跑进那扇石门之后,包爷、郑纲、欧阳他们三个喊着号子去推石壁上明显凸起的半米见方的像是按钮般的一大块石壁,随即就看见一道石门从左侧石壁里弹出,并快速关合。就在关合的过程中,还能听见那白骨马撞在石门上摔碎掉的声音,甚至还有残碎的燃烧着的骨头从尚未关实的缝隙中摔飞过来,我甚至耳鸣似的听见了一声声凄惨的嘶鸣,带着呜咽般的怨愤。
我瘫软地靠在石门下面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着我一起坐下来的“花瓶”把头歪着我的肩膀上,也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下面还有什么艰难险阻在等待着我们,不得而知才是最可怕的。
石门这侧虽然没有火槽,却有着微弱又足以看清对面人五官的亮光,这亮光是从一侧的墙壁上发出来的。我无法判断那石壁上的光属于自然光还是其他光,总之有光亮总是好的。
过了几分钟,郑纲把耳朵贴在石门和石壁上听了一会儿,应该是确定石门另一侧的白骨马已经烧光了,他让我跟“花瓶”从石门下面站起来走到一边去,让包爷和欧阳再次和他一起去推石壁上那明显凸起的半米见方的像是按钮般的一大块石壁,他是想确认一下这石门是不是可以从这边打开,万一我们再遇到危险,这好歹也是我们的一条“退路”。
可他们三个无论把那大按钮往哪个方向推,那石门都没有一点儿反应。我上前帮他们一起又往各个方向推了一遍,石门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只得放弃。
包爷说道:“还是一个单行道,能进不能出。机关在那火槽子里,火点起来时,这石门缩到墙里面的,除非石门那边再点一次火槽,不然没戏。”包爷说完叉着腰朝廊子的深处看去,像是自我安慰似的说道:“打不开就打不开吧,就算遇着危险退过去也没用,又到不了外边,顶多也就是多个回旋的余地。”
我心里念叨着:“多个回旋余地也是好的嘛。”当然我没敢开口说出来,不然包爷非得揍我不可。
“求老天保佑吧。”包爷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朝着那廊子的深处担忧地望了过去。
这时“花瓶”像是发现了那可以散发微光的石壁的异样,快步走到了那块发光的石壁下面,把手搭在那石壁上抚摸着,仰起头仔细看了看上面,惊奇地喊我们:“你们快来看啊!这上面有画,快来看!”
包爷和郑纲最先应声走了过去,我和欧阳走在后面。走到近处才发现那散发着微弱亮光的石壁上,有明显被人开凿过的痕迹,上面被能工巧匠雕绘出的好像是一幅幅精彩的叙事性画卷。从石门这边一幅紧接着一幅地延展下去,就好似长轴组画一般铺展在这堵神奇的发光石壁上。
离石门相对最近的一幅上面雕绘着几行整整齐齐并列着的不知是文字、咒符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图案,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图案,这辈子都不要指望我能看懂。
记得当时在我们遭遇那个被射成刺猬的东胡信使时,“花瓶”连挂在东胡信使后背竹简上所写的小篆体“匈奴所与我界欧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都能认全。于是我便用满怀期望的眼神看向了“花瓶”,我心里面还暗暗琢磨着,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这丫头的知识竟然这么渊博,隐隐生出一丝欣喜和得意来,就像是在破烂堆里捡了珍珠玛瑙翡翠金银一样。
然而,这次她却让我大失所望了,我那满怀希望的眼神被“花瓶”无情地给忽略掉了。她甚至没等我开口问她,就已经嘟囔着说:“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符号啊,活着的人估计没人认识吧?”
