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觉得是不可能的。”凌漠说,“那么大的广告牌,空气阻力大,在空中会翻转飘浮,用这个来砸人,准确度实在是难以保证。你们过来看看水管,这是鞋

印吗?”
程子墨凑近管子一看,说:“是的,应该是鞋底沾有墨绿色的污渍,所以还能看到一点花纹,只是没有什么鉴定价值。”
“至少能说明一点。”凌漠说,“他和壁虎不一样。壁虎之所以能攀高,是因为手足都有吸盘肉垫,所以爬高的时候必须脱鞋、脱袜。他既然不用脱鞋子,自然原

理也不一样。”
“壁虎那个难度高。”聂之轩说,“实际办案中,有很多入室盗窃的小偷都具备爬排水管的能力,只是因为身体灵巧罢了。”
“走,我们都去楼顶看看。”凌漠一挥手,和聂之轩、程子墨走进了国际大厦。
坐电梯上到十五楼,然后从楼梯走到了楼顶,聂之轩俯身看了看地面,说:“这里的新鲜足迹太多了,但是看不到墨绿色的痕迹。”
“正常,显然这个广告牌是重新装上去的,重装广告牌,肯定会上来不少人。”程子墨走到了广告牌旁边,看着两侧立柱上新鲜的螺丝钉,说道。
“这里又有墨绿色的污渍了。”聂之轩蹲在广告牌固定柱的旁边,用自己的机械手指刮擦着那锈迹斑斑的立柱,说,“还不少呢!”
“脚底的污渍会留在立柱上?怎么回事?”凌漠说,“是打斗痕迹吗?”
“打斗痕迹一般会在地面表现得比较明显,表现为明显的鞋底拖擦痕等。”聂之轩说,“现在看来,没有发现鞋底拖擦痕。而且,人足底的污渍必须是施加一定的

刮擦力,才能在载体上留下的。如果是打斗痕迹的话,可能会在地面凸起的部位留下。可是,并没有。而且,顺着排水管攀登,也不可能爬到这个固定柱上。那么

,在立柱上留下污渍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不断地踢立柱。”
“因为广告牌坠落,所以踢立柱?”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这个思维逻辑倒是新奇得很。”
“脑子不清醒?”聂之轩问,“结合他的步态,是不是酒喝多了呀?”
“不。”凌漠说,“这个人的步态和行为,反映出的是不正常的行为心理,尤其是报复柱子这种事情,肯定是意识错乱。喝完酒,确实容易大脑皮层兴奋,但是意

识错乱的发生率还是不高的。我觉得,是精神病人或吸毒者的可能性会更大。”
“所以,究竟是不是演化者呢?”聂之轩敲了敲广告牌铁皮,道,“正常人被这么硬的高空坠物砸中,活不了吧?”
“是不是演化者,谁也不敢确定。毕竟,除了被盗的婴儿,还是有我这种潜在的演化者的存在。”凌漠站到楼顶边缘,眺望着没有被遮挡的十字路口,说道。
“我提取了这些墨绿色的污渍,回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看看是什么成分。”聂之轩怕凌漠想得太多,于是岔开话题说道。
萧朗开着车,思考着。
刚才他在守夜者成员们的微信群里,一直在看唐铛铛发的视频追踪信息。杜舍和陈方园从机场就分手了,陈方园有律所派的车来接,而杜舍则自己一路步行。因为

机场位置较为偏僻,杜舍又不会沿着高速行进,所以杜舍多次在视频线路中消失。好在唐铛铛已经掌握了程子砚之前教她的多种视频侦查方法,几次都重新找到了

杜舍的身影。可是,杜舍越走越偏僻,可用的摄像头也越来越少,最终她还是丢失了杜舍的行踪。
当唐铛铛在微信群里表达出沮丧情绪的同时,萧朗倒是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对地形天生敏感的捕风者(12)程子墨和绝顶聪明的读心者凌漠,此时还没来得及通过杜舍的行动轨迹来分析他可能去的目的地。这就给了萧朗发挥自己能力的机

会。不用描画轨迹、分析心理,萧朗通过杜舍的消失地点,就可以猜到杜舍去哪里了。
杜舍最后的影像,是南安市殡仪馆门口的监控头拍到的。
殡仪馆,杜舍的父亲杜强被杀案(13),不正是在这个历史悠久的殡仪馆里发案的吗?杜舍的家,不正是离殡仪馆不远吗?
当时董连和分析杀人焚尸地点时,就是在以殡仪馆为中心十公里的范围之内去寻找的。而董连和通过乔装寻访,最后发现作案地点就是位于西门村的杜舍的家。难

