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贾梦珊死了,我们都被她害惨了。

放下书包,丁洁丽随手打开桌上的电脑。她揉一揉感到木然的额头,扭头看见曹静竹满眼纠结地看着自己。这种时候,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但最别扭的肯定是她,丁洁丽心想,谁让她没事非要买一束花来添堵。早上下楼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曹静竹捧着一把盛开的雏菊,浑身不自在地四处张望,犹豫半天把它丢在了大门边。那张照片纯粹是一时兴起,她就是看不惯曹静竹敢做不敢当的性格——又想逞英雄,又怕惹事上身,常常两头不讨好。现在静下来想想,自己有点过分,一到气头上就管不住自己的毛病是得改一改了。
警察问起自己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行踪,看起来是确定了贾梦珊的死亡时间。丁洁丽拿不出不在场证明,但她知道,其他人和自己一样,都没法证明自己当时不在“保研路”那里,尤其是曹静竹。
昨天下午上课的时候,坐在前排的贾梦珊像往常一样玩着手机。突然,她好像被扎了一针似的,扭头往后看。坐在她身后的丁洁丽立刻就注意到,贾梦珊充满困惑的眼神是扔给后排的曹静竹。不用问,曹静竹给她发了消息。这两个人小半年没说过一句话,上课的时候玩什么花样?丁洁丽强忍好奇心等到下课。曹静竹和贾梦珊却各自无言地离开了教室。
但事情果然是不对劲的,她发现贾梦珊出了教学楼没有往校外的方向走,而是直奔食堂,边走边打电话,大概是和家里说要晚些回去。应该是曹静竹觉得人多眼杂,没法和贾梦珊开诚布公,所以打算晚一点找个安静的地方见面。安静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丁洁丽首先想到的就是体育馆后僻静的“保研路”。
在食堂吃过饭,她没有回宿舍去,而是一路远远地跟着贾梦珊,对方似乎有心事,所以没有察觉到她。天黑下来之后,丁洁丽看着她在学校里绕了几圈,向体育馆走去,有一种中了彩票的愉悦感。走到岔路口,路灯下的两个人影让丁洁丽停住了脚步,她看见曹静竹和叶丹云在说着什么。见贾梦珊走近,叶丹云和曹静竹又匆匆说了几句,消失在黑暗中。贾梦珊上前和曹静竹打招呼,两个人肩并肩走向小路。丁洁丽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去凑热闹。她转身走进路边的小卖部想买瓶水,却透过窗户瞥见罗燕虹鬼鬼祟祟地往“保研路”的方向走去。
自从龚琳出事后,1314宿舍里虽然仍是一团和气,但大家都明白彼此之间竖起的看不见的墙是无法轻易地被推倒的。丁洁丽曾经想,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吧,反正已进入大四,大家就会各奔前程,熬到毕业就可以永远不再见面,彻底解脱了。可事情偏偏不随人愿,在叶丹云放弃了保研的名额,让贾梦珊如愿以偿后不久,“保研路”的故事就悄悄在学校里流传开来。一开始大家都没太在意,就当是听个段子,但随着事情越传越离奇,越传越往贾梦珊的头上扣,有人坐不住了。
叶丹云只是平白无故背了黑锅。丁洁丽知道,最早四处散布消息的是罗燕虹。
别看她平时装出清纯无辜的面孔,看到两只狗打架都会吓得花容失色,马上要晕倒的样子,其实心里的小九九多着呢。丁洁丽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贾梦珊的为人算不上光明磊落,但真不记得她在什么时候得罪过罗燕虹。她自己估计也这么想,所以才会认为一切都是叶丹云在捣鬼。不过,这也说不过去啊,丁洁丽寻思,叶丹云放弃保研时不是特别情愿,只是因为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个噩梦连连的地方才拱手让出了名额。但不管怎么说,没有她的“大度”,贾梦珊得不到机会。
而叶丹云既然觉得放弃名额去考外校更好,就没必要在背后传闲话。贾梦珊为什么会坚定地认为她在搞鬼呢?她觉得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那两个人上学以后经常粘在一起,所以有些什么小秘密是极有可能的。
