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会长其实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会。所有的事儿都是邢启贤和翟运他们打理的,我负不起什么责任啊……”
林凤冲让女警带陶灼夭去拘留所临时拘押,临出门前,陶灼夭突然对林凤冲提出了一个要求:“您能不能给我找几本书?”
“找什么书?”林凤冲问。一般来说,临时拘押的嫌疑人由于对自己所犯罪行将会受到何种程度的刑罚心里没底,都会要一些法律方面的书了解和参考。
但陶灼夭说的却是:“《宁可孤独,也不庸俗》《我不怕迷茫彷徨,只怕虚度这好时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看这些做什么?”
“关在里面不读书,岂不闷死?”
林凤冲不禁苦笑道:“你在里面不会孤独,也不会虚度时光,放心,对你而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陶灼夭走后,副审员忍不住骂了出来:“这整个一寄生虫!都智障成那个样子了,还不忘装逼呢!”
“可就是这些人,住着最好的房子、开着最新的豪车、吃着最贵的大餐,那么多残障儿童的死活就攥在他们的手心里……”林凤冲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柴永进的电话打过来了,声音中紧张带着一丝激动:“林处长,我们在爱心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找到张春阳的尸体了。”
林凤冲赶到爱心医院西南门的时候,这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身穿制服的民警和协警驱离着围观的人群,而几个便衣刑警见林凤冲来了,赶忙迎了上去。按照中
国古代奇门遁甲之学,门朝西南属死门,所以一般医院的太平间都设在这里。门口左右各有一株槐树,虽然并不粗壮茂盛,但那门较小,两株树的距离也很窄,反
倒枝蔓交缠,在门的上空遮起了一道绿森森的天棚。林凤冲往里走,柴永进往外走,俩人撞了个满怀。柴永进说:“天瑛和唐小糖来了,正在勘查现场和做尸体的
初步检验。”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还能勘察出什么?林凤冲苦笑了一下,继续往里面走。整个太平间分成三个部分,最外间是一个过厅,左边摆着一套简陋的实木桌椅,
墙上钉有一排拴着绳的老式登记簿,在桌椅的后面堆着香烛、纸花、纸钱、金锞子、铜盆、瓦片什么的,卖给那些没有准备的死者家属,让他们在临时祭拜时焚烧
用;过厅的右边有个挂着布帘的小隔间,林凤冲掀起来看了看,里面放着两张钢丝床,床上的被褥枕头俱已起毛脱色,应该是值班人员休憩的地方。从过厅往里走
,推开两道左右对开的、掉了漆的玻璃门,就进入了太平间的第二个部分:停尸间,这里码有六辆锈迹斑斑的白色停尸床,四辆是空的,两辆上面用白布遮着遗体
——一般还没有安排“住”进冰柜的死者,就临时停放在这里。从这里再推开一道铅灰色的铁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温度陡然降低了至少五六度,这里的四面墙
壁,有三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用于长期存放尸体的数十个冰柜,冰柜看上去比较新,柜门上的液晶屏显示着柜内温度。此时此刻,一个标示牌上写着“T-E-3”的柜
门连同冷冻屉被整体拉开,乳白色的寒气不停向外翻涌着,冷冻屉上躺着一个脸上覆满冰霜的人,虽然他的脸色惨青,面皮像核桃皮一样又缩又皱,加上死亡时定
格的神情十分痛苦,看上去显得异常狞厉,但眉目间还是不难辨认出,他正是失踪多天的张春阳。
楚天瑛给尸体拍照后,跟唐小糖一起,一个搬头一个搬脚,将张春阳的尸体抬出了冷冻屉,放在一个铺着塑料布的停尸车上,因为冻的时间太长,尸体十分僵硬,
放下时还有冰碴儿被压碎的嚓嚓声。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台被压在尸体下面的黑色iphone8,楚天瑛把手机装在证物袋里,又用一把镊子将张春阳衣兜里
