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园,那是你自己辛苦赚的钱,肯定不愿给他们吧?”
鲇之进一问,阿园哭丧着脸点了点头。于是鲇之进便拽着男人的手,从摊前走开了。
“浑蛋,放手!”
一个人边说边朝他抓过来,鲇之进肩膀一顶把他拱开了,旋即把他抓住的人一个过肩摔,掼到了地上。
“啊!”
男人尖叫一声。
“你是哪来的乡下人,不知道加贺的卯辰家吗!”
那人说着,就要拔出腰间的大刀。鲇之进比他快了一步,一拳打向拔刀的手腕,继而猛击脑袋左侧,待他站立不稳,便一脚踢中腹部,把他踹倒了。
“告诉你,我们可是这些家伙的守护神。他们都自愿交钱对我们顶礼膜拜,所以我们才辛苦保护他们啊。你这蠢货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现在干这种事,过后可别哭着求饶!”
“跪下赔罪,跪下赔罪,你这穷武士!”
另外三个人吵吵嚷嚷,鲇之进朝他们的天灵盖和脖颈来了几下,同样打倒在地。五个人在地上呻吟了片刻,又有一个人骂骂咧咧地想爬起来。鲇之进又朝他脑侧踹了一脚,让他重新躺在地上。
“你们这也叫保镖?连只猫都赶不走。回去练练再来吧。”
鲇之进把大刀插回腰间。
“辛苦了,你们滚吧。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一带的保镖。”
一个貌似伤得比较轻的人缓缓爬了起来。
“哦,你起来啦?我也不叫你下跪,赶紧回家去吧。回去跟那什么卯辰的老大说,百间堀的保镖被炒鱿鱼了,叫他给你们安排糊纸伞的活儿吧。”
此时,所有人都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其中一人似乎想对鲇之进说什么。
“废话少说。”
鲇之进抢了话头。
“不就是要我记着嘛。赶紧给我滚!”
那几个黑帮的一言不发,拖着脚走了。
阿园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再一看,鳗鱼摊的老板也来了。
“武家的……”
阿园喊了他一声。
“我叫鲇之进。”
“鲇之进大人。”
“干什么?”
“您要当我们的保镖吗?”
“啊?哦,对呀。”
方才他有点上头了,并没有细想。
“你说的长屋离这里近吗?”
“就在附近。”
“是嘛,反正我没事做,就当一段时间的保镖吧。”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鳗鱼摊老板战战兢兢地说,“请问您要收多少钱?”
“我不要钱。”鲇之进说,“我从不用剑换取钱财。”
“哈?”
“我不想当保镖赚钱,偶尔请我吃一串就足够了。”
阿园走在前面,两人进了团子摊旁边的小巷。没一会儿便向右拐去,进到一条只有三尺宽的小路,斜着身子穿过去,就来到一块有水井的窄小空地上。旁边是个茅房,几个孩子在周围大声打闹。
穿过井口,前方有一座残旧得随时都要垮掉的长屋,每间屋门口都安了糊纸的简陋拉门,用蹩脚的字迹写着哪里的什么人,木工辰五郎之类住户的名字。阿园快步向前走,停在最角落的纸门前,使劲拉开它,然后说:
“武家的,就是这儿。”
“是嘛。”
鲇之进说着走了进去。里面是土间,右侧有个灶台,上面摆着煮饭的锅。拿起锅盖,里面当然没有米饭。旁边是个水槽,里面有个脏锅,水槽底下则是水缸。
从土间走上去,方形的房间里没铺榻榻米,只铺了几张草席。房间角落有个用来遮挡被褥的破屏风,里面却没有被褥。灶台上开了一扇小窗,都快入冬了,却挂着一个风铃,让人看着都冷。
“鲇之进大人,这样的可以吗?”
阿园不好意思地说。
“嗯,足够了。”
鲇之进边说边坐在门口的地板上,脱掉草鞋走了上去。他把腰间的大小两刀抽出来拿在手里,抻直了身子,脑袋几乎碰到天花板了。抬起手一量,他离天花板也就勉强有一拳的距离。
“鲇之进大人,您个子好高啊。”阿园说,“真对不起,只有这种地方空着。”
“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啊。”
外面传来浑浊的声音,接着一个微胖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我是房东伍七,就是你要住进来吗?”
