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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沾还在犹豫,祖爷接着说:“现在日本人到处在找你,你暂且在这里住下,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去留无碍,如果你执意要走,我派人护送你离开江淮!”
祖爷这是以退为进。接下来的几天,大坝头、二坝头、三坝头轮番轰炸,尤其是三坝头,满腹经纶、口才一流,又深谙心理揣测之术,几次都说得张自沾潸然泪下。
最后,张自沾开窍了,默默地走到祖爷书房,给祖爷跪下说:“祖爷救命之恩如父母再造,自沾愿意投在您的门下!”
祖爷真是求贤若渴,慌忙把张自沾搀起,那是他执掌堂口第九个年头,九年来,堂口真正能干事的除了大坝头、二坝头,还有两年前刚收的三坝头,剩下的都是张丹成手下的残兵老将了。
从此,张自沾跟了祖爷,也就从这时开始,祖爷才真正如虎添翼,堂口的日子才真正红火起来。张自沾太厉害了!他通读《扎飞秘本》后,立马向祖爷指出《扎飞秘本》中的种种不足,说:“什么东西都贵在革新!‘扎飞’之术传了这么多年,很多都落伍了!”
祖爷让他创作一些新的“扎飞”手段,他冥思苦想了几日,随即就写出一个一万字的《扎飞新法》,分为道法、天数、气象、西学(物理、化学)、符咒等篇章,将新旧“扎飞”之术做了个集大成,祖爷看后,连连称奇,赞叹不已!
第二章 催尿的癞蛤蟆粉
婚礼上的闹剧
张自沾对“扎飞”的研究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在张自沾面前,二坝头很自卑,因为他除了胆子大、敢于扒坟窝子掏死人外,其他伎俩和张自沾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就连一向自负的三坝头也自愧不如,三坝头比张自沾早入行两年,饱读四书五经,对五行术数颇有研究,但自从张自沾来了后,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四书五经、阴阳五行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作西学。
长久以来,西学都被国人所不齿,认为那是“奇技淫巧”,两次工业革命,中国一次都没赶上,当西洋人在进行技术革命时,国人还在“之乎者也”。
张自沾的到来,打开了堂口看世界的一扇窗口,他懂物理、化学、生物,经常把祖爷也讲蒙了,祖爷庆幸当初自己的好眼力,不顾一切将张自沾招致麾下,否则,岂不痛失一位大才!
几个月后,祖爷将堂口从郊区迁到上海市里。
1932年的上海,纸醉金迷。
全市放映电影的大小剧院已增至十多家,各种剧场的较量也日渐激烈,其中势力最大的影剧院股东之一姓黄,人称黄五爷。黄五爷很重视风水,每次新建影院选址装潢,都会请专门的风水先生看。
当时江淮地区最有名的命理师是韦千里,时称“南袁北韦”。袁是指袁树珊,韦就是指韦千里。后来西安事变时,蒋介石生死未卜,宋美龄还专门找韦千里算过卦,据说算得很准,宋美龄一次就给了他几十块大洋。
祖爷明白,人家那是真本事,自己是虚的,要想自己名声大噪,只有买通报行,在报纸上大做文章。宣传噱头就是:“大师们各有所长,韦千里擅长六壬神课,祖爷擅长铁版神数和风水。”这样既褒扬了自己,也没贬低别人,不会惹来非议。
其实,多年来祖爷也一直想多找几个高人,多学点真正的易经和占卜之术,无奈堂口事务缠身,总是不得机会。
报纸上连续报道几次后,祖爷就出名了。慕名前来拜谒的人络绎不绝。祖爷一般都不亲自出山,大师就得有个大师的样儿,不是极肥的狍子,不会亲自动手,但如果是肥狍子,即便他们不找祖爷,祖爷也会盯上他们!
黄五爷就是祖爷盯了很久的肥狍子。
黄五爷一直想让祖爷给他看看命局和风水,但祖爷一直笑而不应,祖爷说:“黄四爷吉人自有天相!无论算不算都是大富大贵命!”
