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筝并没有因此放弃,她再一次用高倍放大镜观察虎尔赤的前爪。这一回,却发现了一丝纤维,细小得几乎无法提取。何晓筝小心地将指甲剪下,放进无污染的乙烯物证袋里。接着何晓筝想用同样方式,去看看虎尔赤的牙齿,无奈,虎尔赤却不愿意张嘴,何晓筝只在它的背毛里又发现几丝纤维。这令何晓筝十分兴奋,这也许就是破解死亡的一个幸运突破口。

何晓筝脱下手套,对着大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在她拎起现场勘察箱,准备离开时,一张大嘴,突然咬住了她的裤脚。

谁?导盲犬虎尔赤。

虎尔赤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何晓筝顿时生疑:“狗想干什么?”

关于狗语,估计没人会,但狗毕竟是萧错养大的,狗的行为意识,萧错是应该明白的。看到虎尔赤一直拽着何晓筝往东南方向拖,萧错突然醒悟:“快跟狗走,它知道凶手在哪。”

萧错一出口,虎尔赤突然变得精神抖擞,何敬业招呼警员们立即上车,准备随狗追凶,可就在这紧张的时刻,问题来了。

猴渣那辆大奔因涉及车祸被封,要拖到交警大队去,一群人马各上各车,单撂下猴渣和高娃在马路上傻站着,但这里毕竟是山路,总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猴渣刚蹲下身体,就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把自己扶了起来,抬眼一看,竟是萧错。

萧错看着猴渣血淋淋的嘴,问了句:“疼吗?”

这句话,虽然只有俩字,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一时间,完全化解了兄弟间的误会,猴渣满腹委屈说:“没事…”

猴渣原本想装作没事,却忍不住疼,咳了几声。萧错忍住眼泪说了句:“上我的车吧,我给你上点药。”

猴渣拉着高娃就往萧错车上蹿,没想到萧错脸一翻,眼一横,对这猴渣说:“叫她走开。”

猴渣无奈,只能忍着疼,让高娃上了警车。虎尔赤领着警车,沿着葬狗坡的山路奔跑,开始,虎尔赤跑起来还是很矫健而顽强的。可跑着,跑着,步伐就不那么矫健了,气势也不那么强悍了。跑到红丹河时,虎尔赤流泪了,身体晃了几下,失蹄倒地。

虎尔赤也曾经竭力挣扎过几次,但都没能成功地站立起来。最后,它只能用爪子呜呜挠地。大约两分钟后,它不动了,血一口一口地从它嘴里涌出…

虎尔赤倒地的那一瞬间,狄清已经剪彩完毕,她站在鬼街口,接到了何震林的电话。何震林说雾散了,航班已经恢复正常,他马上就要登机了,叫狄清放心。

 

 

第三十五章 活者萨满


萧错将虎尔赤送进耶那村兽医院里急救,兽医说:狗是疲劳过度…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兽医屋内,光线暗淡,虎尔赤还处在昏迷之中。萧错不停地打电话询问,何敬业的回答几乎一样: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你要相信,天网恢恢。何敬业的声音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很明显,他还在各关卡排查车辆。

萧错愤怒了,好几个小时过去,居然连个贼影都没抓到?然而这一次,他忍了下来,没有发作,继续保持沉默。他望着雾开云去的天,压根没就见着什么天网,更别提什么恢恢了。现在,唯一看见过凶手的,只有虎尔赤。可虎尔赤不仅不会说话,连行为意识都没有了,一条狗命能不能保住,全仗着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耶那村里,青石铺地,街道狭窄、晃晃悠悠,由街头传到街尾。街两旁,民房陈旧,门板色泽斑驳。村口,一棵高两丈,直径九寸的松树,砍去枝叶,只留顶上九层。树下,青石,朱红的字:耶那村。

萧错靠在兽医门外,格格用自己的生命,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是一个傻瓜,他在心里骂她,然后,眼泪掉下来,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颓然地盯着地面。很快,一个并非偶然的事件发生了。

