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接待的当值警员很惊讶:“埃尔德雷奇先生,没想到今晚还能见到您。我对孩子们的事感到很抱歉……”
雷不耐烦地点点头,问道:“他们在哪里盘问罗伯·莱格勒?”
这个警官立刻警觉起来,答道:“埃尔德雷奇先生,您无权干预办案。”
“去他的我不能,”雷平静地说道,“你进去告诉警长,我现在就要见他。”
见状,警官也难以推辞,他转身对经过走廊的一名警员说:“告诉警长,雷·埃尔德雷奇想要见他。”他厉声吩咐道。
雷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倦怠的笑意,对乔纳森说:“眼下这主意似乎牵强附会而且痴人说梦。”
“并不是这样的。”乔纳森胸有成竹地答道。
雷环视着屋子,才猛然意识到还有两个人坐在门边的长凳上。这两人跟他和南希的年龄相仿,也是一对容貌秀丽的年轻夫妇。他心不在焉地想着,他们来警局所为何事?那男人看上去尴尬不安,女人看上去意志坚决。这样一个夜晚,究竟什么风会把他们招来?是因为他们打架了,女人决定提起上诉吗?这想法真是逗极了,在这间屋子外的某个地方,在这不同寻常的一天之外,人们在家里和亲人待在一起,在烛火旁烹饪晚饭,告诉孩子们不要惧怕黑暗,做爱……打架……
他察觉到那个女人正盯着他看,她想要起身,不过当丈夫的拉住了她。雷赶忙背过身去。现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柯芬警长冲进屋子里说:“出了什么事,雷?你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乔纳森答道:“你们抓到罗伯·莱格勒了?”
“是的,我们正在盘问他。迈尔斯博士跟我一起。莱格勒要求请律师,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如我所料,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乔纳森压低声音简述了他的计划梗概。
柯芬警长摇摇头说:“没用。那小子精着呢。你不可能让他承认今天早上出现在埃尔德雷奇家附近的。”
“就让我们试试吧。你也知道现在时间多么宝贵。如果孩子们在他的同伙手里,那个人恐怕已经心乱如麻了,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好吧……请跟我来。跟他聊聊,但别抱太大期望。”警长扭过头,点头示意走廊中部的一个房间。正当雷和乔纳森要跟上他的时候,那个女人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柯芬警长,”她急切地说,“我能跟您聊两句吗?”
警长打量着她:“你要说的话重要吗?”
“或许不太重要,只是这话不吐不快……我家的小儿子……”
警长明显失去了兴趣:“请再坐会儿,女士。我会尽快回来处理您的问题。”
艾伦·肯尼坐回长凳上,盯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值班警官察觉到她的失望情绪,便问道:“女士,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但艾伦不信任警官。当她和帕特里克刚踏入警局的时候,就试着告诉他,他们家的小儿子或许知道一些关于埃尔德雷奇一案的线索。不过警官明显很不耐烦地说:“女士,您知道我们每天会接到多少这种举报电话吗?自从开通热线服务以来,除了电话我们什么也没捞到。今早有个图森的浑球还打电话说,看见孩子们从他公寓的方向穿过街道,在操场玩耍。他们不可能在那儿,就算坐超音速飞机也不可能。您还是先请坐,警长方便的时候,他会跟您聊的。”
帕特里克说:“艾伦,我想我们还是回家吧。我们在这儿只能帮倒忙。”
艾伦摇摇头。她打开自己的女式手提包,拿出陌生人让尼尔帮忙去邮局取件的便笺。她把尼尔所说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并把这便笺贴在了草稿上。她知道尼尔去取信的确切时间,她也仔细记录下了尼尔对这个男人描述。按他的原话说,这男人看上去像电视里贴出的照片中,南希·哈蒙的第一任丈夫;他驾驶着一辆老爷车款式的“过时旅行车”——有可能是一辆福特。最后,尼尔还说,这男人的挡风玻璃上还有一张亚当斯港的垂钓许可证。
艾伦笃定地坐在那儿,她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有机会讲她的故事。帕特里克看上去非常疲惫。艾伦轻拍着丈夫的手。“亲爱的,再忍耐一会儿,”她耳语着,“或许这线索确实没什么意义,但我总觉得应该等下去。警长也说了,他会尽快过来跟我聊聊的。”
警局的门开了,一对中年夫妇走进来。这男的看上去非常不悦,女的则焦虑不安。值班警长跟他们打招呼:“嗨,威金斯先生……威金斯太太。出什么事了吗?”
