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停下来用手擦了擦嘴,感到自己失去了对脸的控制。一股强烈的情绪洪流把他冲回了现实之中。
“米凯尔。”瑞德温和地说。
年轻人慢慢睁开眼睛,瑞德可以看出他有多么像他母亲。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米凯尔的脸颊上,嘴巴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去哪儿了?”瑞德问他,随后意识到自己在哭。
“爸爸。”米凯尔低声说。
他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神看起来非常疲倦。十三年过去了,瑞德藏在记忆中的孩子的脸变成了男人的脸。但是他太瘦了,看起来就像他刚出生时裹在毯子里一样。
“现在我又能感觉到快乐了。”瑞德低声说着,抚摸着儿子的头。
38
迪莎再次回到了斯德哥尔摩。她在他的公寓里等着,位于瓦林加坦31 号的顶层。乔纳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些大菱鲆,他打算把它们炒熟, 再配上脱脂酱。
在栏杆旁边,积雪大约有二十厘米深,这座城市的所有灯光在这样的天气里都像雾灯。
当他经过卡玛卡伽塔时,他听到前面有人发出激动的声音。这是城市的黑暗部分,成堆的积雪和一排排的汽车抛出阴影,造型枯燥无味的建筑被融化的雪水隔成一条一条。
“我要我的钱!”一个声音粗鲁的男人在喊。
远处有两个人影,他们沿着栏杆慢慢地向台阶走去。乔纳继续前行。两个气喘吁吁的男人瞪着对方,弯腰驼背,一脸怒容,醉醺醺的。
其中一个穿着一件格子大衣,戴着一顶毛皮帽子,手里拿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小刀。
“该死的王八蛋!”他喋喋不休地骂道,“他妈的小畜……”
另一个长着浓密的胡须,身穿黑色外套,肩膀上有一个洞,正挥舞着一个空酒瓶。
“把我的钱还我,还有利息!”胡子男重复道。
“吸血鬼!”另一个人回答说,然后在雪地上啐了一口血。
一个六十多岁的胖女人斜靠着阶梯上的一个蓝色盒子。她的香烟顶端闪烁着火光,照亮了她蓬松的头发。
胡子男退到了一棵树枝积满了雪的大树下,另一个人在他身后绊倒了。他想用泛着冷光的刀锋去刺拿着瓶子的胡子男,胡子男向后移动,挥动瓶子,击中那个人的头部。瓶子碎了,绿色玻璃碴环绕着毛皮帽子飞舞开来。乔纳一时冲动想拿出他的手枪,但他知道手枪被锁在了枪柜里。
大衣男蹒跚而行,但还是设法站稳了脚。胡子男则拿着带着锯齿的瓶子残骸。
一声尖叫。乔纳跳过堆积的冰雪。
胡子男滑了一下,倒在地上,用手摸索着台阶上的栏杆。
“我的钱。”他咳嗽着重复说。
乔纳用手掸落了一些汽车上的积雪,然后把它压成雪球。大衣男拿着刀接近了俯卧的胡子男。
“我会把你剖开,然后用你的钱塞满你。”
乔纳扔出雪球,击中了拿刀男的脖子后侧。雪团崩开,向四面八方飞去。
“什么东西!”那个男人一脸困惑,转过身。
“打雪仗了,伙伴们!”乔纳大声喊道,又做了一个新的雪球。拿着刀的大衣男看着他,蒙眬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火花。
乔纳又扔出了一个雪球,打中了那个男人胸部,雪落在了中间的地面,胡子男的胡子和脸上也沾了雪。
大衣男低头看着他,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雪人。”
躺在地上的胡子男也向他扔了一些松软的雪。他后退,把刀放下来,开始做雪球。胡子男跌跌撞撞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我对这个很在行。”他边捏雪球边嘀咕着。
大衣男瞄准了胡子男,但是他突然转过身来,扔出一个雪球,打在乔纳的肩膀上。
几分钟的时间里,雪球从四处飞来。乔纳滑倒了,大衣男丢了帽子,另一个人冲了过去,把帽子里装满了雪。
那个女人拍拍手,然后额头上得到了一个雪球的奖励,就像一个白色的隆起物一样粘在那里。胡子男人突然大笑起来,摔倒在了一堆旧圣诞树上。大衣男在他身上踢了一些雪,然后停止了动作。他气喘吁吁地转过身来看着乔纳。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问道。
“国家刑事调查局。”乔纳回答道,掸去衣服上的雪。
“警察?”