一位老妪,蹒跚而来,拐杖敲在石板上,铮然清脆。在村子里遇见一个老妪,是件很平常的事。但这个老妪很不平常,她手中拿着两颗蛇蛋花宝石,身上戴着铜镜、响铃、垂挂着各种小兵器,叮当作响,十分奇异,此人就是耶那村资格最老的萨满,名叫娜仁。

娜仁的祖母是科尔沁有名的博(萨满),她祖母的祖母又是通天巫阔阔出徒弟的后裔。所以娜仁萨满是巫师,也是巫医。巫医虽有一定的迷信色彩,但也不是纯牌装神弄鬼的行为,有些却为科学先声。

十三世纪,蒙古骑兵四处征战,征服完自己的草原,再征服别人的草原,征服完亚洲的草原,再去征服欧洲的草原,反正闲着没事,征呗。在征来征去的日子里,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战伤、摔伤、骨折,有时候也会被困在山腹之中。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下,你可别指望,骑兵队伍会随身携带一大堆电击治疗仪、心电图机、脑电图机,后边再背个特大号氧气瓶,嘴上挂个防毒面具。

所以,远征骑兵除了必备的粮草,还要带上懂得临危救急,保命之术的人。那时候还没有军医这个词,基本就用萨满代替。萨满不用带氧气瓶,麻醉药,只带一双手和蛇蛋花宝石、青铜镜以及银杯等物。这些既是按摩工具,也是萨满法器。

别看萨满的设备简陋,方法又土里土气,可实在是很高明。一旦有人摔成骨折,不用X光,萨满凭借手感就能判断骨折情况,嘎嘎几下,就能接上。不用铁锤,铁钉子,铁板子,割肉固定,就能迅速治愈伤员,使得军队保持持久的战斗力,这就是蒙古著名的整骨术,在战场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据传元太宗窝阔台,受箭伤后,就是用烧热的玉石按摩治愈的。成吉思汗十五世孙达延汗,因气而得痞块,也是先后用三只银杯和银盘,进行按摩,才得以康复。

可见,萨满并非都是骗人的把戏,只是巫术达到达不到的问题。娜仁萨满不仅传承了整骨术,而且很会观察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所以,她的占卜和预言能力也很高,村里人都信她。名声大了,娜仁萨满就算闭着眼睛接骨头,混个百万富翁也绝不成问题,但她却从不收钱。

萧错曾经见过娜仁在祭祀台上跳博舞,也就是萨满舞,一件萨满服,足有一百多斤。每次祭礼,她都能穿着那套萨满服,在极快的速度下,做激烈的鼓技表演。这种超自然能力,似乎是很多科学家都没有办法解释的问题。

但有个养猪的老太太,轻而易举地就把这奇异的现象解释通了,她每天把小猪从猪圈里抱出来喂食,喂饱了再把小猪抱进去,一年以后,小猪已是几百斤的体重,但老人依然能将猪抱进抱出。这和萨满能穿着一百多斤的衣服跳舞,是一个道理,没什么超人技术和迷信色彩。

这么一说,人活百岁,跳几下博舞,再会点整骨的医术,都没什么可奇怪的了,可今儿怪就怪在,娜仁走到萧错跟前,突然站立不动,眼睛紧闭,表情收敛,也不知她脑中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在看谁,竟鬼使神差般,从嘴里轻而有力地吐出五个字:“知道你会来!”

娜仁萨满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从不先和任何人打招呼,而萧错在左,萨满面右,显然这话不是对着萧错说的。娜仁萨满话音虽轻,却像一个炸弹,在萧错心里猛地爆炸开来,让他禁不住连忙站立起来,问道:“你说谁会来?”

