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找死!”炮哥脑袋上的塑料袋裂开了,鲜血从鼻腔和嘴巴里喷出来,破口大骂。
“手术室在哪里?”胡东海追问。脏鱼看着炮哥,不敢说了。
侯立明拎起炮哥,第三次往树上扔去,快撞到时,炮哥用双手一探,借着惯性,身子扭动,同时伸出一只脚踢到树上,人已经到了七八米之外。
“×××还有这功夫。”侯立明说。
胡东海正要追,炮哥一头钻进手术车,开车撞了过来。胡东海急忙往旁边躲,不料手术车是奔着脏鱼去的,直接从脏鱼身上轧过去。脏鱼发出一声哀号,炮哥又将车倒回来,再次碾压过来,脏鱼身上响起骨头断裂声。
炮哥的车轮第三次碾向脏鱼。胡东海一把将脏鱼拽过来,奄奄一息的脏鱼呕着乌黑的血。
侯立明砸碎车窗,抓住炮哥的长发,炮哥狂踩油门,想要拖倒侯立明。侯立明生生揪下他的一把头发,带着血丝,手术车撞到松树上停了。
炮哥从车里跳下来,逃进松林深处。胡东海步步紧追。
树林在胡东海眼前是一大片竖立的黑影,风从耳边吹来,松涛阵阵。胡东海知道炮哥有很强的追踪与反追踪能力,并且擅长跑酷,但他找错了主场——暗夜之中的松林,并非城市的水泥丛林,这里正是“夜盲之狐”的天地。
炮哥在能见度极低的松林中,勉强施展着跑酷技能,脚尖点树,在空中飞跃翻滚,像一只猿猴。
胡东海视野中有个模糊的猴影,不禁冷哼道:“我看见猴子就来气,你还跟我玩这一套。”
树林外面的侯立明打了两个喷嚏。
炮哥在逃跑中,分明是朝树林外面跑,但转了一圈,突然看见胡东海站在树旁。炮哥急忙一个飞跃,脚尖点树,身子翻滚,逃到树林深处。再一看,胡东海站在树旁。夜盲之狐如影随行,炮哥像是遇到了“鬼打墙”,逃不脱胡东海的魔爪。
胡东海的追击三要素:方位、风向、脚步声。三要素归一,铁拳无敌——嗵!
炮哥胸口遭到痛击,后背撞到树上,就地一滚,纵身而起,单脚踩到树上,可惜这次算错了树的宽度,一脚踩空,裤裆硬生生撞到树杆上。还没等他自己落下来,胡东海从半空抓住,一个大背挎,狠狠将炮哥摔在泥坑里,然后倒拖着穿过松林。
胡东海把炮哥丢在地上,一只脚踩着胸口。
侯立明正蹲在脏鱼身边,脏鱼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嘴巴往外涌动的黑血越来越少。
地上的炮哥侧过脸,毫无怜悯地看着脏鱼。
脏鱼嘴里发出气流声。侯立明凑过去听了听,点头说:“放心去吧,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叫陈展新。”
“陈展新,你妈妈跟人走了,你爸爸不要你了,你愿意跟我们生活吗?
“陈展新……”
陈展新用最后一口气,伸出带血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个“2”。
“啥意思?”侯立明抬头看了看胡东海。
“他是告诉咱们,手术室在2单元。”胡东海说。
侯立明把陈展新抱起来,放到车里。
沉默的动作中,侯立明忽然说:“如果搁到现在,你的案子可能不会那样子。”
“嗯?”胡东海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侯立明。
“当年灞河案发生时,指导公检法办案的是一九七九年的《刑法》,当时的背景是疑罪从有。”侯立明看了胡东海一眼,“到了一九九六年《刑事诉讼法》修改时,确立了疑罪从无原则。也就是说,没有见到我的尸体,这案子会审很长时间,会有很多反复。”
“可我当时告诉警察,是我亲手打死了你,我很骄傲。”
“你招供认罪了?”
“当时我不认为自己是‘认罪’。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流氓无产者的标准傻×思维。”
“你无耻,是你陷害我的!”胡东海怒道。
“你当时稍微冷静一点,也不至于栽这么大个跟头。”
“那还是怪我了?”
“唉,一言难尽啊。”
“我跟你有啥一言难尽的,我跟你两句话就说清楚了!”