道,杜舍的藏身地点就是他以前的家?崔振他们既然翻阅过此案的卷宗,自然知道西门村这个地方,难道杜舍重新回家,就不怕崔振他们猜到吗?在掌握不了城市

监控的情况下,崔振想要寻找杜舍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杜舍躲在哪里都比躲在自己家里安全吧。
难道,杜舍会觉得“灯下黑(14)”吗?
或者,有其他的原因?
萧朗此时已经驾车来到了殡仪馆附近,之所以没有直接导航去西门村,是因为萧朗换了几个导航软件,都没有找到名字叫西门村的地方。
毕竟杜强被杀案是在三十多年前,近三十年来南安市发展变化天翻地覆,西门村这个地方就此消失了也说不定。可能正是因为杜舍在坐牢期间获取了这样的信息,

才大胆地回到家里。因为即便崔振知道西门村,也找不到了。可是,杜舍回到这个已经消失了的村子里,又能住在哪里呢?
找到西门村的原址看起来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殡仪馆方圆十公里,这个区域还真不小。萧朗曾经是学考古的,学过什么区域系统调查法。但是一来这个方法很复

杂,二来萧朗也没有好好学习。不过尽管系统调查法较为复杂,但是萧朗记得里面的一些精髓,还是可以用来借鉴的。
萧朗把车停了下来,坐在车里摆弄着手机。他想,在网络上找到一张过去的南安地图,再和现在的地图进行比对,就能圈定出大概的位置了。可是找来找去,地图

倒是找得到,可是都是图纸翻拍的,上传到网络的图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西门村,西门村,肯定就在西边啦。”萧朗把地图放大,拉到了殡仪馆的西边区域,然后聚精会神地想去看懂地图上像素极低的文字。
萧朗一会儿翻白眼,一会儿斗鸡眼,一会儿眯缝着眼,把手机换了无数个角度,终于指着上面的一个黑点,自言自语道:“就是这儿了,相信我,没错的。”
有了大概的方位,萧朗又重新打开地图软件,对比现在的南安地图,说:“盛世华庭,我的天哪,还有这么土豪的小区名?”
萧朗判断的区域,现在是一个小区。萧朗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一个人行动又不需要面对别人的质疑,便驾车直奔盛世华庭而去。
即便已经划到了市区之内,还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但实际上这里依旧是经济发展较为落后的地段。八栋高层楼房组成的小区,在这个落后的区域里显得很突兀。

虽然手机App显示这个小区的建设年代是七年前,但是站在小区外看着这几栋外墙斑驳的楼房,倒像是上世纪末建造的一样。
“要是盛世华庭是这个模样,那我还是不要华庭了。”萧朗暗笑着,开着车在小区周围兜了一圈。
小区的周围,三面都是厂房,每个工厂都有高高的围墙。萧朗在手机上找了找这个小区的资料,网上说,这一片在九十年代被一个地产商建造了很多工厂,准备建

设成南安市的一个工业区域。后来发现很多所谓的工厂都不过是利用政策来圈地的。随着南安市区的扩大,这块区域也被归入了市区,市里的政策也变化了多次,

最后决定将这一片的工厂搬迁到附近的县里,这一片地被规划成了居住区域。
盛世华庭就是第一个建起来的小区,可是由于房屋质量的问题,刚刚建成,就因为业主维权,地产商直接赔折了本。小区另一面原本也是这个地产商买下来的地,

他们却没有实力去开发。二期工程一搁就是七年。这一块区域因为这一次影响很大的业主维权活动,而暂缓了开发计划。于是盛世华庭成了“鹤立鸡群”的奇特住

宅区。
如果杜舍真的很关注自己的老家,很有可能在七年前就知道有这一次维权,因为监狱里可以看电视,而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电视节目报道过很多次。盛世华庭的

业主因为生活起居极为不便,最近也在寻找媒体进行曝光。所以杜舍很有可能知道这个地块一直没有继续再开发。萧朗这样想着,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一片没有被开

发的地块上。
“肯定不会偷住厂房。既然杜舍到了这附近,一定是对家有着一份执念,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份执念是什么。既然他能从电视上关注报道,一定是确信自己的家还没

被拆,那就一定会住回家里。”萧朗坚定自己的信念,想着,“看,我和凌漠待的时间长了,他的本事我也能学会。”
盛世华庭小区南边的地块大约有二十万平方米,里面因为有过挖掘活动,所以高低不平。四处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杂草的中间,还有一小片破旧不堪的房屋夹

