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李弥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双手合十道,“二位能否估计一下破案大约需要多长时间,我好在舆论导向上适时调整。”

杜建平和刘思缈一时间哑口无言,案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对于大部分刑事案件而言,八个小时足够锁定犯罪嫌疑人了,最起码也可以锁定几

个嫌疑目标。眼下这起案件虽然严重,但狡猾的罪犯并没有给警方留下什么可供追踪的证据或痕迹。从刑侦学的基本规律来看,任何案件的侦破,前二十四小时最

为重要,往后每过二十四小时,侦破难度就会增加一倍,一旦超过七十二小时,破案的希望就将非常渺茫……

一片死寂的车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刑警们踅摸了半天,才发现是刘思缈刚才听取汇报时,因为要勾绘出隧道风亭的剖面图,随手把自己的iPhone X手机放在黑板装粉笔的凹槽里了。

楚天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名称,赶紧给刘思缈拿了过去:“刘处,蕾主任打来的。”

刘思缈接通手机。里面传来蕾蓉有些沙哑的声音:“思缈,实在抱歉,因为市局组织学习文件,我没有去现场。小唐把四具尸体运回来后,给我大致介绍了一下情

况,我抓紧做了一下尸检,时间紧,尸体被损毁得又过于严重,所以只得到了一部分结果,我简要给你说一下——”

“我们正在召开案情分析会。”刘思缈低声说,“参与办案的刑警们现在都集中在临时指挥部,尸检结果能否向大家公开?”

“没问题。”蕾蓉说。

刘思缈打开了手机的免提功能。

“实验室尸检证明:唐小糖的现场尸检结果正确无误,此外,我着重检验了四具尸体系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以及确切死因,具体情况如下。”蕾蓉清了清嗓子

说,“四位死者的黏膜组织均无充血、水肿和坏死,呼吸道内没有发现烟灰、炭末儿与黏液混合后的黑色线条,提取心脏内血液没有发现过量的碳氧血红蛋白,这

些都充分说明:四位死者均是死后遭到焚尸。”

她停了一停,继续说:“唐小糖的现场尸检认为,编号D的那个三四岁小女孩的尸体,死因是他杀,系用绳索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我赞同这一结论。编号A和编

号B的两具尸体,心脏、肺浆膜下存在多处散在出血斑点;血液浓缩,呈暗红色,不凝固;内脏器官呈瘀血改变,这些征象也都说明他们是因机械性窒息死亡,但

由于颈部皮肉炭化非常严重,不能发现索沟及扼痕等暴力损伤,无法查验是否存在八字不交等情况,因此无法确认是自杀还是他杀。”

刘思缈知道,蕾蓉刻意错过的编号C的成年男性尸体上,可能有些不一般的发现。

“编号C的成年男性尸体,颈部皮肉同样呈现严重炭化,但剖验颈部时发现舌骨体及左侧大角断裂及出血,甲状软骨上角骨折,颈总动脉内膜呈现横形断裂,咽后

壁黏膜有出血斑点,会厌软骨有出血点,这些变化都说明死者生前颈部曾经遭受扼、勒等暴力压迫或牵引,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楚天瑛猛地想起了隧道风亭的侧面那一大块被熏黑了的痕迹……还有刘思缈的判断——

“凶手采用背靠隧道风亭的坐姿,用胳膊勒住受害人的咽喉,受害人必然要挣扎,所以凶手的后背就会在水泥壁面上留下剐蹭痕迹。”

他不禁对刘思缈投以钦佩的目光。

蕾蓉继续在电话里说:“至于死亡时间,只能通过尸体的胃内容物来推断。那三个孩子的尸体,胃已完全排空,食物残渣明显进入大肠,且已经被部分消化吸收,

证明他们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吃饭,所以死亡时间我估计是在昨天的凌晨,而编号C的成年男性尸体,胃内容物呈乳糜状,相当量进入十二指肠和空肠一部分,这证

明他昨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两三个小时才遇害,死亡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

四具尸体同坠一井,死亡时间却有如此大的差距,这让刘思缈有点儿没想到:“你的尸检对死者的身份认证有无帮助?”

