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被这糟糕的状况折磨得着实没有办法,“花瓶”已经连生鱼、生螃蟹都开始吃了,我和欧阳、郑纲更是来者不拒。可萍姐却明显有些受不住,应该是不适应这种野蛮的吃法,她捂着肚子连呼“完了完了完了”,就弓着身子向河边跑去,一边痛苦地跑,一边不忘对我们喊着:“你们离远点、离远点…”
我们往一旁挪开了几米,郑纲让“花瓶”转过头确认萍姐是不是没在附近,之后让我们都凑得近些,低声说:“我再回那个旧部落一趟,再去碰碰运气。万一包爷已经等在那里,别落下他。我跑着去,正午之前肯定可以回来。如果正午我还没回来…”说到这儿,他把手拍在我肩膀上,“欧阳的腿上还有伤,小印兄弟就要领着大伙儿坐那筏子顺流下去。水流不急,你们能够控制得住。保持一定速度,穿过这片区域,那伙人就控制不了了,之后你们就去打电话给这个人。”说着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串号码。我们问是谁,他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说:“打电话,那边就都知道了。”说完起身,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我们,“小心那个萍姐,但也要带着她。”之后迈开步子就朝着昨晚来时的方向跑去。那身影健硕得像是一头牦牛,奔跑起来似乎整片土地都跟着动了起来。
我们在网兜里挑着鱼虾吃,突然,欧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把我跟“花瓶”笑得直发晕。我们傻愣愣地面面相觑后一起转身看向欧阳,他抬头看着我们,刚要说话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花瓶”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扔掉手里的螃蟹盖,在脸上胡乱拍着抓着,那动作神态滑稽得让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瓶”暴躁地嚷道:“喂!喂!干吗你们俩?!”
欧阳终于在“花瓶”发飙后憋住了不再笑:“你们说,那萍姐去拉肚子,怎么擦呢?”
欧阳说完,“花瓶”又捡起刚扔掉的螃蟹盖,嘴里不屑地说了一句:“无聊。”
欧阳这么一说,我们才注意到,萍姐已经去了好一会儿,怎么还没回来?我冲着河边的方向连喊了她两嗓子也没有任何回应。欧阳的笑劲儿还没过去,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人家在忙着…忙着擦呢,你别打扰人家!”
又过了一小会儿,“花瓶”又喊了一次,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这时,大家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了苗头不对。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欧阳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状态,歪过头去连着喊了几嗓子,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我们不敢喊得太过大声,怕声音会被可能临近的匈奴兵们听到。
一个女人在腹泻,我和欧阳俩大男人总不好直接闯过去找。于是,“花瓶”走在我们前面的五六米处,边朝着河边走边喊着萍姐,我和欧阳则跟在后面。但我们边走边喊了一阵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现在郑纲这个主心骨没在身边,包爷也不知道在哪儿藏着,一路上似乎都是郑纲和包爷在拿主意,前面的“花瓶”走着走着似乎没了主意,转过头来咨询我们的意见。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她边走边稍微放大声音朝着两侧喊了几嗓子,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和欧阳快步走上去,我这时已经意识到萍姐可能自己坐筏子跑了,嘴里不禁连声喊着:“筏子!筏子!”
我们三个快速跑到栓筏子的那棵树旁,缆绳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只能看见留在地面上的一大片叶子。大家再转头向河边看去,正如担心的那样,筏子不见了,顺着河水向下游望去,也没有看见萍姐和筏子的影子。
萍姐消失了,筏子消失了。
之前被我近乎百分之百认定为是萍姐的那个陌生女孩消失了。
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搞的木筏,也这么消失了。
我们三个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弄蒙住了。“花瓶”像是在呓语般,自我怀疑地说:“难道我之前怀疑她是冒牌货,怀疑对了?”