祖爷明白,这种人黑白通吃,一旦失手,会造成很大麻烦,所以祖爷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1932年冬,机会终于来了。黄五爷的小女儿出嫁,也给祖爷发来了请帖。
祖爷应邀参加了婚宴,并带上了二坝头。
黄五爷给女儿办的是入赘之婚,也就是男方到女方家,俗称“倒插门”。
黄五爷见祖爷来了,很是高兴,将祖爷礼让进屋,招呼下人看茶。祖爷喝了几口茶,神色凝重,低头不说话。
黄五爷一看,忙问:“祖爷有心事?”
祖爷赶忙说:“没事,没事…今日五爷门庭大喜,很多事情都需要您照料,五爷尽管去忙,我在此喝茶便是…”
黄五爷见祖爷不便说,也不再问了,又对下人说:“替我招待好祖爷。”说完后径自出屋招呼其他客人了。
黄五爷走后,祖爷对二坝头使了个眼色,“徒弟,看看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帮着做点事。”
二坝头点头:“是,祖爷。”
那下人一听,忙说:“不必,不必,祖爷一行是贵客,哪能劳烦贵客动手?”
祖爷笑着摆摆手:“我和五爷是多年的至交,他的事如同我的事,不必客气。”
二坝头转身出屋了。
一个时辰后,新郎和新娘坐上汽车,亲朋好友也随后上车,车队驶进一个教堂。婚礼在一个大鼻子教父的主持下顺利完成。随后,所有人又坐着车来到黄五爷持重股的黄家大酒店,婚宴开始。
黄五爷财大气粗,开的都是洋酒,上的都是硬菜。祖爷作为黄五爷的贵客,和黄五爷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很快一对新人就过来给黄五爷敬酒了。祖爷这才近距离打量到那位新郎官——一个小白脸,以前是个戏子,后来电影引入中国后,他被一家电影公司看上,当起了演员,黄五爷的女儿就是在电影中看到了他的一段表演,迷上了他。
陪酒官拿着托盘,给两位新人满上洋酒。小白脸举着杯,动情地说:“岳父大人松鹤不老,寿比南山,请岳父大人满饮此杯。”
周围的人都竖起大拇指,极尽阿谀奉承:“真是一表人才啊!五爷千金好眼力啊,捞得这等金龟婿!”
黄五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他没注意的是,祖爷也在笑,而且比他更开心。
两位新人喝了几杯酒后,就去别的桌敬酒了。
祖爷慢慢吃着,斜眼看了看邻桌的二坝头,二坝头点点头。
又喝了半个时辰,很多人都醉醺醺的了,祖爷注意到,两位新人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回来了,刚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女的又出去了,女的回来,男的又出去了,如此反反复复多次。最后,两人干脆来到黄五爷跟前,悄悄说了几句,黄五爷笑着说:“不舒服,就先回吧,回去早休息。”
众人问:“怎么回事?”
黄五爷笑着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随意吧。”
此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自恃聪明地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情此景,一刻值千金啊,五爷!你早该让你的乘龙快婿领着令爱退下了,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黄五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婚宴散了以后,黄五爷回到府上,问女儿女婿哪里不舒服,女儿双颊绯红,羞于启齿,最后还是女婿吞吞吐吐地将事情道破:“内急,不停地小便。”
黄五爷一听笑了:“人有三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女婿忙说:“止不住。”
黄五爷笑着说:“无碍。许是紧张所致。”
后半夜,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两位新人来回走地板的声音搅得黄五爷无法入睡。黄五爷觉得事情严重了,披上衣服出来看,女儿和女婿脸色蜡黄,已经直不起腰,这才感到事情不妙,赶忙吩咐下人,连夜找来郎中。郎中看后,一脸茫然,把了把脉,开了个方子。第二天抓药喝下后,还是不管事。
后来没有办法了,又看西医。
西医是伴随教会在中国落户的,当时国人对西医的怀疑就像现在外国人对中医的怀疑。中草药吃了几千年了,突然吃西药片,一般人没那个胆儿,所以最先接触西医的是底层社会。贫苦老百姓自觉命贱,没那么多顾虑,生病了就去教会医院看,既便宜又快速。上层人物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名医大夫为其服务,垄断着上好的中医资源,对外来的“蛮夷医术”不屑一顾,更不愿拿自己的家人做实验。
黄五爷是实在没辙了,才硬着头皮找来一个洋大夫。那大夫看后,耸耸肩,束手无策。其间,还示意这对新人把裤子脱了,检查一下泌尿系统。黄五爷好悬没气死,让自己女儿脱光了检查下身?这大夫脑子进水了吧!最后一声怒喝将这个大夫轰走了。
向神仙偷个日子
一筹莫展之际,黄五爷猛然想起一件事:祖爷那天来府上参加婚宴时,一直表情凝重,似乎有话要说。
黄五爷开始往邪门歪道上想了,是不是结婚当天哪里不吉利啊?左思右想,派人把祖爷请来了。
祖爷进门落座后,还没等黄五爷发话,就先开口了:“五爷,是不是两位新人出问题了?”
