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默了许久后才回答。“他们也拿钱。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很享受让他们签下诸如出卖灵魂的契约。他们觉得这只是游戏,是从亿万富翁那榨取点儿钱财的玩笑,于是签字了。所有人都签了。我在书房的保险柜里找到过一些羊皮卷。合同相当合法,尽管用的不是墨水笔……”
她笑了,带着可怕的影射,但这是一种怪异的笑容,让米拉很反感。这是从她心底喷涌出来的,就好像她把这种感觉浸没在肺里很久后吐了出来。尼古丁和痛苦让她的声音变得嘶哑。然后,她拿起了身边的那本书,是《浮士德》。
米拉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我们要调查您的哥哥,您不会反对吧?”
格兰和鲍里斯看着她,她就像失去了理智一样。
拉拉仍在笑。“你们想做什么?他现在都是活死人了。”然后,她严肃地说:“已经太迟了。”
米拉继续坚持说道:“您让我们试试吧。”
第30章
尼克拉·帕帕吉蒂斯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一个脆弱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她身材矮小,上下身比例失调。
但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
她一直像照顾新生儿一样照顾着父亲,直到他九十岁时离开人世。父亲去世后,她把弟弟们都召集到了一起。
“我四十七岁了,我觉得我不会结婚了。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的侄子侄女对我来说如同亲生的一样,这就够了。我谢谢你们都邀请我和你们同住,但我在几年前就已经作出了选择,非常抱歉直到现在我才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亲爱的弟弟们……我决定把我的余生都献给耶稣,从明天起,我会到一个幽静的修道院闭关进修,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她是个修女。”鲍里斯说。他正一边开车,一边安静地听米拉讲这个故事。
“尼克拉不只是修女。她厉害得多。”
“我还不敢相信你竟然说服了格兰,特别是他后来还说服了罗凯。”
“我只是试了试,我们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我觉得尼克拉是能保守这个秘密的合适人选。”
“啊,当然。”
后座上放着一个盒子,上面有一个巨大的蝴蝶结。“巧克力是尼克拉唯一的弱点。”当他们经过一家甜品店时,米拉这么说。
“可如果她是与世隔绝的修女,就不能跟我们走。”
“呃,事实上,这个故事更复杂一点儿……”
“什么意思?”
“尼克拉在修道院里只待了几年。当大家知道她的能耐时,就让她还俗了。”
午后不久,他们抵达了目的地。城里的这个地方到处一片混乱,交通的噪音与立体声音乐、房子里传出来的吵架嘶喊声和路上或多或少合法的活动声混杂在一起。这里的居民从来没离开过这儿。市中心——尽管乘坐地铁只有几站路——有豪华的饭店、精品服装店和茶室,对他们来说却像火星那么远。
他们就在这样的街区里出生、死亡,从不走出去。
汽车的卫星导航在公路的接口处就立即停止了信息提供。道路上唯一的信息来自标示出匪帮领土界限的墙。
鲍里斯转弯开到旁边的一条小路上,小路的尽头是个死胡同。几分钟前,他们就发现身后有一辆车一直跟着他们。事实上,一辆载着两名警察的汽车是不会逃过在街区各个角落放哨的眼睛的。
米拉走到驾驶座的一侧,从兜里掏出一串红色塑料念珠,然后把它挂在后视镜上。
“这是这里最好的防盗器。”
鲍里斯看了看她,满脸困惑,然后跟着她进了大楼。
入口处的纸板告示牌上写着“午餐从十一点开始”。因为并非所有看到的人都识字,所以旁边还加了一幅图,上面画着钟的指针和一盘热腾腾的菜。
空气里弥漫着厨房和消毒剂混杂的气味。门廊里有几把塑料椅子围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几本旧杂志,还有涉及各种话题的宣传册,从预防儿童龋齿到避免性病感染。其目的是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像等候室。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告示和海报,公告栏都贴不下了。声音从这里跑到那里,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米拉拉了拉鲍里斯的衣袖。“我们走吧,在楼上。”
他们开始爬楼。没有一级台阶是完好的,栏杆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这是什么鬼地方?”鲍里斯避免碰到任何东西,害怕会传染到什么。他抱怨着,直到他们来到了楼梯的平台上。
面前一扇玻璃门里,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非常可爱。她正把一小瓶药交给一个衣服破破烂烂的老人。那个老人浑身散发着酒气和酸兮兮的臭气。
“你每天都要服用一瓶,明白吗?”
