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康将刀收在腰间,与何晓筝互相搀扶,拿着手电,向前走着,每向前走一步,都要像盲人一般,先用木棍,插寻一遍附近地面,因为落叶太深,根本分不清楚,哪是暗藏的陷阱机关。

狄康发现有些地方的落叶,已经能没过小腿了,一脚踏上去,还吱吱有声,他转头问何晓筝:“你说,这尸体会不会藏在落叶下面?”

何晓筝盯着落叶上的老鼠,说:“老鼠还在落叶之上行走,尸体应该还没有被掩盖。当地人有规矩,人死后,忌讳用落叶掩盖,怕进坡打猎的人,不小心踩到,破了他们的财路。再说,这落叶下面,也藏不住东西,小野兽死在里面,就被大野兽拖出来吃掉。如果把人埋在落叶下面,也会被野兽拖出来吃掉。”

狄康点点头,踏着枯树叶,小心翼翼地在坡里移动着,大约走了十米,坡里开始迷雾萦绕,狄康向四周望着,能依稀看到树上残留的尸骨,因为那尸骨在这里堆积了至少几百年,都已经风干脆裂。虽然这些怪异的骨头,让狄康稍稍显得吃惊,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手中有最精良的武器,就算是这些尸骨都活过来,他也不会害怕,何况只是些风干脆裂的骨头?

这时,从坡内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种怪怪的声音,狄康不时地侧耳倾听着,那声音不大,却在黑夜中显得甚是诡异,完全不成节奏,像婴儿的啼哭。狄康壮起一身虎胆,当先循着哭声找向林深之处。随即暗想:这渺无人烟的森林里,怎么会有婴儿呢?

 

 

第六十五章 血口遇险


树林里本来就黑,再加上这悲悲戚戚的哭声,更是增加俩人心中的恐惧。他们又往前走了大约十米,就觉得身上很不对劲,全身开始慢慢发热,脑门上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何晓筝也热得受不了,把外套脱下来,缠在腰上。这葬狗坡坡里的温度怎么这么高?狄康抬头往天上看看,说是往天上看,其实,也就是抬抬头看看树,因为,葬狗坡里根本就没有天。

葬狗坡内,全都是缠藤老树。攀在老树上的藤条,在空中交织在一起,有的藤条像老树的头发似的,垂在半空中。别说是人,就算是鸟,也很难飞出这张天网。怪不得有人说,葬狗坡叫干雪坡,树和藤交织在一起,根本见不到天日。无论外面的雪、雨、冰雹有多大,都不会落在坡内。时值深秋,这里根本没有寒冷的迹象。

想到这儿,狄康心里一紧,这里温度这么高,会导致一些北方野生动物,产生习性变异,特别是冬眠的…狄康不敢再想下去,但作为一个热血男儿,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幽闭的迷宫。狄康看着老树,悄悄地嘀咕一声:“这里真的是树生树,藤生藤,都一个模样。”

狄康的声音虽小,但何晓筝却听得很清楚,她抬眼望去,葬狗坡的神秘,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何晓筝发现,无论她站在哪个地方,或者走到哪个地方,在他们的周围,或者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看到的大树,都是一模一样的。因为树荫太重,显得有些阴沉,淡淡的烟霭弥漫,给偌大的林子里,添加了浓重的迷幻色彩。何晓筝看着密林,心想就算张友和夫妇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抛尸的。可那只大老鼠的腹中,确实吞进了一根人的指骨。

狄康远远跟着鼠群,不时蹲下身体,四处探望。想知道林中是否有大中型野兽,站着看,是看不到的,要蹲下看,树木草丛里是否有兽道。因为,这林中猛兽的身高,不会高过一米,他暗示,何晓筝不要弄出声响,那样会刺激暗藏的野兽,让它产生自卫的本能进攻。

狄康拨开树枝,朝前探路,并嘘声跟何晓筝说:“你跟紧点,把你弄丢了,要把寻人启事贴在这,我还得教飞禽走兽认识汉字。”