的东西慢慢夹出,钥匙、钱包什么的也分别装袋,再想做进一步的检查时,却发现衣服和肉都粘连在了一起。楚天瑛和唐小糖商量了一下,认为应该在尸体解冻前
,尽快送到法医研究中心去,以免尸体发生变化而对尸检结果产生影响,于是在跟林凤冲打了招呼并得到允许后,将尸体装入带铝膜层的特制盛尸袋,抬到法医临
检车上带走了。
这时,柴永进已经给匆匆赶来的爱心医院院长李士铎做完了笔录,李士铎说他们与童佑护育院有很密切的合作关系,他本人跟邢启圣也有些私交。扫鼠岭案件发生
的当天晚上八点半左右,他接到过邢启圣的电话,只说是有个熟人突发心肌梗死了,需要先送到太平间停尸房,然后再找他开死亡证明,并没有提到死者是张春阳
,他就给太平间打了个招呼。因为当晚有夜间查房,他很快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直到后来才得知了邢启圣的死讯。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一点儿跟警方说?”柴永进非常恼火。
“因为我不认为这件事跟扫鼠岭命案有关联啊。”李士铎温文尔雅地微笑道。
一起接受警方质询的两个太平间的值班人员,听到这段对话,望着柴永进,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情。
林凤冲走上前看了看李士铎,不紧不慢地说:“按照公安部、卫生部和民政部的相关规定,医院只能给死于本单位诊治过程中的死亡者出具《死亡证明书》,凡是
死于院外者,在死因不明或存疑的情况下,必须由司法部门判定死亡性质并出具死亡证明——我想问问是谁给你的权力和胆量,让你同意给随随便便送来的一个死
者开具死亡证明的?”
李士铎万万没想到,这个留着小胡子、相貌平平的警官居然规章背得这样熟,登时说不出话来。
“而且,恕我冒昧地做个猜测。”林凤冲盯着他的眼睛说,“邢启圣真的要开死亡证明,也未必需要你或其他医生亲自来尸检,也许是给他个空白的死亡证明书,
盖好医院的大印,让他自己填就是了,对吗?”
李士铎刚想要辩解,林凤冲追了一句:“你要敢说不是,我就把这一年你们医院开的死亡证明都一一核查,白纸黑字,我都不用查签字的医生在验尸时是否在场,
只核对一下笔迹,能把你这乌龟盖子彻底揭了你信不信?!”
李士铎的脸上浮现出告饶的谄笑,林凤冲挥挥手让他走了,然后回过头盯住那两个太平间的值班工人。他俩一见院长都怂了,双双换了一副乖巧的笑容。林凤冲指
着他俩,对柴永进说了一句“你来问”,然后忙别的去了。
这一招敲山震虎果然奏效,那俩工人很快就把扫鼠岭案件当晚的情况叙述如下:
当晚八点四十左右,他俩正在太平间外的小院子里喝酒聊天,突然值班室的电话铃响了,接通后是李士铎打来的,说等会儿邢启圣会带一位猝死患者的尸体过来,
先存放在停尸间。他俩赶紧推了辆停尸车守在门口,不多久,邢启圣开车来了,车停在门口,他从车上背下一个人来,两个值班工人帮忙抬到停尸车上,推进停尸
间,蒙上白布——他俩虽然不认识张春阳,但很肯定当时推进停尸间的就是警方从“T-E-3”里找到的那个人。
之后邢启圣就开车走了,临走前在登记簿上登记签字,说尸体先放在停尸间,等回头“弄来”死亡证明交给他们,再把尸体存入冰柜。
柴永进在登记簿上找到了邢启圣的字迹:他很潦草地在死者姓名那一栏写下了“张春阳”的名字,死因是“心肌梗死”,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和时间。
“后来呢?”柴永进问。
“后来我们哥儿俩就接着喝酒,那天晚上陆陆续续又有死在医院的尸体运来,家属们进进出出的哭祭、烧纸,还有要来看死者最后一眼的,我俩就跟着忙活,到十
一点整,进了值班室,从里面锁上门就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九点才开门。”
“这个门从里面锁上后,外面打得开吗?”
“打不开。”
“当晚还有没有人敲过门或者进太平间?”
“没有。”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把张春阳的尸体放进‘T-E-3’的冰柜里面的呢?”