他问鲇之进。
“是的。”
鲇之进答道。接着,房东便吹嘘起来:
“早上有挑扁担的过来卖应季的东西,就在井口那儿。有咸菜,有鱼,有煮物,啥都有。出门就能看到。这儿可方便了,不愁吃的,也不愁没女人做饭。你来到了好地方啊,毕竟咱这儿就是地段好,城中一绝。”
“是啊。”鲇之进咕哝道,“总比睡在桥底下强。”
“你说啥?”
“啊,没什么。”
“往南边走八丁[4]就是澡堂,你叫啥?”
“山县师宣……”
“啊?”阿园说。
“不,最近叫鲇之进。山县鲇之进。”
“山县老弟啊,那你有钱付房租吗?”
“哦,房租吗……”
鲇之进从怀中掏出缠在胸前的口袋,拿了一枚小判给他看。
“哎妈呀,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小判。”
阿园说。
“喂,你要用小判付账?我可没钱找给你。”
“不用找钱。这些能住多久?”
“能住上两年吧。”
“那我就住两年。”
“武家的,你好有钱啊。”
房东恭恭敬敬地收下小判离开后,阿园对他说。
“小判只有那一个,我得找点活干。你知道哪儿有工作吗?”
“工作?”
“比如手艺活儿,编编虫笼之类的。刚才还要那几个混混儿去糊纸伞,其实要干这个的人是我自己啊。”
“鲇之进大人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活干。”
阿园说。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大家都会来找你,鲇之进大人就是这样的人。”
“大家,哪里的大家?”
阿园没有解释,匆匆回团子摊了。
20
那天傍晚,鲇之进到阿园摊子旁的荞麦店吃了荞麦面。走过摊前,阿园已经不在了。想必是回长屋照顾母亲去了吧。
日落时分走在大街上,果然如房东所说,大路旁许多店面都亮起了灯笼。这些恐怕都是供人吃喝的饭馆吧。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个个脚步飘忽,像是喝醉了。鲇之进掀开短帘,拉开纸门走进荞麦店,发现店面不大,却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客人默不作声地吃喝。他找到一张桌子坐下,庆幸此处没有醉客。这一带的人恐怕都会去有女人陪酒的地方喝吧。他不会去那种店。
鲇之进点了一碗最便宜的荞麦面,突然闻到一阵脂粉香气,原来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鲇之进吃了一惊,连忙环视店内。方才的两名客人过来了一个,另一个已经起身要走出去了。这女人跑过来干什么?
“这位武士,我能坐下吗?”
女人已经坐下了,倒是多余问一句。
“坐是可以,你不觉得挤吗?周围这么多空位。”
他抬起筷子转了一圈示意道。
“我就想坐这儿。”
女人的腔调不像本地人,带着一股洒脱的气质。
“这位武士,陪我喝一杯吧。店家,再来一壶!加个酒杯!”
女人朝店里喊了一声。
“不用了,在下不饮酒。”
鲇之进说。
“为啥啊?”
女人愤愤不平地说。
此时,店家拿来了酒壶。
“为何不饮酒呀?”
“因为我惜命。喝醉了可能要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女人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然后猛地送出右手。鲇之进往后一退,用刀柄猛击她的手腕。
咔嚓一声。
“哎哟哟!”
女人喊道。
“那是什么?你在试我吗?”
鲇之进问道。原来被他打落在地的是一把匕首。
“好痛啊,你怎么能这样用力打女人的手。”
女人带着哭腔说。
“要是不打你,你不就扎到我了。”
“我才不扎你。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呀,果然跟大家说的一样。”
“大家,哪个大家?”
“我都听说了,就今天早晨对不对?你在这家店门口把卯辰家最跳的五个人揍了一顿。”
“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他可不觉得是件好事。毕竟对手是黑帮,可能会为了面子找他报复。因为黑帮就是要吓人,才能把生意做下去。
“我还听说你把铃木道场的十个高手给打倒了。”
鲇之进听得烦了。
“说什么蠢话,那有什么好吹嘘的。”
他说完便吸溜面条,没再言语。女人好像还在等他说下去。
“一边是不懂剑术的混混儿,一边是真剑都没摸过的外行,打倒多少个都不值得吹嘘。”
“哦,你还真厉害呀。”女人瞪大眼睛说,“这肯定是谦虚吧,真正的强者才会这样。”
“不是谦虚,是事实。”
“我这人啊,什么事都得自己看了才能相信,所以刚才试探了你一下。”
说着,女人拖开椅子,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匕首。
“不过传闻果然没错,你真的很厉害。”
鲇之进哼笑一声。
“一个喝醉的女人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抽刀出鞘摆好架势,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了。要是这还老老实实被你扎,我不如立刻剃发出家,或是去当鱼贩子得了。”
“哦,是吗?”