何晓筝听后,赶紧疾走几步,跟上狄康。只觉得脚下,有硬硬的东西,因为落叶太厚,感觉不出来是什么,她低下头,轻声喊住狄康:“狄康,我好像踩到一个东西。”狄康回了句:“希望是幸运的宝石。”何晓筝用脚探了探,说:“不,宝石没有这么大。”她弯下腰,用手里的棍子,使劲拨开落叶,用电筒一照,是个黑色的骷髅。

何晓筝是个见尸骨如财宝的人,她赶紧扒开落叶,仔细再看,才认出那不是真的骷髅,只是个木头牌子,除了画着一个骷髅头外,还写了两个字:禁地。

这可能是三十年前,封山时插下的牌子。从这往北就是禁地,何晓筝眼睛盯着鼠群,万幸的是,老鼠并没有朝禁地这边走。何晓筝将牌子重新靠在树边,一抬头,眼前白茫茫一片,她还以为是这两天,睡眠不好,出现视盲现象。

何晓筝回神,连眨几下眼后,却突然发现,在她的面前,也有两只大眼睛,正盯着自己,还发出一串咯咯的诡笑。这是什么?何晓筝心里一颤,手一哆嗦,连着退后两步,失声尖叫起来:“啊——”话未扬声,便被一只大手捂在嘴里。

手是狄康的,他趴在何晓筝耳边,说:“你这个叫法,会把野兽喊醒的。”狄康拿着手电,往树枝上一照。原来,是一只雪鸮,蹲在树枝上,一副谋定而后动的样子看着何晓筝。狄康知道,雪鸮是猫头鹰家族中体型最大的,也是最美、最强悍的一种,懂得和人交流感情,稍微经过训练,就能够具备昼出夜行的能力,并且能够日夜兼程送信,是古代战争最珍贵的军事信使。

何晓筝转头,甩掉狄康的大手,瞪了他一眼,又去看那诡笑的家伙:“这家伙,出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吓我一跳。”何晓筝说完话,盯着那只雪鸮看。那只雪鸮,模样很酷,很可爱,可它发出的咯咯笑声,回荡在森林里,却格外地阴冷。

“原来,刚才奇怪的声音,是雪鸮发出来的。雪鸮是一种神奇怪物,能预示死亡,在它笑声的区域,总会死人。所以,它也是巫师最好的朋友。我想,尸体应该就在附近了。”

“不,你犯了最低级的错误。雪鸮发出来的声音是笑声,而我们刚才听到的是:哭声。”

狄康的话,让何晓筝猛然清醒,是啊,刚才听到是哭泣声。雪鸮不可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何晓筝再仔细去听,哭声不见了,雪鸮也不笑了,乖乖地蹲在树枝上,看着他们。何晓筝转过身子,想在附近找找。等她再看狄康时,不看万事皆休,一眼看见了,顿时惊得心酥脚麻,不敢眨眼。

“你盯着我看什么?”狄康发现何晓筝的眼神,非常紧张,似乎将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何晓筝心里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但她不敢乱喊,更不敢乱叫。她慢慢弯下腰,一边打开勘察箱,一边说:“我没看你,我在想办法,拿掉你脖子上那条项链。”

狄康莫名其妙地说:“我从不戴项链。”

“不,这回是大自然给你带上的,又粗又大。”何晓筝随后做出噤声动作,暗示狄康要小心近身,她把相机拿下,很小心地放在勘察箱边上。接着,又从勘察箱里拿出一样东西,紧紧握在手里。很明显,她在采取防御措施。

狄康已经看出,情况紧急,但已为时过晚,只觉得脖子一痒,侧头看去,一条毛茸茸的东西,不知何时,游上自己肩头,正顺着自己脖子往上缠得起劲。狄康迅速举起双手,想扯掉那个毛乎乎的东西。没想到,那毛茸茸的东西,动作太快,瞬间缠紧他的脖子,将他席地卷起。

狄康的表情基本僵化,皮肤瞬间变成暗红色,他想喊,但根本喊不出声音,只听到他喉咙里咕咕响了几声。他把手塞进毛茸茸的东西里面,护住脖子,免得被它勒死。这一番变故实在突然,狄康毫无准备,他踢着两条腿挣扎,但无济于事,落叶被踢得到处都是。

