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探员过来迎接鲍里斯并向他报告最新情况。米拉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几米的距离,沿着石阶来到别墅门口。
鲍里斯在路上告诉她屋主托马斯·贝尔曼原来是一名医生,后来转而经商创办了一家医药公司成功发迹。他五十出头,只有一段婚姻,有三个孩子。热衷古董飞机和摩托车。一个一生中只有好运的男人,最后却死得那么凄惨。米拉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可怕的死法:目睹自己的家人被赶尽杀绝后死去。
“来吧,我们进去吧。”鲍里斯催促她。
米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杵在门口。中间有个大壁炉的宽敞客厅里至少有二十名警察,他们突然全部转过身看着她。他们认出她了。她也能猜出来他们在想什么。这个局面让她很难堪,可她的双脚却固执地不愿往前再迈一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好像它们是别人的一样。如果我这么做了就不能反悔了。如果我迈出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那个心咒再一次出现,令她心生恐惧。
你是它的。你属于它。你知道你将要看到的东西……是你会喜欢的。米拉在脑海中自言自语地把这句话说完。
她的左脚动了。她进入了屋内。
大规模谋杀犯下面有个子类是任何警察都不愿意碰上的,那就是纵欲杀手。纵欲杀手在相当短的时间段内实施数起大屠杀。也许罗杰·瓦林就是这一类凶犯。目前过去的每一分钟和每一小时都对调查不利。因此,别墅里充斥着愤怒与无可奈何的气氛。米拉望着忙进忙出的同事们,她提醒自己,要记住,能为死者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罗杰·瓦林在那栋房子里唤起的仇恨仍在产生某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影响,它像一个隐形的雷达,干扰着所有在大屠杀后来到这里的人。
那些警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仇恨侵蚀。
同样的情感可能滋生助长了凶手的偏执,促使他拿起突击步枪,想要平息他脑袋里那带着精准节奏骚动着、让他不胜其扰、怂恿他为所受的伤害和羞辱报仇雪恨的声音。
主要的屠杀现场在楼上,不过在上楼之前,他们让她穿上塑料鞋套,戴上乳胶手套,然后给她一个帽子罩住头发。在他们做准备的时候,米拉看见一位同事递给鲍里斯一部手机。
“对,她来了,她在这里。”她听到他说。
米拉敢打赌她的督察朋友正在和“法官”通话。其实,警察局的新局长和司法部或者法庭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个多年前为了取笑她不苟言笑才起的外号。“法官”并没有生气,反而把那个玩笑当作某种功绩欣然接受。随着她步步高升,这个外号渐渐失去嘲弄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每次提到它时的又敬又怕。在她势不可挡的升迁过程中,当初开这个玩笑的人不得不活在担惊受怕中,觉得自己早晚得为此付出代价。但“法官”并没有流露出恨意,她宁愿让敌人提心吊胆。
米拉和“法官”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四年前,当时的警察局长特伦斯·莫斯因为心肌梗塞终止任期。新任领导匆匆来过一次“灵薄狱”和同事们打招呼,为他们打气,给他们嘱托。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法官”,直到那个早上。
鲍里斯关上手机,穿戴好后走到她身边。“准备好了吗?”
他们走进电梯轿厢,这部小电梯连通着房子的三个楼面——这不是必需品,而是奢侈品。督察戴上耳机,等楼上的人通过无线电授权让他上去,他又一次转向她。“谢谢你能来。”
但米拉再也不想听这些恭维话了。“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当时差不多九点,他们在吃晚餐,至少,这是我们的小证人杰斯记得的。餐厅在二楼,面对着后阳台。瓦林是从树林那边过来的,所以他从外面的楼梯上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看见他。小男孩说,他们发现有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窗外,一开始没人知道他在那儿干什么。”
起初他们并没有恐慌,米拉心想。他们只是停止了交谈,然后所有人转过去看着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最常见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不可置信。
“然后贝尔曼从餐桌那儿站起身,走过去打开落地窗,问那男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打开了落地窗?难道他没看到步枪吗?”
