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规矩,只能在自己的“属性”里进退,而不能有丝毫的逾越,在很大程度上,自己作为受审者比这些审讯者的权力还要大、可以使用的手段还要多,因此——看
你们能把老娘怎么样!
“崔玉翠,该说的话,我们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既然你一直是这个态度,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孙康说完,对林凤冲轻声道,“交给老马吧?”
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在静谧的问讯室里,还是十分清晰地传进了崔玉翠的耳朵。
林凤冲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崔玉翠打了个哆嗦。
不要怕,她想,她对自己说,他们绝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何况是对我一个女人……只是,那个“老马”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孙康起身,打开门,对着楼道里喊了一声“老马”,接着,一个笑嘻嘻的家伙钻进了屋子。
是他?!
崔玉翠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嘴巴有点儿歪的矮胖子,想起了他在不到半秒的时间从嬉皮笑脸变成凶神恶煞,想起了那盆漂着一层红油的滚烫的冒菜,想起了被整整
一盆冒菜扣在脸上而在地上打滚嘶号的厨师老包,甚至想起了老包的鼻梁骨被他一膝盖撞成粉碎性骨折的咔嚓声……他不是被停职了吗?据“内线”打听到的消息
,他也不是扫鼠岭案件专案组的成员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像一只受到刺激的毛虫,蜷了蜷身体。
“交给你了。”林凤冲起身就往外走。
马笑中拉住孙康,从裤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在他手里:“我还没吃晚饭呢,你到楼下给我打包一份儿冒菜来,要特辣的。”
等他俩都走了,马笑中把门关上。
转过身,他把椅子从桌子后面拖拉到崔玉翠的对面,坐下,笑着说:“崔姐,有日子没见您啦,怎么瘦了?”
崔玉翠不敢说话,可是屋子里的空气让她连“不敢说话”都不敢,脸上强挤出笑来:“老马……兄弟,你看,最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连饭都吃不下,连觉都睡
不好,可不就瘦了……其实这个案子跟我真没什么关系,我在护育院里的职责是跑外口儿的,外场的事儿要靠我撑着,内部管理啥的,邢启圣一向把得很死,不许
别人插手……”
马笑中就那么歪着个肩膀靠在椅背上,看她唾沫星子横飞,直到她讲完才懒洋洋地问了一句:“那个谁,小池,池凤丽,有男朋友没?”
说着隋唐,问了孟良,这道儿是哪儿扳岔的?崔玉翠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眨巴了半天眼睛才说:“我不大清楚啊,好像……没有吧。”
“不会吧!”马笑中扬了扬短粗的两道眉毛,“她牌儿那么靓,我不信没人睡——呃……不是,没人追。”
崔玉翠还是没想清楚他把话题转到池凤丽身上是因为什么,但既然他愿意问这么个跟扫鼠岭案件毫无关系的问题,终归是给自己松了松压。崔玉翠暗自长喘了一口
气,跟他说起池凤丽平时多么喜欢出入风月场所,身上穿的肩上挎的脖上挂的脚下踩的都是名牌,喜欢去哪些饭店最爱点什么菜……马笑中听得津津有味,崔玉翠
突然问道:“怎么着,老马兄弟,你是想要泡她?我劝你可别起这个念头,那可是个多少金子都填不满的坑啊!”
听完这话,马笑中有些沮丧:“妈的,当警察的最怕碰上这路女人,开局是捕快,最后成乞丐……可是您看我,啷个当的也三张多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一到半夜
就抱着枕头挠墙,这么下去早晚不得成变态啊!”
“老马兄弟,你听老姐姐一句劝,甭找对象,找对象图什么?玩玩儿还行,可千万别奔着结婚去……结婚有啥好的?我结过婚,后来离了,不结婚的分手叫分手,
结了婚再分手那就是分尸,没意思,没劲,没劲透了!”崔玉翠说。
“我知道,没办法,家里老妈催得紧啊,一天到晚跟我提抱孙子,我跟她说:看守所里的孙子比哪儿都多,哪天我给她带俩回家来让她抱,嘿,老太太拎着擀面杖
追了我半条街……”马笑中说完,崔玉翠不禁笑了起来,覆盖着浓重脂粉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无数道粗纹。
“对了。”马笑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您是有个儿子吧?小学还是初中?”
