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就算有,你也不会下地狱的。”伊丽莎白握紧倩宁的肩头,声音严厉,“不会因为是这样的原因。”
倩宁低头,明亮的双眼闭起来。“我朝那个弟弟射的子弹最多,因为他最喜欢伤害我。我做的梦就是那样的:他的手指和牙齿,他的耳语,还有他伤害我时撑开我的眼睛,那种穿透心底、永远的凝视。”
“他得到报应了。”
“可是,我做出了选择,”倩宁说,“那个弟弟特别狠,于是我朝他开最多枪。十一颗子弹。那是因为我,我的选择。你怎么能说我不会下地狱?”
“你不能这样想。”
“我几乎都没睡觉,不是因为怕做梦。而是因为我醒来时,会有那么一刻,就那么一瞬间,我会不记得。”
“我知道那一刻的感觉。”
“但接着还会有下一刻,不是吗?下一秒钟,所有一切狠狠罩下来,像是要把人活埋。我去睡觉时,会害怕那一刻。我十八岁,做了这件事……”
“什么事?”伊丽莎白的声音更严厉了。因为这个女孩需要严厉。“你救了我的命,你救了我们两个。”
“或许我该告诉某个人。”
她指的是警察、她父母,或是心理咨询师。无所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倩宁。绝对不能。”
“我折磨了他们。”
“别说那个字眼。”
“我们可以说是自卫啊。”
倩宁的脸露出一丝希望,但是任何陪审员都不可能了解当时的真相。他们必须在现场,看到烛光中的倩宁赤裸又污秽,看到血从她的指尖滴下,看到她的脸震惊又慌乱,而且皮肤上有咬痕。
十八枪……
折磨……
审判会迫使她再度经历一次,公开且有正式记录。伊丽莎白看过够多强暴与谋杀的审判,知道其中那种解构的力量。证人的证词会延续好几天或好几星期,整个过程会夺走这女孩所残存的任何一丝纯真。这个伤疤会跟着她一辈子,而且她大概还会被定罪。
眼前,伊丽莎白仿佛就能听到检察官说的话。各位先生女士,十八枪。不是三枪、四枪或六枪。开了十八枪,击中的部位都是要让人受伤、疼痛、折磨的……他们会为了其中的政治观点而追杀她。“答应我,倩宁。发誓你不会告诉别人。”
“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别这么说。”
“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当然可以。”伊丽莎白拥抱她,她的种种情绪消解了,“没问题。”
她带着倩宁来到左侧角落卧室里的大床上。倩宁的凶悍不见了,没有怒气、硬撑或受伤的自尊。她们只是一对幸存的姐妹,无言地爬上同一张床。
“你在哭吗?”伊丽莎白问。
“对。”
“一切都会好转的。我保证。”
倩宁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触摸着伊丽莎白的背部。“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甜心。睡吧。”
这触摸一定对倩宁很有帮助,因为她睡了,一开始呼吸很浅,然后变得缓慢而有节奏。伊丽莎白感觉到倩宁皮肤的温度,离自己好近。她感觉到那两根手指动也不动,自己的呼吸也放松了。她花了很长的时间,但终于睡着了。
她疼痛的心逐渐减缓速度。
旋转木马停止了。


第十二章
贝克特不知道该怎么帮自己的搭档。伊丽莎白不光是受伤,还变得退缩,那种痛苦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正常状况下,她都能完全驾驭工作。无论是街头、政治,或是一个警察可能要下的任何决定。她做过很多艰难的选择,而且承受后果,不会退缩。在这样坚定的自我之下,就连她交往的男人也只能退居第二。要是双方分手,也是伊丽莎白提出的。她设定了基本原则和基调,开始和结束都由她做主。有的人以为她天性冷漠,但贝克特很清楚并非如此。其实她比大部分人都多愁善感,只是懂得隐藏而已。那是一种生存技巧,一种天分。但在那个该死的地下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把她的这种天分完全夺走了。她现在简直就像一根会走动的神经线,一切都暴露出来,而贝克特为了要保护她,已经快用完所有招数了。不能让她去坐牢,不能让她接近阿德里安,这是眼前最明显该做的事。
那其他的呢?
