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着“永别了”。


第四十五章
对于约翰尼而言,此刻只有狂奔。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迈开脚步的,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拼命逃离。夜色一片漆黑,风声在耳边呼啸,杰克拽着约翰尼的手臂。“这是怎么回事,约翰尼?发生了什么?”在他们身后,枪声尖锐刺耳。杰克跑到最前面,他踉踉跄跄地翻过石墙,随后一把拉过约翰尼。“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为什么要杀了她?”
约翰尼同他一样茫然不知所措。那个古老的生物艾娜已经死了,克里的母亲也没能活命。他们两人穿过眼前的迷雾,另一声枪响在身后咆哮。克里也在拼命奔跑。“不要问了,继续跑吧。”约翰尼说。几人继续狂奔了五分钟。小心脚下。不要胡思乱想。他们在石墙的另一边停下脚步,迷雾也在这里终止。他们翻过石墙,石墙外的夜色很干净,杰克仍旧茫然无措。“怎么回事?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约翰尼双膝跪倒在地上,心里一阵恶心。他手下的泥土平滑且湿润。
一百七十三年。
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终于……
约翰尼伸手抹掉眼睛四周的汗水,汗液同泥土一样平滑湿润。
同那个古老生物的皮肤一样。
同她头盖骨里的脑浆一样。
“约翰尼?”
“杰克,现在别跟我说话。”
“兄弟。”
天啊,难以置信……
约翰尼眼睁睁看着眼前那堵雾墙瞬间崩塌。它从顶部掉落,滚落进树丛中。
“约翰尼,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应该怎么办?”
约翰尼不得而知。他觉得身后的里昂可能已命丧黄泉,但他无法完全肯定。卢瓦纳死了,他能感觉到,但里昂的气息很模糊,维丁也一样。约翰尼对他们的感知力忽隐忽现,渐渐消退。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急切地找寻克里,却不见她的踪影。“警察在沼泽里搜寻。”约翰尼感受到那些警察内心的恐惧,犹如血液膨胀的脉搏,那么明显。“他们就在附近。”
“那太好了,我们去找警察吧。”
然而,令约翰尼担忧的正是他们内心的恐惧。
“走吧,别犹豫了,兄弟。他们是警察,他们身上有枪,在目前来说,这些都是对我们有利的东西。”杰克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我们还等什么?”
约翰尼在等灵感,可杰克不会接受他这样的回答。约翰尼看向杰克,他眼神里的恐惧是那么无法遮掩,那是一种他无法摆脱,也无法习惯的恐惧。杰克的世界摇摇欲坠,他内心那些最基本的信仰濒临崩塌。“你说得没错,”约翰尼开口,“这是理智的选择。”
“理智,没错。你终于想通了,快走吧。”
“那走吧。”约翰尼一只手臂搭在杰克肩头,带着他往教堂的方向走。他在树丛中找到一条小径,小径两边的树木纷纷退让到一边,留出宽敞的道路。远处,照明灯在夜色中闪烁。有人生起了火堆。“你看,这条小径可以直接通往警察那边,看见了吗?”
“我们要怎么跟他们说?”
“我不知道,你是律师啊。”
“律师,好吧。”
“在你进去之前先叫喊几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听明白了吗?”
“等等,你说什么?”
杰克的背部肌肉抽动了一下,那些闪烁的火光给了约翰尼灵感。他将杰克推向正确的方向,紧接着独自跑出小径,转瞬间不见了踪影。杰克肯定会生气,也会害怕,但约翰·梅里蒙就在丛林里的某处,而约翰尼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群山中的第三座山丘。
那里有烟雾。
那里有火光。
里昂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他看着维丁从那个死去的女人身边站起身来。她矮小且苍老,可那把枪紧紧握在她手中,她似乎也有置里昂于死地的念头。“你竟然让那两个小子跑了。”她说。
“难道我应该阻止他们吗?”
“绝对不能给任何一个目击者留活路。”这句话字字简单,却可怕至极。维丁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恰好落在死去女人的脸颊旁边。“你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把她们两个埋进坟坑里。”
“你说什么?”