“还是那句话,尸体焚毁过于严重,所以只能通过DNA信息的采集寻找尸主,一来需要时间,二来也要尸主生前在DNA数据库里留下过样本才好。那么小的孩子几乎

不可能有什么犯罪前科,至于那个成年男性,只能说碰碰运气了……”蕾蓉似乎在电话的另一端感受到了刘思缈的失望,赶忙补充道,“不过,我在验尸过程中发

现了某个疑点,也许能给你们寻找尸体的来源提供一些参考。”

“什么?”刘思缈急忙问。

“营养。”蕾蓉言简意赅,“三个孩子都存在严重的营养缺乏问题。”

刘思缈眼睛一亮:“你说的这个,我在唐小糖现场验尸的时候就发现了,三个孩子的身高和年龄都有点儿对不上。按照我国的儿童身高标准,十二岁左右的男孩标

准身高应该在一百五十一厘米,一百三十七厘米就算矮小了,可编号A的尸体只有一百三十厘米;九岁左右的女孩标准身高在一百三十四厘米,可编号B的尸体只有

一百一十厘米;就算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标准身高也应该是一百零三到一百一十厘米,可她只有九十厘米——他们的发育都太不健康了!”

“是啊,这年头,要说营养过剩的孩子,一抓一大把,可营养缺乏的孩子就太少见了——何况是集体出现。”蕾蓉说,“所以思缈,我建议你调查一下本市的孤儿

院、残障儿童救济中心等慈善机构。”

刘思缈“嗯”了一声,突然感到一股异样。

异样的感觉来自开着免提的手机。

电话的那一头出现了不该有的沉默,仿佛印刷的文字间突然出现了空白,却又没有任何标点。

如果没说完,应该继续说下去,如果说完了,就可以打个招呼挂上电话了,但是蕾蓉都没有,她只是沉默着,失声一般。

印厂车间里的刑警们忙了一整夜,都因为困倦和疲惫而泄泄塌塌的,你弯着腰,我插着兜,他佝着背,这时都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先是面面相觑,又因为在彼此

的脸上找不到答案,不约而同地昂起了脖子,将目光对准了刘思缈手中的手机。

“姐姐,你怎么了?”刘思缈把脸凑近了手机问。

“思缈,我在尸检中发现了一个情况,一定要告诉你。”蕾蓉缓慢地说,声音艰涩而低沉,“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的尸体,因为烧伤不算太严重,所以我检查得比

较仔细……她的处女膜有陈旧性破裂,也就是说,她生前曾经遭遇过性侵,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霹雳!刑警们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刘思缈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上的那盏电灯泡,千万把利剑一样的光芒射在她的脸上。

她低下头,对着手机说:“我知道了。”

“好的。”蕾蓉停顿了一下说,“抓住那个狗杂种!”

一向温文尔雅的蕾蓉居然飙了脏话,在场所有刑警的斗志顿时燃爆!他们抖擞精神,将数秒前的疲态一扫而光,摩拳擦掌,好像一群饿红了眼的狼,随时准备扑向

猎物,用尖利的牙齿把它撕个粉身碎骨!

刘思缈看了一下手表,目光凛凛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刑事案件的黄金侦破期是案发后二十四个小时以内,现在已经过去了九个小时,所以大家要抓紧时间,务必

在今晚十点前——抓住那个狗杂种!”

注释:

[1]通过各个路口监控器拍摄的图像描绘出的受监控车辆运行路径。

 

 

第二章

 


1


刘思缈拧开自来水管子,哗啦啦的水流了出来,她伸出手想掬一捧,却被冰得一个激灵,寒气从指尖灌输到全身。她等了等,再一次伸出手,水还是那么彻骨的冰

寒,但肌肤却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了,而这种冰寒感正是她所需要的。当水在她双手掬起的窝窝里盈满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掌心在水下焕发出一种凄清的白色,像

要融化一般。她低下头,把水狠狠地扑在脸上,几个来回之后,熬了一夜的疲惫神经被刺痛得清醒了几分。她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慢慢地将脸上的水蘸干,

然后,从墙上挂着的一面布了裂纹的圆镜子里,看到一副瘦削、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尽管眼睛布满血丝、眉梢有些低垂、嘴唇略显青紫,但年过三十的她,眼角一

