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你帮助他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我……我怎么帮助他了?”李志勇依旧一头雾水。

“你还记得不记得,上次我去你家时,发现你家西北方向不远处就是扫鼠岭,你说你家离扫鼠岭很近,跑快一点儿,大约六七分钟就能赶到?”

“记得啊。”

“案发当晚,周立平是几点给你打的手机?”

“十点四十分左右吧……”

“他第一句话是不是问你在不在家?”“对啊。”

“你每天开车上下班?”

“对,除了限号的日子。”

“我明白了!”马笑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楚天瑛一拍大腿:“我也明白了!”

“你们……你们明白什么了?”李志勇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楚天瑛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周立平打你的手机是十点四十分,距离十点半刚好过去十分钟,从扫鼠岭跑到你家也只用六七分钟,他问你在不在家,其实是在问

你的车在不在家,你还不明白?”

李志勇猛地醒悟过来:“你们是说……周立平是提前一步躲进了我的车里?”

“准确地说是后备厢。”呼延云说,“我看过你捷达车的后备厢,里面有铺过什么的痕迹,我怀疑是周立平为了避免留下任何物证,提前在半路上扯了块塑料布什

么的,撬开后备厢后铺好,然后躺进去再关上厢门。你开车后,他用手机GPS定位,等车子到了杏雨路,听你下车后,他再从后备厢里钻出来,扔掉那块塑料布,

跑到和你约好的地点。这样,他只用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这个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时刻表诡计’。”

听完这个推理,李志勇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终于可以将周立平拿下”的欢欣,反而有些沮丧:“这么说,还是他干的啊……”

大家都搞不懂他咋想的,面面相觑。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放眼望去,谁都没有想到,发出叹息的竟是林凤冲,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哭不哭笑不笑的。

“怎么了凤冲?”呼延云觉得不大对劲。

“呼延,对你的推理,我一向是非常非常佩服的。”说完,林凤冲咬了半天后槽牙,才说出了下面的话,“但是今天你的这个推理……是真的错了!”

呼延云大吃一惊,这个狂妄的娃娃脸从来都是深思熟虑才说出自己的推理,然后坐待公众充满仰慕之情的掌声的,万万没想到今天有人竟敢直指他的推理是错的—

—而且这个人还是毫无亮点、在任何场合都是万年配角的林凤冲!

情急之下,他也有点儿失态,声音很大地问了一句:“我哪儿错了?!”

“刚才我说到一半儿,被你打断……呃,我说‘就在刚才’,然后你就批评我错误理解了老马的话……”

呼延云皱起眉头:“那好,你接着说,‘就在刚才’发生什么事儿了?”

“就在刚才——”林凤冲说,“在来你这儿之前,专案组提审了周立平,他承认他隐瞒了一部分非常重要的事实,而且拿出了一个铁证,证明他绝对不可能在十点

四十分前后钻进李志勇的捷达后备厢,跟着车一起来到杏雨路……”

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周立平那张脸。

那张瘦削的、青黑色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而他,仿佛就站在自己的对面,脸对着脸,那双糊着一层淤泥似的三角眼里,放射出混沌而冰冷的光芒……

他早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推理,早已经猜到了自己下一步的棋……甚至整个棋局。

呼延云强装镇定,但连他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他拿出了什么‘铁证’?”

林凤冲慢慢地说:“他说他当晚受邢启圣委托,于十一点前来到爱心医院殡仪馆,把放在停尸间的张春阳的尸体,装进了编号‘T-E-3’的冰柜里面。”

 

 

第八章

 


1


在呼延云的强烈要求下,经过市局领导特批,林凤冲给他和“专案二组”的朋友们播放了一段周立平最近一次受审的视频。

这次审讯,警方本来没打算取得什么突破,只是由于陶灼夭交代了张春阳的死亡经过,虽然没有发现周立平与此事有任何关联,但毕竟负责运尸的邢启圣在稍后被

杀害于扫鼠岭,周立平有重大的犯罪嫌疑,所以需要做一次“骨肉相连”——这是警方的行话,意思是把几起看似无关但可能在时间轴上呈现承接关系的案件串到

一起审一审,虽然吃起来口感不统一,但有时能咂摸出些特殊的滋味。

从视频上看,周立平的状态和刚刚被捕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稍微瘦了一点,穿着黄色马甲的他坐在铁栏后面,被剃过的确青头皮上已经泛起了一层黑碴,