“难道你想让警察找到这些尸体吗?”维丁朝着教堂所在的方向挥舞手中的左轮手枪,那些警察就在半英里之外的废弃教堂里。“快一点,马上动手。”
里昂并不情愿,可他仍旧对维丁唯命是从,这是他多年的习惯。里昂的母亲在他出生时便不幸离世,父亲也在他十七岁那年撒手人寰。一直以来,维丁始终陪伴在他左右,她是他唯一的亲人。里昂在他们口中所称的古老生物艾娜身边弯下身子,将她的尸体推入坟坑中。
“把那具尸体也一起埋了。”
里昂站在卢瓦纳·弗里曼特尔的遗体旁,迟疑不决。他认识卢瓦纳。他曾去过她家。“这样做是不对的。”
“自己慢慢接受吧,孩子,我们有的可是一整个漫长的夜晚。”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得加快速度了。”
里昂小心翼翼,将卢瓦纳的尸体也推入坑中。他动作很轻柔,内心很苦楚。
“把坑填上。然后我们就离开这儿。”
里昂仍然照做,可他感觉到了维丁的不耐烦。
“快啊,快啊,动作快一点。妈的。”
汗水浸湿里昂的衣物,他皮肤上的泥土在不断滴落的汗液中逐渐变为稀泥。他看着手中的铲子,想着维丁手中的那把枪。
“好了,差不多了。走吧,我们现在一起去找那个逃跑的女孩。”
“克里吗?”
“她不可能跑多远。”
“这个你可说不好。”
“她妈刚刚断气了。接下来的事情可要花点时间了。”
里昂完全一头雾水。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毫无逻辑可言。“你要伤害她吗?”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来处理。”
“你也会伤害约翰尼吗?”
“他是我该担心的问题,你别瞎操心了。”
里昂看向远处的夜色,看向高高悬于头顶的夜空。“你想让我怎么找到克里?”
“别在这儿跟我瞎扯了。你从八岁就开始追踪猎物了。”
对于追踪猎物这一点,维丁说得没错。里昂的父亲在这方面技术精湛,里昂恰巧继承了这一点。一望无际的丛林,乱石嶙峋的地面,从来都不是里昂的对手。
“克里往那个方向跑了,你看见那些标记了吗?”维丁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远处,里昂点点头。“真是听话的好孩子。现在带我去找那个狗娘养的小贼,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克里留下的足迹很明显,即便在只有一盏手提灯照明的夜色中也清晰可见。她曾在这片布满厚厚丛林落叶的潮湿泥地上拼命狂奔。里昂很快便找到了克里之前躲藏的那棵大树,他伸出两根手指,克里之前坐过的地方留下了凹陷,她手肘和肩部倚靠的地方有许多翘起的草皮。“她在这儿待了很长时间,很害怕。我猜她当时应该是躲在这儿。”
“她什么时候走的?”
里昂摩擦手指间的泥土,转头看着维丁眼睛里燃烧的瞳孔。那是比之前更为强烈的饥渴与欲望。她拄着拐杖,直立身体。“可能是在几分钟之前刚走。”
“找到她。”
“我找到她,好让你也可以一枪杀了她?”
“别在这儿妄加推论。”
然而,这并不是妄加推论。里昂站起身,拿起提灯。克里的足迹一直通往北边的山丘,而他,却转身朝西边走去。“来吧,我把你带到你需要去的地方。”
维丁在漆黑的夜色里完全分不清方向,因而她并未察觉出这条路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前方出现闪烁的灯光。那些灯光如鬼火一般明亮,灯光下有身影来回闪过,很多人,很多机器,还有一堆篝火。“那是教堂的方向。”
“没错。”
“克里绝对不会跑到离警察这么近的地方来。”
“你只要跟着我走就是了。”
里昂紧紧跟在维丁旁边,寸步不离。当维丁停下脚步时,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快速往教堂的方向猛冲。
“放开我。”
“是你杀死了那两个女人。”
“我必须杀死她们。”
“你还打算杀死约翰尼和克里。”
维丁被里昂拉着一直往前走,她愤怒地发出一声苦笑。“不要忘了还有那个律师。”
“我不会忘记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永远不会。”
直到这时,维丁才明白里昂对今晚的一切有多认真。“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小子。”
然而,里昂不但没有照做,反而抓得更紧了。他拽着维丁一路朝教堂的方向走去,前方的空地传来一声吼叫。警察看见了里昂手中的提灯灯光。他们正朝这边赶来。
“放我走。”
“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此时,维丁迅速掏出手枪,枪口抵在里昂的肋骨前。
“你不会朝我开枪的。”
“真是无知。你一直以来都是个愚蠢又无知的小子。”
“那就开枪打死我,你敢吗?”
