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集体外宿嘛,所以努力治好了哟。”我回答道。我身子很弱,一到夏天就经常发烧,总是让妈妈担心。这次也是,因为热感冒请了几天假。如果今天也请假休息的话,可能我的命运就会大不相同了吧。
出发的时候到了,我们坐进巴士,向各自的父母挥手告别。妈妈也笑着朝我挥手。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的身姿。
第二天正午,高年级组乘坐巴士回到了幼儿园。
朋友们纷纷被父母接到,“好好努力了呢!”“真了不起啊!”之类的赞美声此起彼伏,然后一边兴奋地夸耀着外宿时发生的种种趣事,一边离开了幼儿园。
可是,妈妈却一直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呢……心中的不安开始冒头。
不久,我被单独叫去了园长的办公室。满头白发的园长温柔地对我说:“你爸爸和妈妈突然有点事要忙,暂时来不了了,小英美里可以先和老师一起玩一会吗?”
“小姨呢?”我问道,“小姨来我家玩了,她也有事来不了吗?”
嗯,对的。园长点了点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三个人都来不了呢……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但是和园长一起玩耍的时候,这个疑问慢慢消散了。能够独占平时总是有很多孩子围绕在身边的园长,让我非常开心。
在幼儿园吃了午饭,下午,来了两个陌生的女人。她们笑着说:“你的爸爸妈妈今天有事来不了了,来阿姨这吧。阿姨这有很多小朋友和很多好玩的玩具哦。”
我非常不安,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那两个女人和园长一边安慰我,一边带我坐上了车。
她们是儿童福利院的员工。我就这样住进了福利院。
每天我都会问员工们:“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那时,员工们总是温柔地答复我:“很快就会来的。”
我开始因为爸爸妈妈和小姨不在身边而哭泣,因为心爱的布偶熊没有陪伴在身边而哭泣。妈妈他们究竟怎么了?有事什么的肯定是说谎,他们是不要我了吗。因为我犯了什么错误,他们要抛弃我了吗。
我向绘本里出现的神明祈祷,祈祷爸爸妈妈和小姨能尽快来接我。尽快带我回家。
可是,神明没有听见我的祈祷。
渐渐的,我不再去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或许幼小心灵的某处,已经隐隐察觉到父母的离去了。
然后在我升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福利院的员工以“因为小英美里已经是个可靠的姐姐了,有些话要告诉你哦”为引子,向我说明了发生在爸爸妈妈和小姨身上的事件的情况。
那段时间,小姨被曾经交往过的男性逼迫,要求复合,非常困扰,于是来找我妈妈求助。妈妈决定和爸爸一起与那个男人谈谈,就让小姨带那个男人过来。
于是在我离家去幼儿园参加集体外宿的下午,小姨的前男友造访了我家。然而,话不投机,协商破裂了。小姨的前男友便在爸爸妈妈和小姨的红茶里投入了氰化钾,毒害了他们。又洒上汽油,在家里放了把火。
一切都被烧尽了。爸爸、妈妈、小姨、布偶熊、妈妈亲手织的刺绣、种在院子里的郁金香,一切。
小姨的前男友至今身份不明。所以,犯人没有落网。
听完这番话,我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开始发高烧。福利院的员工们拼了命地照顾我。
在灼人的高热中,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我心心念念的家。季节似乎是春天,和煦的阳光照射下来。客厅的落地窗开着,飘来阵阵笑声。
梦中的我被笑声吸引,走近落地窗,悄悄地朝里窥探。
妈妈在里面。爸爸也在。小姨也在。还有小小的我。四人一边微笑着,一边低头望向婴儿床。里面躺着个小宝宝,正积极地活动着手脚。
啊啊,妈妈平安地生下小宝宝了。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该起个什么名字呢?
