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连你也不相信我?”
倚靠在香月身上的力量骤然变轻,翡翠轻轻后退了一步。
“老师,请告诉我。”
灵媒姑娘抬起头。
翠绿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
“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能力?我可以知晓真相,却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她的脸上浮现出哀伤的笑容,好像在嘲笑自己的命运。
“我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力量?是要让别人害怕我,还是要作为头脑不正常、充满妄想的小孩获取同情?”
香月盯着女孩泪光闪闪的脸颊。
翡翠低垂的睫毛仿佛沾上朝露的花草,为了渲染神秘气氛的妆也花了一片。如果将神秘色彩拭去,眼前站着的就仅仅是一个无力的女性——或者说少女也未尝不可。被疏远,被怜悯,与他人的接触被限制,即便想帮助他人,也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
白皙而光滑的肩膀抽搐着,愈显孤单。
然而,香月没有选择将她拥入怀中。
相反,他掉头就走。
“老师……?”
如果再不将茕茕孑立的她丢下,他恐怕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了吧。
香月重返警署,大步流星地向里面走去。
“钟场先生!”
香月高喊道。
一名警官不知香月所为何事,拉住了他。
“快叫钟场先生来!钟场警部!”
很快,钟场来到了走廊里。
“喂喂喂,怎么回事,吵什么吵……”
香月盯着钟场,说道:
“请暂时不要实施逮捕。”
“你这是什么意思?”
“凶手是别所幸介。”
“怎么回事?你有证据吗?”
钟场瞪着香月。
香月毫不躲闪,迎上那锐利的眼神,说道:
“我马上开始找。”
“马上……?”
“请给我一点时间,拜托了。”
香月不等钟场回答,转脸就走。
“喂!顶多一个小时哦!”
背后传来钟场不耐烦的喊声。
翡翠站在门口等他。
香月带着她走出了警署。
两人走到停车场,上了车。
香月等翡翠在副驾上坐好后开口:
“我马上去那家熟识的咖啡馆仔细想一想。”
“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可能有问题想请教你。但我会沉默一阵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陪我一起去就算帮了大忙了。”
“好的!”
翡翠容光焕发起来,点点头。
香月发动了引擎。
“老师。”
香月扭转身子,确认后方的情况,发车。
“谢谢你。”
耳中传来了她的话语。
“我的能力,还有老师的能力,两股力量合作一股,一定能找到真相。老师你一定可以的。”
灵力与逻辑相结合,寻找真相。
香月选择的道路是成为她的媒介者。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香月正沉浸在思考的海洋里。
令人心旷神怡的咖啡香气搔着他的鼻腔。摄入体内的咖啡因让他的意识高度集中。这里是他写作时一直来的咖啡馆,他正坐在卡座里。店里除了他与翡翠并无其他客人,传入耳中的只有曲调平稳的背景音乐。翡翠坐在桌子对面,严肃地盯着香月,但并不出言打扰。香月从车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将一些要点整理成文,录入电脑。
在仅剩的一个小时里,他必须构建足以证明别所幸介行凶的逻辑。
香月正在思考的,是翡翠的梦境。
那一定不是普通的梦。虽然并无确证,但姑且这么断定吧。
现在看起来可以用逻辑来分析的,似乎只有翡翠的梦境内容。唯有相信是依附在水镜庄的什么东西令她做了这个梦。
香月将翡翠做的这三个梦大概总结了一下。
一、有本来到翡翠身边。有本向翡翠伸出手。随着一阵眩晕,眼前事物消失。
二、感到一阵眩晕。别所出现在眼前。别所向翡翠伸出手。别所离去。
三、新谷来到翡翠身边。新谷向翡翠伸出手。随着一阵眩晕,眼前事物消失。过了一会儿,新谷又出现在眼前,接着她也离去了。
这些内容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相信这是有意义的,那么,它们是通过抽象的形式表现了什么吗?
第一个和第三个梦,尽管登场人物不同,但发生的现象有共通之处。唯有第二个出现的别所有所不同,是因为他是凶手吗?
“翡翠小姐。”
香月抬起头。翡翠略微吃了一惊,眼睛睁大了些。她的妆有些花了,脸部看起来好像一个化妆失败的天真少女,反倒显得有点可爱。
“嗯?怎么了?”
“这几个梦,是不是都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比如说,有没有见到什么背景?”