难道萍姐真的是假的?她所说的关于这匈奴世界里的一切都是骗人的?我立即阻止住自己的想法,我怕再想下去会抓狂。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要完完全全冷静下来。
郑纲为我这事付出那么多的一个外人,方才把他们几个和那木筏都交给了我,就这么一会儿,我就把一个人和木筏给弄丢了。我要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能做好下面的事。
“花瓶”受了刺激般大骂了起来,连脏词都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我大喊了一声:“停!”喊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我不安地前后左右看了一眼,之后让他们把情绪调整一下,我们需要仔细分析一下目前的状况。
“花瓶”抢着说:“我就觉得那女的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就算那些匈奴兵是真的,她也是假的。这家伙说不准是个什么玩意儿,肯定是假的!估计她就是和咱一样,陷入了这个境地,然后跟咱混,就是为了骗咱的木筏,或者根本就是跟幕后一伙的。”
此时,虽然“花瓶”激愤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但我的意识也有些倾向于“花瓶”的看法了,至少我认为,木筏肯定是被“萍姐”偷走了。至于她的身份,很可能是匈奴兵那边的人,或者就是某个怀有其他不洁目的的组织的人。因为一旦她是萍姐的假设不成立,她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知道我和萍姐之间对话的细节,甚至连萍姐的某些神态都模仿得那么相像。
比起我和“花瓶”,欧阳想得比较全面。除了我们俩提出的可能性外,欧阳怀疑我们附近很有可能有匈奴兵或者他们的眼线,也有可能有土著居民之类的,他们也可能一直在跟踪着我们,并且趁着郑纲这名干将暂时不在我们身边,用极其高明的手法让萍姐既不喊叫又不折腾地就给绑走甚至是弄死了。我们的木筏也被他们搭乘走或者是解开后丢到河水里放掉了。
简单商量了一下后,我们三个决定先在附近找一找,兴许能找到一些有意无意留下的痕迹,或者是萍姐的尸体。
一提到尸体两个字,“花瓶”显然有些害怕,嘟囔着不太敢独自去找,最后还是决定谁也别落单,一起去找。可我们在附近找了整整一大圈,都没有找到任何迹象。如果萍姐被绑架或者被杀害了,或多或少都免不了留下一些痕迹,既然没有任何迹象留下,最靠谱的解释就是,“萍姐”主动跑掉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脑子运转得稍微快些,我需要捋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再像郑纲那样合理安排接下来的行动。可是我越是这么强迫自己,我的脑子里就越乱,就好像每根神经都乱七八糟地缠在了一块儿。“花瓶”在我耳边一再地安慰我:“别急别急,冷静下来,没事的,咱肯定没事…”
刚刚看见一线希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没了,灭得连个渣子都不剩。我们三个谁也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无非也就两条路可走。留在原地,尽快编一个木筏出来,等着郑纲回来,不管包爷是否跟他一块儿回来,我们都要先顺流而下。可就凭我们三个,尽快编一个木筏出来,这种可能性基本上就是不存在。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郑纲或者原地等着郑纲,之后再想其他的办法。可我们这样去找郑纲,肯定也追不上他,等我们几个走到半路的时候,恐怕郑纲已经赶回来和我们半路相遇了。
也许等在原地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总觉得等在原地有点可笑。