时间很晚了,他把车子停在倩宁父母的那栋大宅外头。他不该来这里的,倩宁父亲的那批律师已经清楚表明过。但那个地下室里发生过什么事,知道真相的只有两个人,而丽兹不肯谈。
于是就剩下那个女孩了。
问题出在,她父亲有钱、人脉广,又有律师群护身。就连州警局也通不过这一关。这其实是最大的问题之一。那个女孩为什么不肯谈?她的律师们宣称谈这件事对她来说太痛苦了,也或许他们说得没错。贝克特自己也有两个女儿,他很能理解。
只不过……
他隔着绿树繁茂的庭院望进去,看到石材和砖头及黄色的灯光。倩宁当初失踪时,他见过她父亲几回。他不完全是个混蛋,但他喜欢说“听着”和“你好好听我的话,警探”。那可能是出于为人父亲的担忧使然,贝克特不怪他保护自己的家人。换了贝克特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若是牵涉到他的太太或小孩,只要威胁够大,他会不惜毁掉整个城市。
贝克特关掉引擎,走入车道,转弯来到前门廊。空气中有一股焚烧的气味。玻璃窗透出音乐声,他按了门铃后,音乐就停止了。四下一片静默,他听到了蝉鸣。
倩宁的母亲来应门。“贝克特警探。”她穿着一件昂贵的洋装,看上去显然身体状况不太好。
“肖尔太太。”贝克特说。她娇小漂亮,是她女儿略微苍老些的版本。“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现在很晚了吗?”
“我想跟您女儿谈一下。”
她眨眨眼,身体摇晃着。贝克特觉得她可能就要倒下了,但她一手撑墙稳住自己。
“谁啊,玛格丽特?”客厅里的楼梯传来声音。
肖尔太太轻轻比了一下。“我先生。”倩宁的父亲出现了,身穿运动服,满头大汗。他脚上穿着拳击鞋,手上缠了拳击的手绷带。“他想找倩宁谈。”肖尔太太口齿不清地说。
肖尔先生拍拍他太太的肩膀。“去楼上吧,甜心。我来处理。”他们看着她脚步不稳地离开。等到只剩两个男人,肖尔先生摊开双手。“我们有各自的悲恸方式,警探。进来吧。”
贝克特跟着他穿过富丽堂皇的门廊,进入书房,里面放着成排的书柜,还有一些贝克特猜想应该是很昂贵的艺术作品。肖尔先生走到角落的小吧台前,在一个高玻璃杯里倒了水,加上冰块。“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你打拳?”
“年轻的时候。我地下室里弄了个健身房。”
你很难不敬佩。阿尔萨斯·肖尔五十来岁了,粗壮的腿充满肌肉,肩膀厚实。贝克特看不出他浑身上下有一丝赘肉,倒是看到两个大大的创可贴,一个从衬衫的袖子底下露出来,另一个则在右大腿。贝克特指了一下。“你受伤了吗?”
“其实呢,是烧伤。”肖尔转动着玻璃杯里的水,含糊指着屋子后方。“烤肉出了点意外。很蠢,真的。”
从他说话的方式,还有他的眼神,贝克特觉得他在撒谎。更仔细看,他看到他微微烧焦的指尖,以及双臂上一些体毛被燎掉的痕迹。“你刚刚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悲恸方式。那么,你们在悲恸什么?”
“你有小孩吗,警探?”
“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女儿。”肖尔靠着沉重的书桌,哀戚地微笑,“对一个父亲来说,女儿是特别的恩赐。她们看着你的神情,相信没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你阻挡不了的威胁。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看到你女儿失去这种信任的眼神。”
“不会有那一天的。”
“你可真确定啊。”
“没错。”
肖尔的脸上又勉强挤出微笑。“你女儿现在多大了?”
“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我来告诉你事情会怎么发生吧。”肖尔放下杯子,树干似的粗壮双腿一撑站起来。“你打造了自己的生活,也有了种种牵绊,你认为一切都保护得很好,你最了解状况,已经采取了种种必要的防护措施,去保护你所深爱的妻子和儿女。你每天上床睡觉时,相信别人无法攻击你,然后有天醒来,才明白自己做得还不够,明白那些墙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坚固,或者你所托付的人原来不值得信赖。无论你犯了什么错,等到你明白时都已经太迟,于事无补了。”肖尔点着头,好像可以看到倩宁也在七岁或五岁的年龄,对他充满信任。“把女儿活着救出来带回家,并不表示她跟以前一样。原先的她已经消失了大半。这让我们很难受,尤其是倩宁的母亲。你问我们为什么悲恸,我想这个原因就够了。”
他这番话似乎真心又诚挚,但贝克特不太相信,感觉有点太刻意、太熟练了。那种坚定和不满,还有倾斜得恰到好处的下巴。但他说得没错。人人有各自不同的悲恸方式。“我很遗憾发生那件事。”
肖尔的大脑袋轻轻一点。“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
贝克特点点头,好像就要照做。但结果,他只是沿着一墙书走过去,然后停下来凑近了。“你射击吗?”他指着一排龟裂的书背,那些书很旧,而且翻阅得很彻底。《战略射击术》《精确快速射击》《美国海军陆战队手枪射击术》。还有其他大约一打相关主题的书。
“我也爱跳伞、风筝冲浪,开我的保时捷赛车。我喜欢刺激。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就请你直说吧。”
可是贝克特不喜欢别人催他,那是他心底的警察习性作怪。他称之为情境管理,不过丽兹宣称那是至尊男的狗屁。“一有人催,你就不高兴,”她会说,“就这么简单。”或许有点这个成分吧。贝克特设法不要想太多。工作和他的家人,古老的悔恨和退休的念头,通常这样就够了。但他不太喜欢谎言和撒谎的人。“我来这里的目的,肖尔先生,”贝克特抽出两三本射击术的书,开始翻阅起来,“就是想跟倩宁谈谈。”
“她不想谈那件事情。”
“这个我明白。不过,从那个地下室出来之后就改变的,不是只有你女儿一个人而已。或许其他人也会悲恸。或许还有更大的问题。”
“我只对我女儿有责任。”
“不过这不是零和游戏,是吧?”贝克特合上第二本射击书,又翻起另一本,然后凑近书架,看着一本印度《欲经》。
“布莱克警探是你的搭档?”