也许是重大犯罪嫌疑人放风时间少的缘故,他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这使他本来就冷硬的神情更添了一层寒气。

审讯员刚刚提到张春阳的名字,就发现周立平的神色有些不对,原本麻木的脸孔颤抖了一下,目光也不再是冰冷的直视,而是向斜下方有所闪躲,虽然很快就恢复

了正常,但还是被敏锐的审讯员觉察到了。

这几乎是这个遍体鳞甲、顽固不化的嫌疑人第一次显示出“被戳到了痛处”。

按照事先的布置,对于周立平这样具有丰富的受审经验且拒绝合作的嫌犯,出现任何一个豁口都要立刻集中火力发动强攻。因此,审讯员对周立平展开密不透风的

审问:“你跟张春阳认识吗?”“你最后一次见张春阳是什么时候?”“说说陶灼夭跟张春阳的关系,知道多少说多少!”“据你所知,除了陶灼夭,在爱心慈善

基金会里还有哪些人跟张春阳保持着密切关系?”……而周立平的态度也跟此前大相径庭,不再是那么一块顽石般地对抗,而是对每个问题都有问必答,只是声音

低沉,且言辞中大量出现“嗯、啊、这个、那个”等赘语,很明显是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下方寸大乱,甚至他在椅子上的身体也频繁扭动和更换姿势,那种“怎

么坐都不得劲”的形态最能暴露出受审者内心的紧张、慌乱与不适。

前面多次围绕扫鼠岭凶案的审讯,周立平都没有过这种现象,反而在张春阳的事情上张皇失措,难道说他在前者上并无任何犯罪行为,反而在后者上有难以启齿的

行径?

最近一段时间在和周立平的交锋中屡战屡败的警方,顿时士气大振,不停地加大审讯力度,几个回合下来,周立平显得疲惫不堪。最后,他满脸的横肉痉挛似的狠

狠一抽,释放出了一个无奈至极的苦笑,强直的脊柱靠在了审讯椅的后背上。

“我能不能提个要求?”他说。

“你说。”

“我想见一下陶会长。”

一般来说,犯罪嫌疑人“撂了”之前提的要求,只要合理,都可以满足。但现在陶灼夭也在拘押受审的阶段,万万没有让两个犯罪嫌疑人面对面的道理,所以审讯

员摇了摇头:“其他要求我们可以考虑,这个不行。”

周立平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嘀咕了一句,但似乎也没有反悔的打算:“好吧,那我就如实交代,那天晚上我离开扫鼠岭之后,确实是跑到杏雨路跟李志

勇约架去了,不过半路上拐了个弯儿,办了件事。”

“什么事?”

“我把张春阳停在爱心医院太平间的尸体推进冰柜里去了。”

审讯员大吃一惊:“张春阳怎么死的?谁让你办的这件事?”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立平停了一停接着说,“邢启圣本来醉醺醺地躺在后车座,车开到扫鼠岭下面,他突然醒了,跟我说,有个

事情让我去办一下,我问他什么事,他说跟陶会长相好的那个张春阳死了,马上风猝死的,尸体就停在爱心医院太平间的停尸床上,本来他想办完眼前的事儿,自

己回去找爱心医院院长李士铎开了死亡证明,再让值班工人把尸体放进冰柜的,但突然想到那些值班工人一到十一点就给太平间上锁,而他十一点前肯定办不完事

,就让我跑一趟。我说我不去,一来我跟邢启圣本来就关系不好,不想替他办事;二来我是蹲过大狱的,出来后什么事儿都能干,违法的事儿绝对不干,我可不想

唱一出‘二进宫’。邢启圣说他跟张春阳交情深,不忍心看张春阳死了就那么‘露在外面’,所以连哄带求地非让我去办一趟,还拍着胸脯保证,张春阳绝对是突

发急病死的,我去了只是把尸体挪进冰柜,不牵涉任何刑事问题,我又说我也没开死亡证明,凭啥值班工人让我挪尸啊?邢启圣说他跟李士铎打过招呼了,再说太

平间出来进去各种祭拜死者的人多了去了,那俩值班工人才不管那么严。经不住他好说歹说的,我只好同意了,他一边千恩万谢的一边叮嘱我,张春阳死了这件事

千千万万不能往外传,还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他去跟陶会长说,肯定能答应我。本来我不想跟这种人讨价还价,但是突然想起确实有个事儿,也许陶会长能搞定

