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从一开始柴原就有这样的预感,一切和上次调查到的信息差不多。可是,疑问就在于这样简单的一个女孩儿为什么会死。

张彦之身上的汗快干透了,POLO衫贴在皮肤上面,有一小块显眼的汗渍。柴原盯着那一小块深色的地方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一只手伸进书包摸索了几下,很快就拿出了一部黑色手机。

“手机当时不在她身上。大概是没电了被搁在了书包里,我同事用同型号的充电器试了一下,开机需要密码。”

张彦之接过手机,按开机键没有反应。

“发现需要密码,我们就没再充电。”柴原补充说。

即便知道没用,张彦之还是多试了几次。

“我回去充好电再试试。”

“我觉得有需要调查的事情就尽快动手,明天会再找你们。”

“接下来几天都有时间。”张彦之早已准备和公司请假了。

“那好。”

“我什么时候能带走她?”

这毕竟不是柴原负责的领域,略做思考后,他说:“明天再回复你,不会太久的。”

张彦之只是沉默。

 


柴原到达快餐店的时候店里只有两位顾客,两个二十出头的女生正坐在餐厅一角开心地聊着什么,桌子上还有两块未吃完的蛋糕。

柴原选择了一个离她们最远的座位坐下。现在店里没什么人,这正合他的心意。

身穿黑白工作服的女服务生主动走过来,递上一份餐单,柴原只是看了一眼,说:“我还等人,先给我杯白水就行了。”

少女微笑应允后便走开了。

柴原今天一早就联系了张彦之,他原打算直接到对方家里的,但张彦之一上来就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这里。在哪见面都无所谓,反正只要他认为有必要,随时可以去张睿斯家里做进一步调查。

刚才那名服务生端来一杯加了柠檬的白水,柴原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这时,红色的店门被推开,凌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很快就看到了柴原。

“你居然这么早就到了。”他人还没坐下就说。

“难道你觉得我会迟到?”

“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我以为是我先到。”凌沐看了眼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虽然柴原从不会迟到,但准点现身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哪有这么夸自己的,说得好像你很勤快一样。”

“我又没迟到,一大早就出门了,只是路上有点儿堵车。”

凌沐一面和柴原聊着,一面让女服务生也给自己拿一杯白水。

“知道会堵车就应该更早出门。”

“那不就太早了吗。”凌沐推了推眼镜框。

“吃早点了吗?”

“嗯,你呢?”

柴原点了点头。

昨晚送走张彦之和吴燕,柴原就给凌沐挂了电话,安排今早一起行动,这么一来如果出现新的情况方便再做打算。

“他们昨晚还好吧?”

“想知道的话昨晚就别急着下班。”

凌沐被前辈泼了冷水之后,恰巧等到服务生端来柠檬水。因为两人都是便装打扮,女生并未发觉出特别的地方。

“来了。”看着店门的方向,柴原淡淡说了句。

凌沐赶忙放下刚拿起的玻璃杯,和柴原一同站起来。既没有寒暄,也不说安慰的话,等张彦之走近了,三个人就这么坐下了。

“手机打开了吗?”柴原问得很直接。

“打开了,但我没发现什么。”

张彦之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上,立即就被凌沐拿到了手里。

“这位就是我在电话里提过的同事。”

张彦之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只要能查出真相就行,其他的他都不关心。

从通话记录来看,张睿斯似乎很少打电话,平均几天才会拨出一个,出事那天则没有任何通话记录。手机上查不到有用的信息,凌沐又打开短信开始查看,内容主要是学习方面的交流,仍然无甚收获。

“都挺正常的。”凌沐把手机交给柴原。

“我从昨晚一直看到后半夜。”

张彦之看上去就很疲惫,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开过的矿泉水。

柴原也检查起最近的电话和短信,然后又打开了相册,里面都是些自拍以及和别的女生的合影,但照片中出现的也都是固定的几副面孔。除此以外,就是一些讲义的照片,可以推断是用来做备案的。不管怎么说,都让人觉得这部手机的主人是个勤奋好学的乖学生。

“确实没什么。”柴原把手机还给了张彦之。

“所以你们也不能发现什么?”

“调查不会就此结束,请相信我们。”凌沐赶紧说。

“我不管你们怎么查,我还是那句话,我女儿是被害的。不行的话,我也会自己查的。”

“怎么叫‘不行’啊?”柴原问。

张彦之没有说话。

“凡事要讲证据,就算是你不能接受的答案,只要是事实也得接受。”

“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被害的。”

“别做危险的事情。”

张彦之喝了口矿泉水,一夜没好好休息,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现在查出个所以然了吗?”