当时真应该提醒叶丹云,每次想到这事,丁洁丽都会觉得遗憾。上个星期的某一天,她身体不太舒服,于是和实习单位请了假,早早地回学校休息。宿舍门没锁,只有贾梦珊一个人在。她趴在叶丹云的电脑旁,看丁洁丽进门表情有些惊讶。
她只是从叶丹云的电脑里拷贝几段音乐。对于贾梦珊的解释,丁洁丽觉得无可厚非。她和叶丹云关系那么好,都知道彼此电脑的密码,相互借点资料音乐、电影什么的是常事。虽然那段时间,叶丹云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和贾梦珊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在大家看来,她不过是因为复习考研的压力太大。叶丹云报考的学校是鼎鼎大名的重点院校,竞争非常激烈,对口的专业每年招生和报考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三,难度可想而知。
很快,贾梦珊从叶丹云的电脑上拔下一个U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离开了宿舍。
叶丹云回来后,曾经问过丁洁丽是否有人动过她的电脑。丁洁丽不假思索地否认,之后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她,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承认自己刚才在说谎,想一想最终还是伪违心地表示没有注意过。
等到叶丹云当众出丑,她才明白自己的三缄其口惹了多大的麻烦,但事已至此,她再说出来,不仅得罪了贾梦珊,也会和叶丹云不欢而散。所以,还是保持沉默吧。丁洁丽一直觉得沉默是金,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没必要说出来让所有人知道。所以渐渐的,“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成了她的处事习惯,甚至有些时候,她会默默地享受一种“我比你们知道得多”的优越感。比如1314宿舍悬而未决的那件事,至少在一开始,丁洁丽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都看得更清楚——因为她们都不知道大一时发生的那件事。
大一的第二学期,夏天来得很迟,接近六月,天气还很凉爽,到了晚上就异常地冷。那一天,丁洁丽穿着短袖衬衣去上晚自习。教室里人不少,智能空调是根据教室里人的数量调整送风量的。刚过晚上八点,坐在空调口下的她就被冷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丁洁丽不像叶丹云和贾梦珊那样热爱学习,以自习室为家。每天做完作业她就上网找各种小说来看,看到脖子痛就回去休息。那天因为太冷,她提前结束了自习,收拾书包回到宿舍。
一进门,丁洁丽就看见龚琳慌张的样子,看到她脖子上戴着自己的项链。项链是姑姑去欧洲旅游回来送她的礼物,对于学生来说,它已经很贵重。丁洁丽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震惊。她从没想过龚琳会翻自己的柜子,会把压在一堆衣服底下的项链拿出来,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自从上学以来,龚琳给丁洁丽的印象就是故作清高。这么说可能有些刻薄,但她总是刻意地表现出一种对世俗的不屑,端着傲气的架子,别人一句话说不对便会触碰到她敏感的自尊心,轻则是招来鄙夷的冷笑,重则是遭遇拐弯抹角的嘲讽。没错,就连骂人,她都不齿于直接说出来,总得酸溜溜地打个生硬的比方,或者引用某个别人听不懂的典故。龚琳喜欢看《红楼梦》是众人皆知的。丁洁丽觉得她可能错将自己当成了黛玉,否则就不会偷偷跑到“保研路”——哦,当时它还没名字呢——后面的小树林里,挖个坑埋掉从花园捡来的残花败叶。所以,大家都不太喜欢和龚琳来往。她呢,也不在意和俗人多说什么。曹静竹算是例外,因为她和龚琳进了同一个社团。再说,不管多清高的人都需要朋友嘛。