“有点难以置信,”威金斯先生厉声说道,“这样一个晚上,我妻子却非要来报告,今早有人从店里偷走了一罐婴儿爽身粉。”
“婴儿爽身粉?”警官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提高了八度。
威金斯太太看上去更心烦意乱了,她说:“不管这件事听起来有多蠢,但我一定要见柯芬警长。”
“他很快就来了。这些人也在等他。先请坐好吗?”他指着跟肯尼夫妇成直角位置的那条空长凳。
他们走过来,落座的时候,威金斯先生还在气恼地嘟囔着:“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艾伦善良体贴的性格让她忍不住跟这对夫妇搭话。她想着也许跟别人聊聊天,这个当妻子的就不会这样紧张焦虑了。“我们也不知道来这儿要干吗,”她说,“孩子失踪这件事难道还不够让人操心吗……”
五十英尺外,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罗伯·莱格勒眯起狭长又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雷·埃尔德雷奇。他想着,这人挺有格调,南希这次嫁得比上次好多了,卡尔·哈蒙真令人毛骨悚然。罗伯因为恐惧感到肠胃不适。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依旧下落不明。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他们会想办法让他分担罪名。但没人看见他出现在埃尔德雷奇家附近……除了那个驾驶旧货车的大个儿壮汉。假如那人真是个送货员或者类似职业的人,并且是他报警的呢?如果他出面作证罗伯今早确实出现在埃尔德雷奇家附近呢?他可以找什么借口替自己开脱呢?没人会相信他溜进城里只是为了跟南希打个招呼。
罗伯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演习,想编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但全是徒劳。直到律师来之前,他都会守口如瓶——或许有了律师他也少说为妙。年长的男人开始跟他说话了。
“你现在的处境很不乐观,”乔纳森说道,“你是个被羁押的逃兵。需要我再提醒你法律条文中对制裁逃兵的规定吗?你的情节比那些为了躲避征兵跑到外国去的人更严重。你已经是军队的一分子了。不管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发生了什么,与你有关或无关,接下来你都面临着十到二十年的牢狱生涯。”
“话别说得太早。”罗伯还击道。但他知道乔纳森说的是实情。去他的!
“不过,逃兵罪的刑罚肯定不会比谋杀更严重……”
“我从没杀过人!”罗伯咆哮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坐下。”柯芬警长命令道。
雷站起来,身子探过桌面,直到他的高度能和罗伯对视。“让我来帮你分析一下,”他掷地有声地说,“我认为你是个浑账东西。给我两美分,我也愿意亲手了结你的性命。七年前你的证词就差点让我的妻子被投入毒气室,现在你或许知道点什么能救孩子们的命,如果还为时不晚的话。注意听着,无赖,给我听清楚了。我妻子不认为你会伤害我们的孩子。碰巧我跟她看法一致。但今天早上她看见你了。这意味着你也知道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拖延或者否认你曾在现场都无济于事。我们有法子证明你在场。但如果你坦白从宽,我们也找回了孩子们,我们不会就绑架罪起诉你。这位诺尔斯先生,是全国知名的顶级律师,他将成为你的代理律师,为你争取逃兵罪最轻的量刑。他有法子……很多法子……现在,浑球,你怎么选?你接受这个提议吗?”雷前额上青筋暴起。他往前移了移身子,现在他们二人的眼睛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了,“因为如果你不接受……如果你知道什么……让我发现你对找回孩子的线索知情不报的话……不管你被关押在哪个监狱……我都会找到你,亲手杀了你。你给我记好了,你这屡教不改的浑蛋。”
“雷。”乔纳森用力地把他拉回到座位上。
罗伯看着眼前的一张张面孔:警长……博士……雷·埃尔德雷奇……那个姓诺尔斯的律师。如果他承认到过埃尔德雷奇家……但否认这件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已经有了目击证人。他的直觉驱使他接受这群人的条件。罗伯知道自己手中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砝码了,配合他们至少还能在逃兵罪上赚点甜头。
他耸了耸肩然后看着乔纳森说:“你会为我辩护?”