两人坐进手术车。侯立明用电线把炮哥捆得结结实实,脸对脸躺在脏鱼旁边。手术车穿过松树林,沿着沣惠渠向西急驶,经过废弃的印钞厂,看到了那片野湖。车在这时候没油了。
两人从车里下来,把炮哥拖出来,解掉电线,一人提着炮哥的一只脚,拖到别墅外面。
院子里隐约透出灯光,传来狼狗的叫声,不时有人影晃动,步伐整齐,显然是巡逻的打手。
两人来到基地大门外。
胡东海整了整藏青色西装,侯立明把黄书包挎到身后。
黑沉沉的夜幕衬托着夜盲之狐与鬼隐者的身躯。周围是连成片的废弃建筑,荒草围绕的野湖上,飘起薄薄的水雾。水雾蔓延到对面的别墅,那几座建筑仿佛冰冻的野兽,耸立着狰狞的轮廓。
“干吧。”胡东海说。
→4
野湖基地的大铁门关着,戒备森严,围墙上拉着电网。
第一步只能智取进入大门,若失去这唯一的机会,凭他们两个不可能攻入别墅。侯立明把炮哥脸上的血迹随便擦一下,用自己的胳膊托着炮哥,跌跌撞撞走向大门。
打手们忽然看见两个人走来,其中一个是炮哥。
侯立明抬起炮哥的手臂挥了挥,学着炮哥的口音说:“开门。”
大铁门缓缓拉开。炮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脚步踉跄,看起来只剩一口气了。侯立明的胳膊稍微松了一下,炮哥突然一挣,身子往前蹿去,同时大喊:“关门!”
刚说开门,又说关门?打手们愣了愣。炮哥从半开的门缝钻进去,反手关门。
情急中,侯立明的身子猛地往前倒去,双手推开铁门,自己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剧烈咳嗽,吐出血沫,并发出鬼一般的号叫:“我俩有病!我俩这病传染!”
一边咳嗽,一边往附近的打手脸上吐血沫。
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着实刺激,打手们的训练程序里,没有对应传染病的科目。那脸上被吐了血沫的打手,用手一划拉,先就慌了。他往后退,撞倒了另一个打手,其他人惊恐起来。
门口登时炸了锅。
围墙暗处的胡东海乘虚而入。
炮哥慌急中尖声喊道:“别乱,有刺客!”
侯立明扑过去抓炮哥。炮哥一扭,侯立明撕掉了炮哥的衬衣,“哧啦”一声响。
半裸的炮哥嘶叫:“放狗!”
十几条恶犬如开闸的洪水,从狗舍里狂奔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恶犬猛然一纵,前爪奋起,将侯立明扑倒在地。
胡东海上前踢了一脚,那狗吃痛,跑开了。胡东海说:“我不杀动物!”
侯立明从地上爬起来,吼道:“你眼瞎啊,这是用草原狼和狗直接交配的,闻到血味就吃人!”
群狗直扑侯立明,吠声震天响。领先的狗前爪一纵,再次扑倒侯立明。侯立明一拳打到狗头上,那恶犬呜咽一声翻滚在地。
侯立明怪叫道:“为啥只咬我?”
胡东海紧赶几步,一把扯掉侯立明书包上挂着的一片布。原来那是从炮哥身上扯碎的衬衣,不小心粘在黄书包上,被书包的带子挂住了。
胡东海捡起地上的血衫,冲向炮哥。
院里的景象很奇怪,群狗本来追咬侯立明,忽然茫然无措,然后嚎叫着追赶胡东海,而胡东海则在追赶炮哥。
侯立明斜刺里飞身一脚,将炮哥踹翻在地。胡东海急赶数步,把血衫捆在炮哥的左臂上,然后猛地掰折炮哥的右手,就在群狗即将扑到胡东海的瞬间,他抽身而退。群狗循着惯性又往前扑了十几米,在院里大回旋,以扇形队列奔向炮哥。炮哥从地上爬起来,玩命儿逃窜。一边跑一边试图解开左臂上的血衫,但右手脱臼了,一碰就痛得龇牙咧嘴。
炮哥无路可退,朝着半开的铁门冲去,一个打手正在关门。“开门!”炮哥尖叫。
打手急忙敞开门,炮哥一头钻出去,大喊:“关门!”
已经来不及了,十几条恶犬冲出了院子,在夜幕中追逐炮哥。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声势震天。
“还是你这个流氓无产者更狠。”侯立明对胡东海说。“我不杀动物。”胡东海说。
“那你今天晚上要破戒了。”侯立明环视院子。
打手们蜂拥而上。
→5
院子并不是战场,胡东海的目标是3单元的地下室,侯立明则要攻取2单元的手术室。
二人迎着打手们冲上去。“我们只救人!”胡东海厉声说,“杀首恶,余者不问,挡我者死!”
打手们毫不理会,各个扭曲着脸庞扑过来,似乎要凭一股威势将二人撞碎。侯立明说:“道理讲完了,该用行动教育他们了。”
两人纵身而起,挟着怒放的夜风,迎头扑入战阵,挥拳劈开一个豁口,犹如巨石从山顶掠下——激水之疾,至于漂石,锐不可当!