“没错。”
“那也像是某种家人了。”贝克特听了点点头,肖尔先生放下酒杯,“你的搭档杀了那两个掳走我女儿的人,一部分的我会因此永远感激她。但即使是她,也不能跟倩宁说话。她不行,州警察不行,你也不行。我讲得够清楚了吗?”
他们彼此对看,两个大块头男子,自尊心都很强。
贝克特先让步了。“州警局早晚会逼她说出证词的。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他们会尝试的。”
“等到传票来了,你知道她会说什么吗?”
“她是被害人,警探。她没有什么要隐瞒的。”
“不过我已经从经验知道,真相有可能难以捉摸。”
“在这件事情上头,你错了。”
“是吗?”
贝克特打开三本射击书,摊在书桌上。每一本的封面折口都有倩宁字迹优美的签名。
“这些是我的书。”肖尔先生说完这句就卡住了,贝克特忧伤地点点头。
这也是谎言。
伊丽莎白醒来时,不记得困扰她的那个梦,只发现四周又黑又热又狭窄。是地下室吧,她猜想。
或是监狱。
或是地狱。
她拉开沉重的毛毯,双脚落到冰冷的木头地板上,看到窗外的树像雾中的军队。现在还很早,天才微亮。远些的马路延伸入细雾中,黑而静止,然后模糊,然后消失。那种寂静让她想起六年前和吉迪恩共度的一个早晨。他过了半夜十二点打电话给她。父亲不在家,他又生病了。“我好怕。”他说。于是她就开车到那栋破烂的房子,带他回自己家,让他睡在干净的被褥里。当时他发烧了,还一直发抖,说他听到小溪对岸的黑暗中传来声音,害他睡不着,而且好害怕。她给了他阿司匹林,用冷毛巾敷他的额头。耗了好几个小时,他才终于睡着,而就在他即将睡着之际,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真希望你是我妈妈。”他说;那声音好轻,像是在说梦话。之后她窝在旁边一把椅子上睡着了,醒来时看到空荡的床和湿冷的灰色天光。男孩在外头门廊的台阶上,看着浓雾飘过树,沿着黑色的长路远去。他抬起眼睛往上看,双眼昏暗,双臂交抱着窄小的胸膛。他在冷空气中发抖,于是她坐在台阶上,伸手拥住他。
“我之前说的话是真心的。”他的脸颊靠在她肩膀上,她感觉到他温暖的泪水染湿她的肩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一件事。”
接着吉迪恩哭得好惨,但那依然是一段钟爱的回忆,伊丽莎白始终小心珍藏。他后来没再说过那些话,但那天早上是他们之间一件很特别的往事,此刻看着浓雾,伊丽莎白很难不想起吉迪恩的爱,有如她胸口的痛。但这是不同的一天,于是她摆脱那种情绪,专注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即将发生的事情。阿德里安将会出现在法庭,这表示会有媒体提问,还有警察时代的一些熟面孔。她很好奇他会不会一副饱受摧残的样子,也很好奇警方有没有足够的证据继续羁押他。擅入私人土地的罪名太小了。他们可以用谋杀的罪名控告他吗?她脑中回忆着阿德里安人生的片段,心知自己很容易就会更担心他的未来,而非自己的。尽管他在她记忆中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但他的痛苦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她自己可能就会先被定罪了。而且危机就在那儿,说不定眼前就会发生:汽车从雾中开来,几名警察掏出枪。如果汉密尔顿和马什忽然出现,她会说什么?她要怎么做?