女孩儿看起来完全不介意那股臭味。她温柔而大声地说着,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晰,就好像在跟孩子说话一样。老人点了点头,但他似乎并不是很确定。
于是女孩坚持说:“这很重要,你一定不能忘了。否则,最后你就会像上次那样,他们把你带来这里的时候你几乎快死了。”
然后,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系在他的手腕上。
“这样你就不会忘了。”
老人满意地笑了。他拿着药瓶离开,手腕上还留着那个新礼物。
“你们有什么需要吗?”女孩问他们。
“我们在找尼克拉·帕帕吉蒂斯。”米拉说。
鲍里斯盯着那个迷人的女孩,瞬间就忘记了走在楼梯上时所有的抱怨。
“我想她在那边倒数第二个房间里。”她指着身后的走廊说。
他们经过她身边时,鲍里斯低下眼,目光投到了她的胸前,他看到女孩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
“她是……”
“是的。”米拉忍住笑回答他说。
“真可惜。”
他们穿过走廊,观察着面前的房间,里面是钢丝床、折叠床或者只有轮椅。所有的房间都挤满了垂危的病人,青年人和老年人没有分别。他们都是艾滋病患者、药物成瘾者、酗酒者,或者是没有病的老人。
这个地方,让人会想到死亡,这就是它的特点。尼克拉·帕帕吉蒂斯称之为“港口”。
“今天真是一个极好的日子,诺拉。”
修女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一个躺在靠窗的床上的老妇人梳理长长的白发。她一边梳一边用放松的语气对她说:“今天早上我经过公园的时候,留了一点儿面包给鸟儿。这样的雪天,它们只能一直待在鸟巢里互相取暖。”
米拉敲了敲敞开着的门。尼克拉转过身,看到米拉的那一刻,她的脸上顿时神采奕奕。
“我的小乖乖!”她一边说一边去拥抱她,“见到你真好啊!”
她上身穿着一件蓝灰色的厚毛衣,袖口撸到了胳膊肘那儿,因为她总是觉得很热,下身穿着一条及膝的黑裙和一双运动鞋。她的头发是灰白色的,白皙的皮肤把眼睛的天蓝色衬托得越加浓郁,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整洁。鲍里斯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红色的念珠,和米拉系在汽车后视镜上的一模一样。
“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鲍里斯,我的同事。”
鲍里斯略带敬畏地上前一步:“很高兴认识您。”
“你们刚刚碰到了梅丽姐妹,是吗?”尼克拉握了握他的手,问道。
鲍里斯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实际上……”
“别担心,她让很多人都有这种反应……”然后,尼克拉转向米拉,“你怎么到这个‘港口’来了,小乖乖?”
她严肃地说:“你听说女孩失踪案了吗?”
“我们每晚都会在这里为她们祈祷。新闻报道得不多。”
“我也只能这么做。”
尼克拉盯着她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第六个女孩,对吗?”
“你能跟我讲讲吗?”
尼克拉叹了口气:“我正在试图联系,但这并不简单。我的天赋已大不如前了,削弱了很多。也许我应该满足了,因为如果我丧失了一切,他们就允许我回到我亲爱的同会修女待的修道院。”
尼克拉不喜欢别人定义她为中间人,她说用这个词来定义“上帝的礼物”并不恰当。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她的天赋只是上帝挑选的用来造福众生的途径。
在他们去“港口”时她跟鲍里斯说的许多事情中,米拉告诉了他尼克拉是何时发现自己拥有过人的感知能力的。
“她六岁时在家乡就很出名了,因为她能找到遗失的物品:结婚戒指、家门钥匙、亡者藏得甚好的遗嘱……一天晚上,当地警察局的头儿去了她家。一名五岁的男孩失踪了,他的母亲很绝望。女人恳求她找到自己的孩子。尼克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个女人在说谎。她把儿子埋在了自家后面的菜园里。’他们真的在那里找到了他。”
鲍里斯听了这个故事后十分震惊。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只是坐在一边,让米拉和那位修女交谈。
“我想拜托你一件与平常不太相同的事。”米拉说,“我需要你去一个地方,试着跟一个垂死的人建立联系。”
米拉过去多次获得过尼克拉的帮助。
这一次,破案也要依靠她的介入。
“小乖乖,我不能走,你知道的,他们一直需要我。”
“我知道,但我不得不坚持。这是救出第六个女孩唯一的希望。”
“我跟你说过,我不能肯定我的‘天赋’还可行。”
“我想到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为寻找女孩提供有用信息的人可以获得一大笔钱。”
“是的,我听说了,但我要那一千万有什么用呢?”