谁也没有搭茬儿,除了包爷。包爷已经把上面的内容扫视了一遍,然后在“花瓶”自问自答似的嘟囔后,像是有意逗小孩儿一样横了她一眼,随即把上面那些弯弯曲曲的内容用我们听得懂的话大致介绍了一遍:这一段是介绍“天脐”的古符号叙述,大概的意思是说,天脐者,上天分娩匈奴之脐带。匈奴是上天之子,上天将天脐给自己的孩子,不是为了让他们侵略,而是为了庇佑孩子不受欺凌。匈奴用天脐赶走霍去病后,竟以它为兵器侵略欧洲,祸害天下。直到天脐到大单于阿提拉手里,已经被恶称为“上帝之鞭”。天所不容,上天忍痛灭子,封存天脐。天下各族,若有如匈奴这般无正当理由侵害他族者,都将遭到天谴。
对于包爷叙述的这些内容,我唯独感兴趣的就是那句:“天脐者,上天分娩匈奴之脐带。”
脐带大家都知道,但这里说这个“天脐”就是上天分娩匈奴的脐带,这恐怕就有点儿令人不可思议了。姑且承认匈奴这个民族是上天分娩出来的,那么这个脐带既然是以实物的方式存在的,那它就算不至于衔天接地那么大,也总该是一个庞然大物吧。可北匈奴向欧洲大陆西迁途中,他们可是将天脐带在身上随行的,并且在架空西罗马帝国、称霸欧洲后的第二年,天脐拥有者阿提拉大单于娶一少女为妃,于新婚之夜神秘死于婚床,天脐与新娘神秘消失。也正因为没有了天脐的庇护,这个庞大帝国才人间蒸发般消匿于史。能被新娘子偷走的天脐,再大又能有多大呢?从这些叙述上不难推断出,天脐并不是什么庞然大物,而是体态小得可以随意藏在身上。当然这些也只限于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并没有说出来。天脐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有我们亲眼看了才能知道。

第四章 狭路相逢的小型盲狼

从第二幅开始,就是图文结合的形式了。当年雕绘这些图画的能工巧匠还是考虑到不是谁都有包爷那智商的,既然有了图,像我这种普通智商的人也就可以看得出大概了。我自打会写作文开始,我的看图作文从来都是满分,足以证明我的看图理解能力是很强的。再加上包爷在一旁时不时地讲解一句半句的,那石壁画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就都了然于胸了。
接下来的内容基本可以用“匈奴大事记”这几个字加以概括。石壁上呈现出很多个历史场景,有一幅场景绘图被分成了两个部分,用这图参照着包爷对一侧文字的解释,可以得知第一部分绘述的是刘邦被冒顿大单于围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的景象。彼时刘邦那边的状况已经是人萎马衰,冒顿单于随时可以取刘邦的性命。但冒顿单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大度地与刘邦订结了兄弟盟约,约定双方友好往来,互不攻伐,冒顿单于当即就把已经饿了半死的刘邦放下了山。而紧接着的第二部分则说刘邦屡次违背兄弟盟约,屡次攻扰匈奴大军,匈奴王的密咒也就此形成,一切都因为刘邦违背了在白登山订立的盟约而起。
我们每个人都被这些石壁画的内容吸引着,就像小时候放学后赖在校门口的小书摊前,从一侧的小人书翻到另一侧的童话故事。继续边走边往下看,再往下的那幅讲的就是匈奴与霍去病一战,使得匈奴伤亡惨重,濒临亡种灭族之际,大单于决定用天脐对霍去病所率的大军进行施威,最终得以借天脐之力将霍去病逼退,这才得以保下残存的势力。
再接下来的几幅概括性地讲了一下匈奴用天脐称雄欧洲的胜景,具体的过程基本上没有提及。之后便是展示天脐遗失后几经辗转,最终被封存的过程。至于天脐具体封存的位置,画面和文字中都没有体现。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看到了最后一幅画,接下来的石壁上也没有了亮光,这些亮光应该是来自雕绘壁画时所做的特殊处理。
最后一幅和第一幅一样都没有图画,只是简简单单地雕着几个字符,包爷在上面看了看,并没有马上解释那几个字符的意思。“花瓶”以为他这是在卖关子,急切地催促道:“快说呀,快说写的是不是那东西的藏身之处。”