打手们的第一波围攻崩塌了,七八个打手翻滚在地。
二人并不恋战,趁着打手们重组队列时,急速冲过院子,在小楼前分开,胡东海跑向3单元,侯立明跑向2单元。
3单元的地下室正在吵架。
胡小灿又成功地把刀疤脸和咬舌男惹急了。
咬舌男“叽叽”怪叫,要砍胡小灿的手,兔牙和鸡冠头在囚室前挡着。“供体不许碰,只能上手术台。”兔牙一边说,一边抡耍着钥匙绳。
“砍手又不伤内脏。”咬舌男直着脖子说。
“手腕有大动脉,他那小身板,失血五分钟就得死。”兔牙拿出了理科男的严谨作风。
胡小灿在囚室里扭着屁股:“来,基佬,最漂亮的菊花摆在你的灵堂上。”咬舌男气得哇哇叫,亮出匕首就要戳兔牙。
刀疤脸赶忙抱住他:“咱们是联盟,你不能戳自己人。”
“他不让我砍那个狗东西!”咬舌男指着胡小灿。
刀疤脸紧抱着咬舌男:“兄弟,我早都认命了,那小子就是咱俩的克星……”
“我非砍他的手!”咬舌男双脚乱蹬。
胡小灿继续拱火:“你这个天赋异禀的贼胚,来呀——哈哈哈……呃?”咔嗒。
囚室的锁忽然打开了,兔牙把铁栅栏推开。
“太嚣张了,忍不下去了,动手吧。”兔牙对咬舌男说。
刀疤脸双臂一松,咬舌男如脱缰的野马,一跃而出。他的肢体灵活性极强,转眼就到了胡小灿身旁,直接把胡小灿按压在墙上,一只手上寒光一闪,匕首刺向小灿的腹部。
“救命!”小灿大喊。嗡——
一团黑影挟着大风飞过来,闪电般砸到墙上。咚!
墙上砸出一个裂口,砖石水泥哗哗落下。哐当。
那东西落到地上,是一柄铁锤。
咬舌男惊得忘了手上的动作,匕首的尖部已经刺到了胡小灿的衣服,胡小灿那娇嫩的腹肌已经感到了一丢丢凉意,距离死神只是一个呼吸之间。
“叔叔!”小灿泪崩。
胡东海甩出铁锤后,脚下未停,几个大步冲到了囚室前。
鸡冠头反应最快,扔掉手上的香烟,健步迎上,手上抡着一把短刀,劈头盖脸砍过来。胡东海一侧身,单手架开对方胳膊,一掌扇在鸡冠头的脸上,把鸡冠头扇得原地转了一圈。
兔牙、刀疤脸、咬舌男急速赶来。
咬舌男一马当先,匕首直刺胡东海的咽喉。胡东海偏过脑袋,膝盖顶上咬舌男的肚子,咬舌男扭身躲过,匕首从右手换到左手,仍刺向胡东海的咽喉。紧接着刀疤脸和兔牙也到了,一左一右夹击。刀疤脸出拳威猛,砸向胡东海的太阳穴,兔牙的白手套直捣胡东海的后脑。
头部的三个角度完全封死——咽喉、太阳穴、后脑勺。
胡东海的两个胳膊肘用力抬起,撞向刀疤脸和兔牙。但咬舌男的匕首躲不过去了,情急中,他的腰杆拼命往后一弯,这个弯折的动作可真要命,胡东海的老腰许久没这么弯过,感觉自己的脊柱啪啪直响,痛得直吸凉气。
动作虽然狼狈些,不过咬舌男的匕首刺空了。咬舌男立刻将匕首换到右手,用力向下一划——就这么片刻的工夫,他的匕首已经来回换手六次。
果然在第六次中了六合彩。
胡东海直起腰的动作慢了一步,“哧啦”一声,匕首划破他的衣服,在肋侧割出一道伤口,鲜血涌出,洇湿了西装。
与此同时,鸡冠头纵身而上,短刀砍在胡东海的肩膀上——扑!
