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伸出食指和中指,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接着,故作讶异地一歪脑袋:
“哎不对啊,这还得好好琢磨一下。若是不能弃之不顾的东西,将其捡起来回收不就好了,真是奇怪啊。她为什么不那么做呢?当然是因为,她做不到喽。比方说,在视力很差的情况下,想要将飞散在地上的细小物品一一捡拾起来,可是异常困难的。就算觉得全捡起来了,说不定还有微小的碎片残留。凶手非常不安,于是故意将玻璃杯摔落,砸得粉碎。这样一来,其他的小碎片都会被当成是玻璃杯的一部分……再然后将自己留在玻璃杯上的指纹擦去,放入水池,打开窗户,将现场伪装成闯空门,为了不留下指纹再借用厨房的橡胶手套开门离去,证据就消失了。而水滴痕迹为什么又距离稍远一些呢?有可能的情形是,她在视力极差的情形下走路,脚尖踢中了掉在地上的冰块,令其滑到了桌子下面……”
翡翠的十指再次一一相触,做成一个祈祷的姿势,停了下来。
灵媒姑娘抬脸望向香月,脖子一歪。
“综上所述,可以得知,凶手是与仓持结花相当亲近的女性,而且戴着眼镜。”
“你……你……难道说……那时候就……在刚刚进到她房间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么多?”
“是呀。老师呢?没搞明白吗?”
“什……”
香月嘴都合不拢了。
居然。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
翡翠就能进行如此程度的思考?
“然后呢,我只需要引导老师,得出这个结论就可以了。从仓持小姐的行事历可以得知,当天打过电话的小林就是凶手。如果我对仓持小姐的交友关系稍微熟悉一点,说不定在杀人现场就能说出凶手的名字了呢。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关于哭丧妇的事情,都是我胡编的。而关于水滴,则是所有人家里都会发生的现象,一问之下,很多人都能回忆起来。这算是一种巴纳姆效应[8]的变形吧。仓持小姐碰巧有所感知,帮了我的大忙。这些水滴主要来自空调,或是观叶植物。还有,长发的女性洗完澡之后,也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从发梢滴落水珠。或者是她制作冰咖啡的时候,拿冰锥凿开冰块,冰的碎片飞溅出来……不过,还真是出乎我意料呢,哭丧妇居然能衍生出那么一大堆话题。老师你还琢磨出一个哭丧妇定律,甚至颇为洋洋自得呢。我当时忍笑忍得真是,好辛苦好辛苦……”
翡翠掩口吃吃而笑,肩膀抖动。
香月依然沉浸在震惊中,但还是争辩道:
“但是……结花那时候确实为哭丧妇而烦恼啊……你怎么解释?”
“是这样没错,”翡翠摆摆头,“她可能算是个容易被暗示的女孩子吧。据说,她开始梦见哭丧妇,是在去了命理师那里之后才发生的,可能是因为受了某种暗示,才做这样的梦吧。再或者……”
翡翠用食指指尖支在下巴和嘴唇中间。
“说不定真的有灵异现象存在……但是,我是对灵力毫无感知的体质,所以也不明白,不过无所谓了。灵异现象存在与否,都不能构成放弃逻辑的理由。”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是谁?
城塚翡翠,何方神圣?
“你问我吗?”
翡翠笑了。
“我是灵媒啊,只不过是个骗子罢了,究其本质,也是一个魔术师……在当代日本,‘读心师’这个词也很流行吧?就像硬币魔术师玩弄手中的硬币,纸牌魔术师操弄纸牌,我操纵的是人类的心理……”
“什么,魔术师……”
“所谓的灵媒,就是从魔术里化生而来的。而魔术呢,又是从灵媒中诞生的。”
“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因为我对老师很有兴趣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一定藏着某种不能为我所知的秘密。我很擅长读心术的哦。你的身上,有杀人犯的味道。”
“所以你……莫非都是为了试探我吗?”