“背景……”
翡翠皱起眉头。
她伸出手指,抵在粉色的下唇,眼神盯住虚空,一副正在回忆的样子。
“嗯……那个,好像确实是某个见过的地方。对了,我觉得很可能是水镜庄的某个地方。三个梦,应该都是在一个地方……”
“翡翠小姐在梦里是不能动的,对吧?”
“对的。”
“而且,别人向你伸手,好像摸了你的脸,但你并不觉得自己被触碰……”
“是啊,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外部知觉,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变成了某种物体……”
“变成物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这会不会是实际发生的光景呢?
会不会是翡翠在梦中看到了水镜庄当晚实际发生过的情况呢?
假如是这样,那么这三个人就是在同一个地方,作出了类似的举动。
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到底是在哪里,做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个结果?
这个疑问好像一条细细的线,需要小心翼翼地往回拉扯。香月忽地一抬头,发现翡翠正耷拉着眉毛,心神不宁地盯着自己。他回望着她,微笑着说:“你去补个妆比较好哦。”
“啊?”
翡翠眨巴着大眼睛。
接着,她从手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形似透明宝石的化妆镜。她照了照镜子,脸一下子红了。
“对、对不起,我去补补妆。”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光明射入黑暗。
“等等!”
香月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止住了她的行动。翡翠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那天晚上,他们三人分别经过了客厅——这是共通之处。而想一想三人经过客厅的理由,就会得到一个自然而然的结论。将现有的信息拼凑起来,岂不是就能从逻辑上证明别所是凶手,同时证明新谷由纪乃是无罪的呢?
香月的脑海中一闪。
各种推演以惊人的速度组合、展开。
是的。这样一来,镜子上留下的指纹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香月知道别所是凶手。然而,他必须假设其他人物是凶手,并且验证所有假设和可能性。
如果这样能够说服钟场的话。
“香月老师?”
能做到吗?
这样的话,只能将嫌疑缩小到两个人。
还需要其他材料。
只需要否定有本的可能性。
怎么否定呢?
他为了探寻证据,想再读一遍自己打在电脑上的文字。他将手放在了键盘上。由于刚刚思索太久,电脑屏幕被锁定了。解除密码,实在有些烦人……
“不对……”
香月站了起来。
他走了几步。
接着,他在店里踱起步来。
“这样啊……实在太简单了……”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钟场的电话。
“钟场先生,我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黑越老师的电脑,是设定成过多少时间就会自动锁定的?”
十分钟后,钟场给香月回了电话,有结果了。
“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就会自动锁定……喂,你想到什么了,莫非……”
不愧是钟场,连他也注意到了。
“对。这样一来,嫌疑人就只剩一个了。”
翡翠坐在座位上,惊愕地仰视着站着打电话的香月。
香月没说话,向她点了点头。
用灵视,只需要一瞬间。
可是为了搭建证明灵视的逻辑,是件多么烦人的事情呀——
*
次日,别所幸介被逮捕了。
据说当事人也进行了自我供述,问讯进行得很顺利。
香月和翡翠再次见面,是事发几天后。两人的日程都很满,结果没能及时会面。
“老师,你究竟用了什么魔法?”
如此这般,一直拖到今天,才有机会向好奇的翡翠细说缘由。这次,他们在翡翠家里见面。今天在家里吃,据说千和崎憋着要露上一手。香月到得比约定时间早了些,高层公寓的门一开,就从翡翠家里走出了一对看起来心满意足的夫妇,表情阴霾尽扫,如同甩掉了附身小鬼。
今天她一定也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来访者获得了幸福吧。
可惜,相信她力量的,也仅限于造访这个空间的人。
在现代社会里,仅凭她的力量是不够的,还需要加上一点逻辑的力量。
上一次,香月难以向自己信赖的伙伴钟场讲明真相,颇为丧气。而翡翠本人,日常经历的沮丧恐怕比香月所感觉到的多得多,也大得多吧。尽管知晓真相,却不能告知他人。不被别人相信,甚至被断言为妄谈。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带来的又是怎样的孤独呢?