丝鱼尾纹都没有,跟那些一天到晚抹着美肌霜打着美白针吃着保养品的同龄女性相比,这张一向高傲的脸蛋用一种纯天然的方式拒绝着时光的任何磨研……

自从林香茗失去消息之后,她的内心没有一天不是痛苦的,那种痛苦就像心脏移植患者出现排异反应一样生不如死,只能用拼命工作来麻醉和忘却,有时候她甚至

希望像很多战友一样突然猝死或牺牲在工作岗位上,可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亚健康状态越来越多地出现,感冒、眩晕、胃病乃至心律

失常竞相折磨着她,但根底的生命力依然像牛筋一样坚韧。她不得不继续日复一日地与各种违法犯罪做西西弗斯式的斗争。所幸近两年本市的社会治安越来越好,

这让她欣慰不已,但也正是因此,发生在扫鼠岭的这起案件,让她感到格外的突兀与不安。

刘思缈一边想着,一边把湿漉漉的面巾纸扔进了水池边的塑料筐,踮着脚走出了印刷厂逼仄而肮脏的洗手间。

已经是上午八点钟了,一些媒体已经播发了扫鼠岭案件的简讯。她心里有数,一墙之隔的马路对面,大批的新闻记者恐怕正在涌向那个苗圃。她先到作为临时指挥

部的印刷车间了解了一下有没有新的情况,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走出了印刷厂的大门。

这是一个没有太阳的早晨,天空被深秋的冷空气冻得发青,银麓山路本来就人迹罕至,此时此刻更是连狗都绕着走,地面上唯一在动的只有临街的平房房檐上一蓬

蓬衰草的影子。难得有一辆黑色轩逸开了过来,停在了路边,从车里钻出一个人,那辆轩逸兴许是滴滴快车,司机眼毒,看出附近几个穿便衣的人都是公安,以为

他们是在查黑车,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刘思缈看从轩逸上下来的人眼熟,就叫了一声:“张伟!”

《法制时报》记者张伟大概是从被窝里被拽出来的,蓬头垢面不说,一双小眼睛还迷迷糊糊地半睁半闭,听到有人叫他,居然原地绕了一圈才看到招呼他的人,忙

不迭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的:“刘处,早晨好!”

“就你一个人?”刘思缈问。

“啊?”张伟还没反应过来,“就我一个人啊。”

“你们报社的跑口记者不是郭小芬吗?她怎么没来?”

“您还不知道?她辞职了。”

刘思缈大吃一惊!郭小芬是《法制时报》的首席记者,专门跟大案要案的,虽然在采访中没少跟自己怄气,但多年来经常合作,早已成了朋友:“她什么时候辞职

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一阵子的事儿。”张伟说,“她来本市漂了这么多年,一没买房,二没嫁人,搞得居无定所的,半年多换了好几次住处,据说还大半夜的流落街头,在公园

长椅上忍过一宿,总之心情本来就不好,稿子又接连被毙了好几篇。她跟总编大吵了一架,就辞职了。”

刘思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伟趁她发愣的当儿,赶紧跑到马路对面那条东西向的小巷子里去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刘思缈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过马路,也进了那条小巷,远远地看着一大群记者像没头苍蝇一样聚拢在苗圃的门口,举着手机往里面拍摄,虽

然铁栅栏门没有关上,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往里面迈进半步。等杜建平从苗圃里出来,他们乖乖地让开一个半圆,听杜建平盐不咸醋不酸地介绍了两句情况,然后便

如蒙大赦般一哄而散。

想想郭小芬当年死缠烂打式的采访,刘思缈一时惘然。

回到印刷厂,她在院子里沉思了片刻,拿出手机,找到郭小芬的号码,正要摁下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的来电人姓名是“李三多”。

刘思缈的神情顿时一凛。

李三多原本是市政法委副书记,去年退休的。近几年的反腐风暴特别注重对退休干部的审查,凡是在职期间有过贪污腐败等违法行为的,绝不允许再像过去那样“

退休即上岸”,而是追查到底,这样揪出了不少贪官污吏。李三多的岗位是贪腐重灾区,审查也就格外严谨和认真,查来查去,发现这老小子当了十年的领导干部

,竟比白开水还要清廉!很快一道红头文件发了下来,任命李三多为市综治委顾问,协同市公安局督办大案要案的刑侦工作,继续为党和人民发挥余热。按照编制

,综治委是隶属于政法委的职能部门,所以老小子一面嘀咕着“返聘了还他妈的降半级”,一面拍拍屁股走马上任去了。

现在他亲自打来电话,用脚趾都能想到来者不善。果不其然,刘思缈接通电话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案子啥时候能破?给我个准信儿!”