“这种事不可能一夜就有结果。”柴原说。

“所以我就只能干等?”张彦之的语气中夹带着不满情绪。

“调查工作就只能让专业人员来做,没什么错。”

“有任何进展都会立刻与你联系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做什么了。”

“家里有什么她留下的东西吗?”

“没有,昨晚找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张彦之说,“你们要去家里看看吗?”

“暂时还不需要,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认为是自杀。”

凌沐一脸疑惑地看着柴原。

“没这个必要。”

“看来我只能等了。”

“我们会尽快查出真相的。”

“今天就这样吧。”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能把我女儿带走。”

“如果不做全面的尸检现在就可以了。”

“不是已经确定是中毒了吗?”

“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现在还不清楚。有的家属不希望死者遭受不必要的⋯⋯”柴原不想用肢解这个词,干脆就不明说了。

“我先不带她走,如果认为还有必要尸检的话,请联系我。”

两位警察很惊讶张彦之的果断,承受着痛苦还能理性开明的家属已经很少了。凌沐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起身先去买单了,三人从店里出来就分成两路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大概走了两百米,凌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说不用去他家,这是说真的?”

“嗯。”

“可是,现在明明没有任何有用的证据。”

“已经够了。”

“这不是开玩笑吧,我觉得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凌沐回味着刚才的对话,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内容。

“就是因为没有所以这件案子要重新调查。”

“为什么?”

“不查了吗?”

“我是说为什么要重新?”柴原的话让凌沐跟不上思路。

两个人在红灯路口站住,这里大概要等一分多钟。

“说是自杀,却找不到死者留下的信息。说是谋杀,但是看那手机你觉得这个女生是会和不良人士来往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会不会是被人删去了可疑的证据呢?我觉得不是没可能。”

“那接下来怎么办?”

“去学校。昨天的调查不够彻底,再去看看有什么遗漏的。”

“我明白了。那现在就一起去吧。”看到方向的凌沐充满了干劲儿。这时信号灯变绿,两人跟随人群过了马路。在对面柴原停下了脚步。

“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为什么?”

“两个人行动太显眼了。”柴原说,“那学校很麻烦,会找个人陪你一起干活儿。”

“那我们分头行动?”

“你就在局里听听其他人的看法,或许会有新的进展。”

商量好后,柴原和凌沐便在路口分手了。

 

 

3


魏立行慢慢扭动手腕,手表的时钟已经指向“12”的位置,可会议仍看不到要结束的样子。

坐在椭圆会议桌次席位置的男教研员还在滔滔不绝地大声讲着,今天是会考前的最后一次教研会议,内容无非是最后的考试重点和强调考场纪律,当然也少不了让老师们务必传达到位之类的要求。

那从第一次会议就明确地给出考试范围不就行了吗,每年都要拖到最后,以为最后公布题型就能让一群孩子认真复习一段时间吗?真是不了解这帮学生。近几年,年轻一代学生越来越不像老一辈教育工作者想象的那样,他们只是了解几十年不变的教育工作,面对活生生的教育对象却总抱有老套的想法,不免天真。魏立行在笔记本上信手涂鸦,那些所谓的“重点”早就被工作多年的教师们猜出个十之八九了。

他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关月青,从一开始她就在一声不响地做着笔记。为什么女性不容易对重复性的工作感到厌烦,魏立行想不明白。

“那么,就说到这里。”教研员终于坐直了身子,看看在场的众人,“大家还有什么疑问?”

每次都是,净会说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教学水平却让人不敢恭维,教委就喜欢用这种庸才。五年前刚开始工作的时候,魏立行也与此人有过接触,虽然只是比自己大两三岁,却总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加上有些发福,年纪轻轻看上去就像个中年人。再后来,得知他被教委任命为教研员,魏立行真是大跌眼镜。

未有人提出异议,会议室内安静得过分,仿佛每个人都在默默期待尽早散会似的。

“那好,各位回去好好准备吧。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

“中年人”终于宣告会议结束了。室内随即响起桌椅挪腾的声音。

魏立行站起身,解开一颗衬衣扣子,将笔记本和教材一齐塞进公文包。关月青还在埋头整理。

“中午在外面吃怎么样?”魏立行问。

“啊?不回去吗?”关月青抬起头。

“都这个点儿了。等咱们回学校食堂也没什么吃的了吧。”