黄五爷一惊:“祖爷怎么知道?”
祖爷一声苦笑:“其实,自从接到五爷的请帖,我就犹豫是否该跟五爷说。”
黄五爷追问:“说什么?”
祖爷摇摇头:“唉,令爱大喜的日子并不是个好日子,必引病魔缠身。”
黄五爷大惊:“的确如此!当天一对新人都患了怪病!可是…可是…这结婚的日子也是专门找算命先生看的,都是挑选的黄道吉日,同天结婚的人很多,别人都没事啊!”
祖爷严肃地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迂腐的算命先生只会照本宣科、误人子弟!所谓的黄道吉日,只是大众化的规律,具体到每一个人,情况各有不同,人和人生日不一样,八字就不一样,所临的星命和对冲的神煞也不一样。同样一个吉日,对某些人来讲是吉日,对另一部分人来讲,就是凶日!比如今天就是黄道吉日,难道今天全天下的人都有好事吗?该死的照样死,该病的照样病,东边日出西边雨,几家欢喜几家愁。所以,高超的算命先生都会选‘偷日’!”
黄五爷疑惑地问:“什么叫偷日?”
祖爷说:“偷日是命理术语,盲师一派使用最多,也就是选取一个对冲的神煞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把婚结了。天神地鬼,犹如人间官吏,都是有值班时间的,结婚当天如果正赶上神煞值班,而又与结婚的人星命对冲,那就是大凶,所以,高人都会在黄道吉日的基础上选‘偷日’,这样才保险。令爱大喜当天,正值天蓬凶星当值,天蓬星掌管天河之水,如果我猜得不错,令爱夫妻二人肯定犯了水厄!”
选“偷日”是祖爷的绝活,是从一个民间盲师那里花重金学来的。堂口每行大事,必选“偷日”。盲师命理,自成一派,他们的口诀只传给盲人,这套口诀犹如被赋予诅咒一般,明眼人要是偷学这个本领,灾祸就会不断,所以古代有些人为了学这套本领就故意用熏香把自己的眼睛弄瞎。
这几句话唬得黄五爷脑门子直冒汗,说道:“的确是水厄,还是长流水…祖爷应该早告诉我啊!”
祖爷苦笑:“五爷,不是在下故意不说,我接到五爷请帖时,距离令爱大喜之日还有四天,您几百份请帖都发出去了,常言道‘丧不择时,喜不更日’,哪有再改的道理?况且大喜之日,我贸然将此事道破,不是给五爷添堵吗?”
黄五爷赶忙施礼说:“祖爷所言极是。”
祖爷说:“待我看看再说。”
黄五爷赶紧引领祖爷来到女儿女婿的房间。祖爷一看,这还哪有个新人的样儿,都被折磨得有气无力,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祖爷装模作样地为两人诊脉,而后不停叹气。
黄五爷忙问:“怎么样?”
祖爷起身,道:“五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又回到客厅。
祖爷说:“的确冲撞了神煞,而且是正冲,伤得很厉害。”
黄五爷大惊:“还有救吗?”