“当然了。把混混儿揍了一顿?打掉了女人手上的匕首?开什么玩笑,这种把戏太低级了,简直欲哭无泪。如果你还要继续,我就不理你了。”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还是一个人安静喝酒吧。”
“没错,就应该这样。”
“你呢?”
“干啥,你就不能别管我吗?我这儿吃面呢,一看不就知道了。”
“然后呢?”
“回长屋睡觉。”
“就在附近吗?”
“吵死了,边上喝酒去。”
鲇之进三口两口吃完荞麦面,站起来朝里屋问多少钱。
“不收您钱。”
老板应道。
“啊?为什么?”
“已经有人给啦。”
“谁给的?!”
老板从屋里走出来,指着鲇之进旁边的女人。
他惊讶地看向女人,女人说:
“今晚的保镖钱,你送我回家吧。我家不远。”
女人站起来,挽着鲇之进的手,拉着他向外走。
“去哪儿?”
鲇之进问道,女人并不回答。
“谢谢光临。”
老板在背后喊了一声。
“这边。”
女人拽着鲇之进左手的袖子,拉他走在护城河边。外面已经笼罩在夜色中,女人提着灯笼。
“今晚可能会有危险,有坏人要来找我,所以我想请身手厉害的武士来保护我呀,就试探了你一下。”
女人边走边说。
“武家的,你个子好高呀,有六尺吧。啊,外面真舒服,就是有点冷。”
“那你为何到荞麦店去?既然危险,不是应该老实待在家里吗?”
“家里没有人呀,挺无聊的,就想出来听听男人的声音。哪怕是个老头儿也无所谓。不过今晚听见了你的声音,我满足啦。”
女人说着,朝鲇之进贴了过去。
“喂,你不是要我送你回家吗,好好走路。你家不远对吧?”
鲇之进说着,推开了她。
“是远是近……要看走什么路。”
女人说着,优哉游哉地走在了前面。接着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鲇之进走过去拾起灯笼,还好它没什么事。可是他并不去扶女人,只是站在那里。
“哎呀,我喝醉了。怎么,你不扶我起来吗?”
实在没办法,鲇之进只好弯腰把她扶了起来。
“啊,你扶我起来了,好高兴!”
说着,女人飞快地转身抱住鲇之进,朝他亲了上去。鲇之进慌忙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
“你喝醉了吧?”
“是呀。”
“这座城究竟怎么回事?”鲇之进咕哝道,“女人都疯魔了。”
随后,他硬拽着女人走了起来。
“你不喜欢我吗?”
女人摇摇晃晃地边走边问。
“我才刚见到你,谈不上喜欢或讨厌。”
“男人和女人可是会一见钟情的。”
她说着便要停下脚步。
“我没有。赶紧走,不然我不管你了。”
“反正你也挺闲的不是吗,又没有活儿干。”
“多管闲事,我可没有送你回家的理由。”
“我替你付了荞麦面钱。”
“我还给你?”
“不要,钱我多得是。你呀,好好打量打量我,我可长得还不错哦。”
“黑灯瞎火的,看不见。”
“把灯笼拿来呀。”
“算了,我看你待会儿还得摔。”
“你肯定觉得我渴男人渴出毛病了吧。”
“硬要说的话,是的。”
“你也觉得坏人要来找我是骗你的?”
“没错。”
“那你离远一点跟过来吧。今晚肯定会来,准没错。”
女人夺过灯笼,大步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又停下来,回头对他说:
“要是真的有人袭击我,你可要来救我呀。”
“嗯,知道了。”
于是,女人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悠悠地走了起来。周围没有人,可能因为离闹市有点远吧。她向右拐进了一条巷子,继续走了五六丁远,黑暗中突然冒出来四个黑衣男子。其中两人将女人前后拦住,狠狠击打她的腹部,接着掰开她的嘴堵上毛巾,继而扛了起来。她手上的灯笼已被另外的人夺走,放在了路边。
那几个人动作太利落,醉女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鲇之进拔腿便追,绕到扛着女人的黑衣男子前面,抄起刀鞘狠狠捅向那人的鸠尾,恨不得对穿出去。
男人哀号一声扔开女人,俯身倒了下去。鲇之进接过女人,放在了路边上。其余三人齐声拔出白刃。那几个人全都不说话,而且行动有序,令人害怕。鲇之进也拔出刀,同时向前一踏步,用刀背猛击其中一人的脖颈,继而狠狠打向旁边那人的手臂和背部。
一个人倒下了,但是很快便爬起来。他的动作十分敏捷,早已习惯了这种对决。
“这次用刀背,下次就不留情了。你们还要打吗?”