“你带走了我的孩子。”女人喃喃自语。
乔纳拿起皮帽,抖掉雪,然后把它递给穿外套的那个人。
“谢谢。”
“我看见了许愿星。”醉酒的女人继续看着乔纳的眼睛,“我七岁的时候就看到了……我希望你能在地狱的火焰中燃烧、尖叫。”
“你闭嘴!”大衣男大声喊道,“我很高兴没有刺中你,兄弟,还有……”
“把钱还我。”另一个人微笑着说道。
39
乔纳到家时浴室里亮着灯,他轻轻地打开门,看见迪莎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她被泡泡包围着,嘴里哼着什么。她脏兮兮的衣服在浴室地板上堆成了一堆。
“我以为他们把你关进了监狱。”迪莎说,“我都已经准备好接管你的公寓了。”
整个冬天,乔纳一直在接受检察局国家内部调查单位的调查,他被指控破坏长期监视行动,使安全警察快速反应单位遭遇危险。
“显然我是有罪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衣服捡起来放进洗衣机里。
“我一开始就那么说。”
“对对,好……”
乔纳的眼睛突然染上了一层灰色的迷雾,如同下雨的天空。
“有什么别的事?”
“漫长的一天。”他回答,然后走进厨房。
“别走。”
看到他不打算回来,她爬出了浴缸,擦干身子,穿上一件薄薄的睡袍,米色的丝绸紧贴着她温暖的身躯。
乔纳站在厨房里,他正在煎金黄色的小土豆。
“发生了什么事?”
乔纳瞥了她一眼。
“杰里科 · 沃尔特的受害者之一出现了……而他一直被关着。”
“所以你是对的,有一个帮凶。”
“是的。”他叹息道。
迪莎朝他走了几步,然后轻轻地把手掌平放在他的背上。
“你能抓住他吗?”
“我希望如此。”乔纳严肃地说,“我还没有机会好好地询问这个男孩,他情况不好,但应该能带我们去那里。”
乔纳把煎锅从电磁炉上拿开,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她。
“这是干吗?”她突然问道,神色有些诧异。
“迪莎,你必须答应巴西的研究项目。”
“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去。”她很快回答道,然后意识到了他的意图,“你不能那样想,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杰里科 · 沃尔特,我不害怕,我不会被恐惧所支配。”
他轻轻地拂去垂在她脸上的湿头发。
“只需要一段时间,直到我把他搞定。”他说道。她倚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他心脏咚咚的撞击。
“除了你以外,从来没有人。”她简单地说,“在你家人出事后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你知道的,那时的我……正如他们所说的,我失去了灵魂……但这是真的。”
“我只是担心你。”
她抚摸着他的手臂,低声说她不想去。当她的话音中断时,他把她拉到身边亲吻她。
“但是我们一直照顾着对方。”迪莎说着抬头看着他的脸,“我是说,如果有帮凶对我们构成威胁,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这没有道理……”
“我知道,我同意,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要抓住他,现在机会来了。”
迪莎觉得喉咙哽咽,推开他向后退去,把脸转了过去。她曾是苏玛的朋友,这是他们认识的契机。当他的生命支离破碎时,她就在那里。
当他的人生一团糟的时候,他曾和她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晚上他会睡在她的沙发上,她会听见他走来走去,他则知道她在隔壁的房间里醒着。他望着她卧室的门,想着她躺在那里,越来越迷惑, 越来越伤心,因为他离她多么遥远,多么寒冷。直到一天晚上他起床, 穿好衣服离开了公寓。
“我要留下来。”迪莎一边低声说一边擦拭脸上的泪水。
“你得走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他说,“你一定懂……”
“你真的认为我现在就会走吗?”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问道。
40
杰里科 · 沃尔特的身躯在巨大监视器的九个方格之一上可以看见。
他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休息室里绕着沙发踱来踱去,然后向左拐,经过电视机,绕过跑步机,再次向左拐,回到自己的房间。
安德斯 · 罗恩从另一个监视器的屏幕上看着他。
杰里科洗了脸,没有擦干就坐在了塑料椅子上。他盯着走廊的门, 水滴落在衬衫上,等其自然干。
梅坐在操作员的椅子上,她检查时间,又等了三十秒钟,看了看杰里科,在电脑上进行记录,然后把休息室的门锁了起来。
“他今天晚上很忙……他喜欢这样。”她说。
“是吗?”