祖爷看了看黄五爷,低头叹息。
黄五爷有些急了:“祖爷有话直说!”
祖爷抬起头,说:“五爷可知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之典故?”
黄五爷一愣:“知道…怎么了?”
祖爷说:“孔明七擒孟获时,曾用火攻之法,烧死藤甲一族。战事结束后,孔明哀叹‘此计大损阴德,折吾阳寿’。孔明得天地造化之术,深谙奇门之法,一生呼风唤雨,与天地神鬼交涉,使得阳寿大减,54岁就一命呜呼了。如今,令爱冲撞了天神,如果解救,必须施奇门之法,我必与神鬼交恶,折我阳寿啊!”
黄五爷听后黯然神伤,良久潸然泪下:“祖爷慈悲为怀,普济众生,还望救救小女和爱婿。”
祖爷思考良久,长叹一声,说:“好吧,在下既然来了,已将自家安危置之度外。速取红布两顶、白水两碗,摆一香案,设猪头大供,配鸡、鸭、鱼三腥,周围放香菜、豆腐、花生、米饭、茶水各一碗,快快弄来!”
黄五爷慌忙起身,千恩万谢,即令下人按祖爷说的布置。
一切布置妥当后,祖爷对黄五爷说:“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任何人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妄议鬼神,不准四处走动!”
黄五爷领命退下了。厅堂里只剩祖爷一个人和一桌子供品。
祖爷在屋里举声高诵:“天星吾命,吾命天星,六甲九章,天圆地方,四时五行,青赤白黄…”诵经的过程中,祖爷悄悄从兜里拿出一副药面儿,洒进那两杯白水中。
设坛作法只为障眼
一个时辰后,祖爷疲惫地推开屋门,说:“五爷,可以进来了。”
黄五爷赶忙跑进来。
“祖爷,身体无恙吧?”
祖爷一边摆手,一边虚弱地咳嗽:“无大碍,无大碍。快将这两杯白水送给两位新人喝下,快,快!”
黄五爷赶紧让下人端着白水给女儿女婿送去。
祖爷说:“三日内,您女儿和女婿的病情必然好转。”
黄五爷千恩万谢:“祖爷,此番大恩大德,当如何回报啊!来人…”
祖爷一摆手:“黄五爷客气了,请五爷速速派人将我送回家中,我元气大伤,急需调养!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祖爷明白,此时如果收钱,黄五爷心里肯定不踏实,因为还没见效,等见了效果,黄五爷自会登门道谢。
两天后,黄五爷就来看望祖爷了。祖爷自然是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副很虚弱的样子,二坝头守在床前,作悉心照顾状。
黄五爷关切地问:“祖爷身体无碍吧?小女和爱婿的病情大大好转了。”
祖爷慈善地一笑:“好转就好,好转就好。”
黄五爷随后让下人提上来一个箱子,握着祖爷的手说:“这点薄礼,请祖爷笑纳。祖爷为救爱女,伤身折寿,此番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祖爷笑着说:“五爷言重了!吃我们这碗饭的,注定是这个样子,五爷不必太在意。”
黄五爷走后,二坝头打开了箱子:大洋五十枚,金条五块。二坝头乐了,祖爷也乐了。当晚,堂口的坝头们齐聚祖爷府中,开怀畅饮。
祖爷摸着张自沾的脑袋对大家说:“能做此局,全仰仗自沾兄弟。”
原来,那日二坝头在黄五爷府上假装帮忙之际,趁人不备,在新人托盘的酒里下了东西,这东西不会要人命,但一旦饮下后,就会强烈刺激膀胱,总想尿尿!