里昂停住脚步,俯视着维丁。维丁直视里昂的脸,毫不畏缩。黑暗的夜色中,她扣下扳机。没有子弹,没有枪响,什么都没有发生。维丁急忙再一次开枪,这时,里昂从她手中夺过手枪。“我之间就告诉过你了,二十年前我开过这把枪两次。”
“你现在应该是死人了,妈的。”
“你不知道吧,我只有那六颗子弹。”
约翰尼爬上那棵他经常睡觉的大树,在大树顶部四处张望,他看见了火光。空气里飘散着烟雾的味道,远处的第三座山丘上有一道光。这一次和以往不同,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火光,也不再若隐若现。这一次,是篝火,是邀请。因此,约翰尼爬下大树,同往常一样穿过一座又一座峡谷和顶峰。约翰尼来到第三座山丘的山脚下,他跨过地面上的乱石,爬上山丘的石碓。在距离山顶三分之一的地方,一团大火熊熊燃烧,约翰尼想起在他上一次攀爬这座山时,这些石碓差点要了他的命,于是他终于肯放慢脚步。不过这一次,脚下的路似乎很配合。没有一条小路突然移动,或是消失不见,那团大火仍在燃烧。约翰尼继续向上攀爬,此时,他眼前出现一处通往洞穴的岩架,洞穴前是那团燃烧的大火,洞口顶部向下倾斜。约翰尼绕过火光,看见洞穴深处有一道微弱的光。什么东西在洞穴内移动,一团阴影闪烁了一下。“约翰·梅里蒙,是你吗?”没有人回答,可那道黄色的光变亮了,约翰尼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很恐惧,但他也想找到约翰·梅里蒙。“我进来了。”
洞穴前方有一处拐弯,约翰尼在还未来得及察觉之前,就已经站在了那团微光之上。洞穴的拐弯处空空如也,约翰尼曾见过这样的虚空。“约翰·梅里蒙,是你吗?”
一声叹息在空气里移动,随之而来的声音那样疲惫,那样微弱,几乎远在天边。“那你是看见我了?”
“我看见一道闪光。”
“那是我学会的一种戏法,是用来诱导别人的思想的。”那道微光转瞬熄灭,出现在约翰尼眼前的是一连串的画面——一个年迈的男人,一个小男孩,紧接着是可怕、破碎、扭曲。所有画面一同播放,一个接着一个,当画面全部消失后,只剩下那道微光。“人们永远都是可以预测的。亮光的戏法。尘封的爱。古老的恐惧。我几乎都不用发挥自己的实力,这一点很好。我想我应该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所有的事情?”
“时间、疲倦和年纪。”
约翰尼凑上前去,想要看清藏在那团虚空之后的真面目。
“别再靠近了。”
约翰尼不管不顾,他不假思索地继续上前,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他。那股力量将他举离地面,悬挂在半空中。约翰尼无法动弹,也难以呼吸。
“这是我的房子,你必须遵守我的规矩。”
“你的房子,是的,我明白了。”
“你确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求你放我下来……”
它松开手,约翰尼掉落到地面,他伸手轻揉自己的喉咙。“你是约翰,没错吧?”
“那个名字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是我认识你。”
“你认识的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是不一样的。”
那团微光再一次熄灭,约翰尼看见一个扭曲的人形。他很老,很沧桑,每一处皮肤,每一处肢体,都是古老岁月的痕迹。他双腿纤细,向前弯曲,双臂的形状歪扭不堪,脸上布满斑点,且异常苍白。然而,这并不完全只是岁月所致,是更深层的东西,是堕落腐烂的东西。他的头盖骨形状,他的皮肤下那些凹陷的地方。眼前的这个男人和约翰尼无数次在梦境里见到的那个约翰天差地别。
“真的有那么糟糕吗?”眼前年迈的男人消失了,再一次映入眼帘的是约翰·梅里蒙,和约翰尼梦境里一样,他比约翰尼略高,身形略健壮。约翰想要挤出一丝微笑,但那根本不是笑容。“你更喜欢哪个我?”
“无所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很难取悦的人。”
“没错,你的确不是。”眼前的人形再一次从约翰尼梦境里的约翰·梅里蒙变成那个年迈的男人。“你也从来没有索取过什么,从来没有拿走过超过所需的东西。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欣赏你这一点。我欣赏你的自知之明,也欣赏你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欢迎你住在这里,我治愈你身上的伤口,让默木野成为你的家。我给了你很多东西。”
“你还给了我感知力。”
“还有那些梦境。”
“为什么这么做?”
“你会一直像现在一样热爱这片土地吗?如果你失去了这种预见的恩泽,你会对这一切全盘接受吗?”
他指的是这个洞穴,他的存在,还有他的畸形。然而,对于约翰尼来说,一切正在偏离正轨。他想到躺在泥土里的艾娜,想到约翰从艾娜脖子上扯下石头,并狠心将她活埋时无法抑制的暴怒。“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男人眯缝起双眼,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恶意难掩。“你问我什么?”