安德斯 · 罗恩认为围绕着这个病人的例行程序日复一日,毫无差别, 以至于如果不是在 30 号的病房日常会议上,他很难分辨日子。其他医生谈论着他们的病人和护理计划,甚至没有人愿意听他重申安全科的情况一切照旧。
“你曾试过和病人说话吗?”安德斯问。
“跟杰里科?我们不允许那样做。”她回答道,一边搔着她手臂上的文身,“这是因为……嗯……他说的事情你没法忘记。”
在第一天以后,安德斯就没再跟杰里科 · 沃尔特说过话,他只是确保病人定期注射抗精神病药。
“你知道计算机系统是如何工作的吗?”安德斯问,“我没办法登录医疗记录的页面。”
“在那种情况下,你不可以回家。”她说。
“但是我……”
“我在开玩笑。”她笑着说,“这里的电脑总是乱七八糟的。”
她站起来,从桌上抓起她的芬达,走到走廊里。安德斯看到杰里科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跟在梅的身后,心想也许在地下深处,在安全门和气锁后面做他的专业服务没那么有趣,但对他来说,能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工作,每天晚上都能够与艾格尼丝共度时光,真是太棒了。他漫步在灯光暗淡的走廊上,当到达明亮的办公室时,他发现可以从梅的白色护士服上隐约看见她的红色内衣。
“现在让我看看。”她嘟囔着,坐在他的椅子上,把电脑从待机模式唤醒,带着满意的笑容迫使程序关闭并再次登录。
安德斯向她道谢,问晚上谁工作,如果她有时间能不能帮忙把药车重新装满。
“别忘了签下申请单。”他说完后走了出去。
他绕过拐角走进另一条走廊,走进更衣室。病房里一片寂静,他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他这么做,但他打开了梅的储物柜,开始用颤抖的双手搜寻她的健身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件潮湿的 T 恤和一条浅灰色的慢跑裤,找到了一条满是汗渍的内裤。他把它们拿出来,举到脸上,闻着她的气味。突然,他意识到,当梅回到控制室时,她可以在监视器上看到他。
41
安德斯回到家,房子很安静,艾格尼丝房间里的灯熄灭了。他锁上门,走进厨房。佩特拉站在水槽旁,冲洗着搅拌机中的玻璃圆筒。
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一件对她来说太大的芝加哥白袜队的 T 恤,还有她拉到膝盖上的黄色裤腿。安德斯走到她身后,搂着她,闻着她的头发和清新的体香剂。当他将手掌移动到她硕大的乳房时,她把他的手挪开了。
“艾格尼丝怎么样?”他放开了她问道。
“她在幼儿园有了一个新的好朋友。”佩特拉带着灿烂的微笑说道,
“一个上周入学的小男孩,显然他很喜欢她……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流感情的,但她让他给了她一些乐高玩具。”
“听起来像是恋爱。”他坐下来说。
“累了吗?”