紧跟着刀疤脸一拳打在胡东海的胸口,胡东海的后背撞到铁栅栏上,咣当一声巨响。兔牙随后赶上,白手套照着胡东海的肋侧伤口又补了一拳——嘭!白手套上顿时一片殷红。
“处女血啊。”兔牙笑道。
他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手臂就被胡东海擒住了。兔牙没料到,胡东海在连番遭到重击时,反应还能这么快,中年男人这不科学。
“你自己送来的。”胡东海说着,单手用力一掰。“咔叭”,兔牙的手臂折了,骨头从衣袖里翘起,正好能挂钥匙绳。
“啊噢!”兔牙怪叫一声,跌坐在地。
咬舌男和鸡冠头再次攻来。胡东海略微错步,胳膊猛地抬起,拳头狠狠顶在鸡冠头的下颏,鸡冠头的牙床都裂了,闷哼一声,斜着滚开了。
咬舌男的匕首到了面前,胡东海故技重演——不退反进,迎着匕首而上。
对于单细胞坏蛋来说,出乎意料的一招,永远是出乎意料。咬舌男又是毫秒之间的迟疑,胡东海飞起一脚,正中咬舌男的胸膛。咬舌男仰翻,后脑撞在刀疤脸的鼻子上,撞了个“满脸开花”。两人纠缠着在地上滚了两圈。
胡小灿赶过来,一脚踢到咬舌男脸上。
胡东海几步冲到囚室里,捡起铁锤,提在手上。“一起走!”胡东海目光一扫,“梁若呢?”
“带到手术室去了。”小灿哭丧着脸说。
胡东海目光一凛,不再迟疑,抡起铁锤砸掉女囚室的锁,供体们聚集起来。眼镜青年示意胡小灿上前,一起架起冯天。冯天歪着脑袋昏迷着,嘴角有血。胡东海问:“咋回事?”
“梁若被带走的时候,他发疯,被坏蛋打晕了。”
眼镜青年对胡小灿说:“幸会啊,以后有空去南马道巷找我玩,我家开了个老年棋牌室,我天天陪着老头儿打麻将……”
就在这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刚才被关在门外的打手们撞破单元门,杀过来了。
“先待在这儿。”胡东海说。“叔叔……”
“一会儿就好。”胡东海说,“你们把脸转过去。”
胡东海大步走到铁门前,一脚踢飞了桌子,后背靠着铁门,仿佛把自己焊在了门上。
纷乱的脚步声沿着台阶轰响着下来。
胡东海手提铁锤,肩膀上的血顺着袖口往下流,一滴一滴打在地上。他身上却透出睥睨一切的霸气。
“我只救人,挡我者死!”
十几个打手呐喊着冲向胡东海。
跑在最前面的打手一个猛子撞到胡东海的铁锤上,整个身子凌空翻起,“哗啦”一声,把天花板上的灯泡砸碎了。
狭窄的走廊里顿时变得昏暗。
一团凌乱的影子扑向胡东海,撞击声与喊叫声连成一片。那扇紧闭的铁门传来剧烈的咣咣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声浪:
“咚!”“啊——”
嘣!嗵!
昏暗的光线下,站立的影子越来越少。
只听胡东海厉声说:“杀首恶,余者不问!”
“当啷。”有人扔了刀。“咣当。”“哗啦。”几个残存的影子逃得干干净净。
胡东海慢慢滑坐到地上,手指颤抖着,肩膀上的伤口撕出了很大的裂口,肋侧的伤口虽然不深,但靠近下腹,非常痛。
“叔叔。”小灿走到胡东海身旁。“我没事。”胡东海淡淡一笑。
“我是说……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小灿轻声问。“你要打游戏?”
“不不,我报警。”小灿说。
“哎呀……你侯大叔一见警察就疯,再缓缓吧,等他准备好。”
“那我打个急救电话。”
“好吧。”胡东海把手机递给侄子,心想这孩子真是体贴人,首先想到叔叔需要治伤。
“喂?120吧,现在有个伤者急需救助……嗯,在小南门的博康诊所,后院的房间里,有一位姓谭的女医生……对,失血严重,请你们速去速去。”
小灿打完了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很大的心事。“噢,叔叔,你没事吧?”
“我刚才就说了,没事。”胡东海挣扎着站起身,“谭医生怎么了?”
