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啊。”顾依珩觉得他们抓住重点了。她们同宿舍的龚琳是5月9日凌晨跳楼自杀的。“可惜不知道云盘的密码。”
“你们这些外行设置的密码,和没有也没多少区别。”刘凯打开一个解码软件。
“这可是……”阚文哲“违法”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只见进度条一闪,云盘被打开了,里面只存着一个视频文件。
“拍摄时间5月9日凌晨0点13分。”刘凯读取视频数据,“拍摄地点定位在……语言大学女生宿舍楼。”
他点开视频,只见画面晃晃悠悠,光线昏暗,应该是在夜里用手机拍摄的。那两个人是谁?她们在拉拉扯扯地说什么?刘凯放大画面,用软件处理清晰度。
“没错,我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个。”应佳妮的手指差点戳在屏幕上。这回总算能看清楚了,可是她真希望自己没看到过它。
“原来是这样。”顾依珩捂着嘴不让自己喊出来。
“报警吧。”刘凯抬头看着阚文哲,“这事可比我之前想象得严重多了。”
“我该怎么说呢?”阚文哲举着手机,“总不能说你破解了密码。那样会给你找麻烦。更不能把佳妮的事说出去。”
“我已经给报警平台发消息了。”应佳妮笑对他们的惊讶,“用阅后即焚软件发的匿名线报没法追查,只要警方能看到视频就会明白的。”
“你这孩子,倒是先和我们商量下嘛。”顾依珩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也只能这样了。”
电话铃声响起,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血压骤升。是警方联系人打来的,不会这么快吧……难道他们查到了……顾依珩定了定神,挥手示意打家别说话,按下接听键。
“您好,是我,嗯……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警方接到报案,语言大学涉案的几个女生在宿舍里吵了起来,具体过程不清楚,有一个女生跑到了楼顶要跳楼。警车和消防车都已经赶往现场,警方希望顾依珩过去帮忙劝说跳楼者,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真是乱套了,顾依珩挂断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论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是会发生,墨菲定律她再熟悉不过,真的没有办法在事情变坏之前阻止它吗?顾依珩有一种努力全都白费了的挫败感,却不敢放慢脚步。
冬日的阳光,无法赶走女生宿舍楼楼顶的阴霾。她俯瞰楼下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楼下闪着红灯的是警车。哦,有一辆消防车在往这边开。回过身,她看着背后不远处焦急万分的室友们。她们一个个面如菜色地对她喊着什么。可惜阳光太刺眼,她根本听不进去。
几个月前的深夜,龚琳站在这里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乱哄哄的风景。那时候,楼顶只有她们和朦胧的月光。她叹气,长辈们说早睡早起身体好果然是没错的。晚睡就会失眠,失眠就会被一点小小的动静惊动,看见龚琳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地走出宿舍,她一时觉得怪异便起身跟了出来。
一直走到楼顶,她的心越来越沉。月光下,可以看见龚琳换上了新买的裙子却没有取下吊牌,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反衬出脸上忧郁的神情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这是……要干什么……她慌了神。龚琳那段时间一直被所有人排挤,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良情绪,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她曾经想过要不要找机会让大家和解,但在聊这事的时候,贾梦珊第一个跳出来坚决反对,理由是不能姑息害群之马。其他人没表示异议,她只得妥协。至于要求龚琳搬出宿舍的事,也是贾梦珊的主意。她承认这么做很过分,但很清楚不和大家保持一致的后果。只是,龚琳的举动让她从头凉到脚。坏了,受了刺激之后,龚琳该不是想不开了吧。“自杀”二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不寒而栗。她壮着胆子追上去,拉住已经走到边缘的龚琳的胳膊。