“那天晚上天冷,我们俩都有点儿喝多了,可能是想张春阳的尸体总不能老这么搁着,邢启圣又一直没回来,所以在存放其他尸体的时候,捎带手就把张春阳的尸
体也抬进冰柜里了。”
柴永进觉得这个回答太囫囵,皱起了眉头。
“对了,我们的冰柜内置有开关记录,从液晶屏上就可以查到。”说着,一个工人跑到“T-E-3”的冰柜面前一阵操弄,然后指着液晶屏上显示的时间对柴永进说
,“您看,这上面显示,这个冰柜只在那天晚上十点五十分开关过一次,再来就是刚才你们打开了——所以一定是那天晚上我俩关门前对停尸间的尸体‘清场’时
抬进冰柜里面的!”
柴永进弯下腰看了看液晶显示屏,嘀咕道:“你们这时间记录靠谱不靠谱啊,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您放心,绝对错不了!”那个工人拍着胸脯保证。
柴永进还是不放心:“万一晚上突然停电了呢,不是就只能留下有电时的开关记录了吗?”
那个工人带着他走出太平间,来到旁边一座低矮的红砖房门前,推开门,长着青苔的地面上戳着一座嗡嗡作响的墨绿色发电机,墙上还挂着一排锈迹斑斑的施耐德
配电箱。工人告诉他:“太平间的供电跟医院不走一条线,是用这台发电机发电的,医院停不停电,跟咱们没关系。而且,冰柜的计时系统是独立内置的,自带电
池,就算把咱们这太平间的电闸拉了,人家还照常计时呢!”
3
张春阳的尸体被发现,非但没有让扫鼠岭案件的侦破工作获得进展和突破,反而导致专案组在刑侦方向上的分歧进一步扩大。柴永进等人认为,张春阳之死只是一
起普通的“马上风”(性交时过度兴奋引起急性心肌梗死而猝死),与后来的邢启圣以及那几个孩子的遇害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不必深究,接下来还是要坚定不移
地查找周立平的犯罪证据;而林凤冲这一派则主张,张春阳之死绝不是一个孤立的突发事件,很可能是扫鼠岭案件的导火索,至少也是重要的组成环节,所以应该
把侦查工作前移,并建议市局经济侦查处立刻介入,对爱心慈善基金会有无经济犯罪问题展开全面的调查——双方在会上吵得不可开交,而在他们同时请主持会议
的杜建平裁决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建平却说出了让林凤冲意想不到的话:目前仍旧以查找周立平的犯罪证据为重点,此时不宜贸然转移侦查方向、扩大侦查范围
……
散会后,柴永进等人离开了会议室,林凤冲把充满了困惑的目光对准杜建平,却发现杜建平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自己,窗外是一棵叶子已经凋零净尽的大树。
林凤冲退出了会议室,并顺手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一把推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把门关上道:“杜处,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杜建平转过身,正撞上刘思缈两道严肃的目光。
“你怕人家说你是为了杜莺的死公报私仇,所以你明明知道爱心慈善基金会有问题,也不敢支持查他们,对吗?!”
“思缈,思缈……”杜建平那张铁匠一样赤红的脸膛现在却异常苍白,嘴唇哆嗦着,哀求她不要讲下去。
看着他这个样子,刘思缈只觉得又可气又可怜:“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样胆小、懦弱、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你连你女儿的死亡都不敢面对、不敢调查
、不敢替她报仇,你到底还算不算一个父亲?!”
杜建平坐在了椅子上,抱住了自己巨大的头颅,手指慢慢地拢过花白的短发,像用铁犁翻开霜冻的土地。
刘思缈不忍再说下去,空旷的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墙上的石英挂钟跳秒的嘀嗒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门再一次被推开,林凤冲走了进来,神色凝重,他看了看杜建平,又看了看刘思缈,不知道该不该当着刘思缈的面向杜建平汇报工作。
“说!”刘思缈命令道。
“是!”林凤冲赶紧说,“A省公安厅那边刚刚打来电话,说经过调查,几年前有一起猥亵儿童案疑似与邢启圣有关。”
杜建平猛地抬起头来。
林凤冲详细说道:“当时邢启圣还在爱心医院任职皮肤科主任医师,回到省里参加总会的活动期间,负责一项给省福利院儿童的体检活动。这个体检本来只是在内
部进行,但爱心慈善基金会那阵子刚刚把省内其他民办福利院都吞并或搞黄了,舆论质疑很多。他们为了树立形象,就请了一帮记者来做正面宣传,谁知有个省报
的记者在采访结束后没有走,躲在洗手间,结果偷拍到了邢启圣把一个脑瘫的女孩带到洗手间猥亵甚至是奸污的视频……”
“后来呢?”
