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友和的妻子说他们一直在车里,没下车,怎么和萧楚格搏斗呢?”
“尽管张友和夫妻,都能互相证实对方一直在车里,但并不能排除他们两人,仍有共同作案的时间和条件。至于他们俩是为情仇而杀人,还是为劫财而杀人,眼下还无法作出推测。总之此案,疑点众多,必须从交警大队移交给刑警大队立案侦查。现在,您可以放心地退休了。”
“处理完猴渣奔驰车的案子,我才能正式退休。你知道,猴渣的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
“从表面上看,猴渣说是大鸟撞到大奔车上,似乎不太靠谱,但这种说法,也不是无根之风。您还记得十五年前,萧明恒失踪时,我妈曾经说过,萧明恒见过一只大鸟,非常庞大。之后没几天,萧明恒就失踪了。我妈为了寻找萧明恒,曾经向野生动物协会提供过线索,追踪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什么大鸟。到现在算起来刚好相隔十五年。我觉得,奔驰车被划,应该不是一张嘴,两只眼睛的人所为。我有一个朋友专门研究怪兽,你可以找他帮忙!”
“是奥特曼,还是魔幻小说家?”
“都不是,是野生动物研究员。”
“你的那个初恋?”
“爸——多少年了,您还提…”何晓筝一脸羞涩,随即找了张名片递给父亲,何敬业一看,果然是野生动物研究所的,便笑眯眯地接受了。
何敬业还告诉何晓筝,狄清答应嫁给她哥,这可是何家一大喜事,叫何晓筝帮着她哥张罗张罗,把婚事办得体面些,毕竟狄清是个大户人家。何晓筝淡定一笑,说萧楚格死了,狄清嫁不嫁给何震林还很难说,因为何家跟萧家争老婆争了几辈子,在感情上面从来就没赢过。
听完何晓筝的一席话,何敬业的脸,一点表情都挂不上了。他知道,何晓筝的话,并不是凭空论断。何家祖父何啸天,任警备厅厅长的时候,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萧家祖父从皇城根下带回来的小娇妻。到了何敬业这代,虽然娶到了萧明恒的恋人池文青,但一辈子过得是提心吊胆。到了何震林这辈,追了狄清近十年,才决定订婚。可这转眼间,萧楚格又死了,俩人能不能结成婚,还要看萧错给不给这个面子。
这些糗事,何敬业不想多提,赶紧更换话题,叮嘱何晓筝早点回家。何晓筝嘴上说着马上回家,但手上依然在忙碌着,何敬业劝她不要着急,按照他侦破过的案例经验,有些案情看来极其复杂,但答案却是非常简单。听何敬业这样说,何晓筝也稍微放宽了心,但心中总不十分踏实,因为她越来越觉得,萧楚格死亡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四十五章 血色婚礼
交通事故现场模拟结束后,萧错站在葬狗坡下,手里牵着虎尔赤,一动不动,只是大口大口地抽搐,每抽搐一次都好似砸在狄清的心上。她拉起萧错,叫他先回家休息。萧错没有反抗,顺着狄清上了车。两天不吃不喝,铁打的人也会发软。
萧家大院建筑布局匠心独运,因祖上在嘉庆年间,大面积修整过,所以,整体房屋的建筑风格倾向清朝中期格调,历经百年沧桑,完好无损,拱形抱厦廊柱,青石底座,做工精致,堪称全品相,实属民间百年老宅中的经典民居。
萧错的母亲来自内蒙古科尔沁,据说是个相当有身份的女人。萧父是墨里州第一个探寻成吉思汗有可能死于神秘山谷的人,也是当时为数不多的野外考古学家。至于萧父怎么娶到这么个蒙古族女人,萧父从不对外人提起,即使是萧母活着的时候,也是避而不谈的。成婚后,萧母在老宅原有的建筑风格上,新建了一栋小楼,上下三层,古香古色。既藏风得水,又与老宅浑然天成。
狄清把车子停在萧家门口,萧错见家中有人影闪动,匆忙下车,快速走到门口,当他开门时,一双拖鞋,放在了他的脚前。
“格格——”萧错一把抓住那双递拖鞋的手。狄清跟在萧错后面,听到萧错喊格格,竟下意识地朝门里看了看。原来,递拖鞋的手是王妈的。萧错推开拖鞋,直接走进客厅。他一直在想,如果格格还活着,这双递拖鞋的手,应该是格格的。
萧错看到客厅里有几个陌生人,正在布置灵堂。他看着墙,愣了一分钟后,一跃而起,撕去了那张黑色大“奠”。他走到王妈跟前,把“奠”字放在王妈的手里,笑着说了句:“王妈,叫耶那村婚庆公司的人来吧。”
王妈手拿着那个大大的黑“奠”,站在那里发愣,她眼睛没有去看“奠”字,也没有去看萧错,而是直盯着狄清,表情很奇怪,像博物馆的蜡人像。萧错见王妈没反应,又喊了一声:“王妈。”王妈这下才算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萧错,格格…死了…”狄清只是看着萧错,心里难过,却不敢流泪,她并没有注意眼前这位相貌怪异的老人一直在看着她。