“你应该逃走。”
伊丽莎白转身,发现倩宁醒了。“你刚刚说什么?”
倩宁从床上坐起身,双眼映着窗子照进来的光,但身上的其他部分在昏暗中依然黯淡模糊。“如果你不打算老实跟他们说我开枪的事,那么你就该离开。或许,我们应该一起离开。”
“要去哪里?”
“沙漠,”倩宁说,“一个永远看不腻的地方。”
伊丽莎白坐在床上。倩宁的双眼看起来有如万花筒,让人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逃亡,沙漠,甚至是未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
伊丽莎白顿了一下,想着倩宁其实早知道了。“再睡一下吧,倩宁。”
“好吧。”
“我们稍后再谈。”
伊丽莎白关上卧室门,然后去冲了个热水澡,把水温调高到她能忍受的极限。洗完后,她处理了手腕上的伤口,然后穿上牛仔裤和靴子,外加一件袖口系紧的衬衫。贝克特出现在前门时,她人在客厅里。
“两件事,”他说,“第一,我昨天晚上太过分了,对不起。”
“就这样?”
“我能说什么?你是我的搭档。你对我很重要。”
“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就是我还是希望你去见典狱长。他很早就上班了,现在正在等你。”
“阿德里安要出庭。”
“十点才会开始。你还有时间。”
伊丽莎白靠在门上,想着自己好累,很想喝咖啡。而且这么早,她实在不想跟查利·贝克特谈。“为什么你希望我去见他?真正的理由?”
“跟之前一样。我希望你认清阿德里安·沃尔的真面目。”
“他的真面目是什么?”
“残缺又暴力,无可救药了。”
贝克特说得斩钉截铁,伊丽莎白认真想着他的企图。那个监狱在县里很重要,因为它意味着工作机会、稳定。典狱长的权力很大。“他会告诉我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会告诉你真相,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希望你睁开眼睛,真正了解真相。”
“阿德里安不会杀人的。”
“拜托你去一趟就是了。”
“好吧,我会去找典狱长的。”
伊丽莎白靠在门上,但贝克特在门关上前挡住门。“你知道她会射击吗?”
伊丽莎白僵住了。
“我昨天晚上查到的。倩宁是射击比赛选手。这件事你知道吗?”伊丽莎白别开目光,但贝克特看出了真相。“你的报告里面没提。”
“因为大家没必要知道。”
“没必要知道什么?知道她可以在黑暗中把你的格洛克手枪拆解后再组合回去,射中一只蚊子?我查过她的比赛分数,她的枪法可以击败百分之九十九的警察。”
“我也可以。”
“她昨天放火烧了她家院子。这个你也知道吗?消防队长说差点也烧着了房子,外加邻居的房子。她可能会害死人的。”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查利?”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贝克特说,“因为汉密尔顿和马什要来对付你,而且因为我们需要另一种说法。”
“没有另一种说法。”
“有,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丽兹把门往前推,直到门缝只剩一个眼睛的宽度。“据你所知,没有什么女孩的。”
贝克特不同意。那些子弹命中的部位太精准了。膝盖,手肘,胯下。开枪的有可能是那个女孩吗?在几乎全暗的地下室里撂倒门罗兄弟?还先折磨他们?她十八岁,体重只有大约九十磅。除此之外,他对她一无所知,所以他也无法判断。
但是,他了解丽兹。
她对待吉迪恩像对待自己的儿子,对那女孩则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还把阿德里安当成某种落难的圣人。她对迷失的人特别着迷,而现在又有这些新问题。
有可能是倩宁开的枪吗?
铁丝上的血是谁的?
他一路思索着这些问题,回到局里,上了楼。他检查了拉莫娜·摩根的谋杀案记事白板,但上头的资料不多。她身上有明显的电击枪灼伤痕迹,但是没有指纹、纤维或DNA。她没有遭到性攻击。死因是勒颈,显然是发生在祭坛上或附近,而且拖了很长一段时间。尸体没有被搬动过的痕迹,但也找不到她的衣服。磨破的指尖显示她本来被囚禁在别的地方,曾努力想逃走。皮肤和指甲底下有铁锈屑。根据她的同事所知,她没有室友或男朋友。电话记录显示有三通一次性手机打来的电话,这一点让人很好奇,但眼前完全没有用处。法医答应今天之内会交出完整的验尸报告,但毒物检查除外。同时,拉莫娜的母亲想赶紧领回遗体。
“一件事。”
他低语,这个想法的其他字则没有说出来。
我需要一件事,把这个案子和阿德里安·沃尔连起来。
凶手一定得是阿德里安,他心想,那种迫切感很少有人能懂。但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他们访查了邻居、同事,以及跟拉莫娜常去同一家酒吧,或是同一家咖啡店、餐厅、公园的人。没有人能把阿德里安和受害者连起来。
我有可能搞错了吗?