“后来那个记者回到报社,要求把视频截取关键画面见报,被总编辑压了下来。记者打算去公安局报警,他怕万一,没有把视频带在身上,警方根据报警去福利院
传讯邢启圣,记者回家拿视频,结果路上被一辆无牌汽车撞死,警方在他的身上和家中都没有找到视频,只好将邢启圣释放了。”林凤冲停了一下说,“我想,这
大概就是邢启圣后来从爱心医院离开,去童佑护育院做院长的原因,对于爱心慈善基金会而言,这是家丑,虽然没有闹大,但不能不内部处理,以防邢启圣再犯下
类似的丑行,毕竟爱心医院对于基金会而言是一级下属机构,而护育院则只是个可以随时切断关系的外围机构。”
“这一下,恐怕对爱心慈善基金会,不想查也得查了。”刘思缈盯着杜建平说,“就连灭口的方式都跟岳绍之死一模一样。”
杜建平缓缓地摇了摇头:“刘处,你已经退出专案组,我欢迎你继续提供刑事技术上的支持或建议,但是对于具体的办案方式和程序,照规矩,你还是不宜发表意
见的好。”
刘思缈愣住了,林凤冲也没想到杜建平竟然说出如此决绝的话,一时间觉得会议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刘思缈转过身去,走出了会议室。
听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去渐远,林凤冲忍不住对杜建平说:“杜处,刘处也是一片好心……”
“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杜建平望着门口说,“爱心慈善基金会,你不要碰,但是张春阳的死,你可以接着查。”
林凤冲一开始没有懂,仔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了,杜建平的意思是,可以由张春阳的死查爱心慈善基金会,但不能由爱心慈善基金会查扫鼠岭案件。说到底,前者
是由刑事案件入经济犯罪,好像温水煮青蛙,陶秉、邢启贤等人自认与扫鼠岭案件无关,一定抱有侥幸心理,所以不会销毁经济犯罪的证据,而且办案的主动权始
终牢牢把握在专案组手里,如果贸然把经济侦查处引入,反而会打草惊蛇,搞得爱心慈善基金会销毁一切证据,最后很可能连刑事案件都调查不下去。
林凤冲点了点头说:“A省省厅的汪副厅长说他准备马上过来一趟拜会您。我想小莺那件事,他帮了很多忙,所以……”
林凤冲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提到杜莺的死,杜建平的脸上浮起一层极其凄恻的神色。
很久很久,杜建平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没有接林凤冲的话茬,而是问:“小郭怎么样了?”
“小郭身体没大碍,只是有些擦伤,但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过也多亏她‘打入’爱心慈善基金会内部,才了解到一个重要的情况,”林凤冲低声说,“按照
陶秉所言,童佑护育院的副院长崔玉翠似乎知道邢启圣之死的内情。”
“查!”杜建平说了一个字。
林凤冲“嗯”了一声又问:“对于那位姓岳的民办教师的死,是按照交通肇事逃逸查,还是一并纳入扫鼠岭案件调查?”
“先按照交通肇事逃逸查吧……”杜建平闭了一下眼睛,满脸都是疲惫,睁开眼后叮嘱林凤冲,“等会儿你给小郭打个电话,代我问候一下,下午要是没什么事,
你就去看看她。”
走出会议室,林凤冲给郭小芬打了个电话,手机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当他快要挂断的时候,却突然接通了,传来小郭“喂”的一声。
声音有些孱弱,林凤冲担心起来:“小郭,你还好吗?”
“还好。”
“杜老板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表示问候……你在家吗?我下午去看看你。”
“不用,我在外面。”
“怎么不好好在家里休息?现在你外出可要注意安全啊!”