龚琳回过头,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告诉她自己只是想上来吹吹风,想一个人静一静,让她少管闲事。不是的,你肯定是打算自暴自弃!她不肯放手。龚琳也烦了,扭动着身躯要摆脱她。两人你拉我扯,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只记得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猛烈地摇晃……我不是故意推龚琳的,真的不是!她看着龚琳一脸惊恐地翻出低矮的墙围,身体急速地下坠,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这不是真的!她捂着嘴,压抑着想要尖叫的念头,扭头跌跌撞撞跑向楼梯口,却被站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她的贾梦珊吓得跌倒在地。
贾梦珊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里多久了?看见了什么?她脑子里嗡地一下全乱了。只记得吓得面无人色的贾梦珊把她拽起来,拖着她跑回宿舍,告诉她赶紧上床躺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照办了。
那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多小时。她缩在被子里,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龚琳摔下去的瞬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她用力捂着嘴,有一种几乎窒息的错觉,生怕别人听到自己发出的哽咽。直到楼下响起警笛声,宿管阿姨上来敲门,她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十年那样漫长。
在恍惚中度过了艰难的几天,警察认定龚琳是自杀,于是在现实的一片唏嘘和网络上的一堆蜡烛中,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但她心里的煎熬从来没有停止过,晚上只要闭上眼睛,总能看见龚琳月光下阴沉的脸。她不敢对任何人讲,也不敢对心理研究所的医生明说,只是找来很多打着“心理学”旗号的畅销书来看,结果发现毫无用处。慢慢就会好起来,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眼看毕业了,大家各走各的路,日后不再见面,也就不会再想起。没想到的是,她想忘记这件事,有人却不想让她轻易躲过去。
贾梦珊,她早该想到的。这学期开学不久,贾梦珊突然约她到体育馆后的小树林见面,说要单独聊聊。她心怀忐忑,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贾梦珊手机里竟然留着那天拍下的一段视频。贾梦珊的解释是,自己那天睡不着,发现她和龚琳一前一后出去也跟了过去,看龚琳打扮得怪异,打算拍一段视频,事后拿来嘲笑人家,却没想到目睹了全部经过。这段视频如果被警察发现可就糟糕了啊,她清楚地记得贾梦珊脸上阴险的笑,即使警察认定是意外,你也得算过失杀人了。退一万步说,警察认定你没责任,事情一传出去,龚琳的家人会放过你吗?同学们会怎么看你?
哎呀,想想都替你担心呢。担心?她不相信贾梦珊假惺惺的表达。果然,人家提出了条件——放弃保送的名额。