“我不……我只是……”
“她不属于你。”
“什么?谁?”
男人转向一边,侧身盯着约翰尼,眼神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空气在洞穴里旋转,约翰尼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如暴风雨一样迅速集聚。他手臂上汗毛立起,空气里充斥着电流的味道。
“只是一个问题而已,”约翰尼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尝试着去理解,没别的意思。”
此刻,约翰尼心中的恐惧根本无所遁形。狂怒在那双沧桑的黑色眼睛里搅动,他双唇紧闭。这一刻,约翰尼想到了威廉·博伊德,那个被粉碎、被扭断、被撕裂的男人。约翰尼想象着,在这一切发生时,这个老男人脸上还挂着得意的微笑。此刻,他看见了同样褐色的牙齿,同样凶光闪烁的眼睛。
“玛丽昂到现在仍然是我妻子。”约翰说。
“明白……”
“你以为光凭几个梦就能跟我对她的爱相提并论吗?”约翰靠近约翰尼面前,“你以为那意味着什么吗?”
“冷静一下,好吗?”
然而,男人没有冷静。他双眼里的狂野愈发浓烈,约翰尼从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梦境里的那个约翰·梅里蒙,而是嫉妒、憎恨,是持续一百年的暴怒。
“她现在还不属于你。”约翰说。
“什么?”
“如果你敢碰她,我一定要了你的命。”
约翰尼什么都不打算碰。此时此刻,除了四周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空气和脚下冰冷的石头以外,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眼前的男人是一团阴影,一个鬼魂,大声咆哮。而此时,他正带着约翰尼深入洞穴。要去哪里?只有上天知道。洞顶变得低矮,光亮开始微弱,约翰尼弯下身子。他一路看着男人扭曲的双腿、弯曲的背部和他臀部的起伏。
男人在最后一处拐角停下,黑暗的双眼再一次盯住身后的约翰尼。几缕油腻的头发散落在他脸上,他眼中的怒火仍旧没有消散。“我没有疯。”他说。
“我相信你。”
“不,你不相信。”
直到约翰带着约翰尼进入洞穴深处的一个小房间,约翰尼才终于明白。第二束火光燃烧着,在火光照耀下,约翰尼看见了……
玛丽昂。
她躺在一张用毛皮铺成的床上,美丽的容颜几乎没有丝毫改变。她身体的形状,脸颊的线条,还是约翰尼梦境里的模样。约翰尼瞬间被一种意想不到的情绪侵吞。玛丽昂是过去与现在的交点,是约翰尼的一场梦。可约翰尼清楚记得两人一起长大的童年;清楚记得当她说出他们俩总有一天会结婚时,眼里闪烁的光;清楚记得她穿着一袭蓝色裙子,手中拿着一朵他从河边摘下的花儿。他记得她的父母和姐妹,记得他在波士顿之行时买回来的那枚结婚戒指。这些记忆是属于约翰的,可这并不重要。约翰尼知道她的那些希望与梦境;知道那些私密的微笑与承诺;知道上千个夜晚里的激情燃烧。
她属于他。她不属于他。
突如其来的情绪,太多。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了吗?”
“我不能这么做。”
约翰轻飘飘地靠近床前,温柔地抚去玛丽昂脸上的秀发。“难道你不爱她吗?”他问。“难道你不是和我一样了解她吗?”
约翰尼不知如何回答。玛丽昂的胸口上下起伏,脸颊上泛起红晕。“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他终于问出口。
“因为我快要死了。”
“可那块石头……”
男人摇摇头,说道:“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锁住玛赛辛的灵魂,至少这个真相是我欠你的。”
男人从衣衫下面取出那块石头,最后一丝幻影随之消失不见,他赤裸裸地展现在约翰尼眼前。他穿着用褶皱人皮做成的衣服,模样远比约翰尼想象中更加苍老。他的皮肤开始破裂,眼睛里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他正在陨落,正在一点一滴消逝。
“你难道不爱她吗?”他又问了一遍,“你难道不愿意为了她的安全而付出任何代价吗?”