在其中。
萧朗挥了挥拳头,确定杜舍一定就在其中。
小区和荒地之间,有一条小路,路边停满了业主的车辆,听说这个小区的地下停车位经常进水,所以没有业主愿意把车停在地下,干脆停在路边,没有交警贴条,

也不用交停车费。萧朗找了个空,刚刚将车侧方位停进去,就看见一个扫地的老大爷沿着围墙走了过来。
“大爷好!请问这里是以前的西门村吗?”萧朗下车后,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老大爷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显得很激动,下巴上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说:“你咋知道的,孩子?这个名字好久没人提过了。”
“您就是老西门村的人啊?”萧朗有些喜出望外,自己的运气似乎也太好了一些。
“是啊,是啊。”老大爷说,“西门村1993年就拆迁了,二十几年前就没有西门村了。”
“那是不是老西门村的人,您都认识呢?”萧朗没心情听西门村的历史,开门见山地问道。
“差不多都认识吧。”老人说,“不过,因为拆迁,他们都搬到全市各地去了,只有我留在这里做清洁工。”
“那……杜强,您认识吗?”萧朗眼珠一转,拐了个弯。
“那人谁不认识啊,多讨厌的家伙,不过,死了三十多年了。”老人家显然是没有什么心理戒备。
“他家原来在哪儿呢?”
老人想都没想,指着围墙内,说:“这一片没拆的地方,中间那几栋房子,有一栋房子是塌了一半的,那就是他家。”
萧朗心中暗喜。
“你找他家做什么?他家的人都没了。”老人旋即问道。
萧朗担心老人会产生怀疑,说:“哦,没事,我是个写小说的,准备写一写他家的案子。”
“那你可别问我。”老人家似乎有些害羞,“我不太了解他家的案子。”
“没事,没事,我就想去当年的现场看看。”萧朗连忙给老人减负。
老人说:“当年拆迁的时候,他的隔壁几家当了钉子户,所以建设工厂的时候,这一块地就一直没有拆。后来开发商进来了,那时候这些房子都已经不住人了,但

鬼使神差的也没能拆成。可能是杜家人在天之灵不愿意自己的房子被毁吧。可毕竟是好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几年前就塌了。”
萧朗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了,他不再听老人唠叨,匆匆谢过老人,打了招呼后便离去。他走到空地围墙的一角,一翻身就跃进了围墙,踩在那高低不平的黄土

地上。
天色也在这个时候逐渐暗了下来。萧朗趁着夜色,慢慢地向房子靠近。几栋房子并排藏在杂草之中,但是房子的前面是毫无遮挡的空地。如果有人向房屋靠近,房

子里有人的话,一定是可以发现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萧朗快速移动了几步,躲在房前空地的一个小土坡后面,隐藏在杂草之中。他没有带望远镜,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也不需要望远镜。萧朗凭借着

自己的视力,很快就发现那一幢塌了一半的房屋前面,有倒伏的杂草。
有人反复出入这个房子,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杜舍!
萧朗想了想,跑回了围墙墙角,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哥,我找到杜舍了!”
“真的假的?你不要轻举妄动!杜舍现在是合法公民,你接触他不仅不能把他怎么样,反而会让他对警方有逆反心理,从而再次逃离我们的视线。”电话那头的萧

望连忙说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萧朗说,“这里太空旷了,要是有民警来保护,杜舍是肯定会发现的。你让程子墨带着她的无人机和基地里的热像仪过来,我马上把定位发

给她。”
“你想怎么做?”萧望问道。
“你别问啦,我再说话,杜舍就听见了。”萧朗说,“你要相信你弟弟搞得定。”
挂了电话,萧朗蹲在围墙的一角,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程子墨的小脑袋从围墙上方出现:“萧朗,你拉我一把。”
“你真够磨叽的。”萧朗帮程子墨翻进了围墙。
“你这地方这么难找,怎么能怪我?”程子墨解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无人机和一个热像仪,说,“你说,怎么弄?”
“你看啊。”萧朗指着远处的房屋,说,“目标应该就在那栋塌了一半的房屋当中,但是房子前面的空地太多了,很容易暴露。前面都是杂草,如果露天在这里过

夜,肯定要被虫子咬,车又开不进围墙里来。所以,我认为要想保护杜舍,就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程子墨问。
“我们俩在围墙外面的万斤顶里值守,然后把热像仪丢到目标房屋外面。”萧朗说,“无论是杜舍离开,还是有人靠近,我们都可以从接收装置上看到热反应,就