叶丹云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嗯,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晴天呢,她心里也和现在一样冰冷。她又一次妥协了,因为她知道贾梦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格。放弃也好,她这样安慰自己,继续留在这里总会想起那个夜晚,心永远静不下来。就这样吧,彻底放弃,彻底离开,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只是,她想抛开过去,过去却死死地纠缠不放。都怪罗燕虹散布“保研路”的谣言,惹怒了本来已经同意老死不相往来的贾梦珊。在被她狠狠甩了一记耳光之后,颜面受伤的贾梦珊暗中威胁叶丹云要把视频交给老师,让老师决定是否交给警察。我已经退无可退,你还想怎样?叶丹云强忍怒火,打算最后和贾梦珊谈一谈,争取和平解决。
她知道自己出面约贾梦珊见面,对方多半不会答应。昨天下午,曹静竹私下里对她说,想和贾梦珊把话说开,问她要不要一起。叶丹云一开始同意了,但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不妥。万一贾梦珊当着曹静竹的面提起龚琳的死,自己没法解释。于是,她借口说老师临时找她有事跑开了。
当然,叶丹云没有真的离开。她绕到体育馆后面,躲在黑暗中观察。果然不出所料,曹静竹和贾梦珊的见面不欢而散。曹静竹被牙尖嘴利的贾梦珊一通奚落,一怒之下将其推倒在地,扭头跑了。见没有别人过来,叶丹云才站了出来,和贾梦珊摊牌。怒气冲天的贾梦珊却没心思和她谈判,拿出那款曾经是最新限量版的豆沙红手机告诉她,现在就把视频发给老师。叶丹云已经记不清之后几分钟内的细节,只记得自己随手抓起的石头和不停往下砸的动作。直到被一阵冷风吹醒,她才看清溅到自己身上的血和倒在小树旁的贾梦珊。
出人命了!清醒过来叶丹云拔腿就跑,但没跑出几步便停住了。不行,不能就这样回宿舍,不能让别人发现贾梦珊手机里的视频。她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砸开体育馆的后门进去拿苫布,也许是心中不多的悔意让她不愿意见到贾梦珊暴尸在树林中。在体育馆的卫生间洗净脸和手上的血迹,偷拿了一件体育老师放在更衣室里的运动服换上,删掉贾梦珊手机里的视频,把染血的外套塞进书包里,一路跑回宿舍之后她一直忍到半夜,才偷偷爬上楼顶,烧掉了血衣,看灰烬被风吹向空中……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啊,叶丹云苦笑。她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贾梦珊,受够了同一个屋檐下无休无止的猜忌和腹诽,也受够了自己的懦弱。楼下已经撑开了气垫,围观的那些人拿着手机也是想向贾梦珊学习,拍下自己跳楼的视频传到网上让路人甲乙丙丁看个惊喜。叶丹云抹一抹眼泪,紧闭双目,伸开双臂,却感觉被牢牢地抱住腰腿,动弹不得。睁开眼,她看见室友们满是泪痕的脸。

7
一场寒潮过后,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又是一个白雾氤氲的清晨,顾依珩穿过语言大学的小南门,踏上那条布满枯叶的幽静小路。
薄薄的雾气中,几个单薄的身躯静立在一棵大树旁如剪影一般,仔细看,原来是三个女生。她们手里捧着雏菊,低头注视着树下的枯草,互相不看彼此,也没有人开口说话。顾依珩犹豫了片刻,没有过去打扰她们,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叶丹云还是不肯说话吗?”阚文哲裹紧围巾。他担心顾依珩一个人来保研路,不,致远路这么僻静的地方会不安全,所以坚持要跟着她一起过来。
“她的精神状态这几天好多了,再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健康,出院了。”
“然后被转移到拘留所。”阚文哲叹息。
虽然叶丹云无法配合调查,但警方根据视频里的线索和小树林里发现的一些证据,已经梳理清楚案件的来龙去脉。同宿舍的另外三个女孩子也终于鼓起勇气,集体去警局交代了她们知道的内幕。如果几个月前她们能把这些说出来该多好,也许龚琳不会糊里糊涂地遭遇冷暴力又糊里糊涂地送命,今天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算了,我有什么资格说她们,阚文哲失落地想,如果早点发现商桦有不对劲,沈萌和邹巍也许还活着。昨天他又去过一趟医院,医生判定商桦的神经系统受损,即使醒过来也不能说话。阚文哲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就算把商桦救活,也无法帮她摆脱牢狱之灾。