包爷轻缓地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它是活的,它仍活着。”
听到这样的解释,大家都感到颇为不解。可是没等我们商议下一步的动向,甚至没等我们来得及对包爷这句解释提出疑问,抑或是发表评论和猜测,郑纲就把手搭在唇边紧张地“嘘”了一声,紧接着又伸出手指朝着前面的大片黑暗中指了一下。我刚刚从白骨火马带来的紧张状态中稍微放松一些,被他这么一嘘,心脏的跳动又加快了。我伸手把“花瓶”拉到了我身后,睁大眼睛仔细看着、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可过了一会儿后,我什么异样的景象也没看见,什么不妥的声音也没听见。我正要开口问郑纲究竟怎么回事,却被他再一次把手指搭在唇边的“嘘”给制止了。
我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带着不解的目光看向了郑纲,显然除了郑纲外,谁都没有觉察到任何的异常,包括包爷。如果只是我、“花瓶”、欧阳三个人没有发现问题,还可以理解成我们向来反应迟钝,但这次连包爷都在一脸不解地跟我们面面相觑。我正要质疑郑纲是不是神经质了,只见他脸上的神色更加紧张了起来,甚至还看见他的耳朵稍微动了一动,像是在努力探听着什么。几秒钟之后,我隐约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我们这边越来越近。片刻之后,“花瓶”就指着前面的黑暗处,嘴里连连低呼:“狼、狼,狼兵…”我能感受到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我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几十匹“犬类”正朝着我们这边缓步靠近。之所以称之为“犬类”,而没有直接称之为“狼”或者“狗”,是因为我一时半会儿确实没办法把它们分辨出来,它们身上也并没有像之前我们所遭遇的狼兵那样披着青铜铠甲。我不想吓唬自己,或者说我想给自己一个相对好点儿的暗示,告诉自己我们也许并没有再次陷入危险。我知道这样对现实情况毫无益处,但至少可以缓解我内心难以抑制的紧张和要命的恐惧。
这群无法根据它们的形体特征来分辨的“犬类”正在一点点靠近我们,据我在惊恐之下的观察,它们的一双双耳朵直挺挺地立在脑袋上,而不像狗那样耷拉着,并且可以看见靠边侧的那匹家伙,又短又粗的尾巴像是粗竹竿一般垂向地面,这些显然都是狼所具有的特质。但它们身上却有一个明显不属于狼的特质——体型太小。和我们之前领教过的狼群相比,无论是那些身披青铜铠甲的匈奴狼兵,还是被匈奴狼兵赶走的普通狼群,眼前这群家伙也就勉强顶得上那些狼中最小一个的二分之一。就算它们是狗,也定是小体型品种。
它们正一步步朝着我们的方向靠近,无一例外都是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胸有成竹把我们几个给分食掉。这帮家伙的气场已经牢牢盖过了我们的,我明显感觉到了压力,那是来自内心深处对生的渴望。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防御状凑到了一块儿,并且越凑越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后便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我们都知道,后面的那扇门方才已经堵死了,只要多往后退一步,我们可以用来回旋的地界也就随之小了一步。
我们紧张地盯着这帮矮小却看似凶悍的动物一步步向我们逼近,此时它们距离我们已经不足十米,我甚至能闻到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的体味儿,夹杂着让人作呕的血腥。
“不对,不对,它们不是狼!”