“没错,就是为了揭开你的面具。我觉得,如果老师你就是那个不留任何证据的连环弃尸案的凶手,就很有必要好好地观察一番。如果能引导你来杀我的话,那就十拿九稳了,唔,但实在没想到会被这样绑起来有点大意了……”
翡翠眼珠滴溜一转,好像在为自己的失策而害羞,她吐了吐粉嫩的舌头。
“怎么可能……不,不会的。再怎么样,你所做的事情,没有超能力是不可能办到的……”
“真的不可能——吗?嗯,我很理解老师你想要相信那种事情的心情。现在不是很流行某些特殊设定的推理小说嘛。然而,就算一丁点超能力都没有,也可以实现不可能的事情,展示魔法或超能力,这就是我们魔术师的本事啊。”
翡翠的嘴角上扬,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话虽如此,这些奇迹都是在想象里——在观众的脑海里——发生的幻象。这么一说,可能和写推理小说还有点类似呢。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我们是在日常中对其进行实践,仅此而已——”
“胡说……”
“一个优秀的魔术师,会精心构建一条道路:引导观众令其相信魔法存在的道路。我称其为:通向相信灵异现象之路。你想不想知道在这条路上,我都做了哪些看似不可能的表演呢?”
香月瞪着翡翠笑意盈盈又充满挑衅的眼睛,略带困惑地回顾起两人相识以来发生过的种种往事。
“魔术中最关键的并非戏法本身,而是如何展示戏法。比方说,我和老师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我扮演的是戴着假面的城塚翡翠。当人亲自揭开谜底、发现秘密的时候,总是不会去深思,是不是还有更深一层的迷局或是秘密,真是愚蠢啊。那次老师碰巧发现了在车站前被几个男人搭讪而慌乱的我。于是老师便很偶然地知晓了,‘城塚翡翠’其实戴着一层假面这个秘密。那个带有神秘感的翡翠是假装的,其实她本人对于自己的超能力时常苦恼困惑,是个笨拙但又可爱的孤独女子……这样一来,老师便毫无根据地觉得,我这个人没有更多的秘密了。”
“那都是……算计……吗……?”
“魔术里的这种心理小技巧是不是也可以挪用到推理小说上呢?先提出几个比较简单的谜题,故意让读者自己解读出来,然后引而不发,让故事继续进行,最后展示出完全不同的答案,或是揭示出最大的谜底。”
翡翠举起双手,在空中轻快地舞动着,说道:
“一个优秀的魔术师不会举起空空如也的手,然后说‘我什么都没有拿哦’。而是仅仅展示空着的手,让人留下印象。与被动说明的事情相比,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主动获得的信息。就好比,老师曾经向我提出要求:猜猜我的工作是什么,对吗?你当时一定做梦都没有想到,我正等着你的这句话吧?”
“那也是被诱导的吗……”
“魔法,只有在适当的时机施展出来,才可称其为魔法。除此之外,为了建立你与我之间的信任关系,我还下了不少功夫。为了引起你的共情,从而对我这个人物有感情投射,我调节了关系间力量的强弱,形成一种老师可以支配我的关系——对了对了,让你可以从我的能力中分析出逻辑,也是其中一环。人是很容易相信有一定说法的依据的。比如将读心术说成是‘灵异’,就不如将其说成‘心理学’相信的人多,对不对?人们会在其中寻找自己相信的事实。”
俯视着带着坏坏的微笑、洋洋自得发表高见的翡翠,香月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呻吟。
“不会的……不可能的……就算是这样……那你怎么解释,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破的案子?难道说,和结花那时候一样,都是你一眼就看穿了真相,然后假称是灵视的结果,诱导我去解决案子?”
“正是如此呀。”
她一脸天真无邪、呆愣愣的表情。
好像说的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灵媒姑娘答道。
“那好……夏天的时候,在水镜庄发生的那个案子也是……”
“啊,那可真是美好的回忆啊。那我下面就讲讲那个案子呗?关于我是怎么对那个案子进行‘灵视’的——”
“Grimoire”again
香月史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周遭的世界正在分崩瓦解。
他紧紧握着刀柄,好似捏着一根救命稻草,给自己开始晃动的双脚加了把劲。
与此同时,他紧盯着那个面露得意之色、侃侃而谈的灵媒姑娘。
城塚翡翠。
她还是举着一根食指,把它当作指挥棒似的挥动着,说道:
“我来稍微梳理一下那个案子的概要吧。我和香月老师,受推理小说家黑越笃老师邀请,造访了水镜庄。我们享受了烧烤派对,端着红酒谈笑风生,度过了一段令人愉悦的时光。我们还试图找到异象的真相,像玩试胆游戏一样,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呀。”
翡翠扑哧一乐,露出了和年龄相称的年轻女孩的笑容。
“那时候,真是有点搞笑啊,就算是喝了点酒,居然也熬到了后半夜,专心致志地等待灵异现象发生……嗯,感觉自己简直成了脑子不好使的女大学生。那时候,老师可真是……啊,真是好笑。你弄得自己手足无措,莫非,你是处男?”