是不是该感谢一下顾依珩?她和中心医院的医生打过几次招呼,拜托他们照顾商桦,还利用在从国外的关系找来了可能有用的新药。阚文哲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就开始胆怯。他不愿意在顾以珩面前谈起商桦,因为那会触及到他心里暂时还不敢面对的一件事。人际交往这块短板该怎么补啊,他暗暗骂自己没用。
“听说吴捷打算出国了?”顾依珩看到阚文哲欲言又止的样子,假装没有察觉,找了个轻松的话题。
“明天的飞机。中午我约他吃个饭,下次见面至少得一年后了。”阚文哲认为暂时离开对吴捷有好处。齐晖的案子一直悬着,他卖了公司,接受国外大公司的职位,不仅可以换个环境,缓解心情,也能躲开可能暗藏的危险。
危险,唉,一想到本该书声琅琅,云淡风轻的大学城里竟然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阚文哲总觉得后背发凉。
“希望吴捷回国的时候,困惑着他和我们的事可以有个答案。”
顾依珩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女孩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摆在树下的雏菊的花瓣,在秋风的呜咽声中轻轻地摇动,仿佛在向不堪记忆的往昔挥手告别。

第六章 阴影:博士的计划

1

隆冬时节,初雪未至,朔风呼号。街边的松树上挂起亮晶晶的小灯泡,店铺的橱窗贴着红红火火的大灯笼,门前摆上了穿金戴银的跳舞人偶,用欢乐的音乐告诉所有人,新年快到了。
大学城里,正是期末考试前的小小空窗期。很多课程已经陆续结课,大规模的统一考试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学生们在写考查课的结课论文、大作业之余,可以忙里偷闲出去享受娱乐场所的新年折扣,或者招待远道而来陪他们过小长假的家人、朋友。
“新年假期三天都没有空房了。”工商大学招待所大堂,服务员对应佳妮报以歉意的微笑。““一间都没有了吗?套房也行。”应佳妮不甘心。
“早都预订出去了。你是大一新生吧?记得以后要提前至少两周预定。”
“唉,没办法了。”应佳妮谢过服务员,对身旁的肖梦杰吐舌头。
学校的招待所,拿教职工或者学生的证件可以享受7折优惠,所以在假期里一房难求。肖梦杰的两个高中同学打算在元旦假期来找他玩,逛逛周边市镇的几个景点,一个月前和他打了招呼让他帮忙订房间。他满口答应,总觉得时间还早不着急,转脸就把这事给忘了。昨天,同学打电话把到达时间告诉他,肖梦杰这才想起酒店还没着落,四处找了一圈,所有学校的招待所早就没有空房了。
“阚老师那边也没戏?”应佳妮问他。
“交大的位置好,招待所又是新翻修过,抢手得很。”肖梦杰给她看阚文哲发来的消息,“这回可惨了。”
“你怎么就给忘了呢?”应佳妮撇嘴,“现在怎么办?”
“都怪英语小论文,搞得我头大。”肖梦杰给自己找借口,“只能让他们去住创业基地那边的酒店了。”
“那里只有两家商务酒店,房价是招待所的一倍。”
“总不能去南大都宾馆啊,五星酒店,我同学不打死我才怪。”
“你俩来招待所干什么?”背着羽毛球拍子的罗琛迎面走过来,身边是挎着电脑包的刘凯。
这几天赶上大学城里的教职工羽毛球联赛,罗琛代表农林大学杀入了复赛。今天中午的比赛在工商大的体育场,刘凯特意过来给他助威。看到两个学生结伴从宾馆里出来,身为辅导员的罗琛总得问上两句。
“两个高中同学说好过几天来玩,结果他忘了给人家定房间啦。”应佳妮看一眼垂头丧气的肖梦杰。
“哟,那可麻烦了,这会儿各个学校的招待所早没房了。”刘凯问肖梦杰,“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说罢偷偷瞄一眼应佳妮。
“男同学啦!”肖梦杰赶忙说,“我和女同学没什么来往。”
“要不让他们凑合住学生宿舍吧。”罗琛建议,“我回去问问,放假有些同学要回家或者出去玩,床位会空出来。”
“这个办法好。”应佳妮做出鼓掌的姿态。
“其实……工业大学招待所没准有空房啊。”刘凯眼珠一转。
“不会吧,年底所有招待所……”罗琛发现他朝自己眨眼,不禁一怔。
“我有熟人,可以帮你们问问。”刘凯笑对肖梦杰,“到时候我找个学弟帮你订房,可以享受学生优惠。两个男同学对吧?那一间房够了。”
“真的能订到房间吗?”肖梦杰两眼放光。