这个判断并不是我作的,而是“花瓶”。也许是因为屡次经历凶险得到了历练,这次“花瓶”竟然没有临阵慌乱,她喊出的这句话里充溢着满满的兴奋,并且带着一股饱满的成就感。随后她又紧接着那股兴奋劲儿压低声继续说道:“你们看,看它们的眼睛,没有蓝光没有绿光…看它们的眼睛,不是狼,肯定不是狼!”循着她这话里的重点,我也注意到这群家伙真的没有露出凶狠的独属于狼的光芒。在此时的光线环境下,我们理应看到一对对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凶光的狼眼才对。我睁大眼睛看它们的头部,真的没有看见狼眼在这种光线环境下该有的光芒。透过这弱得实在不能再弱的光线,我也只能看见这群家伙的眼部很不正常,并且那部位比附近的毛色可能要稍微厚实些。我已经开始揣测,这些让我看不见眼睛的“犬类”,很有可能是瞎的。
我正专注地观察着这群家伙的眼部,忽然它们中的一匹猛地朝一侧的石壁上蹿去,随着它蹿过去的方向看过去,一只类似壁虎的小活物已经被它叼在了嘴里。随后它跳回了原来的位置,那只壁虎已经被他给吞了下去。也就在我们连眨两下眼的工夫,它便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动作。此时它已经随着同伴继续朝我们一步步逼近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儿更加浓重了,直直地蹿进了我的鼻孔,我的胃里不适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时包爷嘀咕道:“这家伙刚刚是用耳朵辨别那小壁虎的具体位置的。”然后包爷紧紧盯在它们身上看了片刻,很快就把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道了出来:“耳朵,它们完全靠耳朵,它们是瞎的,是狼,是盲狼。”
在我们正身处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它们这种小体型的狼战斗力恐怕要比正常的狼还要强,再根据方才抓吃壁虎的那家伙的迅猛程度来看,肯定是极其难对付的。此时它们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不仅闻到了它们身上难闻的体味儿,甚至都听见了它们的呼吸声。这一切都预示着危险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近得可以闻到可以听见。我们几个不得不作好战斗的准备,虽然此时的环境很不利于我们,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我们一面战战兢兢的,一面又不得不随时准备迎战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群家伙竟然在距离我们七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无声之中像是被某种神秘的指令控制着,它们稳稳地停在了那里。
我们几个纳闷儿地看了看这群盲狼,又询问彼此意见一般互相看了看。但显然我们都有点儿发蒙,谁也提不出一点儿建议来。
我越看这群“盲狼”,越觉得它们不是狼。它们的体型已经远远不在我们对狼的认知范畴之内,我也考虑过它们兴许是幼狼,但看方才那家伙捕获壁虎的矫健动作,以及它们毛发上的色泽、成熟的骨骼架子,不管是狼是狗,都肯定不是幼崽。此时我还抱有极大的幻想,幻想这帮家伙不是狼。我本来还幻想着这帮家伙不是食肉动物,但方才那家伙把壁虎活吞下去的事实让我认识到自己又在自欺欺人了。但我还是嘀咕道:“它们这体型,应该不是狼吧?”我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哪怕是跟我有同样的质疑也好。可回应我话的包爷,让我这个愿望完全落空了。
包爷用波澜不兴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这些盲狼长久在地下生活繁衍,地下光线昏暗,按照常理来说,它们的视觉功能很可能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就靠着捕食生存在地下的像鼹鼠、壁虎等一些小型生物活着,物竞天择,在这种生态环境下生息繁衍,体型也比外面正常的要小得多。更何况,它们吻略尖长,口稍宽阔,耳竖立不曲,尾挺直状下垂的狼的特性基本都保持着,所以用不着怀疑它们的身份,肯定是狼。并且狼还有生性残忍而机警,极擅奔跑,常采用穷追方式获得猎物的特性,所以你小子随时准备跟它们殊死搏斗才是第一要务,别净在那儿琢磨这些没用的。”
包爷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严厉,但听上去并不是不满与责备,更多应该是训导和提醒,对此我并不反感,我知道他说这话的初衷。包爷放缓了声音,又补充了一句:“自欺欺人会害死人的。”这一句说中了我的要害。