“会。”
“我不希望被冤枉而受到绑架的指控。”
“没人想把这罪名推到你头上,”乔纳森说,“我们只想知道真相……如你所知的,简单的真相。如果你现在不接受的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罗伯往后靠着,避免和雷有眼神接触。“好的,”他说,“事情的起因是这样,我在加拿大有个哥们儿……”
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罗伯的讲述,偶尔警长或乔纳森会向他提问。在讲到自己想要敲诈南希一笔钱的时候,罗伯字斟句酌:“您瞧,我根本就不相信南希会碰哈蒙家的孩子们一根头发。她不是那种人。但我听到风声,他们想把罪名嫁祸到我头上,所以我的应对之策就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不要节外生枝。我挺同情南希的,在我看来,她就是个被吓坏的孩子,被人狠狠地陷害了。”
“她被陷害,你要付直接责任。”雷说。
“雷,别插嘴,”柯芬警长说道,“讲讲今天早晨,”他命令罗伯,“你是什么时候到埃尔德雷奇家的?”
“大概还差几分钟到十点,”罗伯说,“我开得很慢,在找地图上我朋友画的那条泥泞小路……然后我意识到自己错过它了。”
“你怎么知道错过了呢?”
“当时有另外一辆车……我不得不减速……这时我意识到,这车就是从那条路上出来的,所以我后退避让它。”
“另一辆车?”雷重复着这句话。他跳起来,“另一辆车是怎么回事?”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了,警官匆忙跑进来报告:“警长,我觉得您很有必要跟威金斯夫妇还有另一对夫妻谈谈,我想他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第三十章
南希终于可以起身,去洗脸漱口。她不能让人们见到她这副病容。他们一定会在背后议论。他们会觉得她疯了。他们不会相信或者理解。但如果难以置信的事确实发生……孩子们。噢,天哪,不要再来一次了,别和上次一样,求求你,千万不要。
她冲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内衣,又从衣橱里取出一条衬裤和一件厚毛衣。她要去警局。她要去见罗伯,跟他说自己相信他,求他说出实情。就算其他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也在所不惜。
飞快地打扮停当,她把脚塞进运动鞋里,用颤抖的手指系好鞋带,匆忙下楼。多萝西在餐厅里等着她,桌上摆着三明治和一壶茶。
“南希,坐下吧……试着吃点东西……”
南希打断了她:“我要去见罗伯·莱格勒。有些事我一定要问清楚。”意识到自己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她咬紧了牙关。她一定不能失态。她转向站在厨房门口的伯尼·米尔斯。
“请给警局打电话,”她恳求道,“告诉柯芬警长我坚持要过去……这事关孩子们的安危。”
“南希!”多萝西抓住她的胳膊,“你在胡说什么?”
“我一定要见罗伯。多萝西,给警局打电话。不,我自己来。”
南希向电话跑去,她正准备伸手够电话的时候,铃声响起。伯尼·米尔斯赶紧去接,但被南希抢先了。
“您好?”她的语速很快,而且听上去很不耐烦。
接着她听见了低沉如耳语般的说话声,她不得不压紧听筒,来听清对方的话:“妈妈,妈妈,请过来接我们。帮帮我们,妈妈。米西生病了。快过来接我们……”
“麦克……麦克!”她大叫起来,“麦克你在哪儿?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们在……”接着他的声音渐渐变弱,电话断了。
她发狂似的晃着电话:“接线员,”她尖叫着,“不要切断信号!接线员……”但太迟了。瞬间之后,她耳朵里只回荡着单调乏味、嗡嗡作响的拨号音。
“南希,怎么了?谁打来的电话?”多萝西就站在她身边。
“是麦克,麦克打来的。他说米西生病了,”南希看见多萝西脸上疑云满布,“我的天,你还没明白吗?刚刚那通电话是麦克打来的!”
她发疯似的晃着电话,然后拨通了运营中心号码,打断了服务员陈词滥调的开场白,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能帮我查一下上一通电话的信息吗?机主是谁?是从哪里打来的?”