然而,狄康的反抗超出人类的想象,他使劲翻着白眼,看那意思,他是想会会那个不愿意露脸的对手。

那东西的身体,都隐藏在黑暗之中,狄康只能看见它的脸和两只胳膊。它的脸,酷似人面,嘴唇又厚又大,向前突出,血红的舌头,有半截吊在嘴边,没有丝毫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一对血红的怪眼,紧紧盯着狄康。强有力的下颚,再加上那与全身不搭配的长獠牙,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幽灵一般。

还没等狄康回过神来,只见那东西,双臂一摆,甩着狄康像秋千似的,荡了起来。“呜”的一声,一张血盆大口,带着两只长长的獠牙,和一股腥臭味,朝他扑来…

 

 

第六十六章 深陷泥潭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遇难者都是闭上眼睛,等着咔嚓一声,人头落地。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何晓筝一拍大腿,惊慌失措地逃离现场。但,这一次意外发生了。

在危险面前,狄康不是孙子,而是位爷。他不但不会等死,而且还懂得反抗。他顾不上脖子上的长臂,急中生智,抽出两手,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掐住那东西的脖子。

这回,狄康看得清楚,那东西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又粗又密的长毛,它的前肢又长又壮,绕在狄康的脖子上。如果,想要狄康的命,也就是咔嚓一瞬间的事。它的后肢又粗又短,卷悬在半空。肚皮裸露,上面有一道道的皱纹,就像胶鞋上的花纹一样。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它的尾巴,紧紧地缠绕在树枝上,像挂灯笼似的把身体悬吊空中。

为了抵抗狄康这一狠掐,那东西手臂力气小了不少,虽然没放下狄康,但狄康却能趁机喘几口气。可好景不长,那东西很快便腾出另一只长臂,一把扯下狄康的手,张着大嘴,“呜”的一声,又扑了过来…

只听“咔嚓”一声,狄康眼睛一闭,以为这声音是自己的脑袋在碎裂,转念再想,难道自己的脑袋,在那东西的嘴里,也能正常思考?他睁开眼睛一看,那东西也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嘴里横插着一根棍子,狄康暗叫一声侥幸,惊叹这东西的攻击力度好生了得,倘若被它一口咬中,必是有死无生。

狄康瞅着那棍子,怎么十分眼熟?他顺着棍子看去,棍子另一头,居然是何晓筝。何晓筝当然不是什么胆小鬼,更不是在危难之际,锻炼跑步运动的人。她此时正龇牙咧嘴地拽着棍子。那东西的大嘴,突然被这根木棍卡住,一时间很难张开,也很难闭合。狄康绷着一张惨白的脸,嘴角哆嗦了很久,才说出两个字来:“谢…谢…”

何晓筝毕竟是个柔弱女子,怎么也不能和那怪物拼力气,慌乱之中,她放开手里的棍子,对着狄康说道:“不用谢,这只是暂时的。”何晓筝话音刚落,那东西咔嚓一口,将木棍咬断两节。

狄康的笑容立刻僵住,那东西卷紧尾巴,在空中猛荡了一下身体,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狄康,又在空中来回荡了几下后,长臂突然松开。狄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正确的说不是地上,是大树上,而且,和那东西并排坐着,他看看它,它也看看他,面面相觑一会儿后,那东西嘴巴一张,发出一声吼叫。狄康这才听出,原来,森林里的哭声,是它发出来的。

这东西虽然凶悍,但它一露出全貌,狄康便觉得有点眼熟,他又仔细看了看它那张脸,立刻想了起来,这不是什么怪兽,而是一只长尾猢狲。猢狲是北方猕猴并不常见的一种,浑身长有密毛,特别能耐寒,但并没有听说它吃人的案例。狄康又仔细看了一眼,不错,就是这东西。

何晓筝在树下,做着开枪的姿势,提醒狄康:“狄康,快开枪!”

“我才不会因为动物的本能反应,就开枪打它。”狄康盯着猢狲,心想着,猢狲是群居动物,瞧这家伙的体型,算不上万户“猴”,也算是个千户“猴”。再说,这家伙如果想要他的性命,这会儿已经在奈何桥边,喝孟婆汤了。可是,狄康想不明白,自己又不是肥桃,这猢狲把他拽树上干什么?