“她还好,你千万别着急。”小灿扶起叔叔。
→6
侯立明闯入手术室时,先看到地上的血迹,门口的地上扔着一只鞋,是男孩的球鞋,同样沾满血迹。
屋里环境简陋,是仓促中胡乱拼凑而成的设备,手术灯散发着阴冷的光线,散乱的刀具和针管摆在小车里,几个冷藏箱扔在角落,现场没有专业的抢救设备。
侯立明的心脏怦怦狂跳,踉跄着冲到手术台前。梁若平躺着,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病号服,闭着眼睛,身子纹丝不动。
侯立明拼命摇晃女儿的肩膀:“小若——小若……”
绝望和愤怒使得侯立明浑身发抖,呜咽着摇晃女儿,碰倒了旁边的灯架。
梁若的眼皮忽然动了动,半睁半闭,眼里是空洞的光泽。不知她是被吓住了,还是注射了药剂,整个人呈现出涣散的状态。
侯立明又惊又喜,女儿还活着。他刚把梁若扶着坐起来,自己的脖子突然被一条手臂勒住了。
阿威面无表情出现在身后,他的脚步极轻,等侯立明意识到危险时,已经被牢牢地控制住了。
侯立明伸手去抓阿威的胳膊,梁若身子后仰,跌回到手术台上。
侯立明用肘部击打阿威的胸口,连击三下,阿威的胳膊却越勒越紧。侯立明的呼吸卡住了,眼睛瞪起来,流出了鼻血。
梁若的脖子僵硬,看着父亲的脸色由紫红转成了铁青。
梁若想帮助父亲,但她的手指徒劳地颤抖着,在手术台上滑动。
父女二人对视,互相目睹着对方走向死亡。侯立明拼命向前伸手,却够不到女儿。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女儿在他眼前越来越模糊……
“爸爸……”梁若发出细弱的声音,“爸……爸……”像婴儿咿呀学语……
侯立明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他的肺腔里积蓄的气浪突然冲破喉咙,发出吼声。他猛地将脑袋后仰,后脑击打阿威的面部。他感觉自己的颅骨砸到阿威的鼻子,但阿威仍然勒着他。他拼尽力量,全身后仰,阿威的脚步一动,踩到了地上的血,滑了一下。侯立明顺势后跃,将阿威带到地上,狠狠地撞在地板上。
阿威的手臂松开了。侯立明反手一扭,按住了阿威的脑袋,膝盖往下砸。阿威出手极快,膝盖还没到,便被手挡住了。阿威身子扭动,凌厉地翻腾而起,同时用膝盖击打侯立明的下颏。侯立明侧脸避开,膝盖擦着面颊,掠过了耳朵,“嗡”地响了一声。
侯立明还没缓过劲,阿威连出两拳,打在他的胸膛和腹部。侯立明滚翻到墙边,一堆东西甩落下来。侯立明趁机拾起一把手术刀,等阿威再次扑来时,侯立明向上迎击,手术刀插在阿威的肚子上。阿威低头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照样出拳猛击。
侯立明愕然,这家伙难道是“机器人”?
侯立明挥拳迎击,同时从黄书包里拿出铁链。但铁链刚甩起来,就被阿威反手抓住,向后一跃,再次勒向侯立明的脖子。
侯立明急忙放掉铁链。就在这一瞬间,阿威竟将肚子上的手术刀拔出来,刺向侯立明。侯立明躲避不及,手术刀插在肩膀上,被锁骨挡住了。侯立明一脚踢开阿威,忍住疼痛,一声不吭。
阿威也愣了愣,难道遇到了同款型的上一代机器人?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四个打手,从手术台上抢夺梁若。
侯立明怒吼一声,砸倒两个打手,又将一个打手的脑袋猛磕在手术台的角上。第四个打手扛起了梁若,跑向门口。侯立明去追,但阿威将他摔翻在手术台上,一把刀狠狠刺向侯立明的手掌。侯立明躲避不及,反手攥住刀锋,以额头猛击阿威的脸,顺势甩掉手上的刀子,向门外冲去。不料阿威一个扫堂腿,侯立明摔在地上,脑袋险些撞到门框。
阿威抓住侯立明的双脚,往后一拽。侯立明对门外大喊:“小若,别怕!”
他翻过身,猛踢阿威。阿威跳起来,朝他受伤的手上踩了一脚,侯立明猛地一抽。阿威的身子半跪在地,猛烈出拳,拳拳不离侯立明的脑袋。
侯立明从地上抓起一把手术刀,扎到阿威的胸口,刀柄几乎深陷进去。阿威捂着胸口,往后跌了一下。侯立明起身往外冲,去救女儿。
阿威再次抓住侯立明的脚,拖拽回来,接着,一支针管刺向侯立明的脖颈。
侯立明勉强躲过,然而针管扎到了上臂。侯立明甩掉针管,双拳猛掼阿威的颧骨,阿威的脸庞顿时变形。
侯立明正要使出最后一击,突然觉得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他握紧拳头,却在颤抖,他瞥了眼地上的针管,是麻醉药。
阿威躺在地上,歪着脑袋不动了。侯立明爬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脚下一滑,又摔在地上。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休息没有吃东西,也许他的一生都是这样。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缘于自己在二十五年前犯的错误。一个错误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抓挠自己的喉咙,想让呼吸顺畅。