米拉看了看周围,就好像说用这笔悬赏翻新这个地方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相信我,当你知道整个故事后,你就会发现这是这笔钱最好的用处。你觉得呢?”
“维拉今天要来看我。”
这是床上那位老妇人的声音。在那以前,她一直没有说话,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尼克拉走到她身边:“是的,诺拉。维拉晚些时候就来。”
“那个男孩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她指着鲍里斯说。鲍里斯立马要站起来。
尼克拉制止了他。“尽管坐。”然后,她压低声音说,“维拉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她在七十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她们还很小。”
修女看到鲍里斯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禁不住笑了起来:“不不,警官,我可不能跟阴间的人讲话。但诺拉时不时就想听人说她妹妹会来看她。”
这是受米拉跟他讲的故事的影响,鲍里斯觉得自己就像个笨蛋。
“那你去吗?”她坚持问,“我保证天黑之前就会有人送你回来。”
尼克拉又想了一会儿:“那你给我带了什么东西吗?”
米拉的脸上展开了笑容:“巧克力在楼下的车里等着你呢。”
尼克拉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那个男人的想法我不会喜欢,对吗?”
“我也觉得不会。”
尼克拉紧紧地抓住了脖子上的念珠,说道:“好吧,我们走。”
她坐在汽车后座,一边把巧克力一个个地往嘴里送,一边向鲍里斯解释。让鲍里斯惊讶的不仅是修女的讲述,更是他发现车子停在这个声名狼藉的街区竟然完好无损。
“你们为什么称它为‘港口’?”
“这要看人们是怎么想的,鲍里斯警官。有些人只把这里看作是目的地,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这里是出发地。”
“那您呢?”
“两样都是。”
大约下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了罗克福德家。
格兰和斯特恩在房前等候着他们。罗莎在楼上给负责垂死病人的私人医生做笔录。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斯特恩说,“今早情况发生了突变。医生们肯定现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他们抵达后,格兰主动向尼克拉介绍自己,并向她解释她应该做什么,但丝毫掩藏不住内心的怀疑。他见过各种各样为警方提供帮助的通灵者。通常,他们的介入不是一无所获,就是搅浑调查、编造出假线索和徒劳的期待。
尼克拉对格兰的疑惑并不惊讶,她在人们的脸上看到过很多次那种不信任的表情。
就算是很信宗教的斯特恩,也无法完全相信尼克拉的天赋异禀。难道尼克拉只是江湖郎中,但她确实是一位历经磨炼的修女,他有些混淆了。“至少她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不久前,他这么对更加疑惑的罗莎说。
“我喜欢那个犯罪学家。”上楼时,尼克拉低声对米拉说,“他很怀疑,他并不在意有没有表现出来。”
这个评价不是她用天赋判断的结果,米拉知道这完全发自她的内心。从亲爱的朋友那儿听到这样的话,米拉有感谢她的冲动。这种肯定把罗莎试图在她心里播下的对格兰的所有怀疑都击碎了。
宽敞的走廊上铺着花毯,约瑟夫·B.罗克福德就在走廊的尽头。
巨大的窗户朝向东边,在背阴面。周围都是医疗器械,它们在陪伴这位亿万富翁度过最后的日子。它们替他发出机械的声音,有心脏检测仪的蜂鸣声、呼吸机的呼气吸气声和电力重复而又连续的低沉声音。
罗克福德的身下垫着好几个枕头,他的手臂搁在绣花被上,平放在两侧,眼睛紧闭着。他穿着一件生丝睡衣,浅玫红色,领口敞开着,用来插气管。稀疏的头发已经苍白,鹰钩鼻周围的脸凹陷了下去,身体的其他部位在被子下印出了轮廓。他看起来像一百多岁,而不是刚过五十岁。
此时,护士正在为他处理脖子上的伤口,换掉了帮助他呼吸的呼吸机周围的纱布。每天二十四小时轮班待在他床边的所有人,都只是他的私人医生和助理。
调查队的队员进门时,看到了拉拉·罗克福德的目光,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磨灭这一场景。她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上抽着烟,毫不遵守任何保健规定。当护士告诉她不该抽烟,因为她哥哥状况危急时,女人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话:“好了,这不会对他有什么坏影响。”