“小学六年级。”崔玉翠叹了口气,“明年小升初,要命的裉节儿上。”
“小学六年级,十二岁……”马笑中掰着指头一算,“哎,那不是跟赵武一样大吗?”
一句话,让崔玉翠从头寒到脚,她呆呆地望着满脸堆笑的矮胖子,才知道对方扯了半天闲篇,根本不是忘了主题,而是将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松了松,恢复弹性,
以便在下一次的扼杀中,一下子把自己的脖子卡断!
就在这时,哐哐哐,有人敲门。
马笑中站起身,打开门一看,是孙康,提溜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一个米黄色的圆形外卖餐碗,斜插着筷子和餐巾纸:“老马,你要的冒菜。”
马笑中一手接过袋子,一手去托餐碗的底,饶是隔着塑料袋,他还是被烫得骂了一句脏话。
转过身,他重新关上门。
然后插上了插销。
他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取出外卖餐碗,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麻辣气味儿顿时充溢了这间小小的问讯室。接着,他掰开方便筷子,擦了擦木刺儿,用好几层餐巾
纸托着餐碗的底,在崔玉翠的对面坐了下来。
先是指尖,然后是手掌,接着是两条胳膊,最后整个身体都忍不住瑟瑟发抖……望着那碗冒菜,崔玉翠满眼的恐惧和绝望。
马笑中却好像没看见一样,用筷子夹了一块血旺,放进嘴里,又被烫得龇牙咧嘴地拿了出来,一边吹一边对崔玉翠说:“您家儿子十二岁,赵武也是十二岁,将心
比心,您家儿子要是今天晚上被人活活勒死了,扒光了衣服扔在某个废弃地铁站的隧道风亭里焚尸,您会怎么想?您去学校问,我儿子怎么死的?副校长把手一摊
说我不知道啊,我在学校里是负责跑外口儿的,这个案子跟我真没什么关系,你看我最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都瘦了,您肯定要剥她的皮抽她的筋敲碎她的骨头剜
了她的心吧?当然赵武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死了都没人管,可孤儿也是人,刑法上可没说孤儿、残障儿就可以被人往死了弄而没人管,不但如此,出了这种事,
政府还要往严了管!为什么?因为政府就是负责给老天爷造的孽打补丁的!”
说完,他把那块血旺塞进了嘴里,嚼都没嚼,就吞进了肚子。
浮着一层红油的碗里,蒸腾起热气,笼罩住了马笑中的胖脸。
“从我进门开始,我就知道你在想,这矮胖子不是停职了吗?怎么又来审我了?对啊,没错,实话告诉你,我是被停职了,可是调查结果出来了,是那个厨师先向
我发起攻击的,我是在依法处置的过程中,失手造成丫面部重伤的,所以我可以不负任何刑事责任。你别以为政府偏心眼儿向着我,咱们人民政府最公道最讲良心
了,法比天大,可是有些事儿,比法和天加在一起还要大!”马笑中又夹了一大筷子毛肚,填进嘴里,一口糙牙嘎吱嘎吱嚼着,嘴唇往外直溢红沫子,“一群没爹
没妈的孤儿,一个个从出生开始就被各种病痛折磨得死不死活不活的小娃娃,丫居然把泔水给他们吃,丫居然把泔水给他们吃!牛逼丫一辈子别从医院出来,不然
我还要找几个兄弟,半夜打折丫的狗腿!”