所有的罪孽都是无法逃脱的。他向外爬着。
麻药在发挥效力,他真的太累了,很想好好睡一觉,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这副躯壳不再属于他。他曾经为了变成另外一个人,用残酷的原始力重新塑造了自己,而现在,那个真正的自己回来抢夺这副皮囊。
他仿佛听到女儿的喊声……
他爬起来,冲进走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倾斜,朝他挤压过来。
狭窄的走廊里,蜂拥而至的十几个打手拿着刀和棍棒。侯立明看不见他们,眼里只盯着走廊尽头的女儿。
第一个迎面冲来的打手,挥刀砍向侯立明,侯立明身子一歪,刀砍空了。侯立明用肩膀往前一扛,那名打手翻身后仰,侯立明夺刀砍去。
“小若……别怕……”
他挥刀踉跄前行,身边惨叫声不断。
打手们挤撞着拥来,侯立明的身上挨了刀,但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一些,他拼命冲杀着。
“小若——”
每当视线模糊时,他就自己往腿上割一刀。放血疗法,使得这个鬼隐者更像从地狱爬出来的。
他的生命从极冰和极火的地狱中孤身爬出。他冲出一条路,孤身爬出。
狭窄的走廊里没有站着的人了,除了他。他把刀扔了,不能让女儿看见刀。
他脚步踉跄。这次听清楚了,女儿在呼唤他:“爸爸——”
他跌跌撞撞向前走,走进一个房间。门框倾斜,向他挤压。他扶着门框,几乎是摔了进去,倒地时,他看见了女儿。女儿被一个恶魔抓在手里。
→7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像个人一样活着,让你帮我守住地下黑市江湖。”袁富阳露出狰狞的笑容,“人的一生啊,就是一个一个选择组成的,可惜你选错了。”
“放了我女儿。”侯立明嘶声说,慢慢爬起来。
袁富阳躲在梁若身后,一把手术刀抵在梁若的脖子上。这世上没有他的手术刀解决不了的麻烦。
“侯立明,跪下!”袁富阳命令道。
“爸爸……”梁若看着父亲,神情悲惨绝望。
“不然我把你女儿的内脏割下来,就像那个小孩一样,不打麻药。”侯立明的身体颤抖着,眼前阵阵模糊。
“但我可以让你女儿死得舒服一点,只要你在我面前像狗一样摇尾巴。”侯立明跪下来。
“我们降生,为这个布满傻瓜的舞台而哭泣——这是莎士比亚的戏剧,我太喜欢了……”袁富阳发出恶魔的喑哑笑声。
他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舔了舔,然后用沾着口水的手指,在梁若的眼皮上抹了一下。
梁若浑身一颤,看到了父亲的眼神。
梁若的身子突然往下一沉。与此同时,侯立明一跃而起,挥拳打在袁富阳脸上,袁富阳摔在窗下,侯立明扑上去用胳膊压住他的脖子。
侯立明扭过头,嘶声说:“小若……走……不要待在这里……去找胡大叔。”
“爸爸。”
“走——”
梁若转过身,跌跌撞撞出了门,最后瞥了父亲一眼。“不要看,不要听。”侯立明说。
然后他转回头,看着袁富阳,眼里充满不屑:“你——猪圈里赶黄牛,茄子大一个星宿,也敢冒充神仙。”
“咱们的协议仍然有效,我可以请你……”
“还是我请你吧。”侯立明从黄书包里掏出一只苹果,“昨天从家里带出来的,感谢你对我女儿的照顾。”
侯立明猛击袁富阳的肚子,袁富阳“啊”的一声张开嘴,侯立明把苹果狠狠塞到袁富阳的嘴里。
苹果顶在牙齿上,侯立明一拳砸到苹果上。嘭!
苹果爆裂的声音伴随着牙齿的震动声。
袁富阳的嘴角撕裂了,鼓起的眼珠几乎要迸射出来。侯立明又一拳砸到袁富阳脸上。
袁富阳顿了一下,五官仿佛软塑料,塌了进去。侯立明收回拳头,袁富阳才发出一声闷叫。
第三拳继续砸在脸上。
侯立明第四拳砸下去,袁富阳的头发像稻草一样甩动着。“我要……我要报警……”袁富阳发出微弱的声音。
侯立明掐着袁富阳的脖子,把他提起来,面对着窗户。“看看你建立的贼窝。”
侯立明猛地往前一推,用袁富阳的脑袋撞破窗玻璃。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中,袁富阳的脸牢牢地卡在窗户上,四周的玻璃碴围了一圈。
就在这时,侯立明的身子突然往后一仰,被一股力量带倒了。
阿威的突袭来得异常凶猛,拿着袁富阳刚刚丢下的手术刀,刺向侯立明的咽喉。侯立明抬臂阻挡,但他喘不上气了,手术刀越压越低。
阿威的眼里流着黑血,嘴角却突然露出一抹冷笑,那张原本僵硬的国字脸,因这抹笑容变得极为诡异:“宋发宽……就是我弄死的……你去找他……”
手术刀的刀尖已经触到了皮肤,侯立明感受到冰冷的死亡气息。脑子里最后一丝闪光,是女儿的眸子。
久远的黑白色记忆,女儿在襁褓中……女儿笑了……却是他的最后一眼……“孩子……对不起……爸爸错了……”
侯立明闭上眼睛,眼角凝结着泪痕。
“认罪服法,前途光明!”嗵!