就在我们无法决定去向时,“花瓶”惊声叫了起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被蛇之类的东西咬到或者吓到了,赶忙把她扯到身边。但随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喊的是:“你们快看!快看!”那声音里明明不是惊吓的叫喊,而是夹杂着惊奇和兴奋。她如葱白般纤长的手指正指着眼前的这条大河。我本来以为她是看见了某些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大水怪呢,马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个不起眼到实在不能再不起眼的东西,但这个东西要比任何一种水怪都让我们更加吃惊而兴奋。
这条河的流动速度不快,肉眼所及的范围内看不见明显的水位差,就在那缓缓流动的水面上,一个粉白格子相间的小东西正随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漂浮着,那东西的样子像是一条长着怪鳞的无骨鱼类,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我们每个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人都认得它——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塑料袋。
这种塑料袋在中国的每个菜市场上都不难找到,我们三个兴奋得紧紧抱在了一起。凭着这个塑料袋,就不难证明,我们正身处现实世界,并且,这河流的上游肯定有现代人的生活痕迹。
欧阳笑着提示:“淡定!淡定!淡定!”我们似乎还不能马上适应如此惊异的发现,以及随着这个发现即将带来的转变。要知道,脑子里那个不断被完善而成的千年前的匈奴世界,被眼前顺流而下的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在顷刻间打碎,我甚至能感觉到意识中那个千年前匈奴世界轰然倒塌的样子。我们都知道,我们此时的意识,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将被重新定义。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萍姐所说的话是假的。而我们一路上所见到的,很可能就是被某股力量刻意演绎出来的,虽然演绎这些景象的成本大到超乎我们的想象,以及那逼真的程度已经完全超越了正常人的理智范畴。但就凭着这个塑料袋,我必须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虽然关于那个假萍姐的真实情况我们近乎一无所知,但我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这个女孩对于我们而言很可能是危险的,这时再听“花瓶”重复她之前对那女孩的种种质疑,我突然觉得每一句都极有道理。就好像,我脑子里面所有的判断,都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完完全全颠倒了一遍。
欧阳分析说,如果那个假萍姐只是想借助我们离开这里,她完全没必要自己先偷偷溜掉。这么看,有一点我们是可以明确的,这个假萍姐是不想我们离开这儿的。顺着这个想下去,她现在突然抛下我们而独自溜走,最有可能的就是会搬来同伙,不管那同伙是匈奴兵,还是其他的任何一种力量,对我们很可能都是致命的威胁。
我们再待在这里,就是最危险的。我们要离开,尽快离开,并且不能让郑纲贸然回来犯险。这么一想,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就很显然了,那就是尽快朝着那旧部落的方向追上郑纲,即使追赶不上,也要尽快和他在赶回来的路上相遇,之后一起向那河水的上游赶去,去找塑料袋漂来的源头,找到现实世界。
虽然我暂时无法把假萍姐的行径与匈奴兵、冒顿侍者联系在一起,也暂时无法确定那个“大单于口谕”是怎么回事,那个“天脐”又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但我的潜意识里已经隐隐地开始抵触那些非现实的东西。我甚至认为,所谓的匈奴王密咒,所谓的还回冒顿佩刀,都只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圈套,每个圈套都应该指向一个目的、一个谜底,只是这个目的、这个谜底,我们一时半会儿尚且无法揭开而已。
