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处理完其他事情后,便轮到了我们的案子。有些记者偷偷跑到我们的桌子旁,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双方律师和我都被法官叫到了前面。斯特恩、莫尔托和尼可按法庭规定,首先报出了各自的姓名。斯特恩代我报出了姓名。莫尔托偷偷朝我诡异地笑了一下。我敢打赌,他已经听说了我们上周和雷蒙德会面的情况。
“先生们。”拉伦法官开口了,“我把你们叫来,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可以做点工作,加快这个案子的进度。我已经收到了被告递交的申请,并且已经准备好作出决定了,原告有什么要反对的吗?”
莫尔托对着尼可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关于撤销莫尔托先生证人资格的申请,我们反对。”尼可说。
他还是这样,这个家伙有那么多人在替他工作,他还是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白纸黑字上,只敢在最后一刻说出来。
拉伦说他会把这个申请放到最后讨论。
“现在,讨论第一个申请。”拉伦一边说,一边看着面前摆放的一堆文件,“是关于确定审判日期的。我已经考虑过了,检方也知道,罗德格里斯的案子今天早上刚刚开庭,所以我在三周后才有空确定审判日期。”拉伦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记录本,“八月十八号,斯特恩先生,那天你能来吗?”
这个开局相当好!我们原本以为开庭最快也要到秋天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虽然斯特恩目前手头上还有别的事,但他毫不迟疑就答应了。
“当然可以,法官大人。”
“检方呢?”
尼可显得很犹豫。他已经计划好了要度假,莫尔托也是,并且,他们还期望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尼可表示强烈的反对。
“别说了。”拉伦法官说,“我不想听,拖拉王戈迪亚先生。”他故意说了尼可的外号,这个拉伦,真是让人无法猜透,“这些指控,都是非常严重的罪行,你还想对萨比奇先生怎么样呢?他当了一辈子的检察官,你却对他提出这样的指控。我们都明白,为什么斯特恩律师想要迅速开庭。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大半辈子干的都是审判案子的事。拖拉王戈迪亚先生,斯特恩看到了你们提供的证据,他认为这个案子的证据很不足。可能他是错误的,我也不知道。但你既然走进了这个法庭,指控这个人犯下了严重的罪行,那你应该是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别跟我说还可能会找到什么证据,你不能让萨比奇先生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样不公平。”拉伦又说了一遍,“三周后的今天,开庭审理。”
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我控制不住,坐了下来。斯特恩迅速回头朝我看了一眼,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拉伦说。就在他环顾四周的那一瞬间,他好像也露出了一个隐秘的笑容。每次,当他毫不留情地驳斥检方之后,总是有种掩饰不住的满足感。对于我们提出要求查看证物的申请,他也迅速通过了。实际上,我们的每一个申请都得到了批准,它们也理应得到批准。莫尔托对我们要求查看那只玻璃杯的申请表示了些许抱怨,他说,这样会给检方造成负担,因为他们要负责监督整个过程,也就是说,那只玻璃杯不能离开检方的视线,如果把它交给了我们,他们会很难办。
“那么,被告想要拿着这只玻璃杯做什么呢?”