翡翠伸手掩住嘴,以一种优雅的姿态笑了起来。
但她的嘴角上翘,浮现的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恶意。
“我那时候也很辛苦哦。我都非常震惊,自己的演技为何那么浮夸。如果从女性的眼光来看,肯定一眼就能看穿我是演的,但几乎所有的男性都吃这一套,真的很奇怪。”
“那时……你在装醉?”
“那不是很明显吗?”
她的食指按在微笑的嘴唇上,慢慢滑到下巴,又顺着喉头一路下行。她扭动脖颈,接着,灵活解开了衬衣的扣子。她的手指扭动着,好似一只活物,扯开衣衫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就这样,我尝试把自己弄得看起来美味可口,令人忍不住想下手,我觉得那样来得比较快。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你终于咬钩了,回想起来实在是感慨万分呀。”
“你是说试胆游戏?但你……你不是从那个洋楼里感到了诡异的气息吗?”
“怎么可能。”
“但我可是亲眼在镜子里看到了蓝眼珠的女人啊!”
自称灵媒的姑娘笑了,双手连摆,仿佛在赶走面前的轻烟。
“这个么,说不定真的有灵异现象?你还有新谷小姐都亲眼看见了,所以那屋子里真的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也很有可能,或许是老师自己吓自己。但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对灵力的感应能力,就算真有什么不干净,也丝毫无法感知。说起来这传说也是,什么‘黑书馆’……文明开化时期来到日本的外国魔术师?简直了,又不是克苏鲁神话。房子被难以名状的恶灵所缠绕?这种事情你也信……?”
“那……那你是怎么进行灵视的?”
“我可不会灵视哦。”
“开什么玩笑!你在事发之后立刻就断定了,杀害黑越老师的是别所幸介!那时候警察还没有到现场,连指纹都没采集,你怎么就能断定?”
“哦哦,你说那个啊……”
翡翠一脸嫌麻烦的表情,眯起了眼睛。她将脸偏开,手指尖继续卷着黑发,说道:
“说起来还得和老师道歉,因为我说了谎。其实对于推理小说——尤其是日本的推理小说,我是非常热衷的哦。在我小时候,这甚至成了我学习日语的动力。老师你自己也是推理小说家,肯定知道日系推理中有一个类别叫‘日常之谜’,对不对?”
“这和我们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哦,”那对翠绿的眸子扫了香月一眼,“所谓‘日常之谜’,我的理解就是描写在日常生活中出现的微不足道的、极小的谜团,以及解谜的过程,乃至解开后心理变化的作品群。我可是很喜欢这类作品的哟。”
这时,翡翠脸上浮现出一种聊到心爱的电影时的沉醉表情,继续说:
“然而在读者里面,有些人发出不满的声音,比如‘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谜题’‘缺乏让人惊奇的要素’‘根本没有拼命推理的价值’等等……这个嘛,我也不是不理解啦。但这部分人是不是对世界太缺乏兴趣了呢?和老师你一样,对什么都不觉得好奇,坐等侦探亲口告知重要的线索,把重要的情节略过不看。”
“你什么意思……?”
“在我们所处的日常生活里,并不存在侦探。不会有任何人跳出来仔细嘱咐你:那里不大对劲,这个值得考虑,那个看起来怪怪的……我们在自己所生活的日常里应该去思考什么,应该觉得什么不对,都必须通过自己的眼睛来判断。你看不出哪里不对劲?问题太琐碎所以没有必要思考?不值得思考?真的吗?”
卷着黑发的手指停下了。
卷在指尖的头发松弛开来,倏地一下弹回了黑色波浪的尾端。
翡翠用那根食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说道:
“就算自己不想当侦探,我们也必须拥有名侦探的眼神哦。”
“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翡翠耸耸肩。
“我在说‘黑书’啊。黑书到底去哪里了?”
“你是说……建起黑书馆的那个魔法师写的魔法书?”
“我不是讲了吗,这又不是克苏鲁神话,不要瞎扯。我说的黑书,是黑越老师的最后一部作品《黑书馆杀人事件》啊。那本书既然成了别所的犯案动机,那么称其为被诅咒的书、魔书也可以吧。好,我看到案发现场之后,产生的那个疑问就是:《黑书馆杀人事件》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香月不解其意,皱起了眉头。
“哎呀,你没明白?这可不行啊,老师你缺乏观察世界的眼睛。‘观看’和‘观察’是两回事哦。”
这又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
“你快给我讲清楚!”