娜仁萨满依然紧闭双眼,依然面不改色:“横死的,那边不收。”

“你…你在跟谁说话?”萧错不由得把身体紧贴在墙,又听到娜仁萨满所说的“横死”心中大惊,知道这老妪不是糊涂之言。关于横死,共有九种:一为年轻得病无医;二为被王法所诛;三为畋猎嬉戏;四为火焚;五为水溺;六为恶兽啖食;七为堕崖;八为毒药诅咒;九为饥渴所困。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横死”就是非正常死亡。娜仁萨满嘴里的“那边”指的就是阴曹地府。格格刚刚发生车祸,为什么萨满要和他说这些?难道她…

娜仁萨满站在街上,继续叨念:“万物有灵,人住地界,灵居天界,鸟居龙藏,安魂金符,参悟玄机,若得真相,必先祈神,今日午夜,去葬狗坡,祭祀狗神。一尸三命,一定要祭。”

萧错听娜仁萨满口中所言,半文半俗,既像是古谜,又像是顺口溜,而且内容离奇,一时间难解其意,直听到“真相”两字,心中方才醒悟,赶紧支起耳朵,去听娜仁萨满的“胡言乱语”,可萨满说完“一尸三命,一定要祭…”就再没了下文,眼睛一睁,口中再也不说什么了。萧错暗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娜仁开始说的几句,萧错也没听清楚,只记住关键一句:“若得真相,必先祈神。”仔细想想,萨满似乎知道些什么,不然她纵有通天神力,也不会说出“真相”二字。萧错心痒难忍,恨不得把萨满的嘴掰开,让她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就在这时,娜仁萨满转身,准备离开。萧错一把拉住她:“什么是‘一尸三命’?”

娜仁萨满回头,看了萧错一眼。萧错发现她眼神冒出一股光芒,凌厉刺目,让人发颤。娜仁萨满不再说话,蹒跚而去,拐杖敲在石板上,铮然清脆。她这几句不囫囵的话,究竟有什么哑谜?萧错根本无法理解。

萧错傻傻地站在青石板上,看着娜仁萨满的身影渐渐消失。她为什么说“一尸三命”呢?萧错仔细猜测,他只听说过萨满有“三魂”信仰,说的是生魂、游魂还有转生魂。萨满教认为,人是由三种不同特点的灵魂,共同凝聚而成的,缺一不可,否则就会使人受到病灾侵害,甚至死去。难道是萨满口误,将“三魂”说成“三命”?

萧错再想:她为什么叫我去葬狗坡祭祀呢?人死了,要祭奠生魂,这是萨满的规矩。可萧错不是耶那村人,也不信萨满教,为什么非要他去祭祀呢?而且指明了去葬狗坡。凭着娜仁萨满这把年纪,她绝不可能是闲着没事,和他捉迷藏、撂手绢玩的。

萧错转身进了兽医屋里,虎尔赤百般折腾,死去活来,才算保住了一条命,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什么事了。萧错脑子还在想娜仁萨满的话,不知道是天机,还是谎语。

兽医见萧错想得愁眉不展,问萧错出了什么事,萧错只是简单地和他说了几句萨满的话,兽医对他说:“娜仁萨满的心走得比时间快,是能在开始就看到结局的人。她说什么,自有她的道理。格格出车祸走得急,萨满叫你祭奠,是安慰她的生魂。”

萧错说:“我不信萨满。”兽医说:“很多人都不信萨满,但很多人都找她看病。如果她叫你去葬狗坡,那葬狗坡今天晚上,肯定要有事情发生的。”兽医说完话,给萧错拿了一些祭祀用品。

萧错拿着祭品,傻傻地站立着,他不信萨满。但是,他信格格没有走,一直在他身边。

 

 

第三十六章 亡灵再现


午夜,十二点,葬狗坡下。

这个时候总是月黑风高,万籁俱寂,亡灵出没。萧错站在祭祀高台上,望着格格死去的地方,不言,不语,不动。和他面面相窥的,是一只石犬。

石犬为灰白砂岩质料,通体磨光,带有基座,在石犬的颈部和背部隐约可见黑白两色。由此可见,此犬原来应为黑白花犬。通长不足一米,嘴部和耳部均有残损,前腿并拢前伸,头部依伏于双腿之上,后身右侧卧,长尾依于后腿,尾尖向后卷曲,石犬细腰,胸部粗壮,腿长爪利,双眼圆睁,目视前方,虽然构图粗糙,却极为传神,透出一种机警与威猛。在石犬的背后长长地竖着一根祭天神杆,很孤独地站立在石犬身边。