腿伤已经明显有些发炎的欧阳、在城市里娇生惯养且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花瓶”、平常一直以泡面为生体质极为一般的我,我们这三个不给力的家伙朝着旧部落的方向一路跑去。

第十九章 望而生敬的枯树

果不其然,我们刚跑到半路时,就看见已经朝着我们这边快速奔跑回来的郑纲。向郑纲简单解释后,郑纲几乎没有一点情绪上的起落。即使先说到木筏丢了,冒牌萍姐跑了,在他脸上也看不出多明显的不爽。同样,当说到我们发现了宝贝塑料袋时,他的脸色似乎也看不出有多么明显的兴奋。
他似乎随时都保持着一种特别理智的状态,郑纲听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明情况和揣测后,他也简单说了下见到的大致情况,并且迅速作出了安排:“部落里空无一人,没见到包爷,也没有那些骑兵的痕迹。那条河确定不了是怎么个流向,直接从这里往上游切过去的话,很可能要跑更多的冤枉路,我们还是得回到编木筏的那个河边,之后再沿着河岸向河流上游摸索。”随后他也像给我们吃定心丸一样,信心满满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有塑料袋至少能证明有人的痕迹,应该是有百姓生活,我们找到那里,兴许就能和现实世界取得联系。”
听他这么一番分析,我们高兴之余,又都不得不长叹了一口气。累得半死好不容易跑了过来,却又得原路折回去。一路上,郑纲依然保持着非同一般的速度,我和欧阳尽全力跟在他两三米范围内,而几乎被累虚脱的“花瓶”正舒舒服服地伏在郑纲的后背上。是的,一夜未睡且背着“花瓶”的郑纲,仍然比我和欧阳跑得要快。
再次回到编制木筏的河边后,郑纲没有急于领着我们上路寻找,而是在那原来绑着木筏的树干附近不断侦查。我见他在这儿磨磨蹭蹭有点不耐烦,就催他:“甭看了,反正已经跑了,木筏也没了,赶紧上路吧。”郑纲像是根本没听见我说话,蹲在河岸边歪着脑袋看了看,摇摇头又点点头。欧阳又接着我的话补充道:“我们都已经找过一圈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可郑纲像是心思全部都用在了自己的查看上,压根儿没把我和欧阳说的话听进去。又过了片刻,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跑上来让“花瓶”脱一只鞋给他,拎着鞋子蹲回岸边在地面上比对着什么。我在河岸上方扶着单脚着地的“花瓶”,欧阳则向郑纲那边凑了过去。我急着问:“怎么回事?”欧阳歪过头冲我讲道:“脚印。”随后又在郑纲比对后,歪头冲我补充着,“不是‘花瓶’的,鞋不大,应该是那个假萍姐的。”
郑纲在河岸跑来跑去,反复模拟着当时的情景,之后向我们解释:“她不是坐木筏走的,依照河岸边松软地带仅有的这一双不太清晰的鞋印分析,她从我们聚餐那里走向那棵树下,解开缆绳,之后到我这里来推开木筏,随后就折换了方向,这一双脚印带有连贯性,明显是朝着河的上游走去的。现在能判断的是,她是朝着河上游,或者较偏的方向溜走的。”郑纲只顾着讲着他的所见和分析,似乎忘了手里还拎着一只女鞋。
“喂喂,把鞋还给我。”听到鞋子主人这么喊,郑纲才反应过来,并且抬手把鞋子向我手里扔过来。我一手扶着“花瓶”,另一只手直接把他扔过来的鞋子扣在了怀里,转而拿给了鞋的主人。“花瓶”却没有直接接我递过去的鞋子,而是伸出腿来,白净的脚丫子活泼地动来动去:“你帮我穿。”这几个字说得轻巧且柔弱。我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话音,愣着神看向她,耳边却已经听见欧阳和郑纲俩人的坏笑声。“花瓶”这会儿似乎突然变了一个人般,娇羞了起来。脚趾的动作也变成较小的幅度,等了几秒后见我还是没有行动,她一把将鞋子抓了过去,弯身套在了脚上,整个过程看上去甚至有些恶狠狠的,一看便知充满了怒气。套上鞋子后,她甩着胳膊便向大河的上游方向走了去。
上游,这成了我们一致认可的方向,我原本以为冲着这个方向前行,我们将面临希望,将很快就能找到并且回到现实世界,将获得重生。可是随后发生的一切却不是这样,事实远远没有我期待的那么简单。就在我们即将赶往的大河上游,我们将遇到更加超乎想象的状况。而且我们对这个方向的选择,其实并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而是“对方”的选择。