“他当然看到了,但是他觉得他还能掌控大局。”
这是位高权重的人的典型行为,米拉很清楚。他们总以为自己有决定的特权。托马斯·贝尔曼不能接受别人对他颐指气使,尤其是在他自己家里,即使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半自动大毒蛇.223步枪。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立刻开始了谈判,好像他真有什么让人无法拒绝的诱人提议一样。
但罗杰·瓦林去那里并不是为了谈判。
就在那时,米拉注意到鲍里斯把手放到了耳机上。楼上应该是告诉他可以上去了。他随即转向按钮面板,按下了三楼的按键。
“男孩在电话里只提到瓦林开枪射击。”电梯上升的时候,督察继续说道,“事实上,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一开始他们曾经有过短暂的争吵,然后他把杰斯关在地下室,让其余人上楼。”
轿厢在抵达三楼之前放慢了速度。米拉趁着那短暂的片刻深呼吸。
我们到了。她告诉自己。
* * *
(1) 指《魔鬼在呢喃》一书中的案子,可以看作本书前传。

◆◆ 6 ◆◆
电梯门打开了。
走廊里摆放在支架上的卤素灯照得鲍里斯和米拉睁不开眼睛,犯罪现场的工作必须在夜里或者是拉上窗帘的情况下进行,因为日光可能会导致技术人员错判。米拉记得那种感觉,就像是走进一个冰窖。而这里的感受更为强烈,因为空调被开到了最大。不过,不能让九月清晨的暖流钻进这些房间还有另外一个特殊原因。
尸体还在现场。她对自己说。他们就在附近。
科学鉴证组的探员们在走廊和几个房间之间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他们身着白色工作服,像沉默不语、遵守纪律的外星生物一样在犯罪现场走来走去。米拉跨过生灵与亡者世界之间的边界。电梯在她身后关上门下楼了,给她一种再也无处可逃的感觉。
鲍里斯为她带路。“凶手没有一次杀光所有人。他把他们分开,然后一个一个杀害。”
米拉数了数那层,有四个房间。
“你们好。”和他们打招呼的是法医雷纳德·弗洛斯,因为容貌长得像东方人,大家都叫他常。
“你好,医生。”鲍里斯回道。
“准备好参观罗杰·瓦林的奇幻世界了吗?”法医不合时宜地打趣说,但这无法掩饰他的局促不安。他递给他们一小瓶樟脑膏,让他们涂在鼻孔下面阻挡气味。“三楼有四个第一现场,外加楼下一个第二现场。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进行了彻底的检查,任何细节都没放过。”
第一现场和第二现场的区别取决于凶犯实施犯罪的模式。在确定主要行凶过程的时候,第二现场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在重建犯罪动机时,它却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鲍里斯没有提到第二现场,米拉很好奇楼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法医带他们走向贝尔曼十六岁的儿子克里斯的卧室。
墙上挂着重金属海报。角落放着好几双运动鞋。一台电脑、一台液晶电视,还有一台游戏机。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放着一件赞美魔鬼撒旦的T恤。但真正的魔鬼和那件T恤上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他伪装成一个无害的会计现身在那个房间里。
一位技术人员正在一把转椅和躺在鲜血浸染的床单上的尸体之间进行弹道测试。
“尸体腹部有大面积枪伤。”
米拉仔细看了看湿透的衣服:他的血流尽了。“他没有朝头部或者心脏开枪。”她考虑着,“凶手选择了胃部,为了延长痛苦。”
“瓦林想要享受这一幕。”鲍里斯指着床前的椅子。
“表演不是为他准备的。”米拉纠正他,“是给孩子的父亲准备的。他在自己的房间听见儿子哭喊。”她想象着那漫长的折磨过程。受害者被囚禁在各自的房间里,他们在这个拥有一家人最幸福回忆的地方亲耳听到亲人的遇害过程,想到自己马上会受到相同的待遇而吓得瑟瑟发抖。
“罗杰·瓦林是个狗娘养的虐待狂。”常断言,“也许他在每个房间都待了一段时间,和他们交谈。说不定他想让他们以为还有一条生路,要是他们说了或做了正确的事情,他们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这是一场审判。”米拉补充道。
“或者虐待。”常纠正了她。
一次枪击,而瓦林没有止步于此。他们也继续下去。隔壁房间是一个女孩儿的。莉萨,十九岁。粉红色窗帘,紫罗兰色的小雏菊图案墙纸。尽管她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她还是不想过多地改变自己的房间。所以,洋娃娃和毛绒玩具,化妆包和口红共处一室。学校的荣誉证书旁边是一张站在布鲁托和小美人鱼中间的迪士尼乐园合影,墙上还贴着许多摇滚乐团的海报。
浅色地毯上,女孩的姿势很诡异。她在被杀前打破了窗户玻璃企图逃跑,但是绝望中的勇气还不足以让她冒险从四米高的地方跳下去。她放弃了,幻想着凶手会饶她一命:她的尸体是跪着的。
“他在右侧肺部的位置向她开枪。”常指着背部的子弹射出口。
“瓦林没有带刀,对吗?”米拉出于某个特殊原因提出这个问题。
“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常猜到了她的疑问,确认道,“他一直都和被害者保持一定距离。”
这一点很重要。他不想被他们的血弄脏双手,这排除了大规模谋杀犯精神错乱的可能性。她想到有一个词能够完美地描述房间里发生的事——处决。