耶那村人对狗神的故事,是极其认真的,他们对狗非常敬重,不但不杀狗,不吃狗肉,而且不戴狗皮帽,不铺狗皮褥子,还把那只以身救主的忠义之犬尊称为狗神。

耶那村人始源于何处,没人知道。他们没有家谱,没有文字,只靠口述来传承历史,至于清朝以前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唯一深陷在记忆里的只有葬狗坡的传说。

每年祭礼之时,全体村民都会携带牛、羊肉、粮食和酒前往祭祀台,跟着大萨满,载歌载舞,祭祀狗神,祈祷人畜平安、农牧丰收。家家户户,会把家里的第一碗新米饭,给家养的狗吃,以示崇狗,敬狗。

由于葬狗坡上森林密布,而古耶那村人祖祖辈辈都是萨满教的信徒,对灵魂的存在是深信不疑,他们相信有脱离于肉体的精神存在,人死后的灵魂是永存的。信仰萨满教的人,没有肉身崇拜的传统,人的肉身来自于大自然,去世了也应该回归大自然。他们认为祖先的灵魂也需要受狗神庇佑,所以,葬狗坡又是耶那村人世代举行露天葬的神秘之地。

听兽医说,只要心诚,狗神会召唤出亲人的亡灵,与你通话。萧错点上两支蜡烛,兽医说:蜡烛是用来判断亡魂有没有出现,如果家里人来看你,即使没有风,烛火仍然会摇晃。这个时候,萧错不得不什么都信。他只想让格格出来,告诉他,那个凶手是谁?

烧纸,呼唤,上香,没动静。画符,运功,倒酒,没反应。那再试试…夜,很静,能听到身上冒汗的声音。雾水掺和着冷气,顺着他的脖子,流向脊背。他能感到,有一股阴气袭来。他也已经发现,四周安静得过分,一辆途经的车辆也没有。

萧错仔细猜想,萨满一词系通古斯语,意为兴奋、不安和狂悖的人,在《宗教词典》中解释其原意为“因兴奋而狂舞的人”。萨满具有超自然的神力,是沟通人间和神灵世界的使者。成吉思汗曾十分信仰萨满教,其每逢出征作战,以及作出重大决策时,都要请萨满占卜。

但有一点,不能忽略,萨满是通过跳神活动,达到的激动、昏迷形态,产生超乎自然的神力,同各种神灵直接交往,不论是为患者跳神驱邪治病,为求者占卜预见未来;为祭神祈求生产获得丰收,为本氏族消除灾祸。还是为妇女求子、为死者送魂而举行的跳神、祭神仪式,基本都是在萨满癫狂而激烈旋转的舞蹈中进行。而今,娜仁萨满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祭祀呢?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难以理解,这绝对不符合萨满教的潜规则。

就在这时,烛火,突然动了,瞬间熄灭。凄惨的阴风,从他脚下旋起,那一丝振颤,像是幽冥世界的回声。还有沙沙的脚步声,在树林回荡。萧错屏住呼吸。

听,是什么在他背后沉重地呼吸?

夜幕深处,偶尔传来一声悲涕,像是一个女人在隐隐哭泣。萧错看到草丛中有一个背影,是格格,他看得很清楚,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黑。

萧错听出是格格的哭声,他叫她回头看看他,他真的很想再抱抱她。格格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他时,他看到的还是一头黑发,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

谁?萧错看到一个黑影,从葬狗坡里出来,在马路上一闪而过。是格格?不,不是,绝不是格格。格格不会见到他就跑的,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

萧错揉了揉眼睛,四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但萧错觉得他没看错,绝不是幻觉。就在萧错恍惚不定的时候,他听到几声狗叫,是虎尔赤。