可能是因为刚刚接待过客人,翡翠今天的妆看起来有些阴沉。香月吐槽了这一点,结果她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句去换妆,便想躲进自己的房间。香月让她不必介意,好不容易才让她留步,接着,他将这个案子的逻辑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个明白。
“我说服钟场先生时用的理由呢……这个,怎么讲,有点绕。如果你没听懂,请随时提问,没关系的。”
翡翠说自己不爱看推理小说,所以尤其有必要仔细地说明。
“首先,我假定翡翠小姐你做的那几个梦,是那天晚上实际发生的事。因为翡翠小姐你说,是身处背景一样的地方,并且说可能是在水镜庄里。”
“那三个人,是真的摸了我的脸?在我睡着的时候……”
翡翠双颊飞红,眉毛弯了下来,略显困窘。
“不是的,”香月笑道,“翡翠小姐,你在梦里是不能动的,而且连视角都不能移动,对不对?那样的话,我就在想,翡翠小姐你是不是好像电影或者电视的观众一样,‘观看’了这个梦。假如是这样,视角固定就可以解释了。我联想到的,是某个类似监控摄像头看到的角度。也就是说,那三个人分别向那个摄像头一样的东西伸出手,并且凑近……接着,我看到你正准备补妆,脑海里掠过了‘水镜庄’这个名字的由来。”
“啊!莫非是,镜子——”
“没错。水镜庄里面,各处都挂着古旧的镜子,对吧。而且,新谷小姐所说的显灵事件里,也有个女人映在了镜子里。我那天也在镜子里看到一个蓝眼珠的女人。假设让翡翠小姐做梦的水镜庄的某个东西也和镜子有关——所以我就推测,梦里看到的景象其实是某个依附在镜子里的东西的视角——”
“确实……对对对,很有可能。我看到的,是他们三个人照镜子的情况啊!”
“三个人经过客厅时,都说要去上厕所,对不对?有本先生之前跑了好几趟厕所,别所先生是要洗干净沾血的手。新谷小姐其实是想找黑越老师谈话,才去了他的工作间,结果发现了他的遗体。她可能在邮件上做手脚时不小心碰到了飞溅的血迹,可以认为她以防万一,也去洗了手。这样一来,三个人的共通点,就是都使用了洗脸间。于是我就想到,翡翠小姐你的梦岂不就是洗脸间镜子的视角吗?正好是有本先生、别所先生、新谷小姐三人依次去往洗脸间时的景象。”
“哦……那样的话,他们三个人都伸手摸了镜子?那又是为什么?”
“嗯,这就是我下面要讲的逻辑的关键所在了。为什么三个人都要伸手摸镜子?而且,每次翡翠小姐都会有眩晕感,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又是为什么?我回想起了水镜庄洗脸间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落地大钟敲响零点钟声的时候,我刚好在洗脸间洗手,还在想如果眼前的镜子里映出一个女鬼来我该怎么办……洗脸间的镜子,是安装在壁橱的门上的。那三个人,都开关了壁橱的门。所以随着开关,镜子移动,从翡翠小姐的视角来看,就变成了三个人的脸时隐时现——”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开壁橱的门?”
“我把那时候的笔记打印了带来了,就知道解说时一定用得上。”
一、有本来到翡翠身边。有本向翡翠伸出手。随着一阵眩晕,眼前事物消失。
二、感到一阵眩晕。别所出现在眼前。别所向翡翠伸出手。别所离去。
三、新谷来到翡翠身边。新谷向翡翠伸出手。随着一阵眩晕,眼前事物消失。过了一会儿,新谷又出现在眼前,接着她也离去了。
“将这个和我刚刚的话结合起来看,也就可以表达成这样——”
一、有本来到洗脸间。有本打开壁橱门,将镜子朝向旁边。
二、别所来到洗脸间。别所关上壁橱门,镜中映出别所。
三、新谷来到洗脸间。新谷打开壁橱门,将镜子朝向旁边。稍过一会儿,新谷关上壁橱门。
“好了,有本先生和新谷小姐两人都打开壁橱门,避开了镜子。这是为什么呢?考虑两个人的共通点,就可以理解了。”
“是这样啊……他们都很怕鬼。他们一定是害怕镜子里冷不丁地映出一个鬼来——”
“没错。如果实际经历过,那么害怕也是当然的。镜子里会不会出现可怕的东西盯着自己……洗手的这段时间,自己面前的镜子实在太引人遐想,让人害怕。凑巧的是,那面镜子是安在壁橱门上的。只要打开橱门,镜子就朝向旁边,不会进入视野了。与此相反,别所先生则有必要仔细检视镜子。因为犯罪现场——黑越老师的工作间,是整个房子里唯一没有镜子的房间。而且,在杀人的时候,血液四处飞溅。如果自己的脸上或者衣服上沾染了血迹,那么在经过客厅的时候就有可能被我们发觉,别所先生有必要照镜子确认。可是,在他之前使用了洗脸间的有本先生,将壁橱门敞开着就离开了,所以别所先生首先要将它关上。故此,翡翠小姐你所做的梦,就是他们三个人的这一系列举动。”
翡翠睁大着双眼,瞪着香月说不出话来。
“这么一来,那天晚上在洗脸间发生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过,老师,”翡翠眉梢低垂,有点不安,“现在仅仅是知道了梦的真实含义,还有洗脸间发生的事情,这怎么就能判断出凶手是谁了呢?我还是没懂……”
“完全可以判断。”
翡翠的眼神直愣愣的,表情混合了呆滞和震惊——香月心想,能看到她的这副表情,自己辛苦推理出这套理论也算是值了。
“接下来,我要将通过灵视获得的信息,转换成逻辑推理,如果这三个人确实是按照该顺序行动的,那么会发生什么?这个信息是否能给科学搜查帮上忙?是的,能帮上忙。指纹是关键。”
“指纹?”
