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窒息:情人坡下的红丝巾

热闹的餐馆中人头攒动,一只手拿起屏幕亮起的手机。通信软件跳出一行行文字。
——你在吃饭吧?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怎么了?你在哪里?
——有个好玩的东西,发给你看看。
——是什么?
进度条上的数字在缓缓地增加,一张图片刷新出来。
——看到了吗?是不是很有意思?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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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聊天?”肖梦杰看着应佳妮在手机记事簿上勾画。
“嗯,应该是聊天,后面还有几句话,可惜看不清了。”应佳妮在一个小方框里打问号。
“这是啥?发送的图片?”
“嗯,是照片,但是很暗,看不清是什么。”应佳妮对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对话说很有意思,所以是搞笑图片?”
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影像呢?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黄土和石块。铁皮围栏外,却是一片绿意盎然。那是谁?前面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身影在转悠。应佳妮伸手搭起凉棚挡住刺眼的阳光,哦,是个比他们大几岁的女生,看校徽是师大的研究生。
疾风吹过,卷起飞沙走石,肖梦杰抬起风衣下摆抵挡,拉着应佳妮转身躲避。
眼看一个人朝他们大步走来,两个人相视做了个鬼脸,又原地转了半圈想逃跑。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跑这里来了。”阚文哲上前,一手抓住一只衣领。“这里是工地,很危险的,知道不?现在又被警方封闭了。让我说你们什么才好!”
新学期开学初是最忙碌的,然而越忙就越容易出乱子。几天前,师范大学开始动土挖坑,打算铲平两栋女生宿舍楼之间的一个小土山,在哪里建起一栋小实验楼。学生们听到消息,都跑过去和小山合影,搞得跟景点一样热闹,就差在周围摆摊卖T恤衫和矿泉水了。
情人坡,也不知道是谁给它起的名字。本来只是盖女研究生宿舍时挖出的土石堆起的土堆,师大后勤处在土堆上种了些花草树木,盖了个小凉亭,把它做成一个宿舍区的小景观。因为土山在本科女生宿舍和女研究生宿舍之间,没过多久它就成了小情侣每天分别前缠绵悱恻的,说悄悄话的圣地。“情人坡”的名字很快成了大学城里的流行语,引来不少其他学校学生好奇的目光。更有好事者给山顶的亭子起了个充满遐想的诨名“望春亭”,一时间声名大噪。师大后勤处干脆顺着学生们的潮流,找了个还挺有名的书法家写了“望春亭”的匾额挂在亭子上。从那以后,情人坡和望春亭成了来大学城不能不看的景点。
热热闹闹地,三四年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想到情人坡这么邪性,堆起来的时候成了新闻,把它铲平时又闹出了大新闻。两天前,施工的工人在已经快夷为平地的土堆里发现了一具骸骨,经过警方的鉴定,正是师大环境工程系几年前失踪的一个女生。大学城里瞬间炸了锅。
看过警方发的通报,和师大的熟人打听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阚文哲对悬案并非不好奇,他只是担心应佳妮和肖梦杰会自作主张想要帮忙,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危险之中。
上学期期末,多亏应佳妮“看到”的血淋淋一幕,悬了近两年的工业大学博士生遇害案终于尘埃落定。之前语言大学女生被杀案,和创业基地的案子,应佳妮的“所见”也都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经历了这些事,小姑娘对自己的“与众不同”不再有忧虑和害怕,反而开始跃跃欲试,一直问他大学城里是不是还有类似悬而未决的案子,问她能不能帮上忙。这让本该替她高兴的阚文哲和顾依珩又添新愁。
广告牌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定性为意外事故。但阚文哲心里对此一直存疑,尤其是当他发现那辆差点撞到应佳妮的无人清洁车失踪之后。没错,一辆车送到检修厂,没几天突然失踪了。要说这里面没事,谁都不会信,只是没证据没线索,让他发愁。
为了保证应佳妮的安全,他和顾依珩商量后,请病榻上的刘凯帮忙,给小姑娘的手机里装了个能定位的木马,必要的时候还能远程打开手机的麦克风和摄像头,看到和听到应佳妮周边的状况。他们都知道这么做不对,但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权宜之计,也不能二十四小时总跟在小姑娘身边。当然,这事也不能让应佳妮和肖梦杰知道,现在的孩子最重视隐私,才不想天天被人盯着呢。
整个寒假都平安无事,开学后也是一切正常。阚文哲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就听说师大情人坡挖出了尸骨。果不其然,应佳妮和肖梦杰自作主张跑过来了。唉,真是服了这些孩子。
“阚老师,您今天不忙啊。”肖梦杰被他拖出铁皮围栏,没话找话。
”你少来。“阚文哲瞪他,“你怎么不拦着佳妮呢?遇到危险怎么办!”