“也是。那在附近随便吃点什么吧。”

为了让老师们尽快回学校传达考试信息,今天的会议只有半天,现在已经有动作快的老师往外走了。

“我知道有家西餐厅很好,离这里不远。走吧,我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关月青恭敬不如从命。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同走出了会议室。

下三层楼梯到一楼,出了宽敞的大厅就出了教委大楼。院子里靠边的围墙那边整齐地停着几辆车,中间的水泥地面上还有几处积水,正朝外走去的老师们都绕道而行。

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魏立行不由得眯起眼睛。

“今天天气不错。”关月青仰头望着蓝天。

昨夜,一场阵雨悄然而至,一扫接连几日的阴霾。初夏的阳光也灿烂地照下来,令人心情愉悦。

“是啊,难得的是空气也很好。”

这都是昨晚那场大雨的功劳。魏立行从大楼出来就深吸了几口,这可比会议室那股味道强太多了。

“魏老师今天真帅啊!”

前方,结伴而行的两位年轻女老师正回过头笑着打量魏立行,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突然收到异性的赞美,魏立行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被夸了呀,这是谁啊?”

“别的高中的。”

“人家挺漂亮的,你好好把握。”关月青不失时机地揶揄道。

“别听她胡说,她平时就喜欢开玩笑。”

“那也不能随便开这种玩笑啊。”

“这可说不准。”

“谁说的,你看,人家还在看你呢。”

两人说话的时候,前面的女老师还是三步两回头地往这边瞧。

“是在看你吧。”

“怎么可能,她又不认识我。你别辜负了美女的一片好意。”

虽然看不到正面,但只从背影和侧脸的轮廓,关月青也断定对方一定是个美女。

“得了吧,人家是不会看上我的。”魏立行搔了搔头发。

“那有什么关系,你主动追啊,你是男生。”关月青用下巴指了下前面婀娜的身影,“你看,多漂亮,铅笔裙,你们男生都喜欢吧。”

“说什么啊,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魏立行一脸的无奈。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说,你们女人就喜欢琢磨这些吗?”

见到同学无可奈何的表情,关月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不逗你了。”笑过之后,关月青仍满脸得意地说。

从教委出来,两人在路边停下脚步,魏立行拦下一辆出租车,让关月青先上车后,他也坐到了后排。不等司机开口问,魏立行便说出了餐厅的地址。车子缓缓启动了。

“刚才没见你做笔记,你单靠脑子能都记下来吗?”看着外面倒退的街景,关月青忽然想起这件事,其实开会时她就想问了。

“你没发现内容还是以前那些吗,范围并没有缩小多少。”

“我注意到了,可是总觉得还是记下来更稳妥。”

“为什么要重复做功,你认为再和之前的版本对比一下会有新的发现吗?”魏立行瞅了她一眼。

“这⋯⋯”

“我能理解。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认真做记录,认真备课,生怕遗漏了什么不能及时传授给学生,学生的每一个问题我都耐心解答。可是后来,很偶然的一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非常想试试如果不按照那些死板的要求去做会导致什么结果。你猜怎么样?”

“怎样啊?”

“最后是没什么改变。我对比过同一个班的几次考试成绩,考得好的还是那几个,倒数几名也还是那几个。”

“这真是⋯⋯”

“令人无语对吧。说明知识传递的效果并不在于传授方有多认真。有时候我们认真还不如严厉,严厉取得的效果都要好。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悟性高的永远是少数。”

“那我也不敢这么做。”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你刚进入这个工作领域,需要学习的并不比学生少,当然要脚踏实地积累经验。等你再工作一年,你就对课本上的内容有了全新的认识。到了工作两年的时候,讲课这件事也会变得驾轻就熟。学生是教学工作的重心,但还称不上是难点,每年变来变去的考核要求才是我们要用心去处理的。”

这一番话关月青听得似懂非懂。

“那学生呢?”

“什么?”

“学生才是值得老师花费精力去教育的,不管教学要求是怎么样的,知识的传承本身不会被因为时代的改变而改变。”

“过时的知识呢?”

“那是从人使用的角度讲。但是就算是过时的知识,作为储备也可以去了解。”

“时间也是宝贵的教育资源,应该利用好学生的在校时间让他们掌握考试范围内的知识,其他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扩充吧。”

“我觉得以现在这些学生的面貌,主动去发现问题寻找答案,他们可能做不到。”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刚才说了时间也是宝贵的教育资源,错过这个年龄段很可能不利于培养他们的创造力。”

“创造力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有的。”

“创造力也有高低之分,为什么不打好基础?”