何晓筝拿着电筒往上一照,见是个长尾猢狲,心情放松多了。何晓筝听池文青说过,葬狗坡这里野兽颇多,过去,人们途经这里露宿,晚上都要点篝火,一为煮食取暖,二为防止野兽侵袭。然而,山中有一种动物,既不怕人,又不怕火,经常趁人不备,偷食东西。古书上有云:见其,可令人寒热,是使人得寒热病的鬼魅。其实,说的就是猢狲。何晓筝知道,猢狲并不是什么鬼魅,只是身上带有一种病毒,最常见的就是:疟(nüè疾。俗称“打摆子、猴疟”。除了胡乱抓挠,并不吃人。但这么大的猴子,随便抓你几下,也不是好玩的。

何晓筝在树下,来回转了转,看样子,她是想找个合适的角度,将手里的东西扔给狄康,她对狄康说:“这家伙只是玩玩,应该不会吃人。长尾猢狲曾经失踪了半个世纪,是国家保护动物,快接住,用这个对付它!”

狄康接过一看,居然是麻醉药喷剂,脱口便问:“你对死人使用这个?”何晓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说:“是做动物实验,给蛤蟆、白鼠用的,我带着防色狼的。当然,也可以对付猢狲…”

“你有法宝,怎么不早拿出来用,还让我虚惊一场!”狄康将喷雾器的钥圈,套在手指上,对着猢狲喷了几下。喷雾器虽然体积轻小,但威力强大,加上夜间萤光按压钮,可以让他在黑暗中,很快辨示清楚。这药性果然来得很快,只见那猢狲,还没来得及闭眼,就晕呼呼靠在树上,一动不动,只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偶尔伸缩两下。

脱险之际,比狄康更为兴奋的是何晓筝,在树下激动得连跳几下,没想到站定之后,脚下突然一陷,小腿瞬间沉陷下去,何晓筝手里没了棍子,也找不到支撑点,地上尽是枯叶,很难探测地下情况,心中暗道不妙,多年江湖打滚的经验告诉她:这是掉坑里了。

池文青常说,这葬狗坡里到处是野草枯叶覆盖的淤泥潭,是天然的淤泥陷阱,当地人称这种淤泥潭叫“鬼抓脚”,稍一不慎,就会被泥潭吸住脚。这种泥潭与沙漠的流沙大同小异,所不同的就是一个沙子,一个淤泥,越是挣扎用力,越是陷落得快,遇上这种情况,只能等待救援,如果独自一人,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活活憋死,那滋味可不好受。当然,被“鬼抓脚”后,活埋也不是唯一的死法,下面没准还生活着什么两栖动物,扯出个五马分尸的造型,也是很有可能的。

何晓筝后悔莫及,本以为这葬狗坡里,充其量就是野兽出没的地方,想不到自己竟然这般大意,进坡时怎么就没注意母亲这话呢?这不是找死吗?这时候,何晓筝的脚在淤泥里,已经很难立足,稍微一动就打滑下陷。何晓筝急中生智,赶紧吸了一大口气,憋在胸口,使自己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她知道,这个时候挣扎求救,只能使自己死得更快,她更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狄康,只要狄康回头看到她在下陷,随手捞自己一把也就够了。

对何晓筝现在的处境来说,一秒钟比一年还要漫长,狄康这个狗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回头看一眼呢,倘若再晚一点,那何晓筝的小命就算放在这葬狗坡里了,连解剖尸体的机会都没有,全便宜给大自然了。

正当何晓筝忍住呼吸,胡思乱想之际,狄康已经摆脱了那猢狲纠缠,他欣喜若狂地摸了那猢狲几下后,才慢慢悠悠回过头去找何晓筝,嘴里还漫不经心地嘟囔着:“这家伙,倒得可真安详。”何晓筝听得两眼冒火,心想:你再不看我,我也要安详了。

按照套路,狄康应该先往树下看上那么一眼两眼,才能想到下树这一步骤,可今儿这小子不按套路来了,一扭头就直接往树下跳。真可谓,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一掉链子就是关键时刻。何晓筝都看傻眼了。

就在狄康做好预备姿势,准备跳树时,只听何晓筝在树下,大喊一声:“别跳,危险——这里…”

 

 

第六十七章 祭台晃影


何晓筝危急时刻,池文青胸口一阵憋闷,就在萧错问她“谁”的时候,池文青手里的茶杯失手跌倒,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紧张,紧张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总觉得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萧错上前挡住滚倒的杯子,擦去桌上茶水,帮她泡了杯新茶后,轻声问上一句:“怎么了,池姨?是担心何晓筝吗?”