他们走到第三个房间——洗手间。贝尔曼太太倒在门边。
法医指着窗户。“这儿面朝路堤。和这一层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距离地面只有两米。她大可以跳下去。也许她会摔断一条腿,但也可能安然无恙,然后跑到马路上拦下一辆车求救。”
但米拉明白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尸体靠近门这一点证实了她的想法。她猜贝尔曼太太自始至终一直都在那里,哭着哀求凶手手下留情,或者呼唤她的孩子们,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妈妈还在那里。她绝不会抛下他们,即使是为了试图救他们。母性的本能战胜了求生欲。
杀人犯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他朝她的腿开了好几枪。这次他用的也是步枪。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带一把左轮手枪呢?米拉无法解释这一点。
“各位,我相信这次参观的终点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常确定地说,“因为瓦林把最好的留到了最后。”

◆◆ 7 ◆◆
主卧位于走廊尽头。
目前只有警局科学鉴证组的资深专家才能进入。无菌服的帽子下露出了克莱普那张苍老的椭圆形脸孔,这是唯一能够认出他的部位。他鼻子和眉毛上的穿环非常醒目。那个彬彬有礼,带着智者的神情却满是纹身和穿环的男人总是给米拉留下深刻的印象。克莱普虽然古怪,他也拥有旗鼓相当的天赋和能力。
房间里面一团乱。显然,托马斯·贝尔曼曾用家具狠狠地砸房门,想要逃出那个牢笼。
尸体躺在床上,肩靠着软包床头板,双眼圆睁,手臂张开,仿佛等待着一颗子弹让他得到解脱。枪伤位于心脏的位置。
房间里,技术团队的另一侧有一个人,他和米拉、鲍里斯一样只穿戴了鞋套、手套和帽子。深色西装,小眼睛,鹰钩鼻。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观察科学鉴证组的工作。当他朝他们转过身时,米拉认出了他。
古列维奇和鲍里斯的级别一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法官”唯一完全信赖的人。由于上司对他言听计从,他被认为是警察局的幕后掌权者。虽然他野心勃勃,但什么都无法收买他,而且个性严厉冷酷无情。古列维奇是一个毫不妥协的人,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讨厌鬼。他仅有的极少数优点被发挥到极致,以至于变成了他的缺点。
常博士似乎因为督察在这里而感到不自在,于是告辞说:“祝你们玩得尽兴,抱歉我还有几具尸体要搬。”
鲍里斯和古列维奇虽然知道彼此的存在,但就是把对方当作空气。鲍里斯问克莱普:“你的假设得到证实了吗?”
克莱普想了一会儿。“我想是的。现在我给你们看看。”他挑眉看了一眼米拉,算是和她打招呼,他一直都懒得和人过度寒暄。
米拉发现床上有一把左轮手枪,凶手竟把它留在现场,这让她觉得匪夷所思。除非,这是某个特定场景中的一部分。瓦林希望警方重建那个房间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克莱普把左轮手枪装进一个透明袋子,然后重新放回他们发现它的位置,那里摆着一块写着字母A的标记板。另外还有两块标记板,一块指着一个没被拿来砸门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颗子弹,另一块放在尸体的右手位置,死者的手指做出了胜利的姿势。
克莱普在房间里转了最后一圈,确信所有东西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开始还原案件经过。“好吧。”他一边调整着手套一边说,“我们抵达现场时,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样子。凶器也就是这把史密斯·威森.686被放在床上。弹膛里有六发子弹,少了两发。一发在已故的托马斯·贝尔曼的心脏里。而另一发在床头柜上,躺在它的外壳里原封未动。”
所有人转向放着那颗.357麦格农子弹的床头柜。
“现在,我觉得解释起来非常简单。”克莱普继续说道,“瓦林想给他的客人一个活命的机会。就像一场反转俄罗斯轮盘赌,他取出了弹膛里的一发子弹,确切地说,就是床头柜上的那颗,然后要贝尔曼选一个数字。”
米拉再一次仔细看了看尸体的右手。那个看上去像是胜利的手势其实是被害者的选择。
数字二。
“贝尔曼有六分之一的可能性逃过一死。他运气不好。”克莱普总结道。
“瓦林也想试探贝尔曼在家人死后有多想活下来。”米拉说,这让所有人吃了一惊,“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向屠杀他家人的凶手报仇雪恨,把他逼向生死之间的脆弱的临界点。但这还不能解释这一切的动机……”
就在那一刻,古列维奇督察从他一个人待着的角落走出来,轻轻鼓起掌。“好,非常好。”他边靠近边说,“我很高兴您来了,瓦斯克兹探员。”他用悦耳的语调补充道,然后掌声停了。
因为我别无选择。她心想。“这是我应该做的,长官。”
或许是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古列维奇靠得更近了,米拉能更清楚地观察他的脸,他薄如刀锋的鼻梁格外显眼,两侧太阳穴的头发已经全秃光了,让整个头看起来像个龟壳。
“瓦斯克兹探员,请告诉我,根据您刚才说的,您是不是能做出凶手的侧写?”