“今天是我和格格结婚的日子,她怀着我的孩子…”
王妈听到萧错说格格怀孕了,突然停下脚步,她不敢回头去看萧错,只是站在地上,手里的“奠”字,滑落在了地上,她却浑然不知。
丧葬中心的人,被萧错用“滚”字给送走了,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和耶那村婚庆公司的人擦肩而过。婚庆公司的人,在萧家客厅里活动了几分钟,便逆转了乾坤,灵堂立刻变得喜气洋洋…
萧错叫王妈烧些好菜,留狄清在家喝杯喜酒。萧错又叫狄清把何震林也喊来。狄清说,你忘了,震林昨天一大早去日本了,今天肯定赶不回来。狄清说话间,手机里传来了一条彩信,她低头看了看,是何震林站在富士山前拍的照片。狄清见何震林笑得春风荡漾,没敢告诉他这里的不幸。
萧错叫狄清开心点,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狄清张了张嘴,本来想接着说句祝福的话,但她没发出声音,一低头,眼泪差点下来了,她知道,萧错这是强打欢笑。萧错又说,本来今天也请了猴渣,这东西倒霉,被交警大队扣住了,花多少银子也赎不出来他,弄得婚礼只有狄清一个客人。
萧错等王妈烧完菜,请王妈坐了上座,感谢王妈把格格带大,照顾得那么水灵。如果没有王妈,格格恐怕活不到现在。萧错端了一杯酒,哗啦一下就跪在地上。王妈惊恐万分,急忙也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跟萧错说:“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不该叫格格出去。格格说她去给学生送本琴谱,一会儿就回来。我真不知道格格怀了孩子,我要是知道格格怀了孩子,我就是抱着她的腿也不会让她出去的。你要是心里难过,就骂我,打我,搭上我条老命,我也没什么怨言。”
萧错一把将王妈按在座位上,说:“这事我不能怪您,您辛辛苦苦把格格拉扯大,您疼她,我知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别哭。”萧错说完,帮王妈擦去眼泪,继续说,“这是上拜高堂的礼,应该是您王妈的。其实,这十五年来,我和格格一直在被窝里悄悄地喊您:妈。这两杯酒,是我和格格敬您的。”
王妈听得泪流满面,急忙把萧错扶起来,两杯酒没留底,一干二净地咽进肚子里,又涩又苦又欣慰。王妈转眼看到身边的狄清,擦干脸上的泪水和酒水后,跟狄清招呼了句:“清清吃菜。”
狄清听到“清清”怔了一下,狄清性格一直比较孤傲,除了父亲和哥哥在儿时称她过“清清”外,就连萧错跟何震林也是喊她“狄清”。现在,突然有个老人喊她“清清”,而且喊得又是那么自然亲切,让狄清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
萧错起身不住地往王妈碗里夹菜,又倒了一杯酒,他说:“这是给格格的酒,按章程应该是夫妻的交杯酒。没想到,格格这么自私,带着我的孩子自己走了。”
萧错说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格格就站在他身边,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身上带着一种百合的清香,暖暖的,带一点点慵懒,天真而邪气,有着不羁的美丽。她孤僻得一声不吭,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小脸,隐忍的嘴唇,忽然擦着一抹桃红的微笑。
萧错忍不住伸手去摸,突然间,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嘴角一咧,扯出几分笑容来。他端起格格的那杯酒,咕咚咕咚地往下咽。接着,他侧过脸,面对着狄清,他说他没资格敬狄清的酒,因为他对不起狄清。
狄清看到萧错的表情极其复杂,一定是酒在腹中闹,使他不得不离开饭桌,走向洗手间。酒的后劲,让他在洗手间的门口失足一晃。还好,一双手轻轻地扶住了他,动作简约而迅速。
他能感觉出来,那不是格格的手,是狄清。