,所以就提了出来——”

“你提了个什么要求?”

周立平那双凶恶的三角眼,上眼皮忽然耷拉了下来:“有个原来在夜总会工作的女孩,前一段时间清查租户,离开了本市,我很喜欢她,希望能给她办个户口,让

她回来……”

正跟呼延云等人围坐在电脑前看这段视频的马笑中,忍不住轻声说了“董玥”,李志勇点了点头。

审讯员接着问:“然后呢?邢启圣怎么说?”

“邢启圣一口答应下来,说这么点儿小事,陶会长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并保证我走后,他立刻就给陶会长打电话,还塞给我一百元打车钱,然后开车上了岭。我在

路边等了一会儿,打不到车,想反正平常这时候也要夜跑,算了算时间,怎么着十一点之前也能赶到爱心医院,就撒丫子开跑了,那天晚上风很大,但我是顺风跑

,舒爽得很,我一边跑一边想,等那个女孩知道我能把她的户口办进城,不定多高兴呢,一时兴起,就给李志勇打了个电话,新账老账一起算完,开始新生活。我

先跑到了爱心医院那个西南门,直接往太平间里面走——”

审讯员打断了他:“爱心医院那么大,你怎么会直接找到太平间?”

“太平间那套冰柜是进口的,有一段时间老出故障,找原厂修要花一大笔钱,爱心医院知道我在监狱学过冰箱冰柜的维修和保养,所以找我帮过忙,不信你们问李

士铎去,他知道这个事情。”

“你接着说。”

“我进了太平间,把停尸间里的几具躺在停尸车上的遗体,挨个掀开蒙着的白布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张春阳,然后把车推进里间,拉开一个空着的冰柜,把张春

阳的尸体搬了进去——”

“没人拦着你,管你要死亡证明吗?”审讯员打断他问道。

周立平摇了摇头:“那俩值班工人坐在院子里喝酒呢,根本没人管我。”

这与林凤冲从太平间了解到的情况又“对”上了。

“这个情况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儿交代?”审讯员问。

周立平怔了片刻,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苦笑:“我想,你们早晚会查清楚我根本没在扫鼠岭犯事儿,等我放出去,就找陶会长落实邢启圣答应我的事情,反正不管

邢启圣死之前有没有把我的要求带给陶会长,总之张春阳死了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关了这么久都没说出去,陶会长多多少少总要赏我一点什么吧……”

听完周立平的交代,警方非但没有感到谜团终于破解的喜悦,反而陷入了空前沮丧和迷茫的境地:沮丧是因为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花费了这么多的力气,居然抓

错了人,搞错了侦查方向;迷茫则是因为这一下前功尽弃,到底谁才是扫鼠岭命案的真凶,又要从头开始调查。尤其力主周立平是杀人凶手、始终坚定不移地“查

找周立平的犯罪证据”的柴永进一派,像斗输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而林凤冲这一派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兴,他们虽然一直主张不能过早地锁定周立平是扫鼠岭凶

杀案的真凶,且不能把张春阳之死作为一个孤立的突发事件,但本意是主犯可能另有其人,或者虽然周立平是主犯但还有帮凶,应该全面仔细地侦办,借此打开对

爱心慈善基金会全面调查的口子,却没想到周立平在此案中的角色居然如此“路人”……

也许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柴永进和林凤冲两派观点不同的警员联合起来,希望能够找到周立平当晚并没有去过爱心医院太平间的证据,但是无论耗费了多少力气