一个自视甚高的人,竟然会偷偷翻室友的东西。丁洁丽觉得身上更冷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次是让她遇到了,之前肯定还有没遇到的时候。龚琳能翻自己的东西,说不定也翻了别人的抽屉和柜子。她越想越害怕,一时间只是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龚琳显然是没想到这么早会有人回宿舍。她匆忙地摘下项链,结结巴巴地解释只是看见它在桌上,随手拿过来玩玩,没有别的意思。丁洁丽看着她涨红的脸、尴尬的表情,听着她驴唇不对马嘴的解释,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听到龚琳睁着眼睛说瞎话,谎称项链就放在桌上,她真想大笑三声。丁洁丽记得清楚,自己今天上午戴着项链,下午在上体育课之前将它摘下来,特意放在了柜子的最里面。
不过,她没有当面揭穿龚琳,一来是觉得多说无益,既然要继续相处好几年,就没必要为这点事撕破脸;二来,是因为又有人回到宿舍,打断了她们的对峙。丁洁丽和龚琳都不欲张扬,事情便就此打住。两个人默默收拾自己的桌子、床铺。所幸其他人也没看出屋子里难堪的气氛。
事后,丁洁丽觉得自己想通了。女孩子都爱美,都想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龚琳也没法例外。她并没有恶意,只是趁别人不在自我陶醉一番,之后肯定会把项链放回去。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说出去,反而会被责怪不厚道。所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对了。对……吗?丁洁丽至今无法判断。
项链事件过后,一切依旧,日子一天天过去,丁洁丽几乎忘了这个小小的波澜,直到罗燕虹的平板不见踪迹。
又是龚琳吗?想到之前的事,丁洁丽自然而然地有了自己的判断。她仍然相信龚琳不是故意的。她可能只是想趁大家不在时玩一会儿平板,但是她玩过了头,忘了罗燕虹要赶第二天的火车,没想到一大早人家就起来收拾行李。龚琳错过了把平板放回去的时间。在罗燕虹大呼小叫,报警引来警察之后,她肯定不会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拿走了平板,也不可能再让别人看到它。
如果那天晚上贾梦珊没有临时起意,回宿舍拿东西,所有的嫌疑就会集中在龚琳身上。说不定经过警察的盘问,她会交待自己的一时糊涂。可事情就是这么巧,贾梦珊回过宿舍,罗燕虹自己又糊里糊涂说不清平板丢失的时间,所谓阴差阳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丁洁丽当时觉得,这样也许更好,说不清谁有嫌疑,就等于没有嫌疑人,于是便不会伤了和气。现在她明白,自己的曾经的想法既幼稚又可笑。
平板风波因为寒假来临在高潮时戛然而止,期待之中的平静却没有到来。猜疑像生机勃勃的毒草在每个人心里扎根、发芽,在沉默中蔓延。时间原来并不是治愈心病的良药,它只是给记忆蒙上一层灰尘,让负面情绪看起来不那么狰狞。但只要遇到机会,日积月累的怨尤便像被点燃的火药桶,迎来更加猛烈的爆发,直到摧毁彼此心中仅剩的最后一点信任和温情。点矛盾的导火索,是无孔不入的社交网络。
现在这个时代,如果谁没有几个社交网络的账号基本上就等于和世界脱节了,像原始人一样。学生们早上起床第一件是是更新自己的状态。上课的时候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因为手指好像被手机屏幕黏住一般,即使一次一次刷出同样的内容仍然对下一次抱有满满的希望。吃饭的时候一桌人先从各自角度拍摄食物,然后低下头边吃边看朋友的评论,数一数赢得了几个“赞”。交流需要说话吗?动动手指就行了嘛。将来如果科学继续发展,大家说不定就能用脑波直接聊天了呢。
1314宿舍的每一个人在入学之初就按学校和学院的要求加入了好几个群。按照人际交往的惯例,大家肯定要互相关注成为彼此的“粉丝”,烦恼也就悄然而至。
丁洁丽知道,不关注室友和同学是不友好的表现,就连不合群的龚琳也关注了大家呢。于是,虽然她不想知道叶丹云又背了几个单词;不想知道曹静竹喜欢的韩国明星用的是什么面霜;不想知道曹雪的一个八竿子搭不上的亲戚的同僚的老师和雍正皇帝之间有什么恩怨;不想知道罗燕虹天天转发的那些做人必须知道的道理;不想知道贾梦珊家里又做了什么看起来并不好吃的菜,但是丁洁丽还是每天送给室友们几个“赞”,然后习惯了无视她们发布的内容。