鲇之进低声问道。
那几个人本都摆好了架势,闻言对视一眼,继而转身逃走了。
女人呻吟一声,鲇之进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真的找上你了。”
鲇之进说。
女人解开堵嘴的毛巾说道:
“没骗你吧?”
“嗯。”
“我肚子被打了,好痛啊。”
鲇之进拿过毛巾端详了一会儿,上面用深蓝色针线绣着“傀儡屋”几个字。
“傀儡屋?你知道这地方吗?”
女人闻言大吃一惊,默默点了一下头。
“那是我夫君的熟人,不过刚才那几个不是,因为傀儡屋的人我都见过。”
“哦。能走吗?”
鲇之进扶她站起来。
女人身形有点不稳,但是能走动。
“你住在哪里?”
“前面不远,尻垂坂。”
“他们为何袭击你?”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夫君。”
“夫君?”
“夫君是放贷的,我是他小妾。不过这下你知道,我没说谎了吧?”
鲇之进没办法,只好点点头。
“快回家去,我送你。”
他拾起灯笼说。
“我不想走。”
“那我可走了。”
他把灯笼递过去。
“才不要,我走便是了。”
女人悠悠地走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停在一座干净整洁的房子前,把前门打开走了进去。地上铺着石板,走几步便到了玄关。
“进来吧。”
女人说。
“这里吗?”
他看着这座气派的房子,很是惊讶。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对啊。今晚夫君不来,你进来吧。”
“我怎么能进去,而且你要是放我进去,回头该被你夫君责罚了。”
“我夫君没那么小气,别担心。”
“我回去了。”
“你要把随时可能被抓走的女人独自留在这里吗?”
“待在屋里就没事了。”
她突然跑过来抓住鲇之进的手。
“过来嘛。”
说着,女人把他拽进了玄关。
他被拽到四叠大小的外屋,女人放开他,把灯笼的火移到了烛台上。
“夫君总叫我小心火烛。我这就把灯点起来。”
她摆弄了一会儿,屋里总算亮堂起来。能看清女人的模样了,她的确长得五官端正。方才在荞麦店,鲇之进光顾着提防,没有注意到。
“我可以冲茶,不过要花点时间,要不喝酒吧?就喝冷的。”
“我说了不喝酒。”
“对了,要泡澡吗?”
“喂,别闹了,我怕被你夫君砍成两半。”
“没关系的,我夫君年纪大了,砍不动你。在这儿过夜不?”
“开什么玩笑,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正好家在附近,我马上就走。”
“你身手那么好,不如来当保镖吧?本来你也想找活干不是吗?”
“不当。我在修习剑法。”
“当保镖也是修行啊。”
“怎么可能。且不说这个,你先说说方才为什么被那些人袭击?”
“他们当然是要把我掳走啊。”
“为何要掳走你?”
“因为我长得漂亮,想糟蹋我呗。”
鲇之进无言以对。
“要么就是以我为人质,要挟夫君给钱吧。因为夫君很有钱。”
鲇之进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
“或者就是先把我糟蹋了,然后卖进游廓里吧。我一看就挺值钱的。”
难道只是这样吗?他们不就是些拐子吗?不过,那几个人身手很好,加上这女人事先就知道自己要遇袭,这就更说不通了。
“我说你啊,不如去给夫君当保镖吧,每月能拿五两饷钱呢。”
“我不想拿剑换钱。我的剑要比这神圣得多。打扰了,代我向你夫君问好。”
鲇之进站起来走向玄关,女人从走廊上追了过来。
“这位武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
“鲇之进。”
“我叫多津。”
21
鲇之进回到长屋,发现草席上竟堆着寝具。褥子、棉被,连木枕都有。虽然那上面渗着油污,显然不是新的,但足够他用了。
是谁?他心想。不可能是房东。他翻看了寝具和草席,连灶台都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留书。他不再多想,打开被褥睡下了。
翌日起身,鲇之进先上了趟茅房,然后拿起屋里的桶到井边打水。周围还没有人,他打了水,转身要回到屋里,却听见一个中年男人叫了一声:
“武家的。”
接着,那人又说:
“我是木工阿辰,这位武士住在这儿吗?”