“基础就是先让他们具有基本知识储备,获得进入大学的资格,在那里他们会得到更系统的教育。”

“到了大学就来不及了。我们都念了大学,你觉得那里在培养创造力吗?”

“那要看个人的才能了。”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喽?”关月青反问。

“不管怎么说,现在让他们通过升学考试是第一位的。”

“每一届的学生都有不一样的面貌,你工作这么久,这样的情况教学生的时候一定能感觉出来。即便是同届的学生,个人与个人也有差异,他们对学习的感受力,他们的领悟能力,都决定了对知识吸收的效果。了解这些差异,以他们能接受的方式传授知识,这是提高教学质量的可行之道,这是我们应该努力的方向。”

关月青两眼望着车窗外面,虽然已经中午,但路上的车并不多。

“教会他们就可以了。我们不能做保姆。”

谈话到此结束,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到达目的地时,关月青准备从钱夹中取钱,却还是被魏立行抢先了一步。

魏立行推荐的西餐厅就在临街一角,单看门面就很有西式的味道。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钟,可店内仍然坐了不少客人。乍一看去,竟找不到空位。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两人在餐厅后面的一张双人桌坐下。

“这的人气很旺啊。”

“当然,因为菜做得非常地道。”魏立行不无得意地说。

服务生送来了菜单和两杯柠檬水,魏立行把菜单递给关月青,自己则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每一道菜都价格不菲,但即使只从照片上看也能感觉出这家餐厅的料理十分讲究。魏立行和像个行家的服务生聊着最近的食材,然后点了牛扒,关月青为自己要了份海鲜意面和蘑菇汤。菜端上来时,服务生还为魏立行倒了半杯红酒。

“要喝酒吗?”关月青问。

“就喝一点儿,”魏立行捏着拇指和食指,“反正下午不用讲课。”

七分熟的牛扒冒着热气躺在白瓷碟上,魏立行操起刀叉,切下一块牛肉,裹着酱汁放入口中。动物油脂的香味很快在口腔中散开,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正宗的西餐了。

“那件事,不知道怎么样了?”关月青挑起几根意面又放了回去。

魏立行立刻明白她的想法。“你是说张睿斯的事?”

关月青点了点头。

“是自杀啊,还能怎样。”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关月青垂着眼,叉子蘸着番茄酱在盘子边上随意画着。

魏立行慢慢停下咀嚼的动作。他望着关月青,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导这位女老师。

“都过去几天了,你还很在意啊。”

“可是你不觉得她的死很不合理吗,她有什么烦恼必须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人各有命。这话可能不太好听,但就是这样。”魏立行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我的学生。年纪轻轻,人生还没正式开始呢,太可惜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原因呢?”

“别想这个了,别人的生活我们怎么理解得了。”

“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这种事不需要我们负责。我们负责还在教室里上课的学生,做好本职工作更重要。”

魏立行熟练地插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又用餐巾抹了抹嘴角。“我觉得为自杀的人烦恼不值得,如果真的不明不白也应该由警察调查,你说呢?”

“警察已经没动静了。”

“警察又找你了?他们怎么说?”

“并没有。”

出事那天之后再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进展,这也是让关月青无法释怀的原因之一。

“找你了吗?”

“当然没有。”魏立行回答,“我看这件事应该是结束了。”

说完,他叉住牛扒一边,用刀切下一块,放到关月青的盘子边上。“吃块牛肉,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多吃东西。”

“谢谢。”关月青笑着说。

“既然她选择了,我们身为外人说什么都没用。”魏立行低着头,好像在和牛肉说话。

关月青叹了口气。她想起了张睿斯那张淡漠的脸。明知道她们之间的争执不是张睿斯寻死的原因,可关月青还是不愿把这个细节分享出去。

魏立行放下刀叉,坐直了身体,望着失落的关月青说:“我知道,你刚工作就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太适应。可是你听我说,这种事在校园并不少见,咱们大学以前每年都有人自杀,这不是外人能阻止的。”

“是吗。即便如此,心理上还是没法接受。”

奶油蘑菇汤被送了上来,关月青拿起汤匙舀起一勺,温度合适,味道也可口。她不禁又喝了几口。

“你不会是在为张睿斯的死自责吧?”