跟李三多这种人打交道,不能怕、不能怂,不然他真往你嘴上套嚼子,所以刘思缈硬怼了一句:“奇怪,我是专案组组长?”

李三多一愣,虽然打了多年交道,知道刘思缈不好惹,却没想到她不好惹到这个地步,不怼则已,一怼就正怼在梗节上——负责侦破扫鼠岭案件的第一责任人是杜

建平,就算立军令状限期破案,签字的也不是刘思缈。李三多不禁笑了:“好吧,刘处,老夫真心请教,你从刑技层面估计一下案件的侦破时间,行不行?”

“这我估计不出来!”刘思缈软硬不吃,“这个案件非常复杂,犯罪现场显示,罪犯凶狠残忍,而且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物证,目前我

的侦办方向还是利用天眼系统查找嫌疑车辆,对嫌疑人相貌进行识别与分析,估计最终案件的突破口也是在这里……以目前警方投入的空前巨大的刑侦力量,那个

罪犯绝无逃脱法网的可能,但您要我说他落网的具体时间,我说不出来。”

“思缈!”李三多的口吻突然沉重起来,“涉及儿童的案子,最容易引起公众的关注,我们一定要抱着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尽早破案、尽快破案!”

听到“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这句话,刘思缈就像所有对自己的职业抱有神圣感和崇高感的警察一样,变得认真和庄重:“李书记(她叫的还是李三多的旧职)

,刑事案件的侦破,以案发后二十四个小时为黄金期,我保证在今天十点前把犯罪嫌疑人铐在刑侦处的暖气管子上!”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好啦,你忙吧!”李三多挂断了电话。

刘思缈望着手机屏幕返回的上一页面,那是郭小芬的联系电话,不禁苦笑了一下,把手机收回了衣兜,心中暗想——

刚刚在电话里对李三多的承诺,我真的能做到吗?

 

 

2


令警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案件的破获比他们预想得要容易得多,而且正如刘思缈所料,是利用天眼系统查找嫌疑车辆并对嫌疑人相貌进行识别与分析,找到了案

件的突破口——更准确地说,是根据刘思缈的布置,警方在两条线路上展开了追踪,并最终殊途同归。

今天早晨的案情分析会结束之后,刘思缈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认为制造这起案件的凶手处处都表现出极强的反侦查能力,而这种能力绝不是仅仅通过多次作案就

能获得的。贼行讲话“得手一年,不如失手半天”,说的就是失手被擒对一个罪犯“成长”的重要性,只有面对警方的审讯乃至坐牢,才能真正学习到怎样逃避警

方的缉捕,就像虎口余生的兔子更善于躲避天敌——换言之,扫鼠岭案件的作案者,应该是一个被捕过并在警方留有案底的人。想到这一点并不难,难得的是刘思

缈立刻将之与林凤冲的工作联系了起来:电子信息收集组通过架设在青石口东里红绿灯上的监控装置,确认了从昨晚六点到十点半之间,一共有二百一十七辆车曾

经从银麓北街由北向南开过青石口东里红绿灯,其中一百九十四辆车的去向和所属有待核实,这本来是一个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但刘思缈

认为,尽管本市广泛采用的中兴智能监控系统拍到的视频清晰度不够高,但对每个司机的面部大致轮廓是能勾勒清楚的,如果将这一百九十四辆车的司机照片输入

公安部数据库,与数据库中存储的罪犯照片进行比对,虽然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得出结果,但肯定要比根据车牌号逐个找司机了解昨晚动向要高效得多,因此她立

刻布置林凤冲去做这件事。

还有一条线,也是刘思缈发现的。那还是她跟在张伟后面来到苗圃门口,看媒体记者们采访杜建平时,随便往苗圃里面瞟了一眼,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具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也搞不清楚,直到跟李三多通完电话,她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又跑到苗圃门口,恰好楚天瑛正在那里,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刘思

缈一指苗圃说:“从门口这里,是看不到隧道风亭的。”

楚天瑛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确实,位于苗圃西南角的隧道风亭,于苗圃门口而言是一个视觉上的死角……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

但刘思缈下面一句话,却让他神情一悚:“你马上去查一下昨晚打一一〇报警者的身份!”