爸爸、妈妈、小姨、我、小宝宝,大家都在。原来只是我做了一个又长又可怕的噩梦啊,真是太好了——
我从昏迷状态中苏醒的瞬间,员工们开心地哭了出来。
头脑昏昏沉沉,可我还想再看一次那片光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再看一次那片光景。
成为高中生之后,我得到了一台二手的数码相机。那个瞬间,我突然回忆起了曾经的梦——也许,通过相机的取景器,我能再次看见那片光景。
于是,我带着相机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拍摄着一个又一个民家。看到我积攒下来的照片的员工赞扬了我,还问我要不要试着用福利院的电脑把照片发到网上去。
我上传的照片在网上大获好评。拜其所赐,高中毕业后,技术还很不成熟的我得以走上摄影师的道路。
看了我的照片的大家都给出了“虽然平凡却让人怀念”的评价。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一直在取景器的对面寻找着梦中的那片光景。寻找着那个妈妈、爸爸、小姨、我和小宝宝都在的,平凡却让人怀念的家。
十月七日早上九点不到,寺田聪一如既往地来到位于三鹰市的犯罪资料馆打卡上班。
敲了敲馆长室的门。虽然没有回应,但他还是推开了门。
绯色冴子也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后面,翻阅着文件。
身形苗条,肤白胜雪。齐肩长的妖艳黑发。看不出年龄的、人偶般冰冷精致的面容。细长的睫毛妆点着双眼皮的大眼睛。如果现实中真有雪女存在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的吧。不过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所以应该说是现代版的雪女。
她的警阶是警视。虽然是所谓的精英派出身,却在犯罪资料馆馆长这个闲职上一干就是八年,可以说是完全被精英阶层排除在外了。
聪向她问好。仍然没有回应,便打算离开馆长室。
“等等。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真稀奇啊,绯色冴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什么东西?”
聪回过头,馆长递来一份复印件。
那篇文章出自一本叫做《誓言》的女性杂志。题目是《取景器的对面》,作者署名本田英美里。很简短的一篇文章。
“昨天我去了趟美容院,为了打发时间就找了本女性杂志看了看,无意间看到了这篇文章。”
休息日的雪女在美容院里看女性杂志?真是难以想象的场景。
“读起来很快的,你就在这看吧。”
被这么要求了,聪便拿起复印件看了起来,很快就吃了一惊。
“……这,这不是上周才贴了二维码的案子吗?”
“是啊。那起案件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孩子写的。现在好像已经成了非常有名的摄影师了。是篇意味深长的文章啊。”
“意味深长?可能确实是挺意味深长的吧,不过有必要特意复印一份吗?”
接着,绯色冴子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
“我想对这起案件进行再搜查。再去读一遍搜查资料吧。记得把这份复印件也算作搜查资料的一部分。”
聪被调任到这里——位于三鹰市的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已经有九个月之久了。主要的工作是给保管中的证物贴上二维码标签。他们正在构筑一个扫描二维码就能在电脑上显示证物基本信息的数据系统。
贴标签的进程正按照案发时间的顺序艰难地推进着,目前已经更新到了一九九二年发生的案件。
不过,除了贴标签,聪还有别的任务。
自今年一月被调到犯罪资料馆至今,绯色冴子已经通过进行再搜查,解决了三起陷入迷局亦或嫌犯身亡的疑案。说是再搜查,实际上负责搜查的并非交流能力几乎为零的绯色冴子,而是他原搜查一课成员寺田聪。不过话虽如此,其实聪也只是被极端秘密主义的绯色冴子呼来喝去地搜集证词而已,最后被她推理出的真相震惊到哑口无言也是家常便饭……
绯色冴子似乎又要进行再搜查了。这起案件的证物上周五才被贴上标签,当时聪已经读了一遍她归纳整理好的案件资料,现在还记得大致的情况。但为了把握案件的细节,聪还是找出了存放在助理室里的资料,重新读了起来。
案件发生在距今二十一年前的一九九二年。
七月十一日周五下午四时许,东京都世田谷区千岁台四丁目的本田章夫·本田朋子夫妇的住所发生火灾,面积约一百二十五平米的木制二层建筑燃烧殆尽。在一楼的餐厅发现了男性尸体一具和女性尸体两具。三人都倒伏在餐桌旁边。
男性尸体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两具女性尸体都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其中一名女性怀孕三个月,且曾有生育经历。另一名女性没有生育经历。
尸体烧伤非常严重,难以从长相判断身份。不过由于没法与房主夫妇——三十五岁的本田章夫,三十二岁的本田朋子——以及拜访姐姐一家的二十五岁的远藤晶子取得联络,所以推测受害者是这三个人的可能性很高。