这一路我们都走得小心翼翼。从河岸往外延伸,相当一大片位置都被大片的灌木占满,为了边走边寻找萍姐可能留下的痕迹,我们一直在繁茂的灌木中穿行着。
我们像是被设定好了前进方向的机器人一般,近乎机械地向前行进。当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仍然没有见到现代人生活过的任何痕迹,更没有看见所期待的农户和美丽的放牧姑娘。
我们看见了一座山。
那是一座紫色的大山,也不知是那山的石头就是紫色,还是那山上铺满了紫色的植被。总之,看上去的第一反应就是紫色的大山。
这两个小时的跋涉,我们所看见的除了河水一点点变得深蓝外,就是或稀或密的灌木。原本充满期待的我们,没见到任何一件值得期待的东西。
呈现在视线之内的这座大山,足以让我们不自觉地变得兴奋起来。虽然我们知道,在这么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里面,不太可能有什么值得我们期待或者探寻的东西。更何况,粗略地估算,我们走到那里至少还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越往前走植被越是丰盛,也正是由于越发丰茂的灌木的掩蔽,我们根本看不到几米外大河的流向,以至于我们每次扒开灌木时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之后才敢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我们仰头看着那紫色的大山,满心欢喜地期望着那里能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存在,就像“花瓶”所说的那样,兴许山口立着“××风景区”之类的标志性提示呢。
当我们连着扒开几排灌木后才惊异地发现,大河在这里转变了流动方向,朝着偏右方向折了过去。这个转向把我们和大山完完全全隔在了大河的两侧。举目望去,在那个折角处,竟然生长着一棵约有两三人高、枝杈异常的森白色的枯树。这枯树的旁边水草丰盛得前所未有,而这棵体态庞大、枝节颇多的大树竟然是枯干的,白森森的枝干兀自地出现在那里,像极了一具被剃光了血肉的白骨。让我们惊异的远不止这些,这棵树偏向河对岸的方向伸展出了一根很粗很长的旁枝,那根旁枝竟然是绿色的,那只是一根笔直笔直的粗壮枝干,没有再小的旁枝,也没有树叶,甚至连树皮都没有,但它却是绿色的,绿得快要滴出液体来。一直伸到大致在河中间的位置。我又不禁顺着那根树干往回看,和主干连接处很明显绿色和白色相衔接,过渡得极其自然,绝对不是后接上去的,而是完全隶属于这棵白森森的枯树的,就好像是它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营养都集中到了那根笔直的、伸向河对岸方向的枝干上面了。
不止如此,就在这根枝干的末端,一尺左右的距离外,另一根同样笔直、无旁枝的枝干冲着河的这边生长着,依然是绿得有些快要滴出液体来,依然是没有任何旁枝,依然是没有树叶,唯一不同的是,那根枝干比这根要细了一圈。再沿着那根细枝往远处看去,那根枝干的根部也是连在一棵白森森的枯树上面,那树也是如白骨般白森森地立在那里,没有一片绿色的叶子。不同的是,对岸那棵稍微细一点的枯树的细弱枝头上,竟然生长着几大朵艳红如血的花儿。这情况看起来,就好像此岸是男人,彼岸是女人——一棵“男枯树”和一棵“女枯树”。
那一粗一细两根绿色枝干,就好像是两条手臂一般,汲取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拼尽全力试图去抓住对方的手,可是它们并不是连理枝,它们的枝干尚且没有合在一起。至少目前它们中间仍然存在着一尺宽的距离。我不知道它们是否依然会继续生长,不知道它们明天或者有一天是否能够长在一起。我已经被这两棵,哦不,是一对树给深深震撼住了。我更愿意相信,那两棵树就是两个人,两个相爱却不能相爱的人,不对,是依然相爱却无法相拥在一起的一对人。
那景象,让我忘不了。
“花瓶”因为眼前的景象哭了起来。她在我旁边抽泣着吸着鼻子,我循声看向她,发现她的眼泪顺着脸蛋儿如玉珠般不断地坠落下去。
这次,不只是我,就连欧阳和郑纲都没有取笑她。我想,所有人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被震撼的。
欧阳若有所思,突然问道:“你们说,它们俩还会不会继续生长,终有一天,会碰到一起,之后再长到一起?”他这话说完好一阵,都没有人回应他,但我想我们心里面都有了一份期待和祝福。