米拉打印了一份档案在路上重新看过一遍,于是试着进行侧写。“罗杰·瓦林一辈子都在照顾生病的母亲。他在这个世上只有他母亲。那女人得了一种罕见的退化性疾病,需要有人长期看护。瓦林在一家审计公司当会计,所以在他白天上班的时候,他母亲由一位专业护士照看,他的工资几乎全部被用来支付护士的工资。他失踪后,他的同事被警方问话,他们无法准确描述他的习惯,有的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瓦林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和别人交朋友,就连圣诞节聚会的照片上也没有他。”
“我觉得这很符合一个一生积恨的心理变态的形象,不知道哪一天会带着一把AK-47走进办公室。”古列维奇总结道。
“我想问题其实更复杂,长官。”米拉纠正他。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们是从我们自身的视角看瓦林的生活。但是那个看上去被母亲的疾病挟持的不幸人生其实别有他意。”
“什么意思?”
“我并不怀疑它一开始是一种负担,但随着时间流逝,罗杰·瓦林把这种累赘变成了一种使命。照顾母亲成了他的人生目标。换句话讲,那个才是他真正的工作。而其他的一切——办公室、人际关系——他都懒得理会。母亲死后他的世界就崩塌了,他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刚才在他的故事里读到一个细节,或许能解释许多事情。他母亲咽气的时候,瓦林在尸体旁守了四天四夜。是邻居闻到气味叫来了消防队。葬礼后的三个月,这个会计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瓦林的情感耐受度有限,他无法应对痛苦。在这类情况下,通常出现的结果不是杀人,而是自杀。”
“您认为他最后会这么做吗,瓦斯克兹探员?”古列维奇挑衅地问。
“我不知道。”她尴尬地承认道。克莱普把目光投向她,默默表示支持。就在这时,米拉恍然大悟。“你们早就知道来龙去脉了,对不对?”
“我承认,我们对您不太公平。”古列维奇确认道。
米拉吓了一跳。督察递给她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放着一本科学杂志的几页内容。文章旁边赫然印着托马斯·贝尔曼的照片。
“我帮您省去阅读的麻烦吧,简而言之,上面写着贝尔曼的公司拥有一种药的专利,它是唯一能保证一种罕见疾病的病患存活的药。”古列维奇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享受着这一刻,“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药,它能改善病人的状况,有一定概率能大大延长他们的寿命。可惜,这药非常贵。您猜我们说的是哪种罕见疾病?”
“罗杰·瓦林的工资负担不起母亲的治疗费用。”鲍里斯开口了,“他花光了所有的钱,弹尽粮绝后,不得不看着她死去。”
这就是那深仇大恨的根源。米拉心想。随即她明白了瓦林为了报复贝尔曼给他造成的伤害而设计的俄罗斯轮盘赌仪式的另一层含义。“手枪弹膛里少了一发子弹——他给被害人提供了一次活命的机会,这是他母亲一直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正是如此。”鲍里斯确认道,“现在我们需要一份瓦林失踪案的完整报告,包括他的心理侧写。”
“为什么你们要问我?找犯罪学家不是更合适吗?”米拉仍然不明白。
古列维奇重新加入了对话。“十七年前是谁报案说瓦林失踪了?”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米拉的疑惑,但她还是回答了。“他供职的那家公司,在他无故缺勤一星期后报案的。他们联络不到他。”
“他最后一次被看见是什么时候?”
“没人记得。”
然后督察转向鲍里斯。“你还没告诉她,是吗?”
“还没有。”鲍里斯小声承认。
米拉盯着他们两个。“告诉我什么?”