本田夫妇有一个五岁的独生女英美里,当天参加了幼儿园的集体外宿,才幸免于难。
章夫曾在附近的牙科诊所就医,找来了当时的病历与男性尸体的齿形进行比对,确认了男性死者正是章夫。该牙医与章夫是高尔夫球的球友,所以不可能是他人借章夫之名伪造病历。
另外,将怀孕女性的胎儿与章夫进行DNA比对的结果,证明了胎儿是章夫的孩子,所以确认了怀孕女性是本田朋子。接下来,将怀孕女性与另一女性进行了DNA比对,证明她们是姐妹关系,所以另一女性也就确认是朋子的妹妹晶子。警察厅科学警察研究所于八十年代中下旬开始进行DNA鉴定的研究,案发的一九九二年,这项技术已经普遍运用于犯罪搜查之中了。
死因方面,最初推想死因应该是烧死或者吸入大量烟雾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然而经过司法解剖,在死者的胃里检测出了致死量的氰化钾,于是最终确定是毒杀。三人的烧伤痕迹中都检测不到活体反应,证明他们在被焚烧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餐厅被烧焦的餐桌上摆着红茶杯。虽然内容物已被蒸发,但杯子内壁上还能检测出残留的氰化钾。
现场检证的结果证明餐厅被泼洒了汽油,之后才点的火。在餐厅里还发现了疑似被烧化了的塑料桶和廉价打火机的外壳。
搜查班从自杀、他杀两条路线慎重地进行搜查。可是自杀的可能性很快就被抛弃了。本田章夫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社长,工作顺风顺水。章夫和朋子的夫妻关系也很和睦,两人非常疼爱女儿,还决定生二胎,称得上是幸福美满。晶子的工作也很顺利。曾经两次赴美留学的她利用极佳的英语水平,在同声传译的领域大展拳脚。而且从友人处得知,她近期还有赴美深造的计划。这三人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也就是说,应该是有人杀害了他们。
另一个事实是,餐厅的餐桌上摆着的红茶杯有四个。可见当时还有第四个人存在。或许正是这第四人在杀害了他们,并放了火。
考虑到尸体的烧伤中没有检测到活体反应,说明凶手是先往红茶杯里投入氰化钾将三人杀死,之后再洒上汽油点的火。
以此为大前提,成城警署设置了杀人案的特别搜查本部。
不久,在附近搜集信息的搜查员便得到了有力的情报。两、三天前,附近的主妇在聊天时曾听朋子谈起,妹妹的前男友希望复合,她想和妹妹的前男友谈谈,便打算把他叫来家里。章夫的公司是一周双休的,星期六休息,所以那天他也在家,会参与会谈。
会谈破裂,情绪激动的前男友杀害了本田夫妇和前女友晶子,为了毁灭证据又纵火烧了现场——这个推想非常有力。从准备了氰化钾这点来看,晶子的前男友似乎是已经做好了一旦谈崩就动手杀人的打算。考虑到要搬运塑料桶,他应该是开车来的。本田家有两个车位,只停了一辆的章夫的奔驰,完全有再停一辆车的空间。
不过,晶子的前男友究竟是谁呢?附近的主妇也没能了解这么细枝末节的信息。
经过搜查,锁定了晶子一年前交往过的对象。篠原智之,男,二十八岁,同样是同声传译,与晶子在工作中慢慢亲近了起来。
然而,篠原不承认在案发当天去过本田家。调查了他的不在场证明后发现,案发的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篠原确实一直在工作中。
也就是说,在案发当日造访本田家的那个晶子的前男友并非篠原。
搜查班干脆从晶子的学生时代开始调查交往过的对象,却没能找到篠原之外的人物。晶子开朗性格的背后有着秘密主义的一面,几乎从来没有和朋友谈过交往对象的事情。
晶子十九岁时去了美国的缅因州立大学,二十二岁又去了赫伯特大学,各留学一年。有可能是在那时交的男友也说不定。但是特地派搜查员出国调查又不大现实。只好拜托当地的警察协助调查,从调查结果来看,似乎当时也并没有和谁在交往。
不过,她在缅因州立大学留学的后半年,不仅基本没怎么去上课,甚至还搬出了公寓,行踪不明。照会了入境管理局后得知她其间有几次短期回国的记录,除此之外应该都在美国。那段时间里她到底在做什么呢。找当地警察帮忙调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一点让搜查班颇为挂心。
尽管搜查班还在案发地点附近不停地问讯,却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目击证言。本田家的住宅区非常闲静,案发时又是下午三四点之间,路上根本就没什么人。也没有可疑人物和车辆的目击报告。
装汽油的塑料桶和廉价打火机都是量产货,难以追查购买者的信息。警方调看了附近几个加油站的监视摄像头的录像,也没能发现可疑人物。凶手应该是在很远的地方买了汽油带过来的。
无依无靠的英美里被送进了儿童福利院。因为章夫和朋子均已过世,也没有祖父母或者其他亲戚能够收养英美里。为了幼小的她,搜查员们拼了命地继续调查。可惜这份努力最终还是没能奏效,案件陷入了迷局。
根据二〇一〇年的刑事诉讼法改正草案,现在,杀人案的公诉时效已被废除。此前,二〇〇五年的刑事诉讼法改革则是将公诉时效从十五年延长到了二十五年。可是刑事诉讼法改革的作用对象仅限于改革之后发生的刑事案件,对于以前的杀人案而言,公诉时效依然是十五年。这起案件也不例外,在案发十五年后的二〇〇七年七月十一日零时,公诉时效成立了。
聪依绯色冴子的指示,要去见见本田英美里。