我、欧阳、“花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仰头凝视着那两条绿色的手臂,就好像是虔诚的信徒在朝拜神明一般。我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就这样,安静而长久地沉默着。
可就在这沉默之后,一直在四处查看情况的郑纲提出了一个遭到我们所有人反对的想法。
郑纲想让我们爬上“男枯树”的枝干上,跨过那中间的一尺距离,爬到对岸“女枯树”的枝干上,通过这种方式跨过这条七八米宽的大河,到河对岸后,我们向大山里进发。因为他认为,那个紫色大山里,有能让我们回到现实世界的转机等着我们。我们去那大山里,要比我们沿着这条不知方向不知长短的大河走下去好太多。在这灌木丛生的地方,除了大山这种大坐标之外,我们的视线只能延展到几米那么远,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也许随时有致命的危险出现,也许我们走到天黑、走到死都看不到住户,走不到尽头。而那大山,他认为那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存在,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东西。
当被我们问及理由时,这个平常理智得要死的人,给出的答案竟然是:直觉。
“不行!绝对不行!”这种情况下,第一个有这种反应的自然就是“花瓶”了。她像是一只柔弱却愤怒的小羊羔,在强壮的饿狼袭来时,毅然地决定守护着自己敬奉如神明的东西。她错过身子挡在了郑纲和那棵让人望而生敬的“男枯树”之间。她弱小的身子简直像是被一大团气体包围着,让她变得异常勇敢和坚持。从那刚刚流过泪的眼中就能看出,她甚至可以为这一对树与郑纲“拼命”。
郑纲无奈地叹了叹气,又说道:“那这样吧,我先过去一趟探探路,你们等在这儿。如果有收获,你们再过去。”说完就跨着大步向那“男枯树”走过去,“花瓶”则错开步子向一侧拦住他的去路。郑纲转向一旁再往前走,又被她迅速跑过去拦住。郑纲见“花瓶”也是真铁了心,直接撞开她的身子走了过去,一只手抱住了那主树干,另一只手则抓住一根斜枝,伸开腿就要往上面蹬去。险些被郑纲撞倒的“花瓶”则直接顺势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郑纲的腿,一口咬在了他的腿肚上。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似乎站在哪一方都不妥,却又都有足够的理由。
对于“花瓶”的举动我能够理解,在这还搞不清是何年何月的怪地方,在一片丰茂的灌木中,兀自生长着这么两棵神奇得让人不禁咋舌的一对树。我总感觉,即使再唯物的人也会相信,它们的骨子里,定然有我们人类所无法企及的精髓灵气所在,而这两棵树,虽然无法看见它们的年轮,但我坚决地认为它们一定有相当漫长的生命经历,也许它们就是某种神灵的化身。“花瓶”之前对萍姐的感知,以及她说的很多话,都被我们不经意间验证了。现在她为了这两棵树,只是为了不让郑纲和我们从上面爬过去,就表现得如此坚决乃至疯狂,她做的自然没有错。
我脑子里甚至不经意地幻想着,若干年前这里本来并没有这条大河,这棵“男枯树”每天白天都会走到“女枯树”那里,为它遮着太阳,晚上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两人一起听着风声,在彼此微笑中安然入眠。只是有一天,当它们醒来才发现,它们之间被这条可恶的大河隔断了。于是,它们每年都长那么一点,忍耐着延长枝干导致的血肉撕裂所带来的巨大疼痛。于是,就这样痛着、痛着,它们已经在这里驻守了上千年、上万年。但它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盘绕相携,能够连理并生。
可从另一个方面想,最初被我认定是木头人一般的郑纲,自从进入到这块神秘而陌生的土地上来,就从来都没让我们失望过,甚至每次都让我们吃惊。他一直充当保护伞的角色,如果没有他,我想我们几个早就死了,最多也就剩一堆白骨。把他说成我们的恩人,一点都不过分。我信任他的“直觉”,远比信任我自己以及“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