从消防队发现隧道风亭下面的尸体到现在,警方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工作状态,这些工作主要是围绕犯罪现场勘查、入户走访和电子信息的采集而进行的,也正是

由于神经紧绷和忙碌不停,警方忽视了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到底那个打一一〇报警的人是谁?即便是有些心细的人想到了,也会潜意识中认为那也许是一

个夜晚路过小巷,从苗圃门口看到隧道风亭着火了的过路客。但刘思缈的发现彻底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当然,也有另外两种可能,一种是某个人进苗圃“方便”时

发现了火情,但昨晚月黑风高,偏僻小巷已经足以背人,实在想不出非要进这个阴气森森的苗圃里“方便”的必要;另外一种是住在岭上的人居高临下发现了火情

,继而报警,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不大,因为扫鼠岭位于苗圃的西南方向,而那个隧道风亭的开口是朝东的。当然,不排除有些热心居民发现隧道风亭口浓烟滚

滚,就下到苗圃来查看究竟,继而报警。可是警方在随即展开的入户走访中并没有发现这位活雷锋。

楚天瑛赶紧联系一一〇报警台,很快找到了刚刚下夜班的那位接线员,接线员极其认真负责,立刻回到接警中心,找到那个报警者的报警录音和电话号码,发给楚

天瑛。

听完言简意赅的报警录音,楚天瑛清醒地意识到接线员理解错了,报警者绝不是错把一一〇当成了一一九的误拨——他很清楚这是一起何种性质、需要哪个部门处

理的事件。

楚天瑛认为,既然这位报警者极有可能与案件存在着密切的关联——甚至他就是凶手本人也未可知,那么,他报警所用的手机号码八成是个查不出来源的太空号,

谁知一查之下,竟是个实名登记的号码。机主名叫邢启圣,男,今年五十五岁,家住A省,目前在本市“童佑护育院”任院长,资料显示:这是一家名为“爱心慈

善基金会”管理的残障儿童救济机构。

当楚天瑛把这个信息报告给刘思缈的时候,刘思缈立刻想到了蕾蓉的那个判断——

“我建议你调查一下本市的孤儿院、残障儿救济中心等慈善机构……”

案件上线了!

刘思缈的内心十分激动,直接向杜建平做了汇报。听到“爱心慈善基金会”这七个字,杜建平的眉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怆痛。刘思缈猛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某

些本不应该忽略的事情,她的心里有些抱歉,脸上却十分平静,毕竟工作就是工作。杜建平也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番准备之后,刘思缈用安装了追踪系统的手机拨打了邢启圣的电话号码,不出所料,他的手机已经关机。

杜建平把老部下柴永进找来说:“你带上几个得力的人,马上去那个‘童佑护育院’一趟,搞清楚邢启圣现在人在哪里,我估计他已经逃之夭夭,那就拿到他的体

貌特征等详细资料,对他在本市的临时住址彻底搜查。另外,你把护育院的工作人员全都召集到一起,昨天晚上人在哪里、做了什么,每个人都要一五一十地说清

楚,拉屎都要说出分成几段来!”

柴永进刚刚转身要走,刘思缈补了一句:“带上一个已经当妈的女警,把护育院里的孩子们保护起来!”