“大白天的,校园里能有啥危险。”应佳妮不以为然,“阚老师,我看到这些,你看。”她给阚文哲展示“所见”。
“唉,和过去一样,不当不正一段手机聊天记录,不知道说啥。”肖梦杰好奇,“阚老师,您知道被挖出来的女生是怎么死的吗?”
“你们啊……”阚文哲叹气,“我知道你们想帮忙,但好歹先跟我和顾医生打个招呼嘛。”他拉着他们走向师大侧门,“先去心理所吧。那个心理剧的设计,顾医生已经帮你们改好了。”
“好耶,正好和顾医生说说我看到的这些。”应佳妮仍然对命案念念不忘。
“那个……你们先去吧。”肖梦杰看一眼手机,情绪突然一落千丈。“我有个老乡在师大,他刚下课,让我去找他玩。”说罢,他拉了下肩头的书包,后退几步挥手告别,想逃跑似的朝大操场的方向奔去。
“梦杰有老乡在这里?”阚文哲觉得奇怪。之前听他抱怨很多次,刚来时没有朋友,好友侯逸翔莫名跳楼自杀,让肖梦杰苦恼不已,才会去心理所求助。
“刚认识的吧。没听他提过。”应佳妮掏口袋,“老师,吃糯米糍,杰哥他们老家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臭小子光顾着小师妹,不给我们带点特产,亏我放寒假时大包小包送他上火车,阚文哲心有戚戚焉。他知道肖梦杰对应佳妮有小心思,不过姑娘明显还没察觉,只当他是高年级的好学长。还得加把劲啊,孩子,阚文哲暗想,可别像我似的,事到临头就发憷。
寒假里,他没回老家,说是要值班,其实是怕被亲戚轮番轰炸地盘问何时结婚。大年三十,家人都在国外的顾依珩问他要不要一起包饺子,做顿年夜饭。阚文哲做了三天思想斗争,借口要陪领导慰问留在学校过年的学生,没有赴约。那天晚上,独自坐在房间,看着无聊的电视和窗外绚烂的烟花,他几次冲动地想抄起早就买好的红酒跑去顾依珩那里,最后却只是打了通电话拜年。
怂死你算了!到今天为止,想起这事阚文哲还在生自己的气。他几次想找机会和顾依珩解释,无奈她过于善解人意,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每次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话题。她到底有没有生气呢?阚文哲没机会也不敢问,只能骂自己没用。唉,瞧瞧人家肖梦杰,小小年纪都知道制造机会接近小师妹。阚文哲暗想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情感心理专家咨询一下。算了,被顾依珩知道肯定会笑话他。毕竟她才是自己身边最懂心理的人。可怎么是好啊……“老师,想怎么呢?走啦。”应佳妮拉一下阚文哲的胳膊,把他拉回现实,拉进出租车。
午后的街道车来车往,师大北门外,肖梦杰匆匆穿过马路,看一眼中医大学古香古色的校门,往西走了一个路口,推门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馆。窗边的一张小桌旁,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孩微笑着朝他招手。
“我以为你们明天才到。”肖梦杰坐下,按一下桌上的LED,点了杯蜂蜜柚子茶。“你爸妈呢?”
“明天会诊,他们去中医大的针灸研究所见大夫去了。”女孩端起桌上的咖啡,“我想自己四处转转,没想到你在附近。看地图,你们学校距离这里挺远的。”
“来找个同学玩。”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这才三月初,穿外套就有点热了。
肖梦杰扯了张纸巾抹掉额头的汗水。“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我没问题的。”女孩按了一下手边的两个按钮,“这是最新的智能轮椅,很方便。而且我早就习惯了。
“中医大的针灸所很有名,一定能治好你的病。”肖梦杰看一眼窗外,刚刚吐芽的柳条嫩得好像随时会在阳光下化成几滴碧水,渗入生机萌动的春泥。咦?推门走进咖啡馆的女生看着眼熟,在哪里见过?哦,刚刚在情人坡那里!真巧。看她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唉,肖梦杰目送她意兴阑珊地走到靠窗的一个四人卡座里。
困啊,叶羽兴点了杯牛奶咖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天在半睡半醒中挣扎了整整一夜,她模糊的意识中反反复复是那一抹在露出泥土的肮脏的红,睁开眼,无声的黑暗像一块狰狞的巨石,压迫得她动弹不得。
真是倒霉透了,叶羽兴忍不住伸手揉一揉麻木的额头,喝一口刚端上桌的咖啡,希望苦涩可以赶走脑海里反复插播的恐怖画面。但咖啡因刺激出的清醒却只能让她再次确信,这一切不是可以挥之而去的幻觉。
“对不起来晚了。”杨絮匆匆来到桌边,扯下脖子上的围巾,脸因为走得太急红扑扑的。“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她按几下LED点了一杯薄荷拿,“我昨天加班到半夜两点,明天要交一个PPT,领导一直在催,催,催,还总是拿签合同说事。
今天过来又得请假。唉,原来上学时没觉得大学城这么远啊。”
“你终于可以签约了?”叶羽兴还没想好怎么切入正题,只得顺着她继续话题。杨絮毕业后在一个和本专业毫无关系的,她爸的朋友的同学任职的事业单位实习了整整一年,每次见面她都说可能很快就会有签约的名额,但每次都没了下文。
“没有编制,但至少是合同工,比实习强多了。”杨絮谢过给她送咖啡的服务员。“你怎么样?转到生物教育还适应吧?”