说到这里,马笑中突然说不下去了,望着天花板,巨大的喉结使劲吞咽了两下,然后低下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盯住了崔玉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崔玉翠望着他托的那碗冒菜,已经被吓得满脸泪水,抽噎不止。
“姓崔的,那些孩子是怎么死的?”马笑中把粗壮的脖子往前探了探,狞厉的脸孔投射下巨大的黑影,覆盖在了已经缩成一团的崔玉翠的身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
说,“我只问你一遍。”
“我说,我说,我都说……”崔玉翠一边哭一边说,“邢启圣早就糟蹋过那些孩子,不光死的那几个,其他的孩子也都被糟蹋过。他不是人,他疯起来真的不是人
,变着花样折磨那些孩子。孩子们流血,喊疼,有几个聋哑的哭都哭不出来,特别是那个五岁的,叫李颖的脑瘫孩子,每次完事就缩在床上呜呜呜地叫一夜,像条
小狗似的。我也劝过邢启圣,差不多就行了,他说没事儿,根本没人管。他就是有点儿怕周立平,好像是赵武跟周立平说过什么……扫鼠岭那案子发生的前一天,
他又强奸了那个李颖,据说几个孩子实在受不了了,赵武算是孩子们的头儿,一直当着大哥哥的角色,他把李颖和另外一个名叫董心兰的女孩勒死了,然后自己在
暖气管子上吊死了……第二天早晨,保洁张阿姨发现了,报告了我和邢启圣,邢启圣让我和张阿姨千万不要往外说,他自有办法……”
屋子里静悄悄的。
马笑中在崔玉翠的对面坐了很久很久,慢慢站起身,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林凤冲和孙康,已经通过监视器听到崔玉翠供述的他们,神色严峻。
“辛苦了。”林凤冲拍拍马笑中的肩膀,“去休息一下。”
马笑中点了点头,往楼道的另一头走,走到半路,突然站住,猛一拧身,飞奔到问讯室门口,一碗冒菜就砸向了崔玉翠!
崔玉翠一声尖叫,把身子一闪,总算没被砸中,但砸在墙上的冒菜还是溅了她一身红油点儿,吓得她魂飞魄散,又哭又叫。
马笑中指着她,指尖颤抖,嘴里反复咒骂着什么,但用力克制住了声带,所以没有出声,脖子上绽开一道道青筋,每一道都像将要爆裂一般鼓胀,赤红的脸上,五
官俱已扭曲变形,仿佛一盆炽热的烈火在燃烧!
孙康跟他相识多年,还从来没有见到他这样愤怒过,抱着他一边往楼道里拖,一边低声说着“老马,老马,你冷静一点儿,你冷静一点儿”!
来到楼道里,马笑中靠在墙上,慢慢地蹲了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以至于上下牙齿“哒哒哒哒”磕得山响,如堕冰河。
4
崔玉翠的招供,使发生在童佑护育院里的罪恶像泄洪的水一样四溢出来。警方经过整整一夜的突审,获得了更多令人不忍直视的内幕:多年以来,邢启圣把护育院
里的残障儿童当成发泄兽欲的后宫,肆意性侵这些因为先天性疾病而无法用语言和文字表达痛苦的孩子。那些夜深人静的时分、那些暗无天日的角落、那些令人作
呕的行径,那些混合着惨叫、哭泣与哀鸣的鲜血和泪水,令很多历案无数的老刑侦都感到怒不可遏。有几位义愤填膺的女警对局领导表示,要收养那些孩子,可是
她们到护育院一看到孩子们,又都犹豫起来,因为孩子们实在已经被翻来覆去且连绵多年的痛苦折磨得不成人样,见到陌生人来了就怕得不行,可当发现这些女警
对他们很好时,又像小猫一样温顺和依偎,脸上那种讨好的微笑,让女警们不寒而栗……
不过,护育院里的工作人员对此表现出的冷漠和麻木,令人吃惊。无论是办公室主任王菁、门卫老徐头、愣头青司机还是那三个满脸横肉的保育员,虽然在崔玉翠
溃坝后,也不得不交代了一些他们或多或少了解的实情,但是他们强调更多的是邢启圣的所作所为和自己无关。在他们看来,护育院的工作只是一份工作,干活拿
钱,其他的事情属于院长的“隐私”,他们无权也不好多管,至于孩子们,“反正也是有病的”——言外之意,他们能被邢启圣玩弄似乎还是有价值的表现……他
们言语中那种把残障儿“非人化”的倾向,气得孙康差点儿把拳头攥碎了。
反倒是那个打扮得像交际花一样的池凤丽,听说了三个孩子死亡的真相,大哭了一场,一边哭一边咒骂邢启圣是人渣和畜生。
至于保洁张阿姨,听说崔玉翠招了的时候,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哐哐哐地在地上磕头,泪流满面地说自己有罪,不该隐瞒真相……据她交代,赵武早就跟她说
过邢启圣干的坏事,还说看那些小妹妹们太苦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那天早晨一进集体寝室,看到孩子们的尸体,吓得她浑身冰凉,赶紧向邢启圣和崔玉翠
报告,那俩人跟她说,这个事儿必须盖下去,一旦被警察找上门来,护育院就得关门,到时候你也得失业,所以张阿姨才一直没有对警方吐实。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孙康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去护育院时,在装餐具的包柜中,一大堆方便面盒子做的“饭碗”里,有一套是不锈钢的,“是不是因为你自己
也有孩子在护育院,你为了陪他治病并保护他的安全,才来护育院做了保洁员。出事后,你怕护育院垮了,自己的孩子也没地方去,才帮着邢启圣和崔玉翠保密的
?”