“问题不大。”刘凯看表,“这样吧,下午六点,咱们工业大学招待所门口见。”他对应佳妮说,“佳妮你也过来吧,刚好这两天我得了年终奖,晚上请大家吃饭。”
“好啊。”应佳妮开心地笑了。
与两个学生告别,罗琛和刘凯并肩走向体育场。“你该不会是想让他们……”
“我前阵子打听过,那间房这两年一直空着。”
“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你就听我安排吧。”
严冬腊月,不到晚上6点天就黑透了。下了课,回宿舍放下书包,应佳妮换了件厚实的长羽绒服抵挡渐起的冷风,气象台发布了大风和寒潮的橙色预警,大家都盼着新年能有一场大雪纷飞。
工业大学距离工商大学有四站地,天太冷了应佳妮不想骑车。她坐公交在工业大学南门站下车,进门不远就是招待所。肖梦杰已经等在大门外,头上戴着前几天为了“练习英语听力”买的高级耳机,专心致志地打游戏。
“刘工还没来?”应佳妮摘下口罩。
“他刚刚发消息让咱们在外面等。”肖梦杰收起手机,朝冻得红红的手指哈气。
“梦杰,佳妮,这边。”刘凯从招待所后面绕过来,朝他们招手,“房间我已经搞定了。”他带着他们往招待所东侧走。
“为什么不走大门?”应佳妮跟着刘凯一路走到招待所的车库入口,看着里面的漆黑一片,心里开始的打鼓。如果不是和刘凯很熟悉,知道他不是坏人,打死她也不会跟着一个成年人往这种地方去。
“其实所有房间早都预定出去了。”刘凯解释,“我找的这间房子是他们内部人自己留下的。这事不能让经理知道,这会儿她正在大堂给所有员工开晚间例会呢。咱们绕一下。”
“真的能让我同学住吗?”肖梦杰最关心这个问题。
“住是没问题的,钱我已经替你付了。”刘凯拿出一张没有任何标志的磁卡,“走吧,先去看看房间。”
穿过地下车库,走上一段楼梯,刘凯在一扇防火门旁的密码键盘上按了几个数字,用力往里推,招待所一楼的走廊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密码锁是今年春天新安装的。”刘凯走在最前面,“就是这里,117房间。”他用磁卡在门上的扫描器上贴了一下,嘶嘶一阵轻响,门开了。
这房间还不错嘛,肖梦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咔哒,卫生间的门打开,罗琛走出来和他们打招呼,对着刘凯做了个别人看不懂的表情。罗老师怎么先到了?肖梦杰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刘工程师特意带他们走“后门”,罗老师提前进了房间。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这套标准双人间比工商大学招待所的房间要大一点,应佳妮走到床尾,家具看起来很旧了,窗帘和床单倒是新的。这里很久没人住了吧,床头柜上一层灰尘,还有血迹……血迹!应佳妮猛地睁大眼睛,没错,是血迹,鲜红的血迹!地毯上怎么有一个人?他穿着灰色的毛衣,趴在地上看不到脸,脑后的头发都被血迹黏在一起,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沾满血污的白色毛巾。血,地毯上好多的血,一大把干花散在地上。那是……不锈钢保温瓶吗?还有一个大玻璃花瓶落在一滩血里。她惊叫一声闭上眼睛,后背撞到了贴着米色壁纸的墙。
“佳妮,怎么了?”肖梦杰扶住浑身发抖的应佳妮。
“这里……”她睁开眼,恐怖的一幕不见了。又来了,久违的幻象,这房间有问题!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不属于自己记忆的景象,但这次的画面血淋淋一片太吓人了。应佳妮只觉得胃里酸水翻滚,扭头跑了出去。
招待所大堂,经理正在义正言辞地带着员工们背诵爱岗敬业守则,要求每个人大声地把贴在墙上的宣传口号念三遍。眼看一个女生像着了魔似的跑出去,三个男人在后面喊着追,她愣了半晌,犹豫要不要报警。
跑出大门,一股冷风拍在脸上,应佳妮哇地把傍晚时在宿舍吃的零食都吐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满嘴的苦涩换来胃里的纾解,她小口地吸气、呼气,感觉舒服了一些。那房间里一定发生过可怕的事。耳环?应佳妮闭上眼,赶走乱糟糟的思绪。
没错,是一只金丝缠绕成花朵形状的耳环,有个钩子挂在耳洞里的那一种。耳环装在蓝色绒面盒子里。为什么只有一只呢?画面消失,她睁开眼,迎着狂暴的寒风,陷入困顿。