“真的可以吗?”翡翠吐吐舌头,坏笑着说道,“老师,下面就是解答篇了哦,侦探面对不知道该如何思考的读者,指明值得注意的线索,并且提示了值得思考的问题: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线索已经全部给出了。和仓持小姐的案子一样,我目击遗体十秒钟左右,就确定了凶手是谁。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这里就是挑战读者环节了。好了,那么侦探到底是如何确定凶手的呢?手上拥有全部的线索,你能不能做出同样的推理呢?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不过呢,这个案子已经解决了,似乎很少有人在已经完结的案子上向读者发起挑战呢。”
香月抑制住内心的惶惑,思考着翡翠话中的含义。
线索?
黑越所写的《黑书馆杀人事件》去哪里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废话了,你给我说清楚!”
香月怒吼道。翡翠皱着眉头,伸手掠了掠头发,一脸不情愿。
“真的可以吗?由我来解说?你放弃独立思考的机会了?就这么翻页过去?”
香月无视她挑衅的语言,只是瞪着她。
“那好吧,下面就是解决篇。”
翡翠耸耸肩,又摆出了十指相触的姿势,挑衅地仰视着香月。
“请回忆一下烧烤结束时发生的事情。那时我们在客厅谈笑,家政阿姨森畑来探了探头,对吧。当时的对话大概是这样:森畑阿姨说,已经把黑越老师工作室的垃圾都清理掉了,然后还说,‘我已经读了老师新出的书’。于是黑越老师就此想起这回事,把快递的包裹拿到了客厅。没错,老师说自己的新书《黑书馆杀人事件》的样书到了。接着,便把书分发给了我们。”
“那又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那个快递包裹,是什么时候到的?正好是在我们烧烤的中途到的吧。我那时候还说了句非常呆萌的台词,什么‘黑猫还会来这种地方呀’——同性要是听见了这句话,大概会反胃吧。那好,黑越老师将新作分发给我们的时候,在场的有几个人?我记得当时应该所有人都在。”
“几个人……?”
香月开始回想当时的情形。
除了自己和翡翠,还有黑越、有本、别所、新谷、森畑、新鸟、赤崎、灰泽……
“应该有十个人。”
“答对了,可以得一百分,”翡翠两手一拍,微笑道,香月瞪了她一眼,但她不以为意,继续说,“有十个人对吧。那时候黑越老师分配的书刚好人手一本。这可能是偶然的,但人数和书的数量恰好一致。”
“那又怎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称不上是谜题?不值得推理?哎,你不思考一下是不会明白的。我们的四周藏着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通过自己动手,将其挖掘出来,才是推理最大的快乐。在这里,也藏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呢。一共有十个人。但是很显然,发书的当事人没有拿书。如果这样书的数量刚刚好,那就说明黑越老师拿来的快递包裹袋里,有九本书。问题来了:老师,我不是作家所以不是很清楚,一般来说,出版社会邮寄几本样书到作家本人那里呢?是九本吗?”
“一般而言如果是文库本,就是十本。但是,根据出版社的不同也会有微妙差别……”
“是吧,各有不同对吗?但是,总不会是九本、十一本、七本之类的数字吧?册数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奇数册会导致很难打包。”
香月逐渐开始理解翡翠想说什么了。
翡翠伸开两手的手指,在空气中舞动起来,似乎是在表示十这个数字。
“那么好,我们首先假定寄到黑越老师那里的书一共是十本。这样一来,剩下的一本到哪里去了呢?嗯?好像也不对。再想想看,打扫过黑越老师房间的森畑,说的是‘嘿嘿,我已经读了一点了哦,老师新出的书’……像是做了坏事而不好意思的讪笑。那么,这里森畑所说的‘老师的新书’,毫无疑问就是《黑书馆杀人事件》了。那她是在哪里看到的呢?难道说,她在打扫老师房间的时候,看到桌上有快递包裹,就随随便便地将其拆开,从里边取出一本翻看着读了起来,所以才不好意思地讪笑?很难想象一个保姆会做这种事情。最合理、最有可能符合实际情形的,是这样:烧烤之际快递来了,黑越老师签收了包裹,并将其拿回工作室,开封,取出了一本新书。尽管烧烤派对刚进行到一半,但新书毕竟是自己的辛勤结晶,所以书到手之后想要拿出来一睹为快也是人之常情。黑越老师将快递包裹和自己的一册《黑书馆杀人事件》放在桌上,然后返回了派对——”
“也就是说,森畑保姆拿起来读的,是那本已经拿出来放在桌上的书?”