我立刻站起来,“我就是想看一看,法官大人。”
斯特恩朝我瞥了一眼。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回了座位。我必须记住:在法庭上,我最好还是不要开口。
“好吧。”拉伦说,“萨比奇先生只是想看看这只玻璃杯,仅此而已。他有这个权利,检方必须向他展示所有的证物。你也知道,我看过了你们的证物清单,我明白为什么萨比奇先生想要仔细看看那只玻璃杯。所以,这个申请我也批准了。”拉伦指着我,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着我,“顺便说一句,萨比奇先生,虽然在听审的过程中你是不应该说话的,但如果你确实有话要说,当然也有开口说话的权利,任何时候都可以。审讯过程中在内庭召开的会议,你也有权参加,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我们都知道,萨比奇先生是一位很出色的律师,也是我们全市最优秀的律师之一,我敢肯定,他对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很好奇。”
我看着斯特恩,他点了点头,我才开口说话。我首先感谢了拉伦法官,我告诉他,以后我会认真听他的话,有话会让我的律师替我表达。
“很好。”拉伦法官简单地回答道,但他的眼睛里却露出一种我从来没有在法庭上见过的温暖光亮,我现在只是一个被告,在他的监管之下,他就像是公司老板,或者说黑帮老大,当我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时,他觉得他应该保护我,“接下来,是被告要求进入死者公寓查看的申请。”
莫尔托和尼可同意了。
“我们不反对。”尼可说,“但必须有警察在场。”
斯特恩却立刻表示了反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又开始了法庭上最常见的那种唇枪舌剑。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检方希望知道我们到底在找什么,而他们说出来的理由也很充分。如果没有警察在场,我们把卡洛琳的房间翻乱了,就可能会影响到他们发现更多的证据。
“你们不是已经有现场的照片了嘛。”拉伦说,“每次我审判这种案子的时候,检方提供的照片看都看不完,让我觉得你们和洗照片的公司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合作协议。”记者们都笑了,拉伦自己也笑了,他就是这样,喜欢逗别人,他用手里的小木槌指着尼可,“你可以派个警察守在门口,确保被告不会拿走任何东西,但我不会让你们去监视他的。你们已经花了四个月,把现场都翻遍了。”拉伦说,但其实,他说的四个月还包括了我主持调查时的那一个月,“被告有权安安静静地去看现场。斯特恩先生,你起草一份法庭令,我来签字。但别忘了,事前要通知一下现在那套公寓的管理员,让他们清楚法庭的决议。”
“现在,再讨论一下要求撤销莫尔托证人资格的申请。”我们的这个申请是希望能够撤销莫尔托在本案中的律师资格,因为他已经被尼可列在了证人名单上。
尼可立刻开口说,在开庭前三周撤销检方的律师资格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会给他们造成很大的负担。我不知道尼可这样说是不是想争取更多的时间,还只是希望法官驳回我们的申请,他大概自己也不确定吧。
“尼可先生,是你自己把莫尔托列在你的证人名单上的,我又没有逼你。”拉伦法官说,“检方的律师同时又是证人,同一个案子里,律师不能同时充当证人。四百多年来,这都是法庭上的定规,无论这个证人对案件有多重要,也无论有多少《时代杂志》和《新闻周刊》的记者会来,这个规矩都不会改变。”拉伦法官停了一下,朝记者们瞥了一眼,好像是刚刚才发现他们的存在。
“但我要说。”拉伦站起来,在法官席后面踱着步子,法官席本来就要比地面高十来厘米,他个子又高,站在上面显得更高大了,“拖拉王戈迪亚先生,莫尔托上庭作证是不是要说,当他指控萨比奇先生杀了卡洛琳时,萨比奇先生曾经对他说过,‘你说对了’。”
“应该是‘对,你说对了’。”尼可说。
拉伦接受了尼可的纠正,低下头。
“好吧,目前检方还没有提交证人的证词,但是,你们已经很清楚地做了暗示,斯特恩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提出了申请。我是这样想的,我不能确定这个证词是否能够作为证据。斯特恩先生目前还没有对这个证词表示反对,但他希望能够撤销莫尔托的律师资格。拖拉王戈迪亚先生,如果莫尔托真的上庭,说出了这样的证词,斯特恩先生到时候也肯定会当庭反对,说这话与本案无关。”这是拉伦最喜欢的一种暗中帮助被告的方法,他会事先说出他想要听到的被告的反对词。有一些会由律师在庭上提出来。但有一些,被告律师却从来不会提出来。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被告正式提出了这样的反对意见,最终,都会毫无例外地得到拉伦法官的准许。
“法官大人。”尼可说,“被告对我承认是他杀了人。”
“哎,拖拉王戈迪亚先生。”拉伦法官说,“你怎么回事!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跟一个人说他犯了错,那个人说,‘对,你说对了’,大家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句气话。我们不都是这样吗?如果萨比奇先生是从我的家乡来,他大概会说一句,‘哟哟,那又怎样’。”
这在法庭里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拉伦又赢了。他坐在法官席上,得意地笑着。
“不过你也知道,萨比奇先生那样的人会说,‘对,你说对了’,但实际上,他的意思是,‘你大错特错了’。”他停了片刻,又说,“这还算是客气的了。”
法庭里又爆发出了更多的笑声。
“法官大人。”尼可说,“这个问题不是应该由陪审团来决定吗?”