突然一股更大的力量从背后卷来,铁拳正中阿威的后腰,把阿威打得飞起,撞到袁富阳背上,把袁富阳的脸庞往前送了几公分,玻璃碴子割出十几道血印。
阿威滚翻在地,还要反扑。侯立明捡起那把手术刀,扎到他的胸口。阿威抽搐几下,死透了。
胡东海一瘸一拐走过来。
侯立明抬头说:“你不是号称,从来不在背后偷袭人吗?”
“那是个人吗?”胡东海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
侯立明慢慢挪到墙边,靠墙坐着。
胡东海从窗户上把袁富阳拖下来,袁富阳四肢痉挛。
胡东海说:“这个人交给警察就好了,总得有人解释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做的事能说得清楚吗?”侯立明瞥了袁富阳一眼。
“十二个字就说清了——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这时,窗外隐约传来警笛的长鸣声,闪烁的警灯穿透沉沉夜幕……胡东海走到一扇完好的窗户前,打开窗子。
侯立明问:“小若怎么样?”
“还好,和小灿他们在一起。”
“那个废物呢,死了?”
“刚才昏迷,现在醒了。”
“关键时刻就他妈装死!”
“哦,冯天说厕霸不见了,他们正在找,估计找不到了。”
侯立明更关心的是:“我女儿没跟那个废物一起吧?”
胡东海看着窗外的院子,院墙上还剩一盏壁灯,投下朦胧的光晕,那一片光隔绝了周围的黑暗,使得这个夜晚变得平静安详,灯下静静地站着两个年轻人。胡东海看不清楚,但知道那是冯天和梁若。
“哎,我问你话呢,那个废物没和我女儿一起吧?”
胡东海从窗外收回目光:“行了,年轻人的事,你不要多管。你没听过一句流行语吗——老爸死于话多。”
“有这句话吗?”侯立明斜睨着胡东海,“你也学会骗人了。”“逃犯就是多疑。”
一群翘鼻麻鸭从天空飞过,斑斓的影子投在水面,渐渐消失在灞河西岸。胡东海从空中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侯立明跟在身边。
河岸两旁高大的柳树遮天蔽日,正是仲秋时节,柳枝在午后的风中飘动,与河滩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相映成趣。
霸头——这片位于西岸上游的月牙形区域,又将两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胡东海忽然问:“你知道为啥在‘霸’字旁加上三点水?”
侯立明摇摇头。
“因为原先的‘霸’字太硬,镇不住。”胡东海说。侯立明没吭声。
二人默默地走着,沿着河坝垛子向前。风有些凉了,衣襟翻飞中,他们走到河堤大道上。
远远地可以看到公安灞桥分局的威严标志。侯立明低着头,但脚步没有放缓。
“找到你不容易,抓住你更难呀。”胡东海说,“最初我是让你洗刷我的冤屈,再申请国家赔偿……”
“既然答应跟你自首,我不会反悔的。”侯立明抬头说。
“后来,我觉得国家赔偿、钱啊什么的,对我的意义,还不如把你打倒在地,让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认罪更解气。”
“你的思想太落后了。”侯立明说。
“再到后来,我觉得自己想要证明的清白,只和最重要的人有关,他们相信我是清白的。”
“你的想法太多,心累。”侯立明往前指了指,“转过十字路口就到了。”
“昨天晚上,我想通了。”胡东海抬头看看天空,“捆着我的,其实是我自己。”他在路口停下脚步,扭头说,“侯立明,你自己决定吧。”
“嗯?”侯立明怔怔地看着胡东海。
胡东海神色淡然,历尽千帆般的平静:“我就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你选。”胡东海转过身,扬长而去。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侯立明望着胡东海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午后的阳光里。

 

尾声
一年后。
胡东海骑着单车途经丰登路,在刘家腊牛肉老铺停下。这铺子从他年轻时便存在,如今守摊的老人,应是当年那位老人的子侄吧。
胡东海掏出一个超大号的饼递过去,店家马上拿了一块三十块钱的牛腱肉剁了夹在饼里。胡东海付了钱接过饼,心满意足地去了。整个过程无须口舌,默契如亲人。
在胡东海经过的路口,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从街口转弯。
胡东海推着单车,吃着肉夹馍,这个景象出现在黑色轿车的后视镜里,那也不过是街上的寻常一幕。镜中的胡东海渐渐偏离了视野,轿车加速远去。
胡东海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灿儿,咋了?”