“我想要一杯葡萄酒,你想要一杯吗?”他问道。
“你想要?”
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这是她很久不曾出现的笑容。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问道。
“我说要什么有用吗?”她低声说。
他摇摇头,她用魅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们离开厨房,静静地走进卧室。
42
乔纳走进病人的房间,看见一个年长的男子坐在男孩的床上。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是瑞德 · 弗罗斯特。离上次见到他已经有好几年了, 但他的模样大大超过了实际的年龄。病床上的年轻人睡着了,但瑞德坐在那儿,用左手握着他的两只手。
“你从来不认为我的孩子是淹死的。”父亲轻声地说。
“是的。”乔纳回答说。
瑞德凝视着米凯尔的睡脸,然后转向乔纳说道:“谢谢你没有告诉我关于凶手的事。”
因为正是通过孩子们,乔纳和塞缪尔在他们母亲的窗下发现了杰里科 · 沃尔特,他才被追踪和逮捕。人们因此开始怀疑米凯尔和菲莉西亚 · 科勒 · 弗罗斯特是杰里科 · 沃尔特的受害者。
乔纳看着年轻人瘦削的脸,凌乱的胡须,凹陷的脸颊和额头上的汗珠。
乔纳认为,米凯尔谈论了起初的情况,之后,他遇到了丽贝卡 · 孟德尔,这些事情发生在杰里科 · 沃尔特被逮捕后的最初几个星期。
从那时起,已经有超过十年的监禁时间。
但是米凯尔设法逃了出来,他一定要弄清楚他从哪里来。
“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乔纳平静地对瑞德说。
瑞德看着儿子,脸上露出一种无法控制的笑容。他坐在那里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仍然无法把目光从儿子的脸上移开。
“他们说他会没事的,他们承诺过,他们承诺他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用粗哑的嗓音说道。
“你跟他谈过了吗?”乔纳问。
“他被注射了很多止痛药,所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但他们说这很好,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确实需要。”乔纳同意道。
“他会好起来的……精神上,我的意思是,精神上或许需要一点儿时间。”
“他说什么了吗?”
瑞德说:“他对我耳语,但我听不清,他说的话很混乱,但他认出了我。”
乔纳知道从一开始就对他进行问询是很重要的,因为回溯记忆是愈合过程的一个重要部分。米凯尔现在需要时间,但却不能让他就这样立即恢复。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记忆会逐渐陷入深处,受到精神创伤的人有一定概率把记忆大门完全封闭。
不能操之过急,乔纳提醒自己。
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弄清楚所有发生的事情,但他确实需要问今天最重要的问题。
我想弄清楚米凯尔是否知道同谋是谁,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再次快速跳动起来。
如果他能得到一个名字或一个恰当的描述,这个噩梦就可能结束。
“当他醒来时,我必须和他谈谈。”乔纳说,“我需要问他一些具体的问题,但他可能会觉得有点儿困难。”
“只要他不被吓到就好。”瑞德说,“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护士进来时他沉默了,护士打了招呼,然后检查米凯尔的脉搏和氧含量。
“他的手很冷。”瑞德告诉她。
“我很快就会给他一些退烧药。”护士安慰他。
“他正在注射抗生素,是吗?”