池文青发现自己行为失态,尽量安下神来,心里暗自欷歔,萧错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父亲。于是,她也不瞒,对萧错说道:“葬狗坡的结构复杂,里面一层石头,一层泥,久而久之,石头产生裂缝,形成淤泥滩,小的能吸进老鼠,大的能吸进去一头熊。晓筝很早以前就想进坡,我一直拦着没让进去。”

“您放心吧,她都那么大的人了,再说还有狄康跟着呢。对了,刚才,您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听到萧错又问一遍,池文青尽量不去惦记何晓筝,她对萧错说:“早年,葬狗坡里举行露天葬仪式,都是由萨满带进带出。当年跟着娜仁萨满跳博舞和参加祭祀的人,几乎都已经离世。只有他,还活着,只有他熟悉葬狗坡的地势,能够进出自如。”

“到底是谁?”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巴图。他是娜仁萨满的徒弟,在狗神祭祀大会上,经常陪着娜仁萨满跳博舞。露天葬盛行时,他常和娜仁萨满一起主持葬礼。娜仁萨满生病的时候,他就会代替娜仁萨满进坡行葬…”

经过池文青提醒,萧错猛然也想起来了,小时候跟父亲一起看过娜仁萨满跳博舞,他见过巴图击鼓。是他?很有可能是他。萧错没等池文青说完,便先问了句:“难道那天晚上,我在祭祀台上看到的人,是巴图?露天葬早已被禁止,他去葬狗坡干什么?”

“如果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巴图的话,那就大有文章了。”

“什么文章?”萧错微微一愣,见池文青言辞和蔼,口气真诚,字里行间带着一股文气,不像是想绕弯子的样子。

池文青转眼看了看桌子上的子弹头,说:“三十年前,露天葬刚刚结束时,我和你爸在葬狗坡做野外考察,正巧碰到巴图鬼鬼祟祟从坡里出来。当时你爸好奇,抓住他好一顿打,才逼出缘由。原来,巴图是个‘腿子’。”

“腿子是望风踩点,勘察坟陵的盗墓人,葬狗坡里是露天葬,根本无墓可盗。他去那干什么?”

“偷碗。耶那村人死后,用冰雪水沐浴净身,再用粗圆木,对半劈开,上下中膛挖空,然后,将死者头要朝西南,放入空腹的粗圆木内,架在树上,什么时候掉下来,也不去管他。等天黑下来以后,萨满要在树下,放碗筷,还要对死者说几句话,告诉他别想家,也别再回家。巴图说那种碗筷给小孩子吃饭,能驱魔招魂,不惹脏东西。你爸抓他时,巴图声称,他儿子被吓掉了魂,他进葬狗坡找碗,给儿子招魂。”

“可现在露天葬被禁止,巴图怎么可能再偷到碗筷呢?”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肯定那人就是巴图。明日一早,你去巴图家看看,他有个孙子,出世的时候,我正好去耶那村找娜仁萨满采集萨满神谕,算起来已有六七岁,你只要看看他孙子吃饭的碗,就知道他有没有进坡。”

“孙子?六七岁的孩子?”萧错听到六七岁的孩子时,突然回想起格格出事当天,猴渣曾经说他看到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浑身是血,站在车边,并有奔驰车上血手印为证。难道猴渣见到的孩子是巴图的孙子?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在格格出事的当天,巴图就很有可能在葬狗坡,这将是一个非常有利的线索。萧错暗暗稳住自己的情绪,心想巴图这个人生性怪异,又喜欢偷盗,在没弄清楚他的底细之前,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一切要从长计议。