可以及时救助了。”
“好办法!”
“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萧朗说,“用无人机携带热像仪,并准确投放,尽量不要有声音。”
“这个太简单了。”程子墨动作麻利地安装好热像仪,然后遥控无人机升空,说,“你看,在这个高度,地面就基本听不见无人机发动机的声音了,不过热像仪从

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不会摔坏吧?”
“你扔在草上。”萧朗看着程子墨手中遥控器上的显示屏,说道。
程子墨反复调整位置,一咬牙,按了按钮,无人机上的热像仪应声落下。很快,热像仪传感器屏幕上,出现了屋内一个坐着的人形。
这个人似乎听见了声音,站起身来走动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成功了,走,撤。”萧朗兴奋不已。
完成了设备安装,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盯防(15)”了。两人重新回到车里,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盯着热像仪呈现出来的人形信号。
杜舍似乎很安静,在自己曾经的家里一直坐到了晚上十点,才慢慢躺下,似乎进入了梦乡。
此时,萧朗才发现自己和程子墨大半夜单独坐在一辆车里,有些尴尬,于是问:“你说,这家伙吃啥?”
“估计是买了食物带进去的。”程子墨说。
“对了,你们白天的现场勘查,有结果吗?”萧朗继续找话题。
“有啊,那个被广告牌砸到的人的DNA找到了,不过傅大姐经过比对,确定这人不是被盗婴儿。”程子墨机械地回答。
“叫阿姨!”萧朗纠正道,“比对不上也正常,凌漠的DNA不也没比对上被盗婴儿吗?除了我们掌握的被盗婴儿资料,肯定还有其他人也是演化者。”
“是啊,可是这就无法追查了。”程子墨说,“而且凌漠说了,这人估计是精神病人。”
“除了DNA,就没其他线索了?”萧朗问道。
程子墨摇摇头,说:“还找到一处特征性污渍,不过微量物证的检验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的。但我觉得出了结果也没用,指向性不强。”
“那凌漠……”
“行了行了,你话怎么这么多?”程子墨打断了萧朗的问题,说,“我困了,我先睡,后半夜你叫我起来换你。”
***
(1)粘连,指的是身体内的黏膜或浆膜,由于炎症病变而粘在一起。
(2)呼吸衰竭,指的是各种原因引起的肺通气和(或)换气功能严重障碍,以致不能进行有效的气体交换,导致缺氧伴(或不伴)二氧化碳潴留,从而引起一系

列生理功能和代谢紊乱的临床综合征。
(3)拮抗,指的是抑制或杀死病菌的意思。
(4)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迷宫的死角”一章。
(5)干扰器,是黑暗守夜者崔振派的成员,他的演化能力是能将所有的手机信号都屏蔽。
(6)见《守夜者3:生死盲点》“精神病人”一章。
(7)程子砚,是龙番市的图侦技术专家,也是法医秦明系列小说中的勘查小组成员之一。
(8)壁虎,是黑暗守夜者成员之一,演化能力是攀爬,因为手脚有像壁虎一样的肉垫。
(9)见《守夜者3:生死盲点》一书。
(10)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高速鬼影”一章。
(11)四甲基联苯胺,指的是一种化学品,用于血痕检测时效果极佳。
(12)捕风者,指的是守夜者组织里负责前期调查、收集线索和潜伏任务的人。
(13)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血色骨灰”一章。
(14)灯下黑,指的是照明时由于被灯具自身遮挡,在灯下产生阴暗区域。本文此处引申为,杜舍觉得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15)盯防,指的是紧跟着不放松地防守。


第三章 『丧尸』
时代变了。
我认识的人都已经老了,没了。
我活着,却像是行尸走肉。
——董连和
1
清晨的一缕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照射在董连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之上。董连和的意识慢慢恢复,却似乎无力睁开眼。
二十多年来,他似乎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每天晚上,他都会因为创口感染产生的刺痛而惊醒,他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经久不息的疼痛感。可是今天,

这种疼痛似乎消失了。
难道,我上了天堂?
强烈的好奇,支撑着董连和勉强睁开了双眼,窗外的阳光强烈但并不刺眼。他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和前几天的破落环境不同,现在自己所在的房间窗明几净,设

施先进,怎么看都像是在医院里。
我睡了多久?发生了什么?
董连和晃了晃脑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四肢。
原来,我并没有上天堂,不然上帝一定会重新赐给我手足吧。
董连和腹部用力,让自己的头可以抬高一些。他的身上没有再插着那么多根软管,只有鼻子里的胃管似乎和以前一样,还在。董连和回忆了一下,他记得在来到新