“这样设想的话,书的总数就是十本,矛盾解决,而且总数也是偶数,非常合理。乍一看,这本书存在于我们的视野之外,但那时候,第十本《黑书馆杀人事件》存在于黑越老师的工作室里。”
翡翠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描绘出了某种图形,好似演哑剧一般。大概是表示那本看不见的书吧——存在于虚空中的文库本。
“但是——”
啪,翡翠的双手散开,作落花缤纷状。
“我们发现遗体的时候,《黑书馆杀人事件》可并不存在于房间里哦——”
翡翠的脸上浮现笑容,做出了一个令鸽子凭空消失的魔术师般的动作。
“老师你也查看过现场。房间里有尸体,有凶器,有血迹,而其余物品,和烧烤派对开始之前毫无二致。桌子上面只有笔记本电脑和纸巾盒,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
“原来如此……”
没错。那个书架上面的书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并不存在放置其他物品的空间。
“我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注意到,但我可是仔细观察过血迹有没有飞溅到书架上。但那里毫无异状,也没有将书强行塞入的痕迹。说起来,黑越老师自己也说过,根本就不会把自己的著作放在那个书架上哦。”
一点也没错。
如果要把新书放置到书架上,就会导致要将原本在书架上的一本书取出来才行。但现场也并没有留下这本书出现过的痕迹——
“森畑在工作室发现新出的书,直至黑越老师去工作室取书,这两个时间点之间,没有任何人去过西栋。换句话说,没有人能从工作室里取出新书,也没有理由这么做。但是,当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工作室里却找不到第十本新书,这就矛盾了。”
这样啊……
本该存在的东西不见了。
香月没有发现这一点。
“从发现尸体到思考到这一步,我花了大概八秒钟。当时我睡眠不足,所以花的时间有点长,”翡翠继续若无其事地讲道,“好了,这样一来,认为新书是被凶手从现场拿走便是很自然的了。但那又是为什么呢?有什么必要将这本文库本带离现场呢?”
翡翠的双手再次在空中比画出一本文库本的形状。
她一面翻动着那本不存在的书,一面说:
“这里就轮到那个凶手留下的造作的痕迹登场了……在桌上用血涂抹出来的,卍字一样的符号。”
翡翠指尖跳动,在虚空中描绘出一个符号。
“香月老师和钟场警部说,那个记号并无意义,只是凶手消去对自己不利的证据的痕迹。这个解释基本是正确的。可是,假如想到桌上本该有一本书这个事实,是不是可以想得更加深入一点呢?”
“莫非,是放置书的痕迹吗……”
“嗯,答对了。再给你加五十分。满五十亿分,我就亲你一下吧!”
翡翠向香月晃晃食指,笑道。
“新书放在书桌一角。凶手殴打了黑越老师,血液飞溅到了新书上。基于某种理由,凶手不得不将新书带离现场。血迹呈放射状飞溅开来,假如其中一部分洒到了书上,书被拿走之后,洒落的血迹便不自然地中断,留下的空白会显示出那里曾放置过东西。凶手正是为了掩盖这个痕迹,画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卍字符号……”
“但凶手为什么要特意将书拿走呢?有什么必要?”
“是哦,到底是为什么呢?”
翡翠又做了一个翻动书页的动作。
“书一般是这样翻开,这样阅读,没错吧?基于某种理由,凶手可能翻开过书的内页。这样,会发生什么事?凶手拼命想要擦除的东西,会不会印得到处都是呢?”
“指纹……!”
“老师你也很明白,指纹这东西很容易留在纸张上。更何况,若是翻阅了好几次的文库本内页,又会如何呢?封面就不必说了,内页沾上了指纹,几乎无从查找。难道要一页一页仔细地擦?那也太蠢了,倒不如将书拿走来得方便。”
别所杀害黑越的动机,是因为自己的点子被他私自拿去用了。
他去黑越工作室追究其责任时,一定会拿起屋里的文库本,翻开书诘问:这里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点子吗?还有这里这里——这样的场景活灵活现地浮现在香月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