不久,她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用不为人知的名字注册几个账号,关注几个陌生人,这样不仅觉得屏幕上无趣的话题少了,更可以畅所欲言,想笑就笑,想骂就骂,不必在乎熟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其他人是不是也和自己有同样的做法?丁洁丽隐隐觉得好奇。出于尊重彼此隐私的考虑,她没有刻意去探究,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找到了答案。
马上要交作业的时候最怕遇到什么事?电脑坏了。比电脑坏了更可怕的是什么?已经做了一半的作业丢了。于是,在交作业的前一天,丁洁丽发现电脑打不开了,心里像被塞了两杯冰块一样的凉到透。她没去上课,把电脑送到维修点,被告知硬盘损坏,无法恢复没备份的数据。跑了一上午,最后的希望就被这样一句论断无情地毁灭,丁洁丽又累又饿地回到学校,在楼门口取了快递,和曹静竹一起回到宿舍。看见罗燕虹眼泪汪汪,支支吾吾的样子,她觉得奇怪但因为心烦便没有多问。
下午,丁洁丽收拾了一些资料,打算去公共机房重新做作业。眼看要出门,她突然想起来前一天罗燕虹问自己借过没做完的作业,说是要做个参考。对啊,文件就在她的电脑里,拷贝出来继续做就省事多了。丁洁丽知道罗燕虹电脑的密码,于是顾不上和不在宿舍的室友打招呼,兴冲冲地按下开机键。
在电脑桌面上,她找到了自己传给罗燕虹的文件。正在思考是用U盘把它拷贝走还是直接发到自己云盘到机房再下载的时候,电脑任务栏上闪烁的图标吸引了丁洁丽的注意力。罗燕虹设置了社交网的客户端开机自动上线,有人评论了她之前发布的消息。丁洁丽好奇地点开图标,发现这个账号的名字很陌生。呵呵,原来罗燕虹也在玩分身战术,注册了别的号码躲开大家的耳目。看看她都发了些什么,丁洁丽打开消息列表,很快便由窃喜转为愤怒。
原来罗燕虹哭哭啼啼是因为钱不见了。她怀疑是又遭室友“毒手”,但丁洁丽觉得这推测很离谱。没错,罗燕虹前几天是取了钱,但这马大哈忘了自己在校外那个美发店做头发时心血来潮办了会员卡,往里面充值花掉了五百元现金?转念一想,唉,罗燕虹自从平板不见就成了惊弓之鸟,洗脸毛巾掉在地上她都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动过她的东西,钱比印象中的少了,会产生联想也不奇怪。丁洁丽对自己推测的平板事件真相深信不疑,所以她不相信龚琳或者其他人真的会偷东西。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些,会有其他的想法也不为过。
继续往下看,丁洁丽坐不住了。你认为钱被偷了,生气可以理解,骂人就不对了。等等,罗燕虹骂的不仅仅是被她怀疑的龚琳和贾梦珊,宿舍里其他人也都被她骂得一文不值。她觉得自己被分配到1314宿舍是前世作孽,今生不幸。这个账号中的每一条消息都和她平日里极力营造的清新、淳朴、正能量相反,一句又一句极端野蛮和肮脏的谩骂令丁洁丽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她认识的罗燕虹写的。看到她对自己“两面三刀”、“咬人的狗不叫”等等充满恶意的攻击,丁洁丽只觉得血往头上冲,撞得大脑发晕。咣当!啪啦!等她回过神,发现罗燕虹的电脑已经被盛怒下的自己摔在地上,变成七零八落的零件。
怎么办!丁洁丽一身冷汗涔涔。这冲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她无暇责怪自己,只是呆坐在椅子上盯着满地的狼藉。还好,宿舍里没有别人,冷静下来之后,她颤抖着把所有残骸收集起来,装进自己最大的书包,保持着最大的镇定离开了宿舍。校园里人来人往,丁洁丽觉得他们似乎都在盯着自己,只好低头疾行。一直走到学校外面的僻静之处,她看看四下无人,将碎片全部倒在一个垃圾箱里,扭头逃跑了。
不出所料,警察又来了,罗燕虹哭天抢地控诉自己有多倒霉。丁洁丽很想说你活该但理智地忍住了。最终,没人怀疑到她头上。但让丁洁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一时失控会连累到龚琳被集体判定为小偷,被孤立、冷落。更让她始料未及的,是那个看起来根本不在乎这一切的人,竟然会选择自杀。每次想到这里,丁洁丽都会自责和心悸。如果当初自己勇敢些,承认了电脑的事,就不会发生那个惨剧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不过,贾梦珊也该为龚琳的死负责。对,都是她玩的那一招贼喊捉贼,让大家把一直以来的怀疑和愤恨都砸到了龚琳的身上。整件事里,最坏的就是她!