“反正是相关专业嘛。”叶羽兴不愿意提及这个自己无法回避的问题。去年考研时她虽然勉强上线但成绩毕竟差了一截,不想再考一年也不想去外地更差的学校,只得接受老师的建议从热门的环境工程转到没有招满的生物教育。混个文凭而已,读什么专业都是一样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啊,对了,这个给你。”杨絮献宝似的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硬纸卡,“你最喜欢的外国乐队演唱会的门票。这是从一个和我们单位有来往的演出公司要来的。好几个同事抢呢,我好容易才保住。”
“那就给他们吧。”叶羽兴提不起兴趣,“我很久不听音乐了,而且从学校跑过去得四十多公里,太远了。这票挺贵的,别浪费了。”
“不是吧……”杨絮惊讶,“当初你为了买一张演唱会的票,一天只吃一顿饭坚持了一个月呢。这个成员的身高,那个成员的血型如数家珍,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不是突然啊。”叶羽兴无奈,“我高中和大一时是挺狂热,但是大一以后就没怎么去过演唱会,也不怎么买专辑,你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你喜欢这些。”杨絮自顾自地说,“大三那年,你不是为了远远看他们一眼,在机场淋着大雨守了一夜,回来就感冒了吗?”
“那不是我,是三班的胡萍。我们关系不错所以我陪她去医院输了几天液。”
“哦,是我记混了,我不怎么关注这些事啦。”杨絮满不在乎地收起票,打量着很久不见的同学,“你脸色不好,不会是失恋了吧?”
“没那回事。”叶羽兴用叹气阻止话题继续跑偏,“我跟你说正经的吧,还记得我跟你说,学校要铲平情人坡,盖一座新实验楼吧。”
“啊,我听说这个星期已经开始施工了嘛。”杨絮说,“那土坡本来就是盖对面研究生宿舍楼时堆起来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一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找到莫璐了。”叶羽兴开始发抖,“至少他们认为,那是莫璐。”
“莫璐?”杨絮的脸色一变,“什么意思?她……怎么找到了?”
“工人挖土时挖出一具尸体。”叶羽兴生涩地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尸体在土坡下已经埋了几年,大约是当初堆起情人坡时被压在下面的。人已经烂了认不出样子,但埋在一起的书包里有莫璐的学生证和身份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自己几乎听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么?”杨絮冒出了冷汗,“真是莫璐?她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叶羽兴摇头,“但时间对的上,莫璐失踪的时候,对面的宿舍楼刚开始动工,正好是那土坡堆起来的时间。”
“四年了,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就在……”杨絮说不下去了。
“昨天警察找我谈了话,在那之前他们找班主任谈过。”叶羽兴垂下眼皮,“听他们的意思,已经确定了身份,大概过几天也会去找你和付悦。”
“你告诉付悦了?”
“她一会儿过来。”叶羽兴心烦意乱,“我也联系了其他几个同学。虽然莫璐当年人缘不太好,但总归和我们一个宿舍。我想咱们是不是抽空去她家看看?”
“现在这时候不太方便呀。”杨絮面露惧色,“莫璐肯定不会自己把自己埋了,警察还没查出结果。咱们去她家容易招惹是非。”
“你说得也有道理。”叶羽兴应付道,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招惹是非。
“警察有没有说莫璐是怎么……死的?”