耳边除了风的呼啸还有从头顶传来的咯吱声,像是铁皮在摩擦。应佳妮条件反射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从楼顶脱落,砸向她脑袋的广告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还陷在混乱中的她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小心啊!”一声高呼,刘凯飞奔过来,用力把应佳妮推向一边。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尖叫声刹那之间被狂风和黑夜吞没。
每年年底,都是感冒的高峰期,加上各种聚会的胡吃海塞让肠胃炎的病患数量猛增,中心医院里排队看病、拿药的学生络绎不绝。
急诊楼的手术室门口,罗琛在焦躁不安地踱步,应佳妮和肖梦杰坐在长椅上,如丢了魂儿一般。刘凯的左腿被广告牌砸成粉碎性骨折,送到医院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就差那么一点点,应佳妮双手抓着衣襟,如果那铁疙瘩砸在她的脑袋上……她不敢想。
“出什么事了?”顾依珩跑过来,满头大汗。“刘凯怎么会跑去工业大学招待所呢?你们几个和他在一起?你们去干什么?”她接到肖梦杰语无伦次的通知就赶紧跑了过来,大衣都没顾上穿。心理所的领导也在赶来的医院的路上了。
“刘工帮我的同学定房。”肖梦杰解释,“我们是去看房间的。”
“那房间有毛病。”应佳妮抬头,“我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罗琛一步窜到她身边,抓住应佳妮的胳膊。
“疼啊!”应佳妮挣脱,跑到顾依珩身边,回头盯着脸色发青的罗琛。“罗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我不知道……”罗琛瞠目结舌。
“你不可能不知道。”阚文哲大步走过来,脸色微红,“我刚刚打听过了。你们去了工大招待所117号房间。那间房从去年三月开始到现在快两年的时间一直就不开放订房。”
“房间里死过人,对不对?”应佳妮知道自己不会凭空看到那么惨烈的景象。
“没错,去年三月,工业大学一个博士生被杀。”阚文哲盯着罗琛,“我问过他们保卫处的周处长了,死者是罗琛你的同班同学,生前和你住一间宿舍。他还是刘凯的同乡。”
“难怪那房间没订出去。”肖梦杰惊讶地看着辅导员,“罗老师!你和刘工不是想帮我订房间,是想利用佳妮啊!”
“不是,你们听我解释。”罗琛面红耳赤。
“这里是医院,请安静点!”一位护士出现,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咱们换个地方吧,不要在手术室门口吵吵。”阚文哲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顾依珩披上。不知道她是因为天气冷还是生气,嘴唇发白。
中心医院侧门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助快餐店。进店找了个角落里的圆桌坐下,大家都不说话,等着罗琛开口。
“我没想到会出事。”店里温度挺高,罗琛的额头满是细细的汗珠。
“你同学的死,至今没有结案。”阚文哲切入正题,“你和刘凯把佳妮带去那个房间,是希望她能’看到’些什么,对吧?”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罗琛低头,“快两年了,那件事一直是我们心里的一根刺。”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应佳妮忍不住问。
“我也想知道啊。”罗琛把脸埋在双手里,会想起曾经想努力忘记的一幕幕,悲凉悄悄地爬上心头。

2
那个不太遥远的三月比往年都要暖和,接近月底的时候,校园中的女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短裙。傍晚时分,食堂的取菜窗口排起了饥肠辘辘的长队。开学一个多月了,学生们终于淡忘了家里平常却可口的食物,吃光了大包小包背过来的土特产,迫于紧张的生活预算不得不放弃每日两餐去餐厅点菜或者呼叫外卖的奢望,开始回归到各种菜都是一个套路的大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