萧错一口气冲到马路上时,他看到了虎尔赤。虎尔赤是从兽医那里偷偷跑过来的,它和他一样,放不下格格。它用身体紧紧地俯贴在格格流血的地方,只把头高高仰起。

虎尔赤在找什么?它在寻找那个凶手的气味。

萧错看着虎尔赤,他从未如此寂寞过,也从未如此没有方向过。但是,渐渐地就明白了,他不能难过,要学会照顾自己,安慰自己,好好冷静下来。他想,他是对的。他如果要寻死的话,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软的有绳子,硬的有木棍,高处有嘎纳山,低处有红丹河。为了格格,他要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直到抓到那个凶手。但他,还是冷静不下来,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突然,萧错感觉到一个物体在心脏处颤动,每一根头发都跟着那种振动竖了起来。那一刻,思想因恐惧而停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同汗水一起吸进鼻孔,心脏在狂跳,毁灭般地狂跳。当他用手捂在胸口时,才知道,那是手机在振动。他越是不想接,它越在他口袋里狂跳,逼着他去按接听。

说话的是许胡子:“哥们。今天的婚礼我将按原路线出发,从中南大街绕北环,再经雨西路…”

萧错说:“胡子,别费那个劲绕了。”许胡子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开什么玩笑的,今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我还打算趁机把鼻烟壶取了呢…”

“鼻烟壶,我改天给你送去。”萧错不再接听电话,他看了一眼手机,此时,正是他和格格定下的结婚日,他把手机朝天抛去,手机落在葬狗坡的祭祀台上,顿时,四分五裂。

死亡就是这样残酷,前天,萧错还搂着格格,抱着本世界地图抑扬顿挫念给她听:莫扎特的故乡萨尔茨堡,音乐之都维也纳,聆听华尔兹与咏叹调缭绕的奥地利,多瑙河明珠布达佩斯,领略浪漫与传奇的匈牙利…他想带着格格环游世界,虽然格格没有眼睛,但他有,他会把世界每个角落说给她听。

此时,萧错抱紧的只是虎尔赤,他坐在地上,用手摸着地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狗头上…

 

 

第三十七章 谁是真凶


晨曦,那场夺命的迷雾,居然散得干干净净。

萧错依然紧紧地抱着虎尔赤,他只想抱着虎尔赤陪着格格。他生怕有车,或者有人,来打扰他。可是,这条偏僻的公路上,却偏偏有车,又有人来了。

那个人,从车上下来,慢慢地走到萧错面前。萧错没有看见她的人,只看见了她的脚。一双纤巧沉稳的脚,穿着双柔软的黑皮靴,再往上看,两条细腿、腰身、胸腹和她衣服颜色形成一条黑线。显然,这是一个女人,是认识他的女人,并且是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的女人。

她不但看到了他的疼痛,甚至也感到他内心深处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她的指尖轻抚到眼睑,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湿了。

她在叹息,叹息着弯下腿。她带着熟悉的气息俯向他。他听见了她的叹息,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朝他伸来,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水。这里,曾经有过她的爱情,她回想着,他脸上她熟悉的种种神情。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不曾遗忘。

她只轻轻喊了声“萧错”,她声音很好听,态度很优雅,举止也很淡定,她就是狄清。如果,格格真的是萧错的亲妹妹,那么,今天的新娘一定会是狄清。

萧错站起来,看着狄清,他没有说话。十秒钟后,他把头埋到她的怀里。她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她一声不吭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然后,她听到萧错在她怀里哽咽了一句:“…格格走了…”

“我知道了,跟我走吧!”狄清摸着萧错的头低语着,她依旧那么宽容地对他,此时,她什么都不说了,只顾着给他擦眼泪。

“对不起…狄清,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格格…”

“走吧,那个肇事司机去自首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刚从交警大队过来…何叔打你手机一直没打通…我那辆奔驰车,被他给扣下了…”

“天杀的畜生!”听到有人自首,萧错刚才还似倦敛羽翼鸟,一时间便堪比一头上古猛犸象,他在马路上来回兜起圈子,好不容易摸到半截树棍,看了看,觉得分量不够,扔了。他又找到一块石头,掂量了几下,抱在怀里。这一举止,不能说萧错大脑有问题,只能说他对现状已经是束手无措。