“很抱歉女士,我们没有渠道获得这些信息。事实上,我们的整个通信网络都有点问题。因为风暴,镇子里的大部分电话都已经停机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得知道那通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我一定要知道。”
“通话一旦结束,我们就没办法追踪信号的来源了,女士。”
南希麻木地放下了听筒。
“一定有人中断了信号连接,”她说,“一定有人挟持了孩子们。”
“南希,你确定吗?”
“埃尔德雷奇太太,您有些过于神经质和烦心了。”伯尼·米尔斯尽力使自己的话听上去令人宽慰。
南希没有搭理他:“多萝西,麦克刚刚说,‘我们在……里’他知道自己在哪儿,这说明他并不远。你意识到了吗?并且他还说米西病了。”
她似乎听见远处传来别的声音。丽萨病了……她觉得不对劲儿。她在很久之前就对卡尔说过这件事。
“警局的电话是多少?”南希问伯尼·米尔斯。她把脑海里那些无助脆弱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躺下来休息很简单……置身事外。现在麦克和米西在某人手上……有人在伤害他们……也许会重演之前的惨剧……不……不……她一定得找到他们……她不能生病……她必须找到他们。
她扶着桌角稳住身体,镇静地说:“你也许觉得我疯了,但我确信刚才电话里的真是我儿子的声音。警局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请拨KL-53800。”伯尼勉为其难地说道。她真是入魔了,他想着。警长会因为漏接电话,把账算在他头上。她想象是孩子打来的电话……但可能是任何人,或者甚至是个恶作剧。
拨号音响了一声,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亚当斯港警察总部。这是……警官。”南希刚开口:“柯芬警长——”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在自说自话。她不耐烦地晃着电话。“断线了,”她说,“电话断线了。”
伯尼·米尔斯从她手中接过听筒:“看来通信中断了。在我意料之中。也许现在有一半的房屋都无法使用电话。这暴风雨真的很大。”
“带我去警局。不,还是你去吧。如果这电话再响,而且是麦克打进来的……请去警局,或者现在还有人在外面吗?”
“恐怕没有了。电视车也跟去了警局。”
“那有劳你跑一趟吧。我们会守在这儿。告诉他们,麦克打了电话来。让他们把罗伯·莱格勒带来。我们在这儿等着。”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南希,你确定那是麦克吗?”
“我确定,多萝西,请相信我。我很肯定。那就是麦克。真的是他。警官,求求你。开车去警局要多久?……五分钟吧。来回一趟也就十分钟时间。但请你务必让他们把罗伯·莱格勒带到这儿来。麻烦你了。”
伯尼·米尔斯反复思量着。警长吩咐他在这儿待命。但现在通信中断了,不会再有任何电话打来。如果让南希跟他一起,警长或许会不悦。如果离开又即刻返程,他会整整十分钟擅离职守,但如果刚才那通电话真是孩子打来的,可他却没有汇报……
他本想让南希驾车去警局的,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路面都结冰了。南希又这么焦躁不安,她很有可能把车撞坏。
“我去吧,”他说,“你们就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他没有花时间去找自己的外套,而是直奔后门上了巡逻车。
南希说道:“多萝西,麦克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刚才说,‘我们在……里’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你在一条街道或者公路上,你会说,‘我们正在6A公路上’,或者‘我们在沙滩上’,或者‘我们在船上’,但如果你在一间房子或者商店里,你会说,‘我们在多萝西家里’,或者‘我们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噢,多萝西,一定有办法可以定位的。我要仔细筛查一遍。一定有线索……有线索可以找到。
“他说米西病了。今早我差点就不让她出去玩了。我考虑了这件事。气温会不会太低?风会不会太大?但我不愿意去想他们病了,或者因为他们生病就对他们特别对待,现在我知道根源在哪儿了。因为卡尔检查孩子们……还有我的方式。他不正常。我现在才想明白这件事。回过头来看,这就是我让米西出门的原因。对她来说,室外实在是过于湿冷了。但我想着就半小时而已。因为有所顾虑,所以我让她戴上了红色手套,手背上绣着笑脸的那双,我还叮嘱她一定不能把手套摘下来,因为外面太冷了。我还记得当时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让她戴成对的那副手套。不过她确实在秋千那儿落下一只手套。噢,天哪,多萝西,如果我没让他们出门!如果我因为米西生病了就让她留在家里……但我不愿意回忆那些事……多萝西……”
多萝西大叫了一声,南希转过身来。多萝西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你刚才说什么?”她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关于手套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指——她丢了一只手套——还是手套是成对的?多萝西,你想说什么?……你有什么线索吗?”