从一开始,萧错就不是狄清生活里常能够遇见的,那类松垮委靡的男人,他看过去很真,并且很深,所以,狄清很容易就原谅了他。他们顿在那里,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放开手,拉开洗手间的门。他想,他是脆弱的。如果没有那只手,他会倒下去的。
此时,狄清所有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萧错身上了,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谁?王妈。
萧错抱着厕缸,蹲在地上不停地咧嘴,他吐了好几次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肝肠寸断,肝在哪疼,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心空了。洗手间的镜子还在,木梳还在,他为格格洗发的手,依然习惯性地摆出那个弧形的瞬间,萧错顿时感到无比的寂寞。那种寂寞深入骨髓,铺天盖地。他想要身边有一个人陪,疯狂的,想要。
他在咳嗽,咳得很厉害。
她递给他一杯清水。
黑暗中,一双手无声而坚定地捕捉了她,狄清知道是谁。两个人面对面地注视着,突然丧失掉了语言,寂静中只有水滴的声音。他拥抱住她的时候,有战栗,胡须很坚硬地扎着她的脸。他把她推倒在墙上时,她感觉到了咸咸的泪水,他还是她可以轻易爱上的男人,她趴在他的肩头,问了一句:“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们回不去了,我要等格格带着孩子回家。”
狄清推开了萧错,现在,他只爱格格。狄清的刻骨铭心,彻底地成了萧错的似曾相识。
第四十六章 夜探萧家
狄清走了,理由很简单,她现在是何震林的未婚妻。由于山路崎岖,她只能驾车从红丹河绕回去。她开着车,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打在她素白的脸上,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凄美。车子开出三四里地后,越开越觉得荒凉,眼见四下,阴气沉沉,寒风从一条窄窄的山缝里刮进车内,吹得她肌肤隐隐作痛。
狄清将车转入一棵老树下,停下车来,她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把多日的委屈一泻千里。有时候太照顾别人的感受,就会失去自我的,狄清就是这么一个人。
狄清并不知道,在她车边的老松针树上,攀着一个黑影。此时,天色虽晚,但还有余晖。只要狄清稍稍扭头,便能看见那人,但狄清没有扭头,甚至没有斜眼去看。少时,狄清哭够了,抹干净了脸颊,启动车子离去了。
树上之人,身背大包,一袭黑衣,头裹黑纱丝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探听树下动静。双目虽然清澈,但眉目间却隐含煞气。此人蹲在树上,闭着呼吸,不敢出声。见狄清的车子远远离开,才纵身从树上跳下,丝毫不见费力。那人掸了掸身上沾着的松针,直奔萧家老宅。
那人来到萧宅门外,靠在围墙下面,躲在暗处,不做行动。待天色黑透,才敢直起身来,从后腰取出一个钢管,轻轻按动钢管机关,只听“嗖”的一声,从管中飞出一个钢爪,牢牢扣在萧家老宅的墙头边沿。
再看那爪,精钢打造,略似人手骨骼,关节可松可紧,使用起来收放自如。钢爪尾部系有精细钢丝,盘在钢管内壁,可以抛出数米,远距离抓取东西。管内设有机关,可控制钢爪收缩,只要稍稍按动钢管机关,钢爪即像箭般发射出去,无论树木墙壁,只要有点缝隙凹凸,都能牢牢抓住。
此物名曰飞虎爪,是一种相当古老的犯罪工具。不仅在特工、窃贼手中广为流传,在早年海盗手中也广受欢迎。飞虎爪在当时就是一个金属钩子,后面系上一段麻绳。如今,这人手中的管制飞虎爪,是经过改进了,爪头既小,又灵活。尾随的钢丝,不仅承重力大,而且便于携带,一旦碰上紧急情况,弹射出飞虎爪,越墙遁之,极为迅速,用于攀登高处那更是一等一的利器。但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易控制钢爪的收缩,这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和使用。可这个人确实做到了,可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那人用力拽了拽手中钢丝,确定了飞虎爪的牢固程度,才敢紧握钢丝,倏地拔起身子,双腿蹬墙,顺着钢丝攀缘,凌空翻墙而上,身法极快,让人暗暗心惊。那人蹲在墙上,并不急于落地,而是偷窥着院外情况。萧家围墙足有三米多高,院内情况一览无遗,花圃、走廊、玻璃、窗棂、门厅依然静默,唯有几片树叶,摇头晃脑,寂寞飘摇。奇怪的是,一只乌鸦飞过,落在那人身边,面面而视,居然不慌不乱。