别冲动,这话可不能让任何人听到。丁洁丽看手机,辅导员通知她们四个下午去大学城的心理研究所。又来了,五月她们就去过一次,不知道那先进的AI从她们的脑子里探测出了什么,因为事后没听说有任何下文。这次还是一样吗?不一定,龚琳是自杀,贾梦珊可不一样。丁洁丽突然觉得罗燕虹也没说错,住进这破宿舍,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6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把女生们从梦境的恍惚中拉回现实,起身才发觉自己的掌心上满是冷汗。摘下头带看看周围同样是如梦初醒的室友们,被记忆勾起的不安在她们的心头激烈地翻搅着。
AI运行正常,刘凯关掉屏幕上代码不停滚动的小窗口,松了口气。他放大另一个窗体,皱眉。这几个女生的内心戏可真多,就算刘凯不是心理医生也能看出她们的情绪如巨浪一般汹涌澎湃。警察怀疑她们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只看这次的测试结果,很难说她们之中哪个嫌疑最大。也许她们都说了谎,甚至都有份?刘凯想起入职时所长给他们做的培训。那样的话,应佳妮肯定能看到不少“线索”。
他扭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应佳妮。她正好也在看着他,做了个释然又无语的表情,给他悄悄展示手中的平板电脑。大方块里好几排小方块是什么?哦,平板电脑和上面的APP,刘凯看不太懂她画的草图,只能猜测。那是口红?应该是吧,女孩子常常有一抽屉的口红。口红旁边,画着一只拿着手机的手,应佳妮在手机屏幕上画了好几个问号,在旁边写了“打架”两个字。她是看到有人用手机浏览动作片?
这时,顾依珩和辅导员走到监控台边。应佳妮把平板扣在桌上,给医生使了个眼色。顾依珩心领神会,取出打印出来的曲线图,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请辅导员到外面说话。
四个大四女生依旧坐在椅子上神游,不说话。应佳妮帮她们拆下头带和手环,面对她们的沉默,她感到既尴尬又有点害怕。不大一会儿工夫,辅导员回到测试间,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招呼学生们先回学院去开个班会。
“这些报告要发给警方吗?”刘凯问顾依珩。
“不,这属于个人隐私。”顾依珩摇头。
已经和辅导员商量好,由学生所在学院做工作,安排四个女生来单独和她谈一谈。至于要怎么和警方谈,谈到什么程度,她还没有想好。不能违反职业道德和法律法规是底线,但已经知道她们几个对于命案有所隐瞒,总得想点办法。顾依珩问应佳妮有没有发现。
“粉色的平板放在衣柜里。”应佳妮给他们解释自己的“画作”,“口红是樱桃红色的,今年的流行色,不知道是谁买的。”
“口红和杀人案有啥关系?”刘凯不明白,“你看到谁打架了?”