多萝西掩面啜泣着,说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噢,上帝,我知道……我真是太蠢了。噢,南希,我都做了什么?噢,我都做了什么?”她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只手套,“它就在这儿……今天下午我在车库地板上发现了它……我以为是我不小心踢下车的。那个邪恶的男人……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他身上的酸臭味……令人厌恶……还有那罐婴儿爽身粉。噢,我的上帝呀!”
南希抓住那只手套,问道:“多萝西,求你帮帮我。你是在哪里找到这只手套的?”
多萝西四肢无力地跌坐在地:“在监视所,就是我今天带人看房的那个地方。”
“监视所……那个叫帕里什的男人住在那儿。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他。噢,不!”突然之间一切都说得通了,南希破解了真相,同时也意识到,恐怕为时已晚,“多萝西,我现在就去监视所。现在……孩子们就在那儿。也许,也许我现在去还来得及。你去找雷和警察。让他们都来。我怎么才能进监视所?”
多萝西停止了战栗。她的声音变得和南希一样镇静。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余生她都可以放纵自己沉浸在自责中……但此刻不行。“厨房门有门闩。如果他给锁死了,你没法进去。但靠近港湾的前门——他从来不用。我也从没给他钥匙。用这个可以打开两个门锁。”她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就这把。”
多萝西没有质疑南希独自前往的决定。这两个女人一起跑出后门奔向车子。多萝西让南希率先驱车离开,当看到南希的车子倾斜,打滑然后又重回道上的时候,她也捏了一把汗。
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冰雹在车窗上了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南希摇下车窗,迎着猛烈的暴风雪,探出头看路,她驾车下道,穿过6A公路,上了那条通往监视所的捷径。
南希刚上那条倾斜的蜿蜒小路,车子就开始打滑。她猛踩油门,前轮侧滑,车子上了一条覆满冰雪的路。南希急踩刹车。车子开始打转。她想要矫正行车的方向,可是太晚了。车子前端歪向了右边,轰的一声撞在了一棵树上。
南希受惯性冲了出去,又被弹回来。她迎着猛烈的暴风雪打开驾驶位车门的时候,车轮还在打滑。她没穿外套,直奔崎岖险峻的山路,几乎感觉不到冻雨穿过她的毛衣、在身上融化的寒意。
快上行车道的时候,她滑了一跤。顾不上膝盖的剧痛,她朝着那房子狂奔而去。别让我到得太迟,求求你别让一切太迟。她眼前的迷雾终于消散了,她仿佛看到自己正低头凝视搁着皮特和丽萨尸体的木板的情形……他们脸色苍白,因为泡水而变得浮肿……身上还黏着塑料垃圾袋。求求你,她祈祷着,求求你!
她绕着房子奔跑,把身体靠在木板墙上以免跌倒,向着前门的方向跑去。她手中紧紧攥住又湿又冷的钥匙。整所房子黑影幢幢,除了顶楼有些许光亮。一片黑暗中她看见有光从一扇窗透出来。她绕着屋子奔跑的时候,耳边一直响起海浪拍击在礁石嶙峋的海岸上、水花四溅的轰鸣。这里没有沙滩,只有堆叠的岩石。沙滩在屋子左侧的区域。
她从没意识到这房子的地势如此高耸,透过后窗可以俯瞰整个小镇。
她的呼吸变成深沉、抽噎的喘气。南希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在这样砭骨的冷风中奔跑使她无法呼吸。她用麻木的手指摸索着钥匙。快开门吧,求求你,开门吧。她把钥匙插进生锈的锁眼时,门锁并没有应声而动,她继续转动钥匙,终于,锁开了,南希推门而入。
屋子里太暗了……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味道,一片死寂。灯光是从顶楼透出来的。那也是套间的所在。她一边寻找着楼梯,一边努力克制不要大声呼喊麦克的名字。
多萝西说经过前厅在大堂里有两个楼梯。这就是前厅。南希试探性地往上走。在凝滞的黑暗中,她伸出双手为自己探路。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可以打草惊蛇。她被绊了一跤,扑倒在地,她抓着旁边沙发或者椅子的把手重新站起来。她摸索着前路。要是有火柴就好了。她凝神静听……她似乎听见了什么……有哭泣声……还是冷风在壁炉里咆哮?