“是的,但是这要花上几天时间才能有效。”
护士挂上了一个新的输液袋。
瑞德站了起来,让她的操作更容易,然后和她一起走到门口。
“我想和医生谈谈。”他说。
米凯尔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瑞德听到后停下来转过了身体。乔纳向前倾斜身体,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43
米凯尔的呼吸加快了,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睁开眼睛凝视着乔纳,表情生硬。
“你必须帮助我,我不能躺在这里。”他说,“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的妹妹在等我,我能感觉到她,我能感觉到……”
瑞德急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又摸着他的脸颊。
“米凯尔,我知道。”他低声说,然后用力咽下一口唾液。
“爸爸……”
“我知道,米凯尔,我一直挂念着她……”
“ 爸爸。” 米凯尔用带着痛苦的声音喊道,“ 我受不了, 我不能,我……”
“没事的,冷静下来。”瑞德安慰他。
“她还活着,菲莉西亚还活着。”他哭着说,“我不能躺在这儿,我必须……”他咳出一阵长长的,带着咯咯声的咳嗽。瑞德把他的头抬起来试图帮助他,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但米凯尔的眼睛里闪烁着无限的恐慌。
他把脑袋重新沉入了枕头中,喘着气,低声喃喃,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你说菲莉西亚什么?”瑞德用平静的语气问。
“我不想……”米凯尔喃喃道,“我不能躺在这里。”
“米凯尔。”瑞德打断了他的话,“你需要更清醒一些。”
“我受不了……”
“你说菲莉西亚还活着。”瑞德重复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离开了她,我把她留在身后。”米凯尔啜泣着,“我跑了,我把她留在了后面。”
“你是说菲莉西亚还活着?”瑞德第三次问道。
“是的,爸爸。”米凯尔低声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亲爱的上帝。”父亲低声感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儿子的头。
米凯尔猛烈地咳嗽着,一股血丝涌进了输液管里,他喘着气,然后又开始咳嗽。
“我们一直在一起,爸爸。在黑暗中,在地上……但我离开了她。”
米凯尔随后陷入了沉默,好像最后一丝力气已经用尽。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如乌云,疲倦不堪。
瑞德看着儿子,脸上失去了之前的平静。
“你必须告诉我们……”
他的声音撕裂了,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米凯尔,你必须告诉我们她在哪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去救她。”
“她还在那儿……菲莉西亚还在那儿。”米凯尔虚弱地说,“她还在那儿,我能感觉到她,她很害怕……”
“米凯尔。”瑞德恳求道。
“她很害怕,因为她独自一人……她无法忍受,她总是在夜里醒来,直到她意识到我在那里……”
瑞德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收缩,他衬衫的腋下印出了大片的汗渍。
44
瑞德可以听到米凯尔在说话,但他仍然很难搞清楚他话中的含义。他站在儿子的床旁,看着他,轻声安慰。
但他的脑海中此时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必须找到菲莉西亚,她不能孤独地被抛弃。
他凝视着屋内的空气,然后步履沉重地走到窗前。远处有几只麻雀坐在光秃秃的玫瑰花丛里,几只狗在灯柱下的雪里撒尿,公共汽车站的凳子下面躺着一只手套。
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他听到乔纳 · 林纳试图从米凯尔身上挖掘到更多的东西。他深沉的嗓音与瑞德沉重的心跳声融合到了一起。
你只能在事后才看到你犯的错误,其中有些是如此痛苦,以至于你几乎无法独自生存。
瑞德知道他是一个不公平的父亲,但这从来都不是他的意思,而结果却恰恰如此。
每个人都说他们平等地爱自己的孩子,他心想道。然而我们依旧不可能平等地对待他们。
米凯尔是他的最爱。
菲莉西亚总是激怒他,有时惹他生气,所以他总是对她发火。但在事后揣度起来,这似乎是不可理解的。毕竟他是一个成年人,而她只是个孩子。
我不应该对她大喊大叫,他凝视着天空的阴霾心中默想,左腋窝开始传来一阵疼痛。
“我一直能感觉到她。”米凯尔告诉乔纳,“她现在就躺在地上……她吓坏了。”
瑞德发出一阵呻吟,因为他感到胸口一阵绞痛,汗水从他的脖子上流了下来。乔纳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说了些什么。
“没关系。”瑞德说。
“你胸口疼?”乔纳问。
“我只是累了。”他回答道。
“你似乎……”
“我必须找到菲莉西亚。”他说。
一阵灼热的疼痛从他的下颚传来,他又感觉到一阵刺痛击中了胸口。他摔倒了,脸颊撞在了散热器上,但他脑海中的画面只有他在菲莉西亚消失的那天对她的大吼大叫,并责骂她毫无用处。
当他听到乔纳和医生回到房间时,他挣扎着用双膝支撑自己想要向前爬行。
45
乔纳和医生谈了谈,然后回到米凯尔的房间,把夹克挂在门后的钩子上,拉过唯一的椅子坐下。
如果菲莉西亚还活着的话,时间真的很紧急。也许还有更多的俘虏?他得让米凯尔谈谈他的记忆。
一小时后,米凯尔醒了过来。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眯起眼睛看着空气中的光线。当乔纳重复说他父亲没有任何危险时,他又闭上了眼睛。
“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乔纳严肃地说。
“我的妹妹。”他低声说。
乔纳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开始记录:“米凯尔,我得问你……你知道是谁抓了你吗?”