约翰尼低眼看向躺在床上的玛丽昂,她的双手放在身子两边,那么苍白。约翰尼想起了他的童年,想起了他父母和祖父母的生活,想起了历史的前行。那些他和玛丽昂在此相伴的日子,那些他们两人一起面对的日夜。
这么多年……
这么多孤独……
“拿着这块石头。”
约翰尼摇头。
“你必须拿着它。”
约翰将石头推向约翰尼所在的方向,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约翰尼仍旧感受到了它强大的力量。他的手指刺痛,所有感觉在顷刻间变得更强烈,更尖锐。他闻到约翰皮肤下散发出的腐烂味道,还有玛丽昂脸上温暖红晕的味道。
“我守护过你,”约翰说,“我给过你很多。”他再一次拿起石头靠近约翰尼,之前的那份狂怒重回他的眼中。“这是你欠我的。”
然而,约翰尼没有伸手接过石头,而是看进约翰的灵魂里。他的骨头被癌症侵蚀,体内的能量可怕且黑暗。它犹如毒药一样,充斥着他的每一根血管,一点一点吸食他的生命。
“我并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约翰说,“几十年后,你也会变得像我一样,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一百五十年了。你会得到这片土地,得到玛丽昂,也会得到你想要的生活。拿着这块石头,守护她的安全。”约翰尼后退了一步,约翰爬到他面前。“你无法想象它的力量,也不能想象你可以用它来做些什么。你以为你了解默木野,其实你什么都不了解。拿着它。”
约翰尼还是摇头。
“你摸它一下。”
“我不要。”
“我不会让她死在你的软弱之下。”
“离我远一点。”
“我不会让她因为你的懦弱和不妥协而丧命。”
“我叫你他妈离我远一点!”
然而,约翰尼动作太慢。约翰突然冲到他面前,那样迅猛的速度简直令他难以置信。他死死抓住约翰尼的手腕。“她比我们两个人都重要。”约翰尼用力挣扎,可眼前这个年迈的男人却强大得不可思议。他用力挤压约翰尼的手腕,直到约翰尼终于张开双手,随后,他快速将石头递到约翰尼手掌上。“安静。”但怎么可能安静。
这个世界正在爆裂。
约翰尼正在爆裂。
最初袭来的是约翰内心的堕落和他的疯狂,不过那只是一丁点龟裂,是第二次爆裂的前奏。在那之后,约翰尼仿佛历经了几十年的生活。他感受到约翰对玛丽昂的浓情,如此强烈,如此丰盈。那一刻,约翰尼才明白,他自己所谓的爱只不过如同水珠一样苍白。约翰对玛丽昂付出了多年的牺牲、渴望和关爱!约翰尼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过去的一切,战乱纷争的世界,变革,凶兆……突然,画面回到了此刻。约翰陪伴在玛丽昂身边,守护着她的生命与安全,守护着她远离外面的世界。约翰尼知道他的想法,也窒息在他内心无边无际的孤独里。他感受到岁月变换,看到约翰眼中的变化:天空中出现第一架飞机,默木野里出现第一辆车。他看见那些被约翰亲手杀死的人,还有那些他故意留下活口,好让他们将这片沼泽的恐怖传递出去的幸存者。他还从约翰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小木屋,看到他在夜里进入小屋,凝望约翰尼的脸,独自一人思念着玛丽昂。他的凝望里满是慈爱,但那不是纯粹的爱意,而是一种期盼,虽然它是那样绝望、凄凉。约翰尼感受到了一切,感受到约翰对生活在那座村子里的老女人的恐惧。倘若只有一人,他可以轻松应对,但倘若是两人同行,他便可能会失去那块石头,失去他的生活,也失去他挚爱的玛丽昂。约翰憎恨那些女人身上的力量,但他的内疚始终不曾褪去。他所拥有的东西本该属于她们,这些偷来的年岁,玛丽昂始终未曾凋谢的完美容颜。约翰所偷来的是玛丽昂面容气色和身体温度的凝固,然而,约翰尼也感受到约翰内心的强烈恐惧,他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这块石头会要了他的命,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此刻,那块石头也在约翰尼的血管里灼烧,那股随它而来的能量亦是一样。
上帝啊……
约翰尼从不知晓这种能量的存在,也从未梦见过。他热爱默木野,所以,他就是默木野。不是分布在四处的生物,而是这里的全部:每一株植物,每一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泥土里的震动。他知道杰克此刻所在的位置,也知道他内心情绪的颜色。倘若他专注于此,他还可以找到里昂和维丁,甚至同样感受到他们的颜色——维丁是暴怒的红色,而里昂是悲伤的苍白灰色。那些约翰尼知道的事物近在眼前,触手可及。这便是这块石头的能量,这种能量不仅仅超越了认知。他可以像约翰一样,成为一个欺骗者,玩弄者。他可以治愈他人的创伤,也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
有限度存在吗?
约翰尼将注意力转移到约翰身上,感受遍布他全身骨头、肝脏和肺部的肿瘤,感受他紧握住约翰尼不放的坚决,感受他再撑住一次呼吸的意志。他远不止奄奄一息,他几乎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