“没事的,马笑中在我旁边呢。”
一句话让林凤冲放了心,有马笑中跟在小郭身边,无论哪路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的。
挂上电话,郭小芬对着对面的女孩说:“你接着讲讲董玥的情况吧。”
在“圆满地产”中介小罗的帮助下,马笑中找到了跟那个长发女孩一起租房的女子的个人信息。她叫刘妍,过去跟长发女孩都在金夜满堂夜总会坐台,现在住在定
福里小区九号楼。郭小芬听说这一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肯遵照医嘱“继续在家静养”,而是跟着马笑中一起找上门去。
刘妍打开门的一刻,望着郭小芬和马笑中的眼睛里充满了狐疑之色,郭小芬说明了来意,她依然把手揣在浅粉色波点家居服的兜里,歪着肩膀,没有让他们进去的
意思:“我知道你们找的是谁,董玥嘛,她早就不在本市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马笑中一把将她推开,直眉瞪眼地往房间里走,挨个儿门推开查找,刘妍在这一行做得久了,最会看人,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马笑中的身份,虽然嘴里哼哼着“干
吗呀?干吗呀你”,可是气焰却比一开始矮了很多。
这套房子是个一居室,厨房的墙壁上全是黄色的油污,但灶台和抽油烟机上蒙着厚厚一层尘土,显然刘妍住进这里就没有开过火做过饭。洗手间也同样肮脏不堪,
但梳妆镜却擦得锃亮。卧室的地板上放了四只很大的纸箱子,还没用胶带封起来,能看出里面装的主要是衣服和化妆品,桌子上码放着一套银白色的魅声直播套装
,看样子也准备装箱了。
“你要走?”马笑中问刘妍。
刘妍点了点头。
“去哪儿?”
“回老家……”刘妍的神情有些黯然,“姐妹们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就差我一个还一直赖着,现在也不行了,租房户要查工作证和个人记录,我在你们那儿留过底
,居委会通知房东让我走……”
“房租退你了吗?”郭小芬问。
刘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我交了一年房租,只在这里住了三个月,我让房东退我房租,他说又不是他赶我走的,一分钱也不退给我,他是本地土著,我
惹不起……”
郭小芬沉默了下来,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她心事沉沉,在挎包里摸了很久才找到,与林凤冲通完话后,继续请刘妍提供董玥的情况。
刘妍看出她和马笑中对自己并无恶意,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一些,靠着床坐下:“董玥跟我过去都在金夜满堂夜总会上班,她胆子小得很,客人动手动脚她不敢叫,
霸王硬上弓她不敢闹,所以吃了不少亏,我可怜她,能照看就照看她一些。她一开始跟我不熟,从来不跟我说她家里面的情况,后来才悄悄告诉我,她爸妈都得病
死了,只有个亲妹妹,患了轻度脑瘫,住进了他们省的福利院,因为福利院收养残障儿的条件之一是孩子必须是孤儿,所以她好多年都不敢回家。家那边的乡亲都
以为她死了,她也特别害怕做这行被抓住遣送回家……她想过改做正行,但学历不高,没有什么技术,何况现在很多行业都不景气……”
刘妍停了一停,接着说:“那会儿我们几个女孩都租住在一套三居室里,有几天董玥突然消失了,打她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公司都要把她开除的时候,她
又突然回来了,呆呆傻傻的,脸上都没有人色了。我问了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很久才说,有个在这儿打工的老乡看见她了,回家时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别人了,
结果福利院联系上了她,让她把妹妹接走,她赶紧回了趟家,见了联系她的人一面,那人姓邢,虽然在福利院里没有职位,但是是什么慈善基金会副会长的哥哥,
她一再哀求,姓邢的才答应把她的妹妹留下,但每个月要把五千块钱打到他的账户上,而且她还要继续隐瞒身份,不能随便来探望妹妹,否则随时可以把她妹妹赶
出福利院。”
郭小芬和马笑中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刘妍所说的“姓邢的”应该就是邢启圣。
“我跟小董说,现在扫黄这么严,咱们挣钱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房租饭费都快交不起了,一个月还得给他五千块钱,哪儿弄这么多钱啊!但小董只求我不要把这件
事告诉公司……夜总会出台的小姐全靠这张脸挣钱,所以得注意保养,白天必须休息,但是从那天起,她除了晚上在公司上班,白天还注册了一个远一点儿的区域
当送餐员。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这么没日没夜地工作,我们几个姐妹都担心她熬不了多久,谁知她居然挺下来了……而且,找到了一个她喜欢的人。”
凭着直觉,郭小芬觉得刘妍说的可能是周立平:“是一个姓周的吗?”