“没说,但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在找凶手。”叶羽兴眼前又浮现出那一片脏兮兮的红色。即使是看照片,也能激起肠胃翻江倒海般的不适。那是一条红丝巾的残片,警察说,那东西看似缠绕在莫璐的脖子上。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这种事。”杨絮的口气中显露出些许的不耐烦,“我好容易等到这次签约的机会唉,下一次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万一警察找上门,单位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坏事。”
叶羽兴这才明白,“不方便”和“是非”的确切含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决定保持沉默,否则怕是会听杨絮唠叨到天荒地老,抱怨自己诸事不顺。
“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找我也问不出什么嘛。”杨絮皱着眉端起咖啡,“竟然真是莫璐。都是因为她啊,咱们班一直到毕业都人心惶惶。”她抬眼看叶羽兴满脸复杂的表情,意识到这些话不合时宜,耸耸肩闭上了嘴。
有五六分钟的时间,她们两个都没说话,低头喝着快要凉了的咖啡,玩着手机。找到莫璐尸体的消息已经在班级群里炸了窝,十几个加入之后从来没说过话的人也纷纷冒出来表示惊讶、惋惜和疑惑。大家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在话里话外暗示一块全班共同的心病总算有了愈合的希望。心直口快的几位甚至说,知道消息后悄悄松了口气,虽然找到的是尸体,但总比一直猜疑下去再衍生出各种各样恐怖的念头又无法证实要强得多。胆小的女生则表示,想到尸体一直就埋在宿舍楼前的情人坡下,在校那几年晚上的噩梦说不定有冥冥中的因果。一贯理性深沉的学习尖子们开始讨论凶手是学校里的人还是流窜作案的惯犯。叶羽兴看着平时很安静的群里蹦出一条接一条的留言,感到心跳在跟着文字和语音框的更新频率加速,手心冒出冷汗。
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响了,身材矮胖,脸色红润的付悦来到桌边,点了一杯冰红茶。她疲惫地把书包塞在身后,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
“你接到复试通知了没有?”叶羽兴问她。付悦去年考研没有成功,今年再战成绩依然不上不下,即便是上水平很一般的本校也有点悬。
“我已经同意调剂到生物教育。”付悦露出不甘心的样子,调整一下坐姿,“在学校里遇到了班主任和几个警察在一起,被他们拦住问东问西老半天。”
“小叶子刚和我说了发现莫璐的事情。”杨絮问,“警察都问了你什么?”
“还是那一套嘛。”付悦说,“问莫璐失踪前和什么人有过矛盾,当年有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还问我知不知道除了宿舍里和班级的同学,她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他们也问了我这些问题。”叶羽兴说。
“当初莫璐失踪的时候警察就来过。”杨絮回忆,“我记得那时候他们就反复问这些问题。”
“他们找到了咱们当年做的笔录。”付悦拿起冰红茶,喝了一大口,“看样子是想核实一下咱们有么有说谎。”
“什么意思?”杨絮一愣,“他们怀疑咱们吗?”
“警察真的怀疑也不会说出来。”付悦放下杯子,“咱们几个和莫璐住在一起,问一问无可厚非。”
“他们有没有问你,莫璐失踪那天你的行踪?”叶羽兴鼓起勇气,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倒没有。”付悦的语速慢了下来,“不过当初的笔录上写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咱们三个一起在宿舍做无机化学的作业,直到宿舍熄灯。”
“如果他们要问,我们还得这么说才行。”杨絮想了想,“不行,这话现在听起来有点假。”
“管不了那么多,咱们总不能打自己的脸。”叶羽兴提醒她,“你要是觉得不妥,干脆就说事情过得太久自己记不清了。”
“不行,莫璐失踪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不可能轻易忘记。”付悦反对,“别忘了,那天晚上还有另一件事,警察一直怀疑和莫璐有关系。”
“啊,那件事。”叶羽兴想起来了。
“我看万一他们问起,咱们还是按当年商量好的说吧。咱们当年和她关系不好不是秘密,一不留神说错了话,肯定会引起怀疑。我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
“说的也是。”杨絮想到自己马上到手的签约机会,不由得连连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叶羽兴松了口气。
“不过有一件事还是挺奇怪的。”付悦用手指抹着玻璃杯壁上的水珠,“警察说,莫璐死时围着一条红丝巾。我怎么记得她从不戴丝巾呢?”