,终归是颗粒无收:停尸床的推拉杆和冰柜的把手上确实没有提取到周立平的指纹,但案发已经一周,太平间工作人员的指纹早已层层覆盖住了旧的指纹,所以这

个不能算数;想调出医院的监控视频查找案发当晚周立平有无出入,可是太平间附近不安装监控视频是各大医院的通例;那两位当晚值班人员想破了脑袋,既想不

出周立平来过,也想不出他没来过,但是他们终于承认,那天晚上他们酒是喝了不少,但绝对没有在没接到死亡证明的前提下,把任何一具停尸车上的尸体运进冰

柜,换言之,这个世界上知道张春阳的尸体停进爱心医院太平间的只有三个人,陶灼夭、邢启圣和周立平。既然案发当晚,T-E-3冰柜的计时系统记录,只在十点

五十分开启过一次,而那时陶灼夭正在机场过安检,邢启圣已死,那么就算是个傻瓜,也能推理出运尸者只能是周立平——同理可推,扫鼠岭案件的真凶可以是地

球上的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是周立平,因为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就算他真的像呼延云推理的那样,藏在李志勇的捷达车后备厢里,当李志勇的车开到爱心医院

附近时偷偷下车,去太平间把张春阳的尸体放进冰柜来制造不在场证明,也依然不行,因为天眼系统拍摄到的画面显示,李志勇开车到达爱心医院附近的路口时,

已经是十点五十三分。

总之,警方绞尽脑汁,把每一种可能性都想到了,但就是解不了这个谜——周立平怎么可能在十点三十分(甚至更晚一些时候)在扫鼠岭上杀人焚尸后,仅仅用了

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爱心医院太平间——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承认,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相信周立平的话,他早在十点多一点就在扫鼠岭的下面与邢启圣告别

,一路跑着去把张春阳装尸入柜的。

也就是说,扫鼠岭凶杀案与他完全无关。

视频播放完毕,房间里鸦雀无声,特别是呼延云,眉头紧锁,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看出他内心的纷乱如麻。是的,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跟周立平

正面交锋过,但居然被一个从未正面交锋过的对手打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这位心高气傲的推理者遭受的重挫。

就连一向对各种罪案的真相有着惊人直觉的马笑中,一时间也做不出判断,正在嘬牙花子,坐在他身边的郭小芬突然说话了——

“我觉得周立平说的是实话。”

呼延云猛地抬起头来,满眼的惊喜,倒不是赞同她的结论,而是觉得一个下午都傻呆呆的她,终于苏醒过来了:“小郭,你感觉好些了吗?”

郭小芬没理他:“我上午跟刘妍聊完,最大的体会就是,周立平对董玥的感情非常深,董玥的突然离开,一定让他难过极了。所以,为了解决董玥的户口,让她重

新回到这座城市,回到自己的身边,周立平完全有可能去完成邢启圣交给他的任务,也完全有可能在被捕后隐忍这么久,就是不肯说出张春阳的事情,好在获释后

找陶灼夭,凭借这一隐私和自己坐监的代价,讨要应得的‘奖赏’,这个动机是合情合理的——”

李志勇打断了她的话:“可是小郭,你别忘了,假如周立平一直不说张春阳的事,万一警方最后真的认定他是扫鼠岭案件的凶手怎么办?这个险冒得也太大了吧…

…”

“不会的。”林凤冲摇了摇头,“这几年狠抓法治建设,公安部门对刑事案件的侦查和复核工作非常严格认真,人证、物证有一点儿纰漏或不到位,都要疑罪从无

,决不允许出现新的冤假错案,所以就算周立平到最后都不说张春阳那件事,那么最多延长拘留到三十七天,该放人还是会放人的。”

“所以——”

呼延云说出的这两个字,虽然吐字轻切,却犹如针刺一般,让每个人都不禁一悚,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娃娃脸上,浮动着因沉思过深而明暗不定的恍惚:“所以,我在想,为什么周立平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实情’。”

 

 

2


当天晚上,市公安局局长许瑞龙亲自召集专案组全体成员,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在对扫鼠岭案件的下一步侦办工作进行指示和布置之前,许瑞龙要求大家对前一