这个整人的法子出自燕赵。燕赵自古就有闹洞房的旧俗,结婚当日,村子里的人可以想出一切办法折磨新人:堵着新娘子不让进屋,躺在床上和新娘打情骂俏,趴在床下偷听新郎新娘行周公之礼,等等。
这些整人的方法年年都在翻新,但村民还是觉得不过瘾,后来终于有人发明了一种空前绝后的整人方法。
此法大损阴德,可让新娘丑态百露,具体做法就是准备一种药面,闹洞房时,将这种粉末偷偷洒在新娘酒杯或茶杯里,然后劝新娘喝下,不出半个时辰,新娘就会出现尿频症状。大姑娘出嫁当天,羞涩腼腆,如果不是憋到极点,尽量不上厕所,免得出丑,可一旦喝下这种药面,那就麻烦了,浑身发冷,尿意十足,越想憋,越憋不住,不停地往厕所跑,出尽洋相!
这其实是一种急性尿路感染,即便把体内的尿排干净了,还是感觉有尿意,止不住地蹲下往外挤。
制作这种药面的原料很简单,就是癞蛤蟆。癞蛤蟆,学名蟾蜍,体内有毒,有的毒性还很大,老中医会看,知道哪些蛤蟆能入药,哪些不能入药,现代医学证明蛤蟆体内的毒素确实有排尿的功效。
村里的人正是听了一个野郎中的馊主意,三九天漫山遍野挖癞蛤蟆,将土层里冬眠的大蛤蟆掏出来,砸死后放在石头上晒干,然后将干瘪的蛤蟆尸体磨成粉末,闹洞房时,趁新娘不注意,给新娘的酒里加入少许,然后静观新娘挑战生理极限。
后来终于因为一个新娘食入蛤蟆粉末过多,又赶上这位新娘太过羞涩,一直憋着不上厕所,就在众人持续和新娘打闹之际,砰的一声,新娘膀胱爆裂,猝死洞房。新郎恼羞成怒,一刀捅死了那个放粉末的人,从此再也没人敢用这个方法了。
张自沾从小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从药典上查到了癞蛤蟆的相关信息,找到了它体内毒素的致病机理,后来又根据西方药理的分析,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祖爷这次要做局,就需要这种药:致病,但不致死,事后能医好而且不损害身体。当时的堂口除了毒药就是蒙汗药、迷魂散,这种张弛有度、恰如其分的毒药,还真没有。
于是,张自沾便将此法说了出来。张自沾是有条件的,必须是“替天行道”。
祖爷告诉他,这个黄五爷是个地地道道的黑社会头子,多年来欺压百姓,“四一二”政变时,他还指使手下冒充工人,袭击过“工人纠察队”,杀害了很多革命志士。
张自沾这才应允。
庆功会上,祖爷高兴地直夸他:“自沾,大功一件啊!”
张自沾不好意思地笑了:“感觉心里还是有些…有些不自在…”
祖爷明白,刚入行的人,心不够黑,手不够辣,良心还没有被金钱蒙蔽。祖爷说:“替天行道,没什么过意不去的。这些钱,很快就有一部分用在接济穷人上。最近风寒肆虐,明天你亲自去药行,弄些草药,散发给周围的穷人。”
张自沾这才会心地笑了。
第三章 乌发棺材:算命人绝不敢做的局
祖爷的心事
我一直认为张自沾错生了时代,如果是太平盛世,肯定是状元之才。生不逢时,家庭的变故让他走上了阿宝之路。从此,他的命、他的运、他的情爱、他的一切,都缘际在阿宝的世界里。
张自沾是所有坝头中唯一结过两次婚的人。
中国的婚姻制度很有意思:唐宋时代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15岁,女13岁;明清之际是男16岁,女14岁;民国时期,立法者规定了新的结婚年龄,男18岁,女16岁。规定虽是有了,但没人遵循,尤其贫苦人家的孩子,哪个男的要是到了18岁还没结婚,基本就和女人绝缘了。
阿宝们不缺钱,但身份特殊,所以婚姻一般都晚。
祖爷不结婚,是有自己的想法;大坝头结婚了,后来媳妇被猪啃了,从此再也不打算找媳妇了;二坝头从来就没结婚的打算,他崇拜祖爷,说祖爷什么时候结,他才会结,结婚之前,暂居窑子;三坝头结婚了,媳妇是女阿宝,但他还是天天往窑子里跑,他媳妇拿他没办法。
张自沾入行第二年,17岁。有一天,堂会散后,祖爷让二坝头把张自沾叫来,那时张自沾还没坐上老四的位子,只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