三十分钟后,柴永进打来电话汇报说,他已经带人查封了童佑护育院,按照人力部门提供的员工通讯录逐一核实,除了邢启圣和一个副院长之外,连门卫一共八位

工作人员全都在岗,护育院里现有残障儿童十二名,大多是来自A省的患有先心病、脑瘫等疾病的孩子,已经得到警方的保护。

“邢启圣现在人在哪里?”杜建平最关心的是这个。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柴永进说,“不过,据保洁阿姨反映,说昨晚十点多还听见院长办公室里有动静,门卫也说院长是十点半离开护育院的。”

如果邢启圣十点半才离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十点半跑到扫鼠岭报警去。当然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同伙放火之后打电话给他,让他报警——虽然搞不清

这么弯弯绕的意义何在。警方从电信部门调出了邢启圣手机的通话记录,发现他的手机在昨晚十点半左右并没有接到任何打进来的电话,打出的电话倒是有两个,

一个是一一〇,还有一个竟是打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去,而且还接通了!但护育院的门卫和保洁阿姨都信誓旦旦地说,昨天晚上护育院并没有来访的客人,十点以后

除了院长本人之外,也没有任何人进出过他的办公室。那么邢启圣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手机打给自己的办公室?接电话的那个人又是谁?

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有诸多的不可解之谜,另外一种可能性陡然变大,那就是邢启圣把手机借给了凶手,凶手放火之后用他的手机报警,然后再用手机将在办公室等

信儿的他叫出来,一起逃亡。

杜建平正在皱着眉头思忖,身边的刘思缈对着开了免提的手机问:“老柴,你有没有查一查护育院最近几天有无失踪的孩子?”

“刘处。”柴永进说,“我到了之后,除了查问邢启圣的去向,就是了解有无孩子失踪,但是,说出来简直没人信,整个护育院竟没有一个人说得清到底这里有多

少孩子……”

“怎么可能?”刘思缈吃了一惊,“不就十几个孩子吗?手指头掰两轮都能数得清啊!”

“是这个理儿不假,但护育院里的工作人员,怎么说呢……一水儿的糊涂虫。门卫是一牙都掉了的老头儿;保洁阿姨那嘴里跟塞了半斤棉花似的,呜噜呜噜什么都

说不清;一个财务兼人力的女的坐在办公室里打王者荣耀,一问三不知;院长秘书更是一个花瓶,说一句话能补三次妆;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噗噜噗噜就

知道喝粥;剩下三个保育员,都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老妈子,个顶个满脸横肉,问什么都说‘你问领导去’……”

“难道孩子们来来去去的,都没有个登记吗?”杜建平也惊诧不已。

“没有,真的没有……”柴永进说,“那秘书说,这些孩子都是受‘爱心慈善基金会’资助,从A省的偏远地区来本市一家指定医院治病的,以孤儿居多。每次总

部会派人把孩子们送过来,治病期间就在护育院里住,完事儿就回去,起先还有个登记,时间一长,院长觉得反正总部那边也有登记,就松懈了……”

“这他妈是可以松懈的事儿吗?!”杜建平忍不住骂了出来,“那就调护育院的监控视频——”

“没有监控视频……”

“不可能!”杜建平真的火儿了,一双豹眼瞪得溜圆,“本市所有的幼儿园、游乐场以及儿童教育机构全部要安装监控视频,而且直接跟各个派出所联网,这是市

里面下了红头文件的!”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柴永进说。

杜建平叫来一位警官说,“你亲自去一趟护育院的属地派出所,调查了解情况,如果发现他们胆敢玩忽职守,没有落实市里的指示,没有督促和检查童佑护育院安

装监控视频,派出所所长和相关民警就地免职,等待查办!”

“这恐怕不合程序吧……”刘思缈轻声说,“派出所所长的免职命令要由市局领导下达,并获得区分局班子集体通过,今时不同往日,凡事都要讲规矩、讲程序,

不然就是犯了组织纪律上的错误。”说完她对那位警官说:“你去一趟派出所,如果发现问题,先上报再决定怎样处理。”

杜建平看了刘思缈一眼,不作声了。

柴永进继续在电话里汇报道:“邢启圣租了离护育院不远的一套三居室住,我已经派出两名警员前去搜查。另外,我从秘书手里要了一张邢启圣的生活照,微信发

到了两位领导的手机上。”

刘思缈打开微信一看,果然新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头发有点儿自来卷,短胳膊短腿,身穿白色运动服,正在高尔夫球

场的草坪上做出挥杆的动作,一张柿子形的大脸盘子气色红润,眼睛和鼻子像被门挤了一样捻成一撮儿,肥厚的嘴唇咧开老大,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没有几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