据说她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可聪却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想找绯色冴子问问她的具体信息,却被沉默地无视了。聪只好自己上网调查。
按维基百科的记载,福利院出身的她在高二的时候把自己拍摄积累下来的照片传到了网上。尽管每张照片的拍摄对象都是最为普通平凡的民家,却展现出了远超业余水平的技术,萦绕着淡淡的乡愁,因而大受好评。以此为契机,高中毕业后,她得以拜入知名摄影师芦田志津子的门下。如今已经出版了两部摄影集,并与数家企业签约合作。
接着,聪在图片搜索页面中输入了关键字“本田英美里”。
令聪感到讶异的是,不仅是她拍摄的照片——照片也属于作品,作者之外的人擅自上传照片到网上其实是违反著作权法的——她本人的照片居然也相当热门。杂志特辑里的面部特写或是在电视节目中作为嘉宾出场的视频之类的,比比皆是。
圆润的鹅蛋脸,五官端正。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坚强的神采。干净利落的短发。案发的一九九二年她只有五岁,算起来现在应该二十六岁了。
因为她是日本摄影师协会的会员,所以聪联络了协会,询问她的住处和电话号码。接着就给英美里打去了电话。
尽管电话那边她的声音听起来心情正佳,不过听到聪口中的“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时,英美里还是迟疑了好一阵子。就在聪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低声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她现在正在银座的一家画廊开个展,两人约好了在那里见面。
个展的会场位于一栋商务楼的地下室。聪向接待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请她叫英美里出来。之所以只报上了姓名而没有提到警察身份,是因为不想吸引他人好奇的目光,给英美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很快,英美里便从画廊里走了出来。现实中的她比照片里更美。
“我稍微出去一下。”
英美里和接待打了个招呼,请聪一起前往一楼的咖啡厅。
“我是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寺田聪。”
落座之后,聪递上了名片。然后向等候在侧的侍者点了咖啡。
“我拜读了您在《誓言》上发表的文章,真的非常感人。”
英美里睁圆了眼睛,有点惊讶。
“啊,连那篇拙作都已经看过了吗。警察的情报收集能力还真是了不起呢。”
“嘛,算是吧……”
雪女只不过是出于偶然才在美容院拿起那本杂志的,却被当成了警察优秀程度的一大力证。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犯罪资料馆这个部门,请问你们是负责像现在这样,专门对不了了之的案件进行再搜查的吗?”
“不,并非如此。犯罪资料馆纯粹是负责保管案件的证物、遗留物和搜查资料的设施。今天来找你了解些信息也只是为了对搜查资料做一些补充。”
虽然绯色冴子突发奇想般的再搜查确实解决了一些案件,但她的独断专行和秘密主义也难免让搜查一课心生芥蒂。像绯色冴子这种没有实际在搜查领域摸爬滚打过,甚至还被发配去了闲职的精英派,居然敢随便插手未解疑案瞎搅合一通,这一定是搜查一课所不能容忍的。到今年一月为止还是搜查一课成员的寺田聪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犯罪资料馆仍旧大张旗鼓地进行再搜查的消息传入搜查一课的耳中,双方的矛盾肯定会进一步激化。所以,聪无论如何也要隐瞒这一事实。
“请问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大忙人。爸爸是开贸易公司的,总是到晚上九点多,我都洗好澡上床睡觉的时候才回家。还经常为了工作去海外出差,我还记得他带回来过很多不同国家的特产。”
“你母亲呢?”
“总的来说是个温柔的人。几乎没怎么见过她发脾气。幼儿园的同学也经常羡慕地说‘小英美里的妈妈真温柔啊,真好’呢。”
英美里露出了微笑,继续说。
“妈妈经常和我一起讨论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的一个好朋友有个弟弟,所以我说我也想要个弟弟,妈妈却说希望我有一个妹妹,成为像她和小姨那样的姐妹,所以她说女孩更好。”
“你的母亲和小姨关系很和睦啊。”
“是啊。虽然她俩的性格完全相反。”
“小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外向,很直爽的人。经常送我些绘本、布偶熊之类的礼物,也经常陪我玩。即使是对当时年纪很小的我,生气的时候也是会发脾气的。不过她更喜欢笑,我最喜欢她了。她出国留学过两次,英语很好。她也教了我很多英语,虽然只是些幼儿能懂的单词,比如熊是bear,兔子是rabbit之类的……”
“好像你的小姨还有继续出国留学的打算吧。”
“对。她说过‘得有段日子不能来陪小英美里玩了呢,抱歉哦。’”
“知道具体是要去哪留学吗?”