“我记得警方说,洗脸间的镜子上,留下了不自然的痕迹。有一小块好像被擦拭过,但那上面又留下了新谷小姐的两个指纹:两个来自同一根手指。也就是说,她用同一根手指,在镜子上的一个地方摸了两次。把这个和刚刚的情节对应,可以作如下推理:有本先生打开壁橱后,行凶之后的别所先生来了,他为了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沾血,于是将壁橱关上,照了照镜子。但是,他是用沾了血的手关门的。也就是说,在关上壁橱门的时候,也把血迹和指纹留在了镜子上。唯有这样,才说得通为何镜子的那一片被擦拭过。他用黑越老师工作室里拿来的纸巾将血迹和指纹擦干净。所以镜子只有那一部分留下了擦拭的痕迹,而且上面留着新谷小姐的指纹。”
“这样啊……是哦,他走了之后,新谷小姐走进洗脸间,为了不让镜子进入视线,所以打开了壁橱,她的指纹才会沾上去。”
“接着,新谷小姐在离开洗脸间的时候,将壁橱关闭,恢复了原样。这时,她第二次碰到了镜子。这就是为什么镜子上留下的是她同一根手指的指纹。结合这个理论,我向钟场先生提出了三种假设,让他分析到底谁是凶手,才能产生这样的指纹留存状态。”
“三种假设……”
“是的。我们通过你的灵视,得知是谁开闭了壁橱,但我总不能和钟场先生说是做梦梦见的。所以,我分情况讨论,和他验证了过程。前提之一是,零点时壁橱的门是关着的。这个事实经当时在用洗脸间的我亲眼确认。”
接下来,香月依次将三种假设分别说给了翡翠听。
“首先,假定新谷由纪乃是凶手。如果她是凶手,那么洗脸间的壁橱门一定是被有本先生或是别所先生打开了——她发现橱门开着,于是将其关上。她照镜子是为了确认自己脸上有没有沾上血迹。伸手关门时,镜子上沾上了血迹和指纹。所以,她将镜子上的血迹与指纹擦拭干净了。可是事实上,在擦拭的痕迹之上,还留有她的两枚指纹,所以假如她是凶手,就有必要解释为何她又要两次用同一根手指触摸镜子。这种情况如何才能成立?可能的解释是,她在擦干净指纹之后由于害怕鬼魂出现,又打开了橱门,在离开之际将其关上了——但她只需在擦干净指纹之后立刻离开就行了,因为在擦拭指纹之前,应该就已经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了,所以于理不通。简而言之,如果假设新谷是凶手,她留下两枚指纹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合常理。对此,钟场先生虽然承认这确实不自然,却认为是她忙中出错。反过来说,假如我提出了比这个假设更合理的解答,他就有可能采信我的假设。不管怎么说,在特地擦拭干净痕迹之后,不小心碰到一次也就罢了,连着两次‘不小心’留下指纹,实在是过于不自然。”
翡翠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地听香月解说。
千和崎来了,她端出了冰咖啡。休息时间喝刚刚好。
“小翡翠,现在你看起来好像是一脑子浆糊啊。”
千和崎说道。私底下,她大概一直是这么称呼的吧。翡翠鼓起腮帮子,瞪了千和崎一眼,但千和崎丝毫不以为意,哼着歌,又回到厨房去了。
“没事的,请你继续,我能跟上。”
她有点气哼哼地说。
香月呷了一口冰咖啡,继续说道:
“下面,我们假定别所幸介是凶手。在这个前提下,那么就是有本先生打开了壁橱,别所先生关上了它,留下了指纹与血迹。他将那些痕迹擦去,接着,新谷小姐来了,开闭了壁橱门,所以留下了两枚她的指纹。这是一个合理的、可以与现实情况相印证的假说。”
“这样还不行吗?”