段时间的工作要“该继续的继续,该清空的清空”。所谓继续,是把有价值的证据接着搞下去,有意义的线索接着追下去,不要因为一些失误,就把既往的工作一

概否定;所谓清空,是把那些已经证明与案件关系不大的人和事彻底清除出外,不要让他们再占据和耗费警方的人力、物力与精力。

面对一根一根抽烟、一杯一杯喝水,神情一个比一个凝重的专案组同志,许瑞龙一改往日严厉的口吻,温和并耐心地说:“大家不要垂头丧气,更不能灰心放弃,

要打起精神来,不要觉得抓错了人,搞错了侦办方向,就压力大得好像天塌下来似的,真塌下来还有我替你们顶着嘛。我办了四十年案子,觉得刑侦工作说到底就

是一个试错的过程,把搞错了的一个个都排除出去了,真相也就不远了。”

本着这一会议精神,专案组的同志一致同意,在对相关案情做最后一遍核实无误之后,按照司法程序,对周立平予以释放。

散会以后,许瑞龙把杜建平、林凤冲、楚天瑛等几位专案组的重要成员留了下来。杜建平有些紧张,他知道这几年局领导的工作习惯:大会和风细雨,小会天打雷

劈,所以做好了被许瑞龙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准备。谁知关上门,许瑞龙只对他说了一句:“现在看来,过早地把周立平锁定为主要犯罪嫌疑人是不合适的,这几

年平反的冤假错案一再证明,很多搞错了的案子,都是因为办案人员依据对犯罪嫌疑人的‘坏印象’,主观上将其提前锁定为真凶,结果失去了客观的立场,导致

整个办案过程,只找对嫌疑人不利的证据,忽视对嫌疑人有利的证据,结果一错再错,终于不可收拾。”

杜建平站了起来:“局长,专案组搞错了办案方向,导致这么多的同志,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却徒劳无功,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负。”

“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况且遇到挫折就要追究责任,那公安工作就没法做了。”许瑞龙压了压手让他坐下,“说说你准备把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哪里?

杜建平把两只粗红的大手放在膝盖上说:“局长,我们会前讨论过,之所以前一段时间的工作出现严重的失误,怪就怪我们急于抓捕真凶,而忽视了寻找真相。”

许瑞龙额头上的皱纹一抬:“哦?说来听听。”

其实这个观点是呼延云的。刚才在会前会上,林凤冲说起来,杜建平觉得很有道理,现在搬出来,果然引起了许瑞龙的兴趣:“从案发迄今的种种情况分析,扫鼠

岭案件绝不是一个单一的刑事案件,其间可能牵扯到非常庞大的人群、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缘由、涉及盘根错节的关系,而扫鼠岭上的那几具焚尸,只是这些人群、

缘由和关系,最终交织在一起突然引燃的一个爆点。这种情况下,寻找真凶固然重要,但真凶很可能并没有浮在表面,而是被层层叠叠的网络给覆盖和遮蔽住了,

我们再怎么努力往下试探,都会被细密的网眼给阻拦。这种情况下,不妨换一种策略,变捞鱼为收网,反正鱼就在网里,收上网,自然就能找到鱼了——所以,我

们可以变找真凶为查真相,把涉及这起案件的人群、缘由和关系都搞清了,捋顺了,整明白了,真凶也就水落石出了。”

“说具体一些。”许瑞龙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建平看了林凤冲一眼,林凤冲说:“许局,根据杜处长跟您汇报的办案思路的调整,我们重新梳理了一下交织在案件深层次的各种关系网,重新总结了一下与案

件相关的几个区域的调查情况,发现由于童佑护育院不是案发地,所以尽管存在的疑点很多,但在前面的工作中对其有所忽视。我们下一步的重点,就是把童佑护

育院查个底儿掉,甭管它穿了几层保暖内衣,统统扒个一丝不挂。”

“可是我听说,那个叫崔玉翠的副院长,每次叫她来协查,态度都很恶劣,问不出什么,是这样吗?”