“恰恰相反,拖拉王戈迪亚先生,这个问题目前还是由法官来决定。你们必须拿出更多的证据,让我相信证人的证词确实和本案有关。现在,我还没有作出决定,但是先生,到目前为止你们的证据太没有说服力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作出决定了。你们在回复斯特恩先生的申请时,最好也记住,如果你们既不能提供证据,又不能在交叉询问中问出有用的信息,那我就只能批准他们的申请了。”
拉伦笑了,他让尼可碰了钉子。拉伦的这番话等于在告诉他,莫尔托的证词将不会被采纳。尼可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让莫尔托上庭作证,但让他停止担任案件的律师,要么继续让他担任律师,但不能上庭作证。他无法选择,但又不能不选。我对莫尔托说的那句话实际上已经不会对整个案件有任何影响了。
莫尔托朝法官席走过去,“法官…”他开口了,但没说下去,因为拉伦打断了他的话。拉伦神色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样子。
“莫尔托先生,我不想听你说你的那句证词有多重要。律师在自己代理的案子中不能同时出庭作证,这个规矩不是今天定的,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这次要违反规定,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批准你的请求,但在你说服我之前,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先生。”
拉伦迅速作出决定,他说他将在八月十八号开庭。然后,他瞥了一眼记者,就离开了。
莫尔托还站在那里,脸上明显流露出恼怒的表情。作为一个律师,他总是让自己的不满情绪表露无遗,这个习惯很不好。但多年来拉伦和他一直都是这样针锋相对的。我可能不记得卡洛琳在北区分局工作的情况了,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拉伦和莫尔托在那里共事时的情形。他们之间的矛盾尽人皆知。在拉伦受到波尔卡罗的排挤后,他对莫尔托以及检方的态度就更强硬了。遇到警察被指控骚扰的案件,除非警方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他总是会判警方败诉。这让莫尔托很不满,他曾经说,拉伦担任法官,只要一走进法庭,在庭上候审的皮条客、瘾君子和小偷都会站起来鼓掌欢迎他。这些人差不多每天都会出现在法庭上,而拉伦对他们也格外宽容。警察则恨死了他,他们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在我完成“暗夜圣徒”案子的调查时,拉伦已经在市中心的法庭工作了很多年,利昂内尔·肯尼利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抱怨一番。有一个故意伤人的案子,肯尼利跟我说过不下十遍,那个案子中,一个叫曼诺斯的警察打伤了一个人,他说,是因为那人骂了自己脏话,并且拒捕,才会引起打斗的。
“什么脏话?”拉伦问他。
曼诺斯说:“在法庭上还是不要说出来吧,法官大人。”
“为什么?警官,难道你怕在场的这些人觉得尴尬吗?”拉伦指了指在法庭前排就座、等候处罚的一些人,都是三教九流的妓女、小偷、瘾君子。
“他骂我操你妈,法官大人。”
前排传来各种欢乐的口哨声和嘘声。拉伦敲着小木槌,喊着“肃静”,但自己也在笑。
拉伦继续笑着问:“警官,你难道不知道,这句话在我们这里是一种表示亲热的称呼吗?”
前排的那些人要乐疯了,大家兴高采烈地相互击掌,还对拉伦致以各种敬礼。曼诺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过了一分钟,拉伦才作出宣判。
“最夸张的是。”肯尼利告诉我,“最后,拉伦让曼诺斯走到法官席前面,拿着警帽站在那里,乖得像个小学生,他让他对自己说,‘谢谢你,操你妈’,然后才让他走。”
另外两个人也曾经跟我讲过这个故事。他们对基本情节的讲述都保持了一致,但他们俩都发誓,最后那个词其实是法官自己说出来的。

第二十三节

通常,在每周的星期三晚上,电话铃都会响起。不用等他开口,我就知道他是谁。我能听到他抽雪茄烟的声音,我不应该同他说话,他也不应该同我说话。他从来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们都有自己的顾虑。
“你还好吧?”他问。
“还行。”
“你呢?”
“也还行。”
“这事真是乱啊!”
“还用你说。”
他笑了,“确实不用我说。嗯,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没什么。你能打电话来问问我,已经很好了。”
“好吧,我有信心,你一定能很快重新开始。”
“我知道。你呢?你怎么样?”