的地点之后,又发生了一次变故。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拆卸他身上的软管,然后把他放到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那个空间里非常冷,周围都是冰,冰刺激着他四肢的断

面,让他死去活来,可是他的挣扎无法改变什么。剧烈的疼痛很快就让他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
董连和的头侧,放着一个圆柱形的东西,他侧头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自言自语道:“镇痛泵?现在还有这种东西?看来二十多年了,世界不一样了。怪不得,不疼

了。”
董连和重新躺好,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和以前暗黄色的天花板或者几根木头搭成的房梁,是完全不同的。此时的董连和,全身舒坦,和以前痛苦万分的感受也是完

全不同的。
“哎!您醒啦?”一名穿着无菌隔离衣的医生走到病床边,翻看董连和的眼睑。
董连和对白大褂是极为厌恶的,虽然这个白大褂不太像以前接触的白大褂,白大褂的主人也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但是多年来对白大褂的抗拒已经根深蒂固。没

有了手脚,董连和无法反抗,只能尽力摇晃着脑袋抗拒着。
医生有些吃惊,轻声问道:“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吗?要和我说哦。”
董连和用力闭着眼睛拒绝配合。
医生又连问了几句,可是董连和依旧不言不语。医生看了看监护的仪器,一切正常。虽然生命指征是正常的,但是意识清醒不清醒只有董连和自己知道。医生明明

看到他已经清醒,而现在似乎再次陷入昏迷,于是转身离开了病室,来到护士站打电话。
萧局长在离开医院之前特意嘱咐,一旦董连和清醒,请立即通知萧望。
二十分钟后,萧望和唐铛铛一起搀扶着傅元曼,行走在医院的走廊中,凌漠低头跟在后面。
住在楼上神经外科病区的傅元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行走还有些困难,言语也有些模糊,口角还有些歪斜,但是意识早就清醒了。得知董连和被守夜者的年

轻孩子们营救归来,他百感交集。因为更换无菌服对于一个脑出血刚刚康复的人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在萧望的劝说下,傅元曼答应等到董连和意识清

醒后再来探望。住在同一栋大楼里,却不能见面,傅元曼这两天真是心如刀割。
这一次听说董连和终于醒来,傅元曼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从病床上下来了。
“凌漠,你不能纵容萧朗这种喜欢单独行动的性子。”萧望搀扶着傅元曼,还在和身后的凌漠说,“而且我说过,你归队的条件就是不能和萧朗分开,可是你们再

次分开行动了。”
凌漠低着头默默走路,说:“我在研究老八的……阵法。”
“阵法?”
“是啊,就是排兵布阵的习惯和方法。”凌漠说,“结合我们自己的资料可以看出,排布岗哨是一门学问。”
“那你也要盯着萧朗啊。每次说到这事儿,萧朗总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萧望无奈地说,“你也要和他说说。”
“好。”凌漠漫不经心地回答。
几个人都换好了无菌隔离服,走进了ICU无菌病房。
为了防止接触性感染,董连和身上没有被子遮盖,四肢断端的断面暴露在外。傅元曼刚刚走进病室,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亏萧望牢牢扶住了他。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警察,傅元曼依旧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他的脸涨得通红,双眼饱含泪水,颤颤巍巍地向病床挪了过去。
萧望担心姥爷会旧疾复发,一直轻声安慰。
董连和似乎不关心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依旧紧闭着双眼,纹丝不动。但是从他颤抖的花白睫毛上可以看出,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盒、盒子……”傅元曼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灌入声音,喊道。
这可能是老一辈守夜者私底下的绰号吧。
听见这许多年没有再听见过的称呼,董连和怔了一下,猛地睁开双眼。两个人二十多年不见,容颜早已不同从前。四只眼睛对视了良久,董连和沙哑的声音似乎从

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鳗、鳗鱼?”
两个名字一出口,时间线似乎被拉回了几十年前。
“‘鳗鱼’?这都是什么代号?”年轻的傅元曼,身材高挑,一脸英气,浓浓的眉毛在眉心处打了个结。
“我觉得比我的‘盒子’好!‘盒子’听起来就像个愣头青,‘鳗鱼’至少还很灵活呢!”董连和坐在床边,反复举起手中的哑铃,说,“怎么样,鳗鱼,你看看

我这胳膊肌肉,是不是练得比你的粗了?”
现在,物是人非。两个双鬓斑白的老人,都在彼此沧桑的脸上寻找着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