林凤冲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杜处长有个提议……杜处长还是您来跟许局说吧。”

许瑞龙端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透过氤氲打量着杜建平。

杜建平沉顿了片刻,抬起硕大的头颅:“我想把马笑中召回专案组,让他来审崔玉翠。”

这也是“专案二组”和林凤冲、楚天瑛商量的结果,当时大家都觉得,既然周立平不是凶手,一切要从头开始,那么童佑护育院一直是个没有撬开口子的“潜力股

”,不妨重新对那里的工作人员展开一轮调查。而且郭小芬在爱心慈善基金会的那次晚宴上,曾经听陶秉指着崔玉翠对邢启贤说“你哥哥到底为什么落得那么个下

场,你问问她,她最清楚”,这就证明对邢启圣的死因,崔玉翠掌握着别人都不了解的“内幕”。但是说起崔玉翠,林凤冲未免头疼,觉得她是个刀枪不入、软硬

不吃的老泼妇,审了几次都一无所获……这时马笑中说:“实在不行,让我试试吧!”

林凤冲一愣,继而大喜:“所长出山,那一准儿搞得定!我回头去跟许局说一下,让他特批,把您请回专案组。”

马笑中笑道:“你去跟许局说,那不等于给老杜上眼药吗?将来还想不想在刑侦处混了?”

“要不,我去跟许局说吧,我是刑技处的,不归老杜直接管。”楚天瑛道。

“跟我身边这么久,说话前还是不上机油。”马笑中皱着眉头说,“正因为你是刑技处的,就更不能跟许局说了,你去说,别人会认为是思缈在背后撺掇的。”

楚天瑛恍然大悟:“那咋办?”

“让老杜自己去说!”

“这怕不大可能吧……”楚天瑛道,“老杜对你还有你们这个‘专案二组’是很有意见的。”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马笑中道,“许局对咱们‘专案二组’做了些什么,肯定门儿清,他默许这个组存在,不是要废掉‘专案一组’,而是要给老杜一些隐

形的压力,老杜现在案子办不下去了,把我召回来,显得他胸膛敞亮能容人,更重要的是,甭管我能从崔玉翠嘴里撬出点儿什么,功劳都要算在他的头上,他求还

求不来呢!”

楚天瑛斜乜着眼睛:“所长,你老实说,当初你拿冒菜扣那个厨子,是不是就算到今天这步棋了?”

马笑中一个坏笑。

果然,林凤冲把这个提议跟杜建平一说,杜建平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此刻对许瑞龙讲出来,顿时得到了局长的夸奖:“很好,老杜,很好,就照你说的,让马笑

中回专案组吧。”

“局长,还有个事儿。”林凤冲说,“如果这么查下去,难免要牵涉到爱心慈善基金会驻本市办事处——甚至整个基金会,这方面,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尺度和

范围?”

“没有什么尺度,也没有什么范围!”许瑞龙斩钉截铁地说,“这几年的反腐早就给我们的工作指明了方向,不管任何组织、个人,遵纪守法就没事,违法乱纪就

抓你,谁也没有特权!”

林凤冲和楚天瑛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说“是”一边朝许瑞龙敬礼,杜建平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许瑞龙示意会开完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往办公室外走,走到外面,杜建平随手要把门关上时,屋子里突然传来许瑞龙的声音:“老杜,你等一下。”

杜建平赶紧回到屋里,许瑞龙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用一种绝非低声细语但别人也听不清楚的声音说:“既然陶灼夭涉案不算严重,又没有

什么具体的犯罪行为,你就给她办一下手续,把她给放了吧……”

 

 

3


身披酒红色羊绒披肩,把丰满的身体裹在一件白色的高领针织衫里,可崔玉翠还是觉得有点儿冷,抱着两个胳膊,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颧骨奇高的脸孔板得十

分僵硬,肥厚的嘴唇紧紧地闭着,一副刀山火海也休想叫老娘开口的桀骜样子。

她认得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两个穿便衣的警察,一个叫孙康,据说是个派出所的所长,临时被借调到专案组,另一个上嘴唇留着小胡子的姓林,官衔大一些,不过,

跟她经常在酒宴上交杯换盏的人一比,可也大不到哪儿去,这么一想她就放心了。她深知,公家的每一个人都像军棋里的棋子一样,根据职位的高低而严格遵循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