沉默了很久,张阿姨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孙康忍不住大声说。
见张阿姨捂着脸,呜呜呜地哭着,他才没有再申斥下去。
令警方不解的是,既然赵武知道邢启圣的罪行,为什么一直没有报警?张阿姨说那是因为赵武此前多次逃出护育院,都是被协警什么的抓到送回来的,所以他对警
方产生了误解,认为他们跟邢启圣串通一气。赵武也找过周立平,让他帮忙报警,周立平听说后十分愤怒,但非常为难,因为以他一个“变态杀人狂”兼刑满释放
犯的身份,难以获得警方的信任,搞不好还被邢启圣倒打一耙,将性侵罪行栽赃在他的头上……由于周立平已经洗清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所以,这件小事对于警
方进一步侦破扫鼠岭案件没有什么意义,只能姑妄听之了。
这一夜秋风怒号,第二天便见满地落叶,在大地上铺起枯黄的一层,气温骤降,天穹之上浮着冰冷的铁青色。上午,“专案二组”的几个朋友们又在呼延云的家里
聚了一下,碰了碰最新的情况。听说警方准备释放周立平的时候,李志勇面无表情,但当马笑中讲完童佑护育院里发生的惨剧时,李志勇突然咒骂起了来,骂周立
平为什么早就知道了邢启圣的罪恶而无所作为。这番咒骂让其他几个人不免面面相觑。
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李志勇揉着太阳穴嘀咕起来,说昨晚大半夜的被郑贵拉去喝酒,结果郑贵喝多了,滚到桌子下面狂呕不止,直吐得一佛出世二佛
升天,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回家。一路上郑贵都在骂,骂邢启贤、崔文涛,骂他们想把自己活活搞死,也骂陶秉、陶灼夭,骂他们出了事儿就让自己当替罪羊,还
骂邢启圣和周立平,骂他们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害得自己多年打拼的公司要黄……最后李志勇才听明白,原来陶灼夭被释放后,邢启贤和陶秉两派人马紧急召开了闭
门会议,最终达成妥协,陶秉继续当爱心慈善基金会的名誉会长,正会长由邢启贤做,陶灼夭改任副会长,其他人的职位保持不变。但为了“挽救爱心慈善基金会
的社会形象”,决定终止和名怡公司的合作,并禁止名怡公司再打着基金会的招牌搞活动、拉广告……尽管郑贵苦苦哀求,但那些昨天还笑容可掬的熟人,今天都
像陌生人一样冷若冰霜,尤其翟庆,撸胳膊、挽袖子,连拉带拽地把他拖出了会议室。
“勇子你不知道啊,我就像一条老狗,给他们看了那么多年的门,他们说宰了我就宰了我啊!”说到这里,郑贵忍不住号啕痛哭。
李志勇对他又同情又可怜,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郑贵说要去邢启圣的葬礼上闹。
在很大程度上,为邢启圣办一场体面的葬礼,也是邢启贤和陶秉两派达成妥协的条件之一,虽然每个人都知道邢启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童癖和强奸犯,但他已经
死了,法律不会再追究他所犯下的罪行,而邢启贤偏偏要通过为这样一个人举办隆重的葬礼来在整个爱心慈善基金会树威。这两年,邢启圣特别喜欢说一句话:“
除了婚礼和葬礼,已经很少有什么能把我们这些人聚拢在一块儿了。”现在陶灼夭的丑闻流出,男朋友姜磊家里已经提出退婚,婚礼是办不成了,那邢启圣的葬礼
反倒成了爱心慈善基金会改朝换代的标志性“大典”,这就显得格外具有象征意义和讽刺意义。
“不知道那些死去的孩子,有没有人替他们办一场葬礼……”呼延云幽幽地说。
他站起身,望着窗外:几棵大杨树的树叶俱已落光,光秃秃的枝丫白得发青,仿佛是一大束失血过多的血管,对面楼的斜坡屋顶上,灰黑色的烟囱孤单单地兀立着
,对着天空呵出一口口寒气……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着坐在沙发上的郭小芬说:“小郭,这两天南边也降温了,你带的衣服够不够啊?”