她得上楼……得找到他们。万一他们没在那儿呢?……万一她到得太迟了呢?……万一又跟上次一样?……那两张安静的、生气全无的小脸……他们是那么信任她。那天早上丽萨还黏着她,跟她说:“爸爸弄疼我了。”那是她能表达的全部了。南希很确定卡尔确实会因为丽萨尿床而打她屁股……也会因为自己过于疲惫无法早起而骂骂咧咧。她不敢反驳……但当她整理床铺的时候,床单明明是干的,所以丽萨并没有尿床。她应该在庭审上把这件事说出来的,但她无能为力。她无法思考,而且也太累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楼梯……她紧抓着护栏……楼梯……有三段台阶……靠边走……要悄无声息。南希弯下身子扯掉脚上的运动鞋。它们太湿了,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定要安静……一定得上楼……这次不能再错过……上次就太晚了……不应该把孩子们留在车里的……应该预料到的……
脚下的台阶发出吱呀声。不能惊着他……上次他就慌了……也许麦克的电话让他不安……上次他们说孩子们是先被杀死之后才被抛尸水中的……但麦克在十几分钟前还活着……就二十分钟之前……他说米西病了……也许她确实病了……要赶快找到她……第一段楼梯……这层楼的卧室吗……但是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还有两段楼梯才能上楼……到第三层了,但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前,南希停下来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楼梯顶部的门开着。她能看见墙上有微弱光亮闪烁的投影。接着她听见了……有人在说话……是麦克的声音……“不要这么做!不要这么做!”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麦克!米西!她急匆匆地往前跑,管不了是不是会发出声音了,但脚上的厚袜子削减了噪声。她紧抓着护栏的手也没有发出声音。到达楼梯顶端的时候她顿住了。灯光是从门厅里透出来的。她安静轻快跑过房间,那可能是间起居室,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她冲向闪着烛光的卧室。那个变态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轻笑着,一只手将挣扎的瘦小人影压在床上,另一只手正往一个金发脑袋上套反光的塑料袋。
南希一眼瞥见了麦克惊恐的蓝色眼睛,金色头发胡乱地贴在他的前额上,塑料袋紧紧覆住了他的眼皮和鼻孔,南希尖叫着:“放开他,卡尔……”脱口而出的一霎,她才意识到自己叫了“卡尔”的名字。
这男人转过身来。在那令人嫌恶的皮囊之下,是她熟悉的怒火中烧的锐利眼光。这令人窒息的塑料袋,躺在床上米西那饱受蹂躏的身躯,还有被扒下混乱地堆在一旁的红色防风夹克,一切恍如昨日重现。
她看见男人眼中的情绪由惊愕转变成狡黠。“是你。”这是她记忆中的声音。这是她七年来费尽心力想要摆脱的声音。他不怀好意地逼近她。她得引开他,麦克已经无法呼吸了。
他猛扑向她。她抗拒着,手腕却被他用力攥着。他们粗重、笨拙地倒在一起。男人的手肘死死地抵住她的侧腰。疼痛几乎让她失去意识。突然他卸了力气。他们的脸紧贴着。粗笨、苍白,他原本的身体特征现在更加显著、突出,但那酸臭的、阴沉的气味……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她慌乱地伸出双手全力抵抗,还咬了那肥厚、长着双下巴的脸颊一口。他暴怒地咆哮着,发起狂来,同时松了手,她挣扎着站起来,感觉到他在伸手拉扯自己。她跳上床,用指甲去抠套在麦克头上的塑料袋,他的眼球已经凸起,脸色变得青紫。她一边扭转身体躲避卡尔新一轮的攻击,一边听着麦克急促的喘息。卡尔拉住她,将她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南希感觉到那赤裸的身体令人作呕的温热。
噢,上帝。她用手拼命地推开他的脸,感觉到他试图翻转自己的身子。正当她顽强抵抗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下米西的脚在动,那脚碰着她,动弹着。米西的脚动了。米西还活着。她知道的,她能感觉到。
她开始尖叫——持续不断地拼命求救。接着卡尔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孔,她徒劳地想要去咬那厚实的手掌,她无法呼吸了,眼睛被手掌挡住,漆黑一片。