“混着呗。”
“施密德还在盯着你吗?”我问。施密德是他的上司。
“他一直就那样,管他呢!”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这帮小人?怎么可能不为难我。”
我知道,利普兰泽的日子并不好过。梅可曾经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她说警局把他调回了总部,撤销了他驻检察院特别专员的职务。施密德让他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帮其他警察写报告。他大概快要被逼疯了吧,但他在警局里,是绝对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的。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有很多人正等着看他倒霉。他现在确实倒了霉,这些警察一直都认为利普兰泽在包庇我。
“我下周再给你打电话。”每次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都会这样说。
他确实做到了。虽然我们每次的对话都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大家都看出了这个案子确实非常严重时,他提出可以借钱给我,他知道打官司很费钱。
我告诉他,巴巴拉已经解决了钱的问题。他说,娶个会攒钱的犹太女人就是好。
这周,当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已经等了半天了。
“你还好吧?”他问。
“还行。”我说。
巴巴拉突然拿起另一个房间的分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是打给我的,巴巴拉。”我高声说。
她并不知道我和利普兰泽每周一次的固定电话交流,她只是简单地说“你好,利普兰泽”,然后就把话筒放下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三周以后要准备开庭了。”我说,“说不定还会更快。”
“我知道,我看了报纸。”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丹·利普兰泽即将出庭作证。这对我非常不利,我们都清楚,但我们都别无选择。在选举结束后,利普兰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受了莫尔托的询问。我知道,即便他当时知情,他的答案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总是实事求是,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们都在努力准备。斯特恩真的很厉害,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律师。”
“他们都这么说。”然后,他暂停了片刻,我听到打火机打火的声音,“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还真有。”我说。之前,我就打算好了,如果他这次没有问我这个问题,那我也不会主动提起。
“说吧。”他告诉我。
“我必须找到这个叫尼奥的人,尼奥·威尔斯,你知道的,那个在北区分局贿赂了检察官的人,也就是写举报信里的那个人,卡洛琳和莫尔托一直在调查的那个人。斯特恩雇了一个私家侦探,什么都没有查到。私家侦探说,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存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能去找汤米·莫尔托问吧。”
这个私家侦探名叫内德·波曼,斯特恩说他很厉害,但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把那份文件的复印件交给了他,三天后,他说他帮不上忙。他说:“天哪!这些天,北区分局真是乱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查不到。我只能祝你一切好运。”真的,在那样的地方,你不可能查出每个人到底都干了什么。
利普兰泽对我的这个请求思考了很久,久得超出了我的预计。但我知道他的担心,如果警局发现他在暗中帮我,他们会直接开除他,这是违抗上级命令,是背叛。那他十五年的辛勤工作、他的养老金,都会付诸东流了。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我绝不会开口求你的。”
“怎么重要?”他问,“你认为莫尔托在这件事情上也搞鬼了?故意陷害你,好让你查不了这个案子?”我听得出来,虽然他并没有指责我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我的这个想法扯得确实有点远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想听我真实的想法吗?我就是这样想的。不管他有没有陷害我,但如果我们能够查明白这件事,那一定会让他下不了台,因为这种事情总是能够引起陪审团的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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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等我出庭作证以后。”他说,“你也知道,那些人时时刻刻都盯着我。我不想他们来问东问西,他们就等着我出错呢。等我出庭完以后,他们就会放松对我的监视了。到时候,我再去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好不好?”