那人朝萧宅门厅望去,只见萧错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对着酒瓶,慢慢灌满一嘴,咕的一声,一昂头便喝干了。再望着墙上的“喜”字,呆呆出神,过了半晌,又慢慢灌了一嗓子,咕地一下,又喝干了。一瓶酒就被这么毫无技术含量的灌醉法给弄见底了。瓶子咕噜一声滚在一边,但人还算稳当,他从身后又摸出一瓶,倒得极慢,咽得极快。
虎尔赤趴在萧错身边,昏昏欲睡,自从失去主人以后,它就没再进食,一直靠输液维持。墙上之人趁萧错吞咽酒水时,顺着钢丝飞身落地,转身按下钢管机关,飞虎爪“刷”的一声,猛然一抽,缩进钢管内。这声音不大,却惊动了虎尔赤。虎尔赤支着两只耳朵,想站立起来,却被萧错硬按在怀里。
那人收了飞虎爪,迅速将钢管挂在腰间,如鬼如魅,钻进萧家老宅。此人脚步起落极快,健步如飞,顷刻间便来到了楼上。摸到萧楚格房间,那人停住脚步,眉头深蹙,似有隐忧,伸手摸了一下房门锁孔,靠在墙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从腰包里拿出一根钢针,说是针,其实是个钩子,也就是常用的开锁工具——单钩。
单钩开锁,是一项最基本的,最复杂的,也是最头痛的技术。因为单钩并不是什么神器,它只不过是一支细长的扁条弯钩而已。但单钩依然被许多开锁人偏爱,在他们心目中,开锁的技术高不高,就在能不能玩转单钩。所以,开锁界一直有“一把单钩走天下”之说。
萧家世代都是古玩藏家,用锁比较讲究。萧父在的时候,为了预防别人用单钩开锁,采用了不同的上弹珠,如果用了异形弹珠,其下方有一裙边,这种裙边,能够在使用压力转动锁心及单钩上抬时,卡住在锁筒及锁心之间,不能再向上抬,如此便无法转动锁心。
想开萧家的锁,仅凭一根单钩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另一种工具配合,那就是别子,也就是推动杆。别子造型极为简单,只是一长条薄片两端折弯成直角,可插入钥匙孔中使锁心产生一种旋转的压力,形成错位。
此人左手拿别子,右手操单钩,眼睛里满是鄙夷、不屑之色,先将别子先插入钥匙孔,利用别子,使锁心产生压力,让锁心形成错位后,才伸入单钩在钥匙孔中去拨动弹珠。别子和单钩使用是否顺手,直接决定着开锁能否成功和开锁快慢,特别是在开启一些异形弹珠锁和一些怪异的钥匙孔的锁时,更加显出别子的重要性。
黑纱蒙面人对着锁眼,点、刮、拉、抖几个动作下来,钥匙孔便开始旋转,而后慢慢转动别子,门便轻轻开了。这人收了单钩和别子,闪身进入房内,前后仅仅数秒时间。
按照盗贼行窃的行为准则,进了房门第一件事情应该是翻箱倒柜,搜刮财物,而此人却望着萧楚格的照片,一动也不动。眼睛里的神情古怪至极,又是诧异,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再说萧错,把自己灌够了,把虎尔赤拴住,拿起拜堂的那对龙凤蜡烛,穿过走廊,朝卧室走去。夜,深沉。无星,也无月。树叶,一片,一片,往下落着。一阵怪风,裹挟着落叶,旋转着向萧错袭来。萧错急忙捂住蜡烛,火光在他手心里,忽暗忽明,像巫师在舞蹈。
萧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蜡烛,同时缩紧上身,弓起背脊,护着手里的火苗。就在这时,一个空灵而缥缈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错儿。
萧错悚然一惊。是谁?他疑惑地原地转了个身,四下里紧张地寻找。没有人,除了身旁的走廊,和花园里的几棵树外,看不见一个人影。一定是身体过于疲倦,加之酒醉,而产生的幻听。萧错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继续向前。
路过萧明恒的房间时,萧错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他把蜡烛放在胸口,用头顶着父亲的房门,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慢慢地说了一句:“爸,是您吗?”