◆◆ 8 ◆◆
大屠杀的序幕发生在厨房。
瓦林从花园那儿过来,来到落地窗前,出现在厨房。但是把这里列为“第二犯罪现场”另有原因。
漫漫长夜的最后一幕也是在这里上演的。
为此,古列维奇、鲍里斯和米拉回到楼下。米拉跟在两位上司后面,不再多问什么,她确信很快就会知道所有答案。他们沿着木贴皮楼梯走下来,来到一个宽敞的空间,这里比起厨房更像是客厅。周围是面朝花园的玻璃墙,目前还没有被科学鉴证组用黑布遮起来。
这里没有尸体。米拉对自己说。可她轻松不起来,因为她立刻预感到,等待她去发现的是更可怕的事情。
古列维奇转向她。“瓦林失踪后,你们用哪张照片寻找他的下落?”
“办公室门禁卡上的那张照片,他刚重拍不久。”
“照片上的男人长什么样?”
米拉回忆起“灵薄狱”前厅墙上的那张照片。“白发,瘦削的脸。浅灰色西装,细条纹衬衫,绿色领带。”
“浅灰色西装,细条纹衬衫,绿色领带。”古列维奇慢慢地重复。
米拉纳闷为什么要提那些奇怪的问题,督察应该已经知道这些细节了。
古列维奇不作任何解释,而是走到厨房中间,这里有一个设备齐全的料理台,上方是一个镶铜的大型抽油烟机。边上摆放了一张实木餐桌,上面除了前一天晚餐的脏餐盘之外,还有另一顿饭吃剩的食物。
一顿早餐。
古列维奇知道米拉已经察觉到异常,于是走到她面前。“他们有没有告诉您我们是怎么确认罗杰·瓦林的身份的?”
“还没有。”
“早上六点刚过,日出的时候,瓦林把小杰斯从地下室里放出来,他把他带到这里,给他做了燕麦片、橙汁和巧克力松饼。”
恐怖故事里突然出现了正常行为。那些出人意料的转变才是真正让米拉不安的。疯狂中的平静通常预示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瓦林和小男孩坐在一块儿,等他把饭吃完。”古列维奇继续说道,“就像您说的,十七年前,他在母亲的尸体旁守了四天四夜。也许今天早上他让小杰斯活下来,也是为了让他体会这种滋味。事实上,他趁小男孩吃早饭的时候表明身份。为了确保他全都记住了,他甚至让他写下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米拉问。
古列维奇示意她少安毋躁,很快她就会明白一切。“杰斯是个勇敢的小男孩,你说是不是,鲍里斯?”
“非常勇敢。”督察朋友确认道。
“尽管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一直很冷静,直到不久前才崩溃到绝望痛哭。不过,在那之前,他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当我们把瓦林的照片,也就是穿着浅灰色西装、细条纹衬衫、绿色领带的会计照片给他看时,他立刻就认出来了。”鲍里斯补充道,随后脸色一沉,“但是当我们让他给我们描述其他细节,比如他的穿着时,他又指着照片对我们说‘就是这样’。”
这个细节让米拉吓了一跳。“不可能。”她一边回想前厅里的那张照片,一边脱口而出。
“是啊。”古列维奇表示赞同,“一个男人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消失了,然后在四十七岁的时候重返人间,而且身上穿着十七年前的衣服。”
米拉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古列维奇继续说道。“他这段时间去了哪儿?被外星人绑架了吗?”他讽刺地说,“他从树林里走出来。难道是一架宇宙飞船把他搁在贝尔曼的家门口?”
“还有一件事。”鲍里斯指着墙上的电话,“今天早上,杰斯在瓦林的指示下用那台电话报了警。但根据电话纪录,差不多快凌晨三点的时候,瓦林曾暂停杀戮,用它拨打了另外一通电话。”
“电话号码是一家市中心的二十四小时自助洗衣店的。”古列维奇解释道,“顾客主要是老人和移民,所以有一台公用电话。”
“没有员工,也没有门卫,只有一个视频监控系统防备破坏分子和罪犯。”鲍里斯认真注视着米拉。
“所以你们知道是谁接听那通电话。”米拉确信地说。
“重点就是这个。”鲍里斯承认道,“没人接听电话。瓦林让电话响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挂了,也没有重拨。”
“这说不通,您不觉得么,瓦斯克兹探员?”古列维奇发表他的意见。
米拉理解为什么两位督察忧心忡忡,可是她不明白自己在这起案件中要扮演什么角色。“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们需要瓦林过往生活中的每个细节,这样才能明白他现在要去哪儿,因为毋庸置疑的是,他早有计划。”古列维奇断言,“昨晚他想要打给谁?为什么只试了一次?是不是还有一名共犯?他下一步是什么?他带着一把大毒蛇.223步枪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