狄清怕出事,拼了半天命,才算夺下萧错手里的石头,连推带拽把他硬弄到车子跟前。萧错回头,见虎尔赤依然端坐在格格出事的地上,用前爪子挠着地面,不断发出呜咽。他眼里一阵酸疼,忍不住喊一声:“虎尔赤。”

虎尔赤只抬眼看了看萧错,没起身,反而趴在了地上。萧错知道,它想陪格格,也没勉强它跟着走。

一路无话,车很快就停在交警大队的门口。萧错冲进交警大队,他刚推开交通事故科的门,就看到墙根蹲着一个双手抱头的主儿,萧错用后脑想也知道,此人就是那个刚出炉的畜生。萧错不由分说,拎起那人的衣领子,以抽军刀的速度,朝那人的脸上放上一拳。

那人“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朝天摆了一个人仰马翻的架势。就在萧错张牙舞爪,想上去撕他的时候,何敬业突然扑上来,一把反擒住他的胳膊,这回他架住他了,因为萧错已经两天两夜没吃没睡,体力减少一半,也是在情理当中。

“人是我撞死的…我自首,我认罪…但我没有肇事逃逸,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撞了人,我只感觉车子猛地一颠…我真的没有逃,我冤枉啊…我是确实不知道啊…”

说话的人叫张友和,是墨里州富华纺织厂的大货车司机。据他所述,10月29日上午8点左右,他装了满满的一车坯布,送往墨里州宏盛印染厂,途中接到老婆电话,说在家擦玻璃时,不小心从楼上掉了下来,把胳膊摔断了,他急忙掉转车头,去接老婆,在去医院的途中,不幸撞死了格格。

张友和还说,当时,边开车边照顾妻子,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撞死人了,只觉得车子颠簸了几下,因为妻子伤得厉害,也没想那么多。等到了耶那村,张友和才发现车轮胎上有血迹。在回来的路上,又听到有人在议论,葬狗坡出了车祸,死了人。当时他很害怕,很想逃,可他妻子坚持叫他来自首。

何敬业问:“你是几点经过葬狗坡的?起始点在哪?”

张友和答:“我从墨里州东桥区自西向东开往耶那村,经过葬狗坡的时候,大约十点。”

何敬业问:“你撞人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死者的尖叫声?喊声?”

张友和答:“没有,我只听到了狗叫声,狗一直追着我的车…”

何敬业问:“狗从哪来的?”

张友和答:“狗是迎面过来,然后,追着我的车,不停地叫。”

何敬业问:“迎面追车?你看看是不是照片上的这只狗。”

张友和答:“是这只狗,我确认它是从前面过来的,当时它冲着我的车窗,叫了几声,我记得它的样子。”

何敬业问:“你确认是迎面而来?”

张友和答:“是迎面过来的,还追了我半天。”

何敬业问:“那你为什么不停车。”

张友和答:“我妻子胳膊摔断了,浑身疼得厉害,我不可能为了只狗停车。”

何敬业问:“你去的哪家医院?在什么地方?”

张友和答:“这…”

何敬业问:“到底是哪家医院?”

张友和答:“是耶那村的娜仁萨满家,她的整骨术很厉害的,所以…我要是真的知道撞了人,我会及时送医院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有用的话,要王法做什么?”萧错认为这个案件,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想着格格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毁在他手里,给他一梭子弹,都不解恨!

“警官,我真的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想逃…”这时候的张友和是又急又怕。

何敬业叫张友和递交了一份事故情况书面报告,等待交警大队的处理,并扣留了张友和的驾驶执照和那辆肇事车,等法医鉴定的报告出来后,交警大队将对张友和做出相应处理。

张友和被交警带下去后,何敬业长叹一声。其实,他在萧错没来之前,已经兴奋了很久,兴奋的是他没费多少工夫,也没费多少口舌,犯罪分子就落网了。令人惋惜的是,一条生命已经无法挽救了。

何敬业拍了拍萧错的肩膀,叫他要有心理准备,关于格格的死亡,很可能是一场意外交通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