四下,一片寂静。就在萧错神经完全放松的这一刻,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萧明恒的书房门,吱嘎一声,开了。萧错一声欷歔,一个趔趄冲进房内。
门,随即而合。
父亲的书房门怎么会虚掩着?自从萧父失踪后,在萧错的意识中,父亲仅仅是出门了,也许哪一天就会回来。所以,萧错从来不给萧父的书房上锁,但也从来不会虚掩,难道有人来过?
萧错借着烛火,紧张地扫视了一下萧明恒的房间。四周除了书以外,全都是萧父野外考察时捎来的死人物品。在萧错眼里,考古工作者就是合法的职业盗墓人。挖掘历史也好,挖掘宝藏也好,对萧错来说同样是掘人祖坟,纵横阴曹地府的一种行为。
当他抬眼时,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黑衣的男人,高高的个子,瘦瘦挺挺地立着。萧错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说:“请您保佑我,早日找到那个凶手…”
萧错摸的不是人,而是张遗像,但不是萧明恒,是萧错的祖父——萧戎。就在这时,门外哗啦一声响动,萧错急忙转身朝花园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阴影里,一道黑影倏地一闪。
——谁?
第四十七章 潜室悬壁
听见外面声响,萧错立即出了书房,先是看见书房门外的花盆架倒落,后又见花园里忽闪人影,心下暗自骇异,竟失口问了句:“谁?”萧错话音刚刚落下,便从花园中传来一声:“是我。”接着,从树后晃出一个人来。萧错凝神一看,原来是王妈。
王妈说虎尔赤总是不进食,怕它饿坏了,去厨房找些火腿喂它。路过书房时,把花盆弄倒了。王妈又说等喂完了虎尔赤,就回来收拾干净。王妈说完,也不等萧错回话,就匆匆转身离去了。王妈是个半脸人,几十年来,脸上从来挂不住表情,萧错根本看不出王妈有半分惊慌的神色。
萧错看了看身边花盆,已摔得粉碎,心中纳闷,难以明白。他是听声便走出书房,从花架到花园足有五十米远,对于他而言,在几秒钟内,疾奔五六十米开外,也非轻而易举之事,何况是已步入老年,身体瘦弱的王妈呢?