关月青一下子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魏立行,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魏立行撇撇嘴:“你不是说过,她可能因为警察问话的事在怨你。还有一次下课,我们一起走着,张睿斯迎面走来却对你视而不见,我觉得你们之间关系并没有好转。”

“可是如果真的关系不好我会因为她的死而高兴啊。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自责?”

关月青很在意是否有人发现她和学生之间的矛盾。

魏立行想了想说:“所以你并没有介意她的无礼,敌意是来自她单方面的。”

意外被人说中心事,关月青心里感到不自在。

“我以为旁人注意不到呢。”

“只是恰好看到。而且我之前也说过她因为被警察问话在生你的气,所以很自然地就联系到了一起。”魏立行若无其事地说,“但是她的死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为什么?”

魏立行摘下眼镜,用餐布仔细地擦着。“她不会为人际关系的事情想不开。”

见关月青没有反应,他继续说:“别忘了,你来之前我临时带过你的班。”

“她对谁都那样吗?”

“还没见她对谁特别热情。”

干净白皙的皮肤,梨花头,总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坐在角落里,静若处子说的就是张睿斯这样的女生了。

想象着她的样子,关月青问:“那时候她活泼吗?”

“不会啊,我记得只是和几个女生关系很近。女生的交际法则你们女生更容易理解吧。”

“那么就是一贯如此了。”

“不然不是成了性格大变了吗?”

关月青稍微犹豫了片刻,说:“我曾经找她单独谈过一次。”

“谈什么?”

“就是为了她平时的态度。”关月青说,“我以为她是对我有成见。”

“她怎么说的?”

“她的回答是我想多了,可是这并不能令我信服。”

“你觉得她是在骗你?”魏立行问,“我觉得不至于。”

“更像是在敷衍。她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回味着彼时张睿斯的神情语气,关月青对自己的看法依然很有把握。

“别太敏感。”

“这是女人的直觉。”

“得了吧,直觉并不可靠,这其实就是你的猜测。”

“这不是猜测,如果你看到她当时说话的样子你也会这么想的。”

“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她人都不在了。”

“可她还留下了疑团。”

“我不觉得这和她的死有关,就算有原因也应该是别的。”

“也不排除你说的可能。”

“不要自寻烦恼了,很多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不,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没有头绪。尽管和张睿斯的纠葛让关月青陷入思维的死角,但沿着这个逻辑思考下去不一定就能推测出她死亡的原因。这也意味着,张睿斯自杀的动机就更难解释了。原因何在呢?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关月青不愿再想下去,转而望向别处。

“你得知韩立洋死的消息时是什么心情?”

魏立行重新戴上眼镜,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件事,仔细回忆了一番他才开口回答:“惊讶,还有惋惜。”

“就这些?”

魏立行点点头。

“他的死也不正常。”

“为什么?”

“感觉不合理。”

盘中的意面还有很多,牛肉也根本没碰过,褐色的酱汁已经化开了。

“你不爱吃吗?”

“不是很饿。”

其实是没什么胃口,这几天来关月青都吃得很少。

“还是再吃点儿吧,考前几天会很辛苦的。”

关月青叉起一只虾仁,小口吃了起来。这一幕在魏立行眼里简直淑女极了。

“我问你,你说现在这种教育方式究竟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干吗问这个?”魏立行一边切牛扒一边说。

“就是正好想起来了就问问你。”

“我们也是这么一路学过来的,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晚了?其实没什么意义,最后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如果是为了现在的工作才想这些,我劝你别困惑,把同行都在做的做好就行了。”

“人不就是喜欢追问意义吗?”关月青苦笑着说,“上学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要学习,老师为什么总是要逼我们学不喜欢的内容,如今站在了和以前完全对立的立场,却又开始为教育别人的事发愁。”

“我说什么来着。”魏立行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好像已经看透了对方的心思。

“我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死板的教学方式。上中学的时候就是,不喜欢被人管,也不喜欢管别人。现在也没变,我觉得应该和学生建立起平等的关系,教他们知识,倾听他们的想法,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成长,考上大学。而不是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死板。”

“所以呢?”

“所以理想和现实相差甚远。”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师生关系不能变成朋友关系。”

“亦师亦友不行吗?”

“对未成年人不行。他们还不懂得自律,我们除了授课,必须承担起管教的任务。”

“但是太过严厉会引起他们的抵触情绪。”

“等你到快要退休的年纪时也要和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做忘年交吗?”魏立行微笑着,眼睛都眯成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