重归警队的马笑中,出手就搞定了崔玉翠,这让杜建平觉得自己颜面有光,感到十分高兴,因此同意了马笑中提出的一个要求,去A省玕城县寻找董玥的下落。马
笑中买了两张票,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郭小芬的,中午坐高铁出发,下午五点左右就能到达玕城县了。
郭小芬似乎依然没有从目睹岳绍死亡所受的惊吓中缓解过来,听到呼延云的发问,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没有回答。呼延云走到她的身前,单腿跪下来,视线正落在
她的双眸上:“小郭,你是不是觉得还是不大好?如果是,就别去玕城了,老马一个人去也能找到董玥的。”
郭小芬只是凝视着他,依然不说话。
听了呼延云的话,马笑中老大的不高兴,但是他也真替郭小芬的健康担心:“我说丫头,你到底行不行啊,别出去一趟再生个病啥的。”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把屏幕冲呼延云摇了摇,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姓名是“刘思缈”。
呼延云的目光立刻凝结在了那部手机上。
“思缈,啥事儿?没有,我跟小郭中午才走呢,对,那可能来不及了,让他们过去?现在?”他看了一眼呼延云,呼延云赶紧点了点头,他对着手机说:“成,没
问题!”
挂上电话,他站起身对呼延云说:“思缈说她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让你和李志勇去她的办公室一趟。”
呼延云几乎是跳了起来,跑到门后面,把衣钩上的外套拽了下来披在身上,回身望着屋子里的其他人,仿佛在说:还坐着干吗?我现在就要出发啦!
这一次,还没等马笑中和李志勇反应过来,倒是郭小芬先从沙发上站起身,对马笑中说:“走吧,咱们去火车站。”
5
站在刘思缈的办公室门口,呼延云把天蓝色牛仔夹克衫抻了又抻,又用手指将上面的每一道褶皱捋了又捋,搞得李志勇莫名其妙:“我说,你又不是来相亲的,整
得这么利整干啥?”呼延云有点儿不好意思,深呼吸了两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才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刘思缈应该是刚刚从刑事技术处的科学实验室出来,一身白大褂还没有脱,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翻阅一摞卷宗,她连抬眼看一下呼延云都不看,直接用手里的钢笔
指了指靠墙的那排沙发,李志勇坐下了,呼延云又站了一会儿,见刘思缈还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才尴尬地坐下。
“咱们长话短说。”刘思缈抬起头,望着李志勇,“你一定很惊讶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只因为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重新调查十年前的西郊连环凶杀案,并取得了一
些突破。”
口琴,只响了一声!
李志勇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口琴的声音。
在黑夜里。
猝然响起,又猝然结束,猝然得让人始料不及、肝胆俱裂。
十年过去,整整十年!多少世事已经蒙尘,多少梦境已经模糊,多少情愫已经褪色,唯有这一声口琴,在脑海里依旧清晰。十年来他总是想忘掉这个声音,却每每
挥之不去,尤其在那些飘着雨丝的深夜,他走在阒无人声的街道上,总会想起它,想起望月园广场外面那张墨绿色的长椅,想起那个手拿一副口琴,任雨水在周身
笼起一层银色光芒的青年。
李志勇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整个案件,不需要我再做更多的介绍了,作为当年专案组的主力干警,相信你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案子。”刘思缈说,“当年专案组的成员当中,杜处长和柴永进
他们,眼下正在忙着办扫鼠岭的案件,我不想自己的工作对他们造成干扰,打算先征求你的意见,再向上级领导做相关的汇报,至于呼延(她依旧没有用正眼看他
),我觉得我的发现跟你多少有些关系,所以也叫你过来听听。”
呼延云久不见她,只是凝视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
刘思缈戴上乳胶手套,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白色透明的圆形微量证据保存盒,打开盖子,用镊子从里面夹出一片玻璃来:“这个,你们还记得吗?”
李志勇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这片有着轻微弧度的玻璃,锋利的裂口在他的记忆中划开了一道伤痕,隐隐作痛,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它是什么。
“记得。”呼延云说,“这是你把高小燕遇害现场的那个被打碎的玻璃鱼缸复原后,发现的两片不属于鱼缸的眼镜碎片之一!”