王妈虽然生相丑异,但为人善良,在萧家住了二十多年,一直本本分分,精心照料萧家,不便生疑。萧错见王妈走远,转身拿起那对龙凤蜡烛,离开了萧父的书房。萧父在的时候,就把一楼全部霸占,王妈年迈住在二楼,萧错和格格住在三楼,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变动。
萧错路过格格房间时,忍不住停下来。这些年来,格格房间几乎就是个摆设,因为失明,格格从小就跟萧错睡一块,大了也是赖在萧错的书房里。只在萧错和狄清恋爱那会儿,自己回房间住过一段日子。格格怕王妈进她房间打扫,动乱了她的东西,她摸着困难。再加上他们已另设婚房。所以,这两个月来,房间一直是锁着的。
萧错手拿蜡烛,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他看到墙角处有几根松针。他摸了摸房门,把耳朵贴在了房门上。周围太静了,静到了极点,不知道为什么,耳根反倒出现了奇怪的声音,似长鸣,又似低泣,说不尽的哀婉和凄厉,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房门内,那人对着格格的照片愣够了,才想起自己潜室目的。萧家在清末民初时期,就以藏家纵横古玩界。到了萧父那辈儿就衰了,“文革”时期更惨,连破“四旧”,再抄家,老件宝贝都砸得稀里哗啦,烧得灰飞烟灭。萧家的身份从藏家败为掌眼,其实就是个家道中落的标志。
刘姥姥有句名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拔根寒毛,还是顶得过普通人腰粗的。单说格格房里的那个柜子,就很不得了,瘿子木的。
玩木的都知道,瘿子说的是树木的根部或者树干所生的瘿瘤,体现的是一种病态美,各种树都能生出瘿子,呈现出不同的花纹,楠木瘿,花纹呈现出山水、人物、花木、鸟兽的样子。桦木瘿,有小而细的花纹,小巧多姿,奇丽可爱。花梨瘿,木纹有山水、人物、鸟兽的形状。柏木瘿,有粗而大的花纹。榆木瘿,花纹又大又多。枫木瘿,花纹盘曲,互为缠绕,奇特不凡。这树木生瘤本是树木得病所致,故而数量稀少,且大材难得。一般情况下,小件基本随形雕刻,大件用在柜子面、桌面上做点装饰已经很不错了。可格格这柜子却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通通用的是上等瘿子木,顶着一层老包浆,道上的人都叫“彻影子”,怎么说也得值俩钱。
萧家一直用瘿子柜藏香供佛,有一只佛龛和它配套,叫紫檀如意佛龛。佛龛俗称龛室,是供奉佛像的小阁子。一般置于屋舍吉位之上,起到护佑家宅、人事平安的作用。
格格这座佛龛,高约五十厘米,龛顶雕刻梅花纹,龛门雕有两只麒麟,门中部和底部刻莲纹和龙纹,门之中间用铜锁壁,门内透雕双夔[kuí]龙蝙蝠,寓意吉祥、多福。后壁有描金通景屏,“五寿”图案。底座为束腰刻草花纹圈牙板,足呈卷叶草形。这座紫檀木佛龛,底座雕猫头鹰,也为吉祥之寓意,颇为丰富,别具特色。佛龛整体器形规整、包浆自然,既是精致的木雕艺术品,也堪称是一座袖珍建筑物。虽已多年却依然如故,加之雕工细腻流畅、精湛,实为一件难得的木雕佳作。
这紫檀如意佛龛,是萧家传了八九代的旧物。掐掐手指一算,八九代,不垫脚也够上明朝了,历史文化价值和收藏升值潜力,也就不用算了。
如果到萧家行窃的话,基本是冲着萧家的老玩意来的。从那人身型比例上看,是无论如何也是扛不走那瘿子木柜子,但这佛龛却是举手而得的东西。可那人居然没动佛龛,只打开格格衣柜,一层一层小心翻看,最后,在一个抽屉里,她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急忙收进包里。
欲走之时,那人的眼神呆在了一个透明的鞋柜上。这个鞋柜是八十年代后期买进的,跟古玩沾不上边。柜子里面摆的不是古代香鞋,而是大小不同的红舞鞋。因为“鞋”跟“邪”同音,很多人都不爱玩这个。可那人却伸手打开鞋柜,慢慢摸向红色的舞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数了又数,不多不少,从小到大,整整一十五双。
那人眼睛一眨,竟落下两行泪来,忍不住脱下脚上的鞋子,往红舞鞋里伸脚试探,不大不小,刚好合适,似乎这双鞋就是为她准备的。就在这一瞬间,耳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来,快过来,来看看爸爸给你们俩买了什么?”“是我们的生日礼物吗?”“嗯,爸爸给你们买了舞鞋,一双红舞鞋、一双白舞鞋…”“我要红色,我也要红色…”
那人穿着红舞鞋,往事萦绕耳边,浑身抽搐,眼泪横飞,忽听门外有些动静,低头从门缝看到一丝烛光,急忙将鞋子脱下,放回柜中。来不急穿上自家的鞋子,只好拎在手里,光着一只脚推开窗户,“嗖”的一声,弹出飞虎爪,扣在窗外房檐。但还未来得及翻窗,萧错已经开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