这群盲狼依然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群正在等待着将军发号施令的士兵在列队。它们一时并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又把前面的道路封堵得严严实实,我们除了随时准备应战搏斗之外,一时间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后面已经没有了退路,两侧也没有让我们可以逃走的洞口之类的地方,想要从这石壁攀援而上,再从上面跃过这些盲狼所在地,直接攀爬到廊子的深处或者其他我们中意的地方再下来,这基本上属于天方夜谭。但除了这些勉强能想得到的法子,眼下确实没有其他法子了。或许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向前——向着正被这帮盲狼挡住的前方,伺机冲出一条生路。但看看这帮淡定的盲狼,这个想法顿时又泯灭了,如果真冲过去的话,不死也得被它们扒掉一层皮。
战战兢兢又百般纠结之际,一声怪异的狼嚎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那狼嚎里面透着一股听起来怪怪的感觉,但又能让我感受得到某种力量,这种力量与我们常识中的诸种力量都不是一回事儿,带着一股孱弱与疲惫,似乎还有点儿苍老无力的感觉,但它依然有力量,至少能扣动我的心弦,让我不得不静下来去听,并且绝不是出于害怕或是好奇,而是单纯被那股力量所吸引。
我不知道他们几个是否跟我有同样或者类似的感受,但至少自从那狼嚎响起的一瞬间,我就再也听不见来自我们之间的任何声音,这让我感到害怕。
这声狼嚎带来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眼前那些小盲狼们听到后纷纷向两侧移动或者是错开身子,很快,狼群正中央位置便闪出了一条路来,就像是我们常在电影里看见的那样,一群小瘪三正在聚众斗殴,这时远处的老大破口大骂着朝这边走来,小瘪三们闻声纷纷向两侧闪出一条道来,恭恭敬敬地迎接着老大的闪亮登场。这时我尚未意识到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们几个并不是观众,而是被围殴者,只是小瘪三们还没来得及对我们下手而已。
那嚎叫声微弱了下来,悠远清冷的回声仍在石壁间飘荡回旋,可以听见有动物脚步着地声逐渐地清晰起来。但从那声音明显可以听得出,那发出嚎叫的动物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愤怒地奔跑着冲过来,而是缓步走来。那脚步声虽然缺了股奋蹄飞奔的闯劲儿,但听起来却异常的稳,似乎每走一步,脚下都有一根大钉子狠狠扎在石质地面上,就像是一个久历疆场的老兵,即使年迈到行将就木,但还可以铁骨铮铮,落步有声。
心脏再一次悬到了嗓子眼儿里,我也终于看见了那个不慌不忙的“老兵”。
我们几个都惊愕了起来,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出现在眼前的“老兵”会是这般模样。
“铠甲、铜甲狼兵…”
“看那颜色,是不是生了锈了?”
“好像比那些小盲狼要大一圈。”
“很老了吧。”
“你们看,也是瞎的。”

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是一个体型比其他盲狼要大一些,身上披着生满铜绿铠甲的老盲狼。那些小盲狼们已经整整齐齐地聚拢在了它的两侧和身后,整整齐齐地列起了队形来。它就像是一个将军般正对着我们站立着。我们惊叹于一群盲狼能站列成如此整齐的队形,更惊叹这只老盲狼的存在。显然它的眼睛也是盲的,但它微微扬着头时,像是正用那盲掉的眼睛直视着我们。我完全无法辨别它此刻是要表达愤怒,还是要表达友好,抑或是想要吃掉我们,再或者就是在表达其他什么态度和意图。
包爷低声猜测说:“估计这穿着铠甲的,活很久了。”
对面的老盲狼和小盲狼们都没有进一步的动静,我们也只能杵在原地观望。在盯着它们看的同时,包爷低声给我们分析了起来:天脐被封存时,除了之前我们遇着的那些狼兵鹰兵守卫之外,天脐附近肯定也少不了狼兵守护着。而这个连铠甲都长出了铜锈的家伙,应该就是其中之一,这批狼肯定被驯化得最好,并且是最忠诚的。可算下时间已经相当长了,当时留在这里守卫的,身披铠甲骁勇无比的狼兵们都已经随着时间推移而陆续死掉了,这些体型小的没穿铠甲的应该都是它们的不知多少辈的后代,它们世世代代守护在这儿,守护着天脐。对于正赫然站在队伍中的身披铠甲的老狼而言,它是怎么活了如此之久,包爷也就不得而知了。
那群盲狼仍然没有主动对我们发起攻击,我心里一再地慌乱着,那种慌乱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如临大敌。我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并且不断暗示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我仔细审视着我们所面临的情形:一群盲狼如墙般堵在我们唯一的去路上,除非它们主动撤退,不然我们也只能这么战战兢兢地等着它们扑上来。
我盯着迎面的那些盲狼,忽然意识到:我们进到石门休息片刻后,又在那大按钮上推了一阵,之后在那些石壁前流连了好一阵儿,它们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我们把石壁上的雕绘都看完研究完,它们才迎面慢吞吞地走过来,并且暂时只是横在我们面前堵住我们的去路,而没有急着向我们发起攻击。如果像包爷所说,它们是世代相袭地守护着天脐的盲狼,那么天脐离我们此时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太远了吧?