平日里,二坝头逛窑子总想带上张自沾,想让他由男孩变成男人,祖爷不允,对二坝头说:“自沾是个很纯的孩子,他始终和我们不一样,别带坏了他,否则,我对不起他。”
张自沾来到祖爷府上,不知道祖爷宣他何事。
祖爷让他坐下,笑着对他说:“自沾,你今年17岁了,也该成家了。”
张自沾一阵紧张,默默低头,不说话。
祖爷接着说:“你读过这么多书,风花雪月类的也没少读,男女之事你懂得并不比大家少…”
张自沾一阵脸红:“祖爷,我还小…”
祖爷一笑,说:“不小了,如果你不是跟了我,这个年纪,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张自沾满脸通红。
祖爷呵呵大笑:“你是个才貌双全的娃子,咱虽是‘江相派’,但绝不是随意苟合之人,祖爷要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一般女子,祖爷也不答应。”
张自沾低头偷偷地笑了。
1948年我入行时听二坝头讲,祖爷一开始是把张自沾当接班人培养的。张自沾棱角分明,肤色白皙,天然一副行伍气质,通晓东西诸学,妙笔生花,祖爷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他、培养他,可人算不如天算,几年后,就在张自沾春风得意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张自沾,也摧毁了祖爷的心。
张自沾疯了。
张自沾的疯,不是通常讲的疯疯癫癫、不通人事,而是抑郁,严重的抑郁!那时候还没有“抑郁症患者”这个词,人们对精神不正常的人,统统称为“疯”了。
或许绝顶聪明的人都有抑郁症的苗子,达尔文、海明威、梵高、丘吉尔都是抑郁症,有的还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天才往往是最脆弱的,思维境界里无人能及的肆意驰骋并不能抵御外来的丝毫创伤,一旦被生活中的某个方面伤害了,他们会比正常人要垮塌得快。天才,只属于某个领域,不属于整个人生。
张自沾就是这类人。别看平日里喜笑颜开,谈笑风生,可如果他犯了错误,祖爷还没批评,他就开始哆嗦了。他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不允许自己犯丝毫错误,所以,就算祖爷要批评他,也得很讲究方式,循循善诱,娓娓道来,直到把他说得心服口服,才算松口气。
我觉得,祖爷对张自沾这么好,除了有意栽培他之外,更多的是祖爷心里有愧。祖爷救张自沾,是带着私心的,他本可以把张自沾的父亲一同救出来,可他没那么做,而是硬生生地将这对父子拆散,让他们天人永隔,这样张自沾才可以彻底为祖爷所用。所以说祖爷狠起来,心比石头都硬。
再说回提亲的事,两个月后,祖爷带着张自沾去了南粤。
张自沾相亲
“越海棠”里都是女阿宝。祖爷所谓的门当户对有两层意思:一,必须都是“江相派”传人,否则易生事端;二,女方也必须是才貌双全,歪瓜裂枣、闷头闷脑的可不行。思来想去,祖爷觉得这个人只能从“越海棠”找。
那时,江飞燕还没订立“女阿宝终身不嫁”的堂规,想法也和祖爷不谋而合。祖爷的到来令江飞燕喜形于色,上次祖爷智斗西田美子为堂口解围的事,江飞燕还未来得及感谢呢。
祖爷执掌“木子莲”这些年,也曾去过“越海棠”几次,不巧的是江飞燕都不在堂口,四大堂口每年聚会时,留家看守的往往都是堂口的大坝头,所以,大堂会上两人也不曾见面。江飞燕只是听说过东派出了个新秀,但一直无缘见面。终于在自己的师父乔五妹死后,江飞燕见到了这个扑朔迷离而又极富传奇色彩的人。
江飞燕笑着说:“祖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祖爷一笑,说:“燕姐客气了,我此番提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