这个想法让人不愉快。如果阿德里安没杀拉莫娜·摩根,那么或许他也没有杀朱莉娅·斯特兰奇。这表示他当初被定罪是冤枉的,而每个恨他那么久、那么深的警察,原来都是大错特错了。
不。
贝克特抛开疑虑。
这是不可能的。
贝克特去倒了咖啡,拿回自己办公桌时,他的思绪已经从谋杀案转开,又回到丽兹和那个女孩身上。这样分心不太好,但倩宁对丽兹很重要,而丽兹又对他很重要。于是,他又从头开始思考。为什么那个女孩会被掳走?其实真正要问的不是为什么,而是为什么是她?绑架很少像一般人以为的那么随机。没错,随机的状况也会有——比方一个漂亮的女孩在错误的时间跑去错误的地方——但通常绑架者认识被害人:一个来过家里的工匠,一个家庭的朋友,一个总是安静有礼貌的邻居。他想象着倩宁、她的家,还有整个案子。又回头把他和肖尔先生的对话重新想了一遍。
“嗯——”
他从计算机上调出布伦丹·门罗和他兄弟泰特斯的档案。结果很平常。非法持有武器,攻击,毒品。还有一些交通违规,两次拒捕。他们从没有性攻击被定罪的记录,不过泰特斯曾两度被控强暴未遂。这些贝克特都知道,所以他又进一步查了毒品的部分。可卡因、海洛因、冰毒,还有一些麻醉剂,一些大麻。贝克特没看到他想要的,于是打电话到反毒组。“利亚姆,我是查利。早安……听我说,我在看门罗兄弟的档案,上头到处都有你的名字……什么?……不,没事。只是有个问题。有他们在卖类固醇的传言吗?”
利亚姆·豪是个沉默、扎实、可靠的警察,年纪很轻。他做卧底工作,因为他那张脸看起来太嫩了,不像警察。毒贩都以为他是大学生,家里很有钱。“只要有钱赚的,他们就卖。不过我不记得有类固醇。”利亚姆说。
“最近城里流行这玩意儿吗?举重的人?运动员?”贝克特又问。
“我不认为有,不过类固醇向来不是我们优先侦办的项目。你问这个做什么?”
贝克特想着倩宁的父亲,满身大汗的大块头。“只是一个想法。没事。”
“要我去打听一下吗?”
贝克特的第一个直觉是说不要,但倩宁的父亲跟他撒了两次谎。“阿尔萨斯·肖尔看起来像是用类固醇增加肌肉的。大概五十五岁。壮得像卡车。我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认识门罗兄弟。”
“阿尔萨斯·肖尔。”利亚姆轻轻吹了声口哨,声音低沉。“这个可不好惹,尤其是如果你暗示他跟门罗兄弟有牵扯。”
“我只想要一点信息,或许可以用来对他施加压力。”
“有关什么?”
有关他女儿,贝克特心想。有关那个地下室。
“帮我打听就是了,可以吗?”
“没问题。”
“还有一点,利亚姆?”
“怎么?”
“或许低调一点。”
丽兹留给倩宁一张字条和那辆野马牌跑车的钥匙。
把这里当自己家。
如果需要车,这辆就是你的了。
她坐上那辆没标志的警车,感觉很奇怪,好像她的某一部分已经不再是警察了。太阳升到树的上方,那种尴尬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她驶经一批老旧的维多利亚式建筑,进入市郊。等她到达监狱时,这座建筑的大部分仍笼罩在阴影下,只有最高的几道墙洒上了粉红色的斑点,高高的铁丝网闪着光。到了大门口,一名穿制服的警卫在门前接她。他年纪四十出头,灰白的眼珠,苍白而圆滚的庞大身躯。“布莱克女士?”
不是布莱克警探,也不是布莱克警官。
而是布莱克女士……
“我就是。”
“我是威廉·普雷斯顿。典狱长要我来带你进去。你身上有任何武器吗?或是违禁品?”伊丽莎白的手枪放在车上,但是夹克口袋里有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她掏出来,拿给警卫。“那个没关系。”他说,然后带着她走到访客登记区。“麻烦你签名。”她签了,他把那张表格推进防弹隔间里给一名职员。“这边请。”她经过一个金属探测器,接着普雷斯顿站在一旁,看着一名两百磅的女狱警帮她做全身拍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