“是的,请多关照。”
鲇之进回答。
“咱这个破长屋还是头一次有武家的住进来。”
阿辰说。
“我也算不上什么武家的人。”
鲇之进回答。
“但是你懂得使剑吧?”
他摆了个架势说。
“嗯。”
鲇之进应道。
“这间长屋只有臭烘烘的大老爷们儿,要不你教教咱们剑术吧。”
鲇之进只是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他烧开一锅水,拿毛巾洗了脸,又用小刀刮了胡子。就在这时——
“早上好呀。”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过来,是阿园进来了。
“啊,武士大人,你在刮胡子呀?”
“对。”
“我给你拿饭团来了。”
“哦?那太不好意思了。”
“还有汤。我一路跑过来的,还热着呢。你趁热喝吧。”
“那太好了。不过你家住得很近吗?”
“特别近。那待会儿见啦。”
“等等,昨天是谁给我拿来了寝具?”
“是我。鳗鱼摊的清六叔说家里多了一套寝具,我就找他要来了。”
“是吗,劳烦你了,很重吧?”
“没关系。等会儿你到摊上来吧,我请你吃团子。”
说完,阿园就走了出去。
鲇之进吃了饭团,喝了热汤,把寝具收在屏风后面,插上双刀走了出去。
若在长屋外的空地上练剑,其他人可能会来围观,于是他穿出巷子一路小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房东说这一带很方便,看来的确如此,只是到处都是房屋,不适合锻炼腰腿。鲇之进与这一带的住户相比个子高出一截,不管跑步还是练剑都格外引人注目,可能一不注意就要被围观。
于是他在浅野川的河边练剑,又到寿经寺去坐禅。无我之时过去,他眼前浮现出海岸的光景。浪花一波又一波涌过来,裹挟着沙子退去。他专注着心中的风景,不知这是否也有意义。
临近正午,他想起自己答应在百间堀一带当保镖,便来到阿园的摊前。只见五六个人正在排队等团子,阿园被围在里面看不见,鲇之进便不去打扰,而是到旁边找鳗鱼摊老板去了。老板见到鲇之进,笑着点了点头。他走过去,谢过了老板的寝具。
“没什么,反正放在家里没人用。这世道就应该互帮互助嘛。”
老板嘴上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有点阴沉。
鳗鱼摊旁边有个老太婆在摆摊卖年糕汤。鲇之进找了块石头歇脚,对着她打量了一会儿,却见另一头走来几个气势汹汹的人,仔细一看,又是那几个卯辰家的混混。鲇之进站了起来,那帮人猛地停住,原地转身走了回去,压根儿没靠近年糕汤的摊子。
鲇之进觉得今天的保镖工作完成了,便回过身去找团子摊。
“鲇之进大人。”
他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只见昨晚那个年轻女人从前方的树下转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蓝色和服,在日头下一看,着实是一副夸张的打扮。
“哦,你是……”
鲇之进开口道。
“嗯,我是……谁呀?”
女人问他。鲇之进想了一会儿,就是想不起来。“忘了。”
“我是多津啦,记着点儿。”
女人说。
“哦,你是多津。”
鲇之进重复道。
“咦,武士阁下,你剃须了?在日头下这么一看,你好像更英俊了呀。难怪阿园对你五迷三道的。”
“阿园?”鲇之进指着身后说,“那边摊上的?”
“没错。”
“卖糯米团子的?”
“正是。你不认识她?”
“我认识她,可她还是个小孩儿。”
“可别这么说,人家已经是大姑娘了。去吃团子不?”
“不用了。今早她送了饭团和汤来。”
“哦,嗯……是嘛。”
多津咧嘴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一般点了点头。
“小妮子很努力呀,又是给你送被褥,又是给你送饭团。她现在明明自己都顾不过来了。”
“为何这么说?”
鲇之进问。
“她母亲的病很重,是个不记得叫什么的稀罕病,听说有药可治,但是价格不便宜。”
鲇之进点点头。
“光靠她卖团子肯定赚不来那么多钱。要是她母亲死了,那孩子可就无依无靠了,真想帮帮她啊。不过我现在手头也紧,没什么闲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