她陷入了意识不清的痉挛状态,就在这时,那双手撒开了。她被呛住了——发出巨大的哽咽声。屋子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雷!是雷!她试着回应,可她发不出声。
她挣扎着起身,脑袋却撞在男人的手肘上。“妈妈,妈妈,他把米西带走啦!”麦克用手晃着她,急切地叫着。
卡尔又一次猛扑过来,这次她坐直了身子。他的手臂掠过她,抓住了米西瘦小的身体,米西开始挣扎,哭喊起来。
“放她下来,卡尔。别碰她。”她的嗓子已经哑了,但他只是向她投来凶悍的一瞥,就转身离开了。他把米西紧紧抱在胸前,踉踉跄跄地跑开了。旁边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听见他撞上家具的闷响,于是也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她摇了摇脑袋,尽力让自己清醒些。楼梯上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她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听见卡尔穿过了前厅,看见他阴沉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他爬上楼梯到了顶楼。他想要到顶层阁楼去。她跟在身后,赶上了他,试着去扯他的腿。阁楼仿佛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霉味的墓穴,四周栏杆围绕,吊顶很低,黑黢黢的,南希无法辨认出卡尔的方位。
“救命!”她大叫着,“救命!”她的嗓子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快上来,雷!快上来!”她步履蹒跚地循着卡尔的足音往前走。可他究竟在哪儿?那梯子。他正在攀登阁楼和屋顶之间那架纤细摇晃的梯子。他要去屋顶天台。她想到了屋顶的塔楼之间那环绕烟囱的逼仄、险要的阳台。
“卡尔,别上去。太危险了。卡尔,快回来,快回来吧!”
她能听见卡尔粗重的喘息,还有那似笑非笑的刺耳冷笑。她爬上楼梯跟着他,试图拽住他的腿,但他粗暴地踢开了她的手。卡尔厚实的鞋底蹭到了她的前额,她从梯子上滑落在地。顾不上汩汩涌出的热血在脸上流淌,也感觉不到大风呼啸而来的阻力,她又重新开始攀登,呼叫着:“卡尔,把她还给我。卡尔,你给我停下来!”
但他已经爬到梯子顶端,推开了通往顶楼的门。随着门应声大开,厚实的积雪簌簌落下来。“卡尔,你逃不掉的,”她哀求道,“卡尔,我可以帮你,你病了,我会告诉他们你只是病了。”
狂风翻动着门板,砰的一声将它掀开,猛砸向屋顶。米西开始哭喊起来,撕心裂肺,惊恐万状地哭号着:“妈妈!”
卡尔挤上了阳台。南希撑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空间太狭窄了,烟囱和栏杆之间的空隙只能勉强容纳一个人。要是他失足跌倒或者不小心摔到米西……“卡尔,停下来。你给我停下!”
风雪抽打着卡尔,他转过身,想要再踹她一脚,却踉跄着向后倒去,双手紧紧地把米西抱在胸前。他撞在栏杆上,借力站直了身体。他不停地发出打嗝式的冷笑声。
积雪覆盖着阳台步道。卡尔把米西放在栏杆上,单手扶住她,对南希说:“别过来,小宝贝,你再继续靠近我,我就把她推下去。告诉他们必须放我走。跟他们说休想碰我一根毫毛。”
“卡尔,我可以帮助你。把她给我吧。”
“你帮不了我。你只想让他们伤害我。”他把一只脚伸出栏杆。
“卡尔,别这么做。你一向都很怕水。你不会希望海水没过你的脸。你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你肯定没有自杀。你没法淹死自己。你很清楚这个,卡尔。”她竭力使自己听上去冷静沉着又宽慰人心。她又向着栏杆的方向前进了一小步。米西伸出了双臂,渴求着母亲的怀抱。
接着她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的声响。栏杆断了!她眼睁睁看着不堪重负的木质栏杆在卡尔身下断开。他头向后仰,双臂向前扒拉着失去了平衡。
他放开了米西,南希冲上前抓住了她的孩子。她的双手薅住了米西的长头发,抓紧,翻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身子在阳台边缘摇摇欲坠,栏杆就快碎了。卡尔跌出去的时候,尖叫着抓住了她的腿。