尼克拉坚定地朝床边走去,观察着这个享有特权的临终者的画面,这和她在“港口”每天看到的那些穷苦人民截然不同。她来到约瑟夫·B.罗克福德身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然后转身对格兰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他们无法用言语表达出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陪审团会考虑这样一种证据,媒体也不会知道这个试验。一切都会留在这堵墙里。
鲍里斯和斯特恩找了个位置站在关闭的门边上。罗莎走到了角落里,靠在墙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尼克拉搬来一张椅子坐到床边,她旁边坐着米拉。另一边是格兰,他想看清楚修女和罗克福德。
通灵师用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1)来估量病人的昏迷程度,通过三个简单的测试——言语回答、眼睛睁开程度和运动反应——可以获知其神经功能的损伤级别。
用下楼梯来比喻昏迷状态不是偶然,越往下走,意识状态也会渐渐退化,直至消耗殆尽。
除了从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的人提供的证据——关于对周围世界的意识和他感到波动的没有痛苦的安静环境——人们不会知道其他有关于他在生存和死亡的间隙里真正发生的事情。并且,从昏迷中苏醒的人,最多在那样的楼梯上下了两三层台阶,而一些神经学家甚至认为共有一百层。
米拉不知道约瑟夫·B.罗克福德此时到底在哪里。也许他就在那儿,和他们在一起,或许还能听见他们说话。或者他已经下了足够多层的台阶,能摆脱掉自己的幻影了。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尼克拉会下落到一个深邃而险恶的深渊里去找寻他。
“好了,我开始听到了什么……”
尼克拉把手放到膝盖上,米拉注意到她的手指因为压力而开始皱缩。
“约瑟夫还在这儿。”通灵师说,“他很……冷淡。但是,他仍然能感觉到这上面的一些东西。”
罗莎和鲍里斯互相使了一个困惑的眼神。鲍里斯禁不住露出一副尴尬的笑容,最终忍住了。
“他很不安,很生气……他受不了继续待在这里……他想离开,但他做不到。有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他……那种气味让他很反感。”
“什么气味?”米拉问她。
“腐烂的花香。他说他受不了。”
他们用鼻子嗅了嗅,寻找那些话的确证,但他们只闻到了宜人的香气:窗台上有一个插着鲜花的大花瓶。
“试着让他说话,尼克拉。”
“我觉得他不想说……不,他不想和我说话……”
“你要说服他。”
“抱歉……”
“什么?”
通灵师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说:“我觉得他想让我看什么东西……是的,是这样……他正在给我看一个房间……就是这个房间,我们不在,那些维持他生命的机器也不在……”尼克拉突然严厉地说:“有人和他一起。”
“谁?”
“一个女人,非常漂亮……我想是他的母亲。”
米拉用余光看到拉拉·罗克福德在沙发上不安起来,点燃了第N根烟。
“他在做什么?”
“他还很小,约瑟夫……她把她的小约瑟夫抱在膝盖上,向他解释着什么……她在告诫他,让他提高警惕……她对他说,外面的世界只会让他受到伤害,只有待在这里,他才会安全……她向他保证会保护他,照顾他,永远不会遗弃他……”
格兰和米拉面面相觑。约瑟夫·B.罗克福德的黄金牢狱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母亲让他远离了真实世界。
“她告诉他,在世界上的所有危险中,女人是最坏的……外面到处都是想抢走他一切的女人……她们之所以会爱他,只是因为他拥有财富……她们会欺骗他,会从他身上牟取利益……”然后,尼克拉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米拉再次看了看格兰。那个早上,在罗凯面前,格兰确定罗克福德愤怒的根源——也是把他渐渐变成连环杀手的根源——在于他无法接受自己。因为有人,很可能是他的母亲,有一天发现了他的性取向,从此再也没有原谅他。杀害伴侣意味着消除负罪感。
显然格兰错了。
通灵师的话从某种意义上否认了他的理论。约瑟夫的同性恋倾向是与他母亲的厌恶息息相关的。也许她知道,但她什么都没有提。
可为什么罗克福德杀害了他的伴侣们?