“有人在看手机视频,还是在拍手机视频?”应佳妮轻轻闭上眼睛,“应该是在夜里,所以看不清屏幕上的画面,只知道是两个人在扭打的样子。”她睁开眼睛,“你们知道的,我听不到声音。哦,对了!”她打了个响指,“那是个I-Σ手机,今年五一时推出的最新款红豆沙色。”
小女孩,就是对这些敏感,刘凯苦笑,平板、口红、手机和视频,他完全看不出AI提取出来的这些画面之间有没有联系,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唉,人类果然无法理解AI的思维,也是难为它了,想用应佳妮做人肉界面传递消息,却总是让人一头迷雾。
“先回我办公室吧。”顾依珩收拾好屋子里的设备,锁上门。
应佳妮看到的这些,来自五月份的那次测试,当时这四个女生和今天在语言大学保研路,哦不,致远路上被发现的贾梦珊都参加过测试。很难说记忆碎片来自谁的脑子。顾依珩记得当时的卷宗里有两份二次谈话的记录,但谈话不是她做的,所以不记得是哪两个女生。但既然有二次谈话,说明测试时发现她们的情绪很不稳定,就像今天一样,需要对女生们做单独的谈话和疏导。或许问题就出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只是当时龚琳的死被认定是自杀,所以没有继续深究。
“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办公室门口,阚文哲提着个小袋子正在转悠。
“呀,这是最近很火的布丁。”应佳妮眼尖。大学城里新开了家布丁店,据说好吃到让人想哭,但不接受网络预订和销售,每个人限购两盒,所以想买到必须排队至少一个小时。她和室友嘴上对这种饥渴营销嗤之以鼻,心里却总想着有机会也得吃上一次,社交圈发个图片也觉得挺有面子的呢。
“可惜不够分。”刘凯半开玩笑地说。他知道阚文哲最近经常来找顾依珩,不好意思问是“谈工作”为主还是“谈生活”居多。
“女士优先吧。”跟着他们进门,阚文哲把布丁分给顾依珩和应佳妮,随口问小姑娘什么时候成了心理所的志愿者。
“这衣服是掩人耳目啦。”杨佳妮大口吃着香甜的布丁,给他讲了刚才的测试。
“你们这么做可是欠考虑。”阚文哲的语气中有明显的埋怨。顾依珩想尽快找到真相固然没错,他是担心反复激活脑子里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对应佳妮的身体会不会有不良影响。
近来,他心里也放不下这件事,最困惑的是,AI为何要把应佳妮卷进来。假设它已经发现一些人有问题,可以把这些影像绘出图形发个邮件给警方嘛。刘凯认为AI只能提取出零散的记忆,而图形无法表达事件之间的关联。如果不知道收到的图形和哪些事件有关联,警方也摸不到任何头绪。于是AI就选了个人形界面,在适当的时候帮自己说话,至于为何选择应佳妮,确实没法解释。阚文哲认为他的分析有点道理,但仍然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其实刚才我也是提心吊胆。”顾依珩承认自己心急之下的做法并不妥当。
“但还是有用的呀。”应佳妮问医生有没有找到可疑的谈话记录。
“记录是加密的,得找当初为她们做二次谈话的同事才能解锁。”顾依珩看着电脑上的提示框,愁眉不展,“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不用那么麻烦。”刘凯坐在沙发上敲电脑,“手机嘛……有了,贾梦珊,唉?
就是今早被找到的那位啊。”
人们有事没事就会往社交网上发自己的生活状态,吃了什么,去哪儿玩了,买了什么时髦的新物件等等不一而足。刘凯想着小姑娘们买了最新的手机限量版怎么也得发出来显摆一下吧,于是到网上抓了些数据,果然就被他找到了。
“贾梦珊是五月初买的手机。你们等下,看我能不能找到平板和口红。”刘凯设置了几个关键词,比如粉色、水钻、樱桃红、流行色,再加上几个女孩的名字,但电脑上的沙漏转了两圈表示没有符合条件的结果。
“佳妮看到的手机在播放或者拍摄视频。”阚文哲思索,“和贾梦珊被害有关的,会不会是这个视频呢?”
“警方找到她的手机了吧?”顾依珩问。
“不是我们学校的事,我也不大清楚。”阚文哲问她心理档案中有没有贾梦珊的手机号。
“有登记,但我们知道她的手机号没用啊。”顾依珩不懂他要做什么。
“有用,有用!”刘凯低头以极快地速度敲电脑,“有了!阚老师肯定是想着,如果贾梦珊看到或者拍到了可疑的视频,她不会不留备份。我查到她的手机号注册了一个校外的云盘。注册时间是今年5月9日的早上6点21分。一大早注册个云盘,有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