“不是说不行,但还没有把其他可能性排除。”
香月接着说了第三种假设的验证。
“最后,也就是假定有本道之是凶手。其实这个假设也可以合理解释现场的情况。好,我们假设有本先生是凶手,那么橱门最初的状态就是关闭着的,想照镜子的话无需去触碰。也就是说,凶手也无需去擦拭血迹与指纹,所以留下血迹与指纹本身是不合理的。可是,从害怕鬼魂的有本先生的性格来分析,不能排除他是因为怕鬼打开了壁橱,然后才洗手这个可能性。我不知道刚刚杀了人的人是不是还会怕鬼,但无论如何还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情况——他来到洗脸间,注意到镜子,打开了橱门,这时镜子沾了指纹与血迹。接着他仔细洗手,在离开之前关上橱门,确认脸上没有沾到血,擦净镜子上的血迹与指纹。这样一来,之后进来的别所先生便没有理由去触动橱门,再后来的新谷小姐因为怕鬼,开关了橱门,所以镜子上只留有她的指纹……这样的情节也说得通。有本先生犯案的假设也是合理的,这可有些麻烦。”
“要把在梦里显而易见的事情让钟场先生信服,真的要花费很大力气梳理逻辑呢,”翡翠终于弄懂了的样子,“如果是新谷小姐犯案就显得不合理,如果是有本先生、别所先生犯案,则合情合理,这我懂了。然后,你是怎么将有本先生犯案的可能性排除掉的呢?”
“通过电脑锁屏密码。”
翡翠又开始愣愣地眨巴眼睛了。
“新谷小姐想要将黑越老师电脑里不利于自己的文件删除。之所以说‘想要’,是因为之前一直都没有成功。那间工作室只能从里面上锁,她多次造访水镜庄,在此之前应该有很多机会,但一直没成功,原因应该是:不知道密码。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电脑是有密码的。可是案发当天,她发现黑越老师尸体的时候,却成功地删除了文件。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电脑没上锁……啊,电脑当时没锁定!是在黑越老师死后电脑自动上锁之前!”
“说得对。我查了,黑越老师的电脑设定为一小时自动启动屏保,再进入就需要密码了。也就是说,她一定是在黑越老师死去后一小时之内到过案发现场。她穿过客厅的时间,是深夜的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如果有本先生是凶手,行凶的时间最晚是零点十分,两者相距一个半小时,所以电脑早就上锁了。从而,新谷小姐就无法删除文件,这导致了矛盾。简单来说,具备了最合理的犯罪可能的,仅有别所先生而已。”
这是一个不仅符合指纹,也符合新谷证言的剧情。
听了香月的理论,钟场终于将怀疑对象从新谷由纪乃转移到了别所幸介身上。
据说依照这个理论,警方申请了搜查令,对别所幸介居住的公寓进行了搜查。
新谷由纪乃被警方请去警局协助调查,这件事起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效果。别所大概因此放松了警惕,在一条疑似行凶时穿着的牛仔裤口袋里,被查出了血液反应与DNA。他家附近的垃圾堆放处也有未回收的垃圾残存,其中找到了含有足够的血液、可用于采集DNA的纸巾。DNA与黑越笃一致。当时,他一定是将擦拭了血液的纸巾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并在香月等人面前瞒天过海了。他之所以没把纸巾丢在凶案现场,据说是害怕被提取出自己的指纹或皮肤碎片。
“动机是什么呢?”
“是《黑书馆杀人事件》。他供述说,就是那天晚上,他发现黑越老师的新书里用了自己的点子。于是酒一下子醒了,跑到黑越老师处诘问……结果黑越嘲讽他没有才能,他一时冲昏了头脑才下手杀人。”
“原来是……这样……”
翡翠低下了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回味黑越对别所说的话,接着说道:
“那一句话,轻而易举地翻转了别所先生的灵魂啊……”
翡翠曾经说过,她第一次感知到人的气味可以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化。香月咀嚼着这番话的含义。仅仅因为一句话,一瞬间人生天翻地覆——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有可能发生的。香月自己也有过类似的体验。只要合上眼帘,说出那句话的人的表情就会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仅仅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好似换了一个人,那种瞬间,一定是存在的。
“可以做到不杀人的人,只不过是没有遇到那种不幸罢了,人与人之间恐怕并不存在特殊的差别,”香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谁都有可能因为一点小事犯下杀戒。有些人不必经历这一切,但那仅仅是运气比较好罢了。我们靠这一点点差别而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