“叔,静静非让我陪她去海南玩。”
“噢,好事嘛,去散散心。”
“那你一个人怎么办?”
“傻小子,我乐得自由自在。”
“我的意思是……你对谭姐怎么不积极不热情啊,您都是老前辈了怎么脸皮越磨越薄啊?”
“人家的前夫从美利坚回来了,人家两个才般配。”
“这种事情你还要谦让啊?你是孟尝君礼贤下士?”小灿的声音里透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掏出雄心壮志,叔!谭姐那是故意考验你,女人的心思我这个做晚辈的不能给你讲得太细太深,一切靠你自己努力!”
“可我现在……”
“谭姐最近回合阳老家了,你速速去找。多的不说了,地址发你手机,拜拜。”
当天下午,胡东海便赶到城东客运站,买了去合阳的车票。他走进大厅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广场上缓缓经过。
车里有个戴口罩的人,坐在后座的角落。光线映在他的身侧,一条手臂上露出输液器留下的针孔,手臂有些浮肿,显然是大量输液造成的。除了手臂,他的大部分身体隐没在黑暗中。脸部露出一点侧面,隐约看到口罩边缘扭结的疤痕,耳垂上有一枚银色耳钉。
这人微微动了动,往车窗外看去,然后发出嘶哑的声音:“告诉你们樊总,那就是其中一个。”
黑色轿车远去了。
合阳县距离西京市一百八十多公里,紧邻黄河。胡东海赶到县上的百良镇,然而谭家的屋门紧锁,邻居说她和家人外出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胡东海拨打谭春线手机,对方却是关机状态。
傍晚,胡东海缓步走在黄河边,发现岸上挺热闹。每年的七月八号,在黄河上放河灯,是百良镇延续千年的传统习俗,凡是希望完成心愿的人,到水中捞起河灯带回家,第二年再来还愿。
胡东海身旁有不少准备放河灯的人,这古老的习俗已经演变为一场愉悦的祝福仪式。有很多年轻人慕名前来参观。
晚霞没有散尽,在西南的天空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形光彩。高高的树梢上洒满余晖。
胡东海站在河边,望着夕阳中的远方。
顺水而行的河灯随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漂去,摇曳的烛光与晚霞映射在河面的光泽交织起来,呈现一片斑斓的色彩,既神秘又浪漫。
接着有人开始下河捞灯了。
胡东海萌发了一股冲动。放眼四顾,下河的都是小伙子,大叔级别的一位都没有,胡东海更是迫不及待,想一试身手。
一位老婆婆放出了自己的两盏河灯,巧手折叠的莲花状,中间小小灯烛一照,红通通,十分喜庆。
“捞上来一个就可以,许了愿就灵。”老婆婆的脸庞映在晚霞中,剪影透出神秘气息。
胡东海脚下一滑,身子就倒到了河里。他慢慢划水,游向河灯。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仿佛卸去了沉重的负担,在水的微波中浮动着。洗去了一身尘埃。
上百盏河灯在他的周围,向着水天交接处漂去。他注目于那两盏河灯,一下子捞了起来。
他双手举着河灯,慢慢朝岸上走来,仿佛看到谭春线的笑靥在风中绽放。
一抹阳光投进室内,罗有根把窗帘拉开,更多的阳光洒进来。
他提着喷壶,给十几盆植物洒水。他最喜欢富贵竹、发财树、元宝草。门从外面推开,罗丹丹那轻盈纤美的身姿出现了。
“爸,有人给你这个。”丹丹递来一个信封。罗有根伸手接住:“谁给的?”
“我也没见到,是个小孩帮忙传递的。”丹丹走向自己房间,“噢,说是归还你的东西。”
罗有根捏了捏信封,眯缝着眼睛说:“凭我的江湖经验,是支票。”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
上面写着三句话:千万不要相信逃亡二十五年的人;千万不要相信脸上抹粉的家伙;千万不要相信整天背着黄书包的人。
“球!这就是我等来的三千万?”罗有根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他把那张纸扔到茶几上,继续浇花,嘴里念叨:“这个世界啊,不是你玩弄他,就是他玩弄你,很简单的事。但时间久了,你忽然发现,曾经玩弄你的人,居然是你一直挂念的人。呸,恶心。”
罗有根放下喷壶,扶了扶茶色眼镜,拿出一筒玉溪特级烟丝。
他捏了一撮金黄色的烟丝,撒到那张纸里,细心地卷成一支香烟,然后拿起打火机。他沉吟一下,又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欠条,用打火机点着,然后用欠条上的火,点起香烟,吸了一口。在袅袅升起的青烟中,根叔莞尔一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