没容萧错提出这点质疑,池文青便开始说话:“巴图的问题倒不难解决,反而娜仁萨满的一尸三命,更显得尤为神秘。”

萧错经池文青的打岔,方知其中利害。猴渣是出事以后见到的孩子,那孩子虽然带血,但还是活着。一尸三命?娜仁萨满的话,让整个事件又落入另一个更加恐怖而又难以琢磨的境地。

萧错尽量保持清醒,在反复推敲后,他对池文青说:“格格是一条命,格格怀孕了,又是一命。如果雪鸮是被尸体的气味吸引走的,那就是第三条命。而在当日的车祸现场,只有格格一具尸体,所以是一尸三命。”

“娜仁萨满怎么知道格格怀有身孕?”

“格格这几天不舒服,很可能找娜仁萨满看过病。可是,如果娜仁萨满摸出格格怀孕了,为什么瞒而不说呢?”

“你和格格一直以兄妹相称,你爸也承认格格是他的私生女。你想,格格还是个单身女孩,娜仁萨满摸出她有了身孕,自然是不敢言语。”

“不,安医生一直心仪格格,娜仁萨满给安医生接过骨,她知道安医生经常去耶那村小学看格格。安医生也一直在想办法治疗格格的眼睛。我和格格不是亲兄妹,也是他查出来的。”

“那安医生人呢?”

池文青提到安医生的时候,萧错脸上就挂不住了,他几乎不敢低头,只是抬着头看着天花板,不住地眨眼睛,然后,他咬着嘴唇说:“安医生去美国请脑科专家…准备下周给格格做手术…安医生说…格格可以重见光明…”

池文青知道萧错心里难受,尽量避开萧错的眼睛,她问:“格格是眼睛看不见,为什么要请脑科专家?”

“安医生说,格格的眼睛没问题,是脑子里有问题。手术非常复杂,他去国外请最好的脑科专家来配合他治疗。”

“如果是这样,娜仁萨满是如何得出第三命的?她既然在你面前说出‘真相’二字,就说明,她看见‘真相’了。可她怎么能肯定,你去祭狗神就能知道‘真相’呢?”

“只有一点可能,娜仁萨满看见了死尸,不然她不会说一尸三命的,娜仁萨满的话,其实已经不是暗示了,就是在告诉我,有人要进坡抛尸。”

“进坡抛尸?”此话一出口,就弄得池文青,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片吃惊。

“只可惜,格格出事的时候,我脑子一直犯蒙,不然我一定会抓住那人,问个究竟的。”

萧错反倒一脸愧疚,当日若是能抓住那人,他也不必苦苦思索这一尸三命的问题。池文青看天色不早,叫萧错趁亮回去,路上要是碰到晓筝,就叫她赶紧回来,若是天太黑,就让萧错留他们住一晚,顺便问问何晓筝案子的进展情况。

萧错“嗯“了一声,叫池文青放心。又叮嘱池文青隐瞒此事,千万别叫何晓筝知道,他暂时不想让警察插手驼皮的事情,怕弄巧成拙。池文青也明白,萧错要弄清楚的不仅仅是格格的死因,而是格格到底是谁?

萧错走的时候,池文青又喊住萧错,张了半天嘴,才出声:“格格走了,你别太难过…”池文青还想说句“注意身体”但她没说出来。

萧错回头微微苦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格格带着孩子,蹲在葬狗坡的祭祀台下哭…”

萧错话未说完,便泪流满面。就在他拉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他眼前突现一人——何敬业。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是池文青最喜欢吃的桃酥。两人互相看着,尴尬万千,一时之间都找不到一句招呼的词来,只好互相点了点头,擦身而过。

萧错没有直接回葬狗坡,而是去找狄清。他并不担心何晓筝和狄康,因为他认为车祸的地点仅仅是葬狗坡的马路上,两人不会,也没理由,更不可能,进葬狗坡里。再说,狄康的开车技术再潮,也能哪来哪去,安全离开葬狗坡的。

狄氏产业过亿,狄清却操作得游刃有余,唯显不足的就是她的感情。感情就是这样,谁先动心,谁就全盘皆输。狄清走到萧错跟前,仔细看了看他,说:“你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