“她也不允许我邀请朋友来……”
所有的人都扭头看着拉拉·罗克福德。这位年轻的女人指尖紧紧地夹着香烟,低垂着眼神说。
“是她母亲把这些男孩弄来的。”格兰说。
她确认说:“是的,她给他们钱。”
眼泪开始从她唯一一只健康的眼睛里涌出来,让她的脸变得更加扭曲。
“我母亲讨厌我。”
“为什么?”格兰紧接着问。
“因为我是女的。”
“抱歉……”尼克拉又说了一次。
“你给我住嘴!”拉拉·罗克福德冲着哥哥的方向喊道。
“我很抱歉,妹妹……”
“住嘴!”
她愤怒地吼道,噌地站了起来,下巴剧烈地颤抖着。
“你们无法想象。你们不知道转身看到那双眼睛盯着你时意味着什么。一种到处都跟着你的眼神,你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不想承认,因为即便只是想到都会觉得恶心。我觉得他是想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被我吸引住了。”
尼克拉在剧烈的颤抖后,依然神情恍惚,米拉握住了她的手。
“因此,您离家出走了,是吗?”格兰盯着拉拉·罗克福德,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答案,“那么,这就是他开始杀人的原因……”
“是的,我想是这样。”
“后来您回来了,五年后……”
拉拉·罗克福德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骗我说他感到很孤单,被所有人抛弃了。说我是他妹妹,他很想念我,因此我们可以和平相处。他说其他的一切都只是迷惑我的东西。我相信了他。我来到这里的最初几天,他的表现很正常,温柔、热情,很关心我,不像我小时候认识的哥哥。直到……”
她又笑了,那种笑容比话语更能表现出她遭受到的所有暴力。
“不是车祸让您变成这样的……”格兰顺着她的话说。
拉拉摇了摇头:“这样,他就能确认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他们为这个年轻女人感到难过,她不是被囚禁在这所房子里,而是被囚禁在自己的身体里。
“我失陪了。”说完后,她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格兰转身面向尼克拉:“您还能继续吗?您让约瑟夫说他是何时遇到那个和他相似的男人的……”
***
(1)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以刺激所引起的反应综合评价意识,方法简单易行,与病情变化的相关性较好。应用时将检查眼睛、言语和运动三方面的反应结果分值相加,总分为15分,最低分为3分,分值越低说明意识阻碍越重。
第31章
晚上,约瑟夫听到母亲在叫喊。
让母亲永远无法平静的是偏头痛,这让她无法入睡。现在,连吗啡也无法平息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了。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不断地嘶喊着,直到喊不出声。她曾经的美貌,曾经精心照顾、不让无情岁月摧毁的美貌,完全消失了。她变得庸俗。总是如此注意措辞、如此有分寸的她,已经在诅咒中变得粗鲁而爱幻想。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变成了这样:英年早逝的丈夫,离家出走的女儿,还有让她变得这般脆弱的上帝。
约瑟夫走进她的房间,用真丝围巾把她的手绑在床上,让她无法伤害自己。她已经扯掉了所有的头发,脸上淌着血,每次她都会用指甲抓破脸。
“约瑟夫,”她叫儿子,儿子抚摸着她的额头,“告诉我,我是个好母亲。告诉我,求求你。”
他直盯盯地看着母亲那充满泪水的眼睛。
当时,约瑟夫·B.罗克福德三十二岁,离死亡之约只有十八年了。
从那时起,约瑟夫就带着这唯一的目标继续生活。
一天早上,大约四点左右,他醒了。
他穿过庄园里长长的林荫大道,一直来到西边的栅栏前,通常这是供应商和仆人走的。对他来说,这就是通往外面世界的边界。小时候,好几次和妹妹探险时,他们就会来到这里。妹妹尽管比他小很多,却想越过它,展现出了令人羡慕的勇气,而约瑟夫总是会退缩。大约一年后,妹妹离开家了。在她找到越过那条界限的力量后,约瑟夫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他很想念妹妹。
在九月那个寒冷的清晨,约瑟夫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栅栏前,站了好几分钟。然后,他翻了过去。当他的双脚碰到地面时,他浑身充满了一种全新的感觉,胸口的瘙痒感让周围的一切都散发出光芒。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是快乐。
途中他没有遇到任何人,没有汽车,也看不到房子。他可以听到自己踩在沥青路上的脚步声,鸟儿也在欢唱,在开始呼唤新的一天。没有风吹拂着树,树就好像被定格在了风景中,像个局外人。他想去拯救它们。空气有些辛辣,还有霜的、枯树叶的和翠绿青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