“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
男孩的呼吸加快了。
“他只是想让我们睡觉,就这样,我们不得不睡觉。”
“那人是谁?”
“睡魔。”米凯尔低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不能继续……”
乔纳低头看了看他的电话,查看是否正在录音。
“我听到你说了睡魔?”他接着说,“你是说像威利温琪童话中那让孩子们睡觉的人吗?”
米凯尔看着他的眼睛。
“他是真的。”他低声说,“他闻起来有沙子的味道,白天去卖气压计。”
“他长什么样子?”
“他来的时候天总是黑的……”
“你一定看到了什么?”
米凯尔摇摇头,默默地啜泣着,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落在枕头上。
“睡魔还有别的名字吗?”乔纳问。
“我不知道,他从来不说一句话,他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话。”
“你能描述一下他吗?”
“我只听见他在黑暗中……他的手指是陶瓷做的,当他把沙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时,手指会叮当作响……而且……”
米凯尔的嘴巴在动,但是没有声音冒出来。
“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乔纳说。
“他把沙子扔在孩子们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他们就睡着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乔纳问。
“我听到他咳嗽。”米凯尔严肃地回答。
“但是你从没见过他?”
“没有。”
46
一位身着印度特色服饰的漂亮女人站在瑞德身边,俯视着他,她解释说他患有冠状动脉痉挛。
“我以为我心脏病发作了。”他喃喃自语。
“我们一般考虑用 X 光透射检测冠状动脉。”
“好的。”他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你需要休息。”
“我发现……我的……”他开始说话,但嘴开始颤抖,以至于不能完成整个句子。
她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微笑着,好像他是个不快乐的孩子似的。
“我必须去看我的儿子。”他解释说,声音稍稍平稳些。
她说:“你是知道的,在我们检查完你的症状之前,你不能离开医院。”她给了他一小瓶粉红色的硝酸甘油,让他在一旦发生胸口疼痛时就在舌头下喷一些。
瑞德走向 66 号病房,在到达米凯尔的房间之前,他在走廊里停了下来,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当他走进房间时,乔纳站起来,把椅子递给他。他的电话还在床边。
“米凯尔,你得帮我找到她。”他坐下时说。
“爸爸,你还好吗?”他的儿子用坚定的声音问道。
“我没关系。”瑞德回答道,试图微笑。
“他们说了什么,医生说了什么?”米凯尔问道。
“她说我的动脉可能有点儿问题,但我没问题的。”
不管怎样,这都没关系,我们必须找到菲莉西亚。
“她说你不会在意她失踪了,我说那不是真的,但她认为你只会去寻找我。”
瑞德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知道米凯尔的意思,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记在最后一天发生了什么。他的儿子把骨瘦如柴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们的眼神又相遇了。
“你是从南泰利耶走过来的,我们需要从那里开始找吗?”瑞德问道,“她可能在那儿吗?”
“我不知道。”米凯尔轻轻回答。
“但是你一定记着一些事情。”瑞德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
“我什么都不记得。”他的儿子说,“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乔纳倚靠在床的一头。米凯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仍然紧紧抓住着父亲的手。
“你之前说过,你和菲莉西亚在一起,在黑暗中的地上。”乔纳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