第五章 老狼铜甲上的萨满记述

想到天脐,我只感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我甚至有一股跟这帮家伙硬拼的冲动。可我在它们身上大致扫了一圈后,这股冲动熄灭了一多半。这大群盲狼每一个都长得很结实,虽然体型不大,但从那明朗的肌肉线条就可以看出它们并不弱,并且此时它们正严阵以待,看上去随时都在准备着攻击或者迎接我们的进攻。
无论它们有多么剽悍或者多么瘦弱,无论我冲上去与之硬拼的冲动是不是被熄灭了一多半,无论我们的心里是不是充满了恐惧,逃不掉的一场恶战都在等待我们。这是事实,不容躲避的事实。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群久居地底的盲狼洞悉了我的思维,还是它们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我刚想到这些,那一直未动的身披铜甲的老盲狼向前迈开了步子,它身侧身后的盲狼们也随着它的步调朝我们一步步逼近。它们的步调是完全一致的,整齐划一的程度让我忍不住惊讶叹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队训练有素的战士正齐刷刷地走着正步。我们眼前的这支“队伍”,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或者是它们天生就具备这种非凡的默契和素质。
看来这群家伙绝对不像我们之前遭遇的狼兵那样对我们有伤害性,但它们真的要攻击我们了,即使它们是瞎的,眼睛里没有凶光显露。从那一张张脸上依然可以看出它们是狰狞凶狠的,它们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最关键的是,我们绝对不是它们的对手,我们在此情此景之下的战斗力与它们相差甚远。
自从下坠到这个平面,我的情绪一直就不太稳定,似乎感受所有负面情绪的器官忽然变得异常敏感。此时我感觉到了绝望,恐惧感也如潮水般涌进我的思维。这一路,心惊肉跳、死里逃生地熬到现在,还能活着已经值得庆幸了。眼看接近天脐了,竟然又遭遇了这帮嗜血的猛兽。此时我还不知这里究竟是在地下多深的地方,也不敢明确地断定此时我是正处于梦里还是依然醒着,如果被这帮家伙在这个鬼地方咬死撕烂,我岂不是死得很不瞑目?如果真的会出现那么惨烈的画面,我又怎么对得起他们几个?“花瓶”和欧阳,完完全全是因我而来,虽然还不能确定郑纲和包爷他们俩的真实目的,毕竟从表面上看也都是直接或间接因我而来。我让他们随我一起陷入死亡的境地,那种难受的滋味让我痛苦万分,我对不起他们,更对不住他们的家人。我蓦然感觉到有泪水滑落到嘴角,这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愧疚的泪。
我正陷入极度悲伤之中,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很多事,想到了爹妈,想到了好哥们儿,甚至还想起了那些不学无术的老师们…我又想到了顺子,被我害死的顺子。我一直没能足够坦然地承认顺子的死是因为我,但这是不争的事实,是我把他拉进了这场黑色的风暴之中。我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将死之人。“花瓶”催促郑纲的声音让我从临死前的绝望中再一次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