不好!等到那时候,就太迟了,但我对他的这个要求本来就十分过分了。
“好!你真是我的朋友。”
“你很快就会没事了。”他说,然后又说,“我敢打赌。”
又是夏天赛季的棒球赛。幸好,在这个赛场上,没有身份级别的差别。八月的傍晚,空气沉闷,这些小球员们对飞来飞去的小球似乎还有点摸不清方向。大雨倾盆而下,他们在雨中尽情地奔跑、跌倒。女孩们的进步更加明显,她们扔球挥棒的技巧都在日渐成熟,而男孩们好久连球都碰不到。你告诉他们在挥棒时要如何掌控力度是完全没用的,这些八岁的小男孩们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挥棒,觉得力气越大越好,他们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对他们,你就是说一百遍要让球尽量贴地击出,都没有任何意义。
令人惊讶的是,奈特好像是个例外。这个夏天,他变了,他开始能认真听进别人的话了。他似乎刚刚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也开始明白,原来自己做事的方式是会影响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的。每次当他挥棒击球时,我都能看到他把眼睛抬起来,仔细打量赛场上的情况。一方面,可能他是模仿了电视中棒球运动员们的举动;而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他自己慢慢开窍了。另外,他也开始渐渐关注自己的外形。巴巴拉说,他似乎对自己的衣着打扮更讲究了。我虽然很高兴他的这些变化,但也不由得担心他这种突然成熟背后的原因。按照他的年纪,应该还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我觉得,他之所以会开始关注周围的世界,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正在给他的父亲带来诸多烦恼。
球赛打完以后,我们就先回家了。虽然没有人会冷血到拒绝我们参加赛后的野餐会,但我们觉得还是不去为好。在我被指控以后,我们曾经去过一次,真算得上是度日如年,如果有人不小心说到了某些话题——例如检察院里的事,或是电视里类似我这个案子的破案片——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话题,却会引来尴尬的沉默。我知道,我们再也不能去参加野餐会了。那些男人倒是很大度,能够接受我的存在,但这对孩子不好。在那样的场合,我们总免不了去想接下来几个月可能会发生的事,如果我被定了罪,到时候又该如何跟别人解释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最后,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在惶恐的心情中度过美妙的夜晚。于是,球赛完以后,奈特和我会向他们友好地挥挥手。我拿上球棒和手套,奈特踩着路边的蒲公英,跟在我身边蹦蹦跳跳。
奈特从来没有过任何抱怨,这让我很感动,我的儿子对我是这样贴心,天知道他的那些朋友是怎么取笑打击他的。作为成年人,我没法想象他所承受的来自同龄人的嘲笑和恶意攻击。我是他所有这些痛苦的根源,但他并没有抛弃我。他并不是个任性的孩子,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却表现得有点任性。他会把睡在沙发上的我拖起来,让我陪他一起去滑冰;我晚上出门取报纸、买牛奶的时候,他也坚持要陪我一起去。我们一起走过小区里的树林时,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你害怕吗?”我们走在路上时,我突然问他。
“你是说,如果你被判有罪了,我会不会害怕?”开庭的巨大压力就在眼前,就连我八岁的儿子也明白我这个问题的真正意思。
“是的。”
“不怕。”
“为什么?”
“就是不怕呗。不要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好不好?”他抬起头,从棒球帽檐下,眯着眼睛看着我。
“怎么说?”
“他们会开庭,然后你去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这一切就会结束了。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唉,我的心要爆炸了:妈妈就是这么说的。我伸出手,搂住儿子的肩膀,他对他妈妈的这种信心让我无比惊讶。我无法想象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次推心置腹的交流,她才能让他如此坚定地支持我。有时候,巴巴拉一个人做到的事真让我觉得是个奇迹。作为一家人,我们之间紧紧联系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是奈特,而他最爱的是他妈妈。虽然他才八岁,正是精力旺盛、喜欢乱发脾气的时候,但在他妈妈面前的那种乖巧懂事,是他从来不会在其他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他只允许她一个人长时间地抱他,他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默契交流和亲密关系,似乎比其他母子之间的关系都要深厚。他更像她,而不像我,很容易就兴奋,也很聪明,但有时情绪会阴沉,会自闭。而她对他的爱也同样热烈,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所以,当她说她不可能对另外一个小孩再有同样的感情时,我相信她的话。
他们俩彼此分开的时候,都会觉得难受。去年夏天,巴巴拉去了底特律四天,去看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叶塔·格拉芙,她这个同学现在已经是数学教授了。巴巴拉每天给家里打两个电话,但奈特还是整天闷闷不乐。晚上,我只有和他一起想象他妈妈和叶塔现在在干什么时,才能让他安静下来上床睡觉。
我告诉他,她们这时候应该在一家很安静的餐厅里吃饭。她们吃的是鱼,是加了一点点黄油煮的鱼。她们一人喝了一杯红酒。等到吃甜点的时候,她们都会发馋,点一些很想吃的好东西。
“馅饼吗?”奈特问。
“嗯,馅饼。”我说。
这就是我的儿子,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儿子,一边想着他的妈妈正在吃甜点,一边安静地睡去。

第二十四节

“嗨!”马蒂·波尔希莫斯说。
“嗨!”我回答道。当我从楼梯间转过弯,第一眼看到这个长头发的人影时,我还以为是肯普,因为我和他约好了要在这里碰面。实际上,却是这个孩子,这几个月里我连想都没有想过他。我们站在卡洛琳公寓外的走廊上,看着对方。马蒂伸出手,紧紧握了握我的手。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倒好像很高兴看到我。“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最后,我终于开口了,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