“我记得莫璐讨厌红色。”叶羽兴讪讪地说。
“印象中,她好像总穿男装,把头发剪得很短。”杨絮轻声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紧张在悄悄蔓延。窗外阳光灿烂,恰似多年前的那一天。

2

穿哪一件才好?短裙太冷了,毛衣长裤一点特色都没有。叶羽兴看着一床的衣服发愁,一件件拿起来比在身上又扔回乱糟糟的一堆里。
“我说,你是去看演出,不是你去演出。”付悦躺在对面的床上啃着半只苹果,“差不多就行了,没人有空注意你。”
“今天约了个网友一起去。”叶羽兴拿起一件白色粗针织衫,感觉就这一件搭配百褶裙还不错,只是颜色不太合适。
“男的网友?”付悦嘴里塞满白花花的苹果,露出暧昧的笑。
“女的,只是第一次见面想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嘛。”叶羽兴归置床上的烂摊子。
“真是服了你。”付悦把果核丢在垃圾桶里,撕开一袋辣条,“你说你为了买那张票可是魔怔了好一阵子吧。为了攒钱连中午饭都不吃。票长啥样给我看一眼呗?”
“我托网友帮忙买的。”叶羽兴微笑,“她有一个票务APP账号,买票可以打折。”她套上裙子和毛衣,打开抽屉拿出粉盒和口红。“多亏我这个网友,演唱会的票特别枪手,三班的胡萍下手晚了,听说找黄牛多花了一倍的价钱才搞到一张。”
“理解不了你们这份执着。”付悦舔舔手指,“不用现在就打扮吧。演唱会不是晚上七点才开始?”
“今天下午口语课要小测验,下了课我来不及回宿舍啦。”叶羽兴用力往脸上擦粉,“六点之前得入场还要吃饭,我本来想逃课的。从咱学校这穷乡僻壤到会场,坐地铁换公交得两个多小时呢。没想到老师通知要小测验,计入平时成绩,真是郁闷得很。”
“你请病假就行了嘛。”一直斜靠在被子上看书的莫璐闷闷地说。她刚理过发,小平头显得比平日里更短,一身松垮的圆领衫加很久没清洗的牛仔裤和崭新的运动鞋不太协调,但怎么看都和校园里男生的装扮毫无差异。
入学的第一个月,身材矮小干瘦,相貌装扮酷似男生的莫璐三番五次被楼管阿姨拦住,被告知男生不许进入女生宿舍。好在如今大家已经习惯了,只有一些第一次给班里上课的老师会疑惑,这男生怎么起了个女生的名字?
莫璐学习成绩在班里垫底,在宿舍里不怎么合群,却在学生社团里混得风生水起,周末总是出去打工,结识了不少外校和社会上的朋友。只是她的朋友在叶羽兴等人看来都和她一样,总是感觉不怎么“正常”。
“请病假得有医院的假条。”叶羽兴合上粉盒,“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我有个朋友可以在网上买到医院假条。”莫璐说,“要不我帮你问问?”她舔了一下指尖,啪地一声将书翻到下一页。
“你可别害她。”付悦赶忙说,“你上次搞的那假的请假条被老师一眼就看穿了,挨了一顿骂。再说她上完课过去完全来得及。”
“上次是我图便宜没细看。”莫璐满不在乎,“这次这个应该靠谱。听说过一阵子医院假条要直接从医生那里传到教务系统了,花钱都摆不平,真是头疼。”
“付悦说得有道理。”叶羽兴摆手,“我还是测验完了再去吧。我已经和胡萍约好一起过去,五点在剧院外的餐馆和网友见面。”
“随你咯。”莫璐嗤笑,“我是搞不明白啊,上网下几首歌听听也就算了。买专辑,买写真,还非得花一个月的生活费去现场。”
“现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啊。”莫璐继续撇嘴,“为了一张票饿得头晕眼花,还在体育课上晕倒了一次,害得大夫以为你天生贫血。我说,你去了现场人家偶像能娶了你不成?”
“唉,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付悦皱眉,“小叶子又没花你的钱买票。横竖没影响到你,你操什么心。”
“怎么没影响到我啊。”莫璐咣地一声把书拍在桌上,因为用力过猛,书脊被摔裂了一条缝。“有半个多月了吧,她天天晚上不睡觉在那里玩什么投票。投一票还不行,想方设法到处拉人帮忙,咱们宿舍的人,每人都帮她投过至少十票呢。”
“点点鼠标而已。”付悦不以为然,“你不愿意不帮忙就是了,说得跟多大的恩情似的。”
“问题是她每天熄灯断电了还不消停。笔记本没电了用平板,平板的电量耗尽了用手机,还借了你和杨絮的手机、平板,黑灯瞎火地一直鼓捣到半夜三、四点,滴滴当啷乱响,害得我没法睡觉!”
“不好意思啊。”叶羽兴脸红了,“投票到昨天就结束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我倒是没觉得有啥没法睡觉的。”付悦拿纸巾擦手,“上了一天课,看一晚上书,我基本沾枕头就能睡着,打雷都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