刘妍想了想:“好像是。”
郭小芬拿出手机,找到周立平的照片,给刘妍看:“是这个人吗?”
“我只见过他一面……”刘妍一边嘀咕着一边看了看照片,“没错,就是他。”
“他们俩怎么认识的?”
“小董从侧面打听到省福利院每年会把一批治疗得比较好的孩子带到本市的爱心医院,就留了心,她妹妹虽然病没有治好,但长得很好看,也许会被挑中做‘展示
’。去年这个时候,她跟公司请了几天假,偷偷跑到福利院设在本市的一个护育院门口,想着妹妹如果能来就看她一眼,她那个人又笨又老实,躲在护育院对面灌
木丛的后面,结果被在基金会工作的一个司机发现了,问她干吗的,她怕被姓邢的知道,哭着不敢说,经不住司机一再追问就说了实话,结果那个司机不但没有告
诉邢启圣,还把她妹妹从护育院里带出来,让多年不见的姐妹俩团聚了一下,小董别提有多高兴了。自那以后,小董对那个司机特别感激,觉得他是个好人。”
“小董怎么评价姓周的司机?”
“她不是很喜欢说自己的私事,只有特别高兴时才念叨两句,按照她的说法,姓周的是个很正派的人。”
“很正派的人?”
“嗯,小董很喜欢他,但他却一直没有什么表示,有一次小董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工作和身份,哭了,他才说自己有犯罪前科,害怕连累她……”
“那么,姓周的到底喜不喜欢小董呢?”
“你真笨。”刘妍白了郭小芬一眼,“他说的是‘害怕连累’,而不是‘不想连累’。”
郭小芬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呢?”
“后来小董还是很主动地去找他,但今年那次租户清查以后,小董就离开这里了,他们俩有没有再联系,我就不知道了……”
“原来那次租户清查,你们也……”小郭说到一半,意识到马笑中在旁边,欲言又止。
刘妍似乎没有觉察到什么:“其实这几年,小董在本市待得很辛苦,挣钱越来越难,天天担惊受怕,怕被遣送回家,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觉得是对着自己来的,吓得
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所以租户清查的一登门,她就要走,彻底离开本市。我们姐妹几个都知道自己也待不长了,但都觉得小董走得太急了,可是谁也留不住她。临
走前,她让我陪她去了一趟护育院,偷偷把妹妹找出来,跟她告别。她妹妹挺好看的,就是表情呆呆的、傻傻的,寒冬腊月敞着外套,流着鼻涕。小董蹲下身子,
给她妹妹系好最下面的一个扣子,叮嘱道:女孩子最怕冻,所以衣服上的每一个扣子都要系紧,小腿也不能冻到,记住啊……然后看着妹妹走回护育院的小楼里,
很久很久,才眼圈红红地离去。”
“然后她就离开本市了?没有找姓周的告别吗?”
“没有,我问她是不是应该告诉姓周的一声,她说不用了,然后就提着箱子走了,我记得那天是个很冷的日子——”
“是啊,很冷的日子,前半夜大风,后半夜下起了小雪……”郭小芬似乎回忆着什么,口中喃喃道。
刘妍惊讶地望着她。
“你接着说。”
“我送她下了楼,站在寒风里,看着她坐上出租车去火车站了,心里难受得直哆嗦。回到出租屋里,我们姐妹几个都不说话,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没多久,门被
推开了,进来一个很精壮的人,下巴像铲子一样外凸得厉害。我问他找谁,他说找小董,我一下子就猜到他是谁了,问他找小董什么事,他说听说在搞什么租户清
查,特地来看看小董有没有事,不行就搬过去跟他一起住。我告诉他小董刚刚离开了,他一愣,问去哪儿了,我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离开本市了。他原地站了
很久,然后问哪张床是小董的,我指给他,小董走得匆忙,被褥床单都没有带走,还铺在那张床上,姓周的就坐在床上,一声不吭地那么坐着,像块石头似的,坐
了不知有多久,才站起来,发现床单被坐皱了,转过身,弯下腰把皱的地方一点点摩挲平整,然后走出了屋子。”
——坐了不知有多久,才站起来,发现床单被坐皱了,转过身,弯下腰把皱的地方一点点摩挲平整,然后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