“嗯,正是根据这两片眼镜碎片,你推理出了凶手是模仿日本某部推理漫画中的手法,掩饰自己是个戴近视眼镜的动漫迷这一重要线索,警方在调集了当当网和卓
越网的订单之后,锁定了周立平这一重大犯罪嫌疑人。恰在这时,房志峰遇害案发生,警方在调查其女房玫的社会关系时,再次发现周立平的体貌特征与罪犯高度
相似,于是将他抓捕归案。在接下来的取证过程中,发现他所戴眼镜的度数,与我提取到的这枚镜片的度数完全一致,所以最终警方认定他就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
真凶,并予以起诉,尽管在一些同志的坚持下,法院最终认定周立平与四起凶杀案中的前三起存在着证据不足等问题,而只获刑十年,但在绝大多数刑警眼中,他
依然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唯一真凶。”
李志勇觉得喉咙干燥得像要冒火,吞咽了好几口唾沫也无济于事,嘶哑着嗓音问:“这个结论……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刘思缈说,“我对这一物证的最新分析,彻底推翻了这一结论。”
呼延云眨巴着小眼睛:“难道是我的推理有错误?”
“你的推理没有错。”刘思缈冷冷地说,“但是你的推理却直接导致警方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逻辑错误。”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这个一向自负的娃娃脸早就一蹦三丈高地跟对方吵起来了,但眼前是刘思缈,他只能嘟囔了一句,甚至听不清他嘟囔的是什么。
“一片被刻意混淆在打碎鱼缸中的眼镜碎片,确实能推理出犯罪嫌疑人喜欢看日本推理漫画,也确实能推理出他是个近视眼,但是这一推理应该止步于此了。不错
,周立平同时具有这两个特征,但不能因此认定他就是犯罪嫌疑人——因为同时具有这两个特征的不仅仅只有周立平一个人。”刘思缈说,“本来,这是一个稍一
思考就能明白的问题,这是一个违反充分条件假言推理规则导致的逻辑谬误,偏偏房玫遇袭和房志峰被杀,再一次牵出了周立平,导致警方轻率地认为既然两条线
索指向了同一个目标,那么周立平为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是错上加错,因为就算房志峰的被杀真的是周立平所为,也不能反推出他是
前面三起案件的凶手,即便是他在很多地方表现出了与真凶相同的特征。”
刘思缈停了一停,接着说:“其实,十年前侦查这一案件时,我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警方在锁定周立平为西郊连环凶杀案真凶时,过于依赖‘特征’而不是‘物
证’,比如鞋号相仿、体态相似,可是这些都不能成为证据层面的同一认定,唯一能够将周立平与前面三起案件联系起来的,只有高小燕遇害现场的这枚眼镜碎片
,此外全都是‘疑似关联’,多亏香茗顶住了各种压力,才没有让周立平走上刑场。”
说起林香茗的时候,刘思缈的口吻显得从容而平静。
“那么,案件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李志勇焦急地问。
“当初,周立平被判刑后,我本来还想继续调查一下这件案子,但是被香茗拦住了。我说前三起案件的真凶还逍遥法外呢,他说一切已经结束,不必再追。我很惊
讶于他的态度,因为他从来不是个含混过关的人,他也看出我的质疑,便说有些真相不揭发出来对受害者更好,我说万一将来需要找出真相时,尘封太久已无迹可
寻怎么办?他说无须担心,每个案件都像食品包装袋一样,哪怕包装袋的材质再结实,也终究留有一个易撕口……”刘思缈苦笑道,“扫鼠岭案件发生后,我觉得
有必要重新追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相,从市局档案馆和物证保存处那里重新查阅和调取了相关卷宗和物证,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就是找不到突破,最后反倒
是香茗十年前的那句话提醒了我,所谓易撕口不就是有缺口的地方吗?而西郊连环凶杀案上最大的逻辑缺口,无疑就是这枚眼镜碎片!”
呼延云点了点头:“只要能证明这片眼镜碎片并不属于周立平佩戴的眼镜,那么就可以洗清他与前三起凶杀案的关系。”
“这要怎么做?”李志勇皱紧了眉头,“除非——”
“除非找到这副镜片所属的眼镜品牌,并找到十年前的销售记录。”刘思缈说,“我就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