“这就不清楚了……毕竟那时我才五岁,对国家的概念都还很模糊。”
“她有向你透露过什么关于交往对象的信息吗?”
“没有,从来没提过……那事过后的一两年间,有数不清的警察来福利院里问过我知不知道小姨男友的事情。当然了,他们没直接用男友这个词,而是旁敲侧击地问‘知不知道和你小姨要好的朋友都有谁呀?’。当时我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是时候提出绯色冴子想问的那个问题了。
“我还没有孩子所以不是很清楚,好像幼儿园有一种制度,可以在平时的放学时间之后,继续把孩子托管在那里直到傍晚的吧。请问你的幼儿园可以这样吗?”
突然被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英美里显得很困惑。
“呃……应该是可以的。”
“暑假里也可以吗?”
“嗯,我记得是。低年级的时候,我有一次就在暑假里被送去了幼儿园,好像是妈妈有什么事情吧。”
“你的意思是,你曾有一次集体外宿结束,暑假开始,在七月里被托管在幼儿园的经历,对吗?”
英美里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探寻遥远的过去。
“……如你所言,确实有过。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小朋友,那次是我们的妈妈商量好,在七月的同一天把我们托管在了幼儿园。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没什么,请别在意。”
实际上,就连聪自己也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
“想请教的问题就这么多了。”
“辛苦你特地过来,要不要顺便看看我拍的照片?”
英美里微笑着说。聪答道:“我很感兴趣,非常感谢。”
离开咖啡厅,回到了地下室的画廊。接待立刻迎上来对英美里说:“——女士想见您。”英美里对聪说了声“请自便”,就朝着一位似乎是熟客的白发女性走了过去。
并不很大的画廊里有五位客人,都热忱地凝视着挂在墙壁上的展示作品。聪也悠闲地欣赏了起来。
所有展品的拍摄对象都是民家,没有一张照片里有人的存在。只有各式各样的住房。十分古旧的小小的平房。新兴小区里排列得整齐划一的居民楼。难以想象有多少房间的豪宅……
拍摄时间也各不相同,有护窗板紧紧闭合的清晨,有日光洒在晾出的衣物上的白天,有墙壁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傍晚,也有黑暗中,从窗帘的缝隙里漏出点点灯光的深夜。
尽管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同点,但不管哪张照片里都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深深的怀念。无论是让人怀疑已经没法继续居住的古旧平房,还是冷冰冰的整齐划一的居民楼,它们必定都是某人的归宿,是某人无可取代的,独一无二的家。这感觉十分浓厚,简直像是一种魔法。
——因为我一直在取景器的对面寻找着梦中的那片光景。
英美里文章中的一段浮现在脑海之中,聪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微微湿润了,有些狼狈。
话说回来,为什么绯色冴子要特意叮嘱把英美里的那篇文章也算作搜查资料之一呢?在返回三鹰市的中央线电车里,聪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或许文章里暗藏了能够解决案件的重大线索吧。可是聪把文章翻来覆去地读了很多遍,也没能读出个所以然。
突然,聪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难道说,真正的凶手就是时年五岁的英美里吗?
弟弟或妹妹即将降生,身为长女应该会产生强烈的嫉妒吧。会不会是英美里出于嫉妒,在热水壶里放了大量的氰化钾呢。说不定英美里根本不知道氰化钾是致命的毒物,只以为是能让人生病的药物。如果妈妈生病的话,肚子里的孩子应该也是会痛苦的吧,那样就行了。然而结果却是,本田夫妇和晶子喝了用含有氰化钾的热水泡的红茶,之后毒发身亡。
可是,英美里在案发时有“参加幼儿园的集体外宿”这个不在场证明,也就不可能放火。恐怕是在本田夫妇和晶子死亡之后,晶子的前男友来到现场放的火吧。
受到杀人的罪恶感以及亲人和家全部被付之一炬的巨大意外的双重冲击,英美里保护性地忘却了自己投入了氰化钾的这一事实。
如果这样解释的话,绯色冴子把英美里的文章算作搜查资料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就说得通了。凶手亲自写下的回忆,自然是重要的搜查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