就在南希快要被拽下去的时候,一双坚实的臂膀从后腰抱住她,那双手抱住她,支持着她。一只手有力地托起米西的脑袋,把她们母女二人一起拉了回来,她再也撑不住了,瘫倒在雷怀里。卡尔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从阳台上掉落,滑过结冰的、倾斜的屋顶,跌进了海浪咆哮、暗礁满布的深渊中。


第三十一章
火焰包裹着厚实的圆木,房间里弥漫着壁炉和新鲜咖啡混合的温暖味道。南希和雷还在医院里陪着孩子,另一边威金斯夫妇打开门店,带来三明治冷盘,帮着多萝西筹备晚宴。
两人到家后,南希坚持邀请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以及出镜记者一起就餐,乔纳森也欢迎他们到自己家里休息。他们拍摄了南希和雷从汽车里把孩子们抱回家的画面,还约好了次日就此事进行采访。
“同时,”雷对着扩音器说道,“我们也要感谢今天所有祈祷孩子们平安归来的人。”
肯尼斯一家人也来到了埃尔德雷奇家,分享他们的喜悦。他们一直担惊受怕地等待着报告线索的机会,一直笃信是因为祈祷才让救援行动获得了成功。我们都只是芸芸众生,都是智力平凡的普通人,艾伦想着。一想到尼尔曾经跟那个疯子对话,她就感到后怕。要是那天他让尼尔上车……
南希坐在沙发上,紧紧抱着甜睡中的米西。喝过热牛奶和阿司匹林的米西很放松,身上散发着维克斯药膏的薄荷味,她偎依在母亲怀中,抓着昵称为“蜜蜂”的旧毯子,盖住面颊。
伦登温和地向麦克发问,他正在回答——字斟句酌地讲述着事件经过。他起初很亢奋,语速也很快,现在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些自豪:“……有个好人和那个坏蛋扭打起来,他冲我大叫,让我去搬救兵,可是我不想丢下米西一个人逃出那所房子。所以我又回去找米西,并且给妈妈打电话求救。可是后来电话断线了。我决定把米西抱下楼梯,但这时那个坏人回来了……”
雷环抱着他:“好孩子,你真是个男子汉,麦克。”雷的视线一刻也无法离开南希和米西。南希脸色苍白还有瘀伤,但在他眼中却如此沉静、美丽,以至于他说话都差点结巴起来。
柯芬警长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又回顾了一遍他即将对媒体发布的声明:“卡尔·哈蒙教授,化名考特尼·帕里什,被打捞起来的时候还活着。临死之前,他依然神志清醒并发表了声明,承认在七年前他独自谋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丽萨和皮特。他还坦白南希母亲之死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察觉到她可能会妨碍自己迎娶南希,卡尔趁着她和南希在餐厅的时候,设法堵塞了她车子的控制系统。昨天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先生遭到了哈蒙教授的袭击,目前因为脑震荡在科德角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不过医生说他能渐渐康复。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也进行了体检,他们都没有受到性侵犯,不过小男孩因为被扇了一巴掌,有一边脸上还有瘀伤。”
警长感到自己的每一寸骨头都疲乏无力。发表完声明之后,他就独自回家了。蒂利亚会在家里等着他,追问他关于事件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他想着,那种时刻才让他感到自己的警察工作是有意义的。因为这份工作,他实在是见识了太多的悲痛。有些时候,作为警察必须得通知父母,他们的孩子去世了。这次在监视所里平安寻回了两个孩子,确实是值得庆贺的。
明天。杰德想着明天真的要好好反省自己。今天早上,他因为没有辨认出南希的真实身份而迁怒于她。因为对她先入为主的误判,导致他一直在钻牛角尖儿,并且忽视了乔纳森、雷、博士和南希本人一直在向他传递的信息。
但至少在千钧一发之际,是他载着雷到达了监视所屋顶的阳台。没有人能够在冰封的山路上开得比他更快了。他们在道路拐弯处,看到南希的车撞在树上抛锚了,当时雷想停车的,是他坚持往前走。他凭直觉判断南希不在车里,而是在那房子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因为这个,他的自责稍稍减轻了些。
得到伦登的点头示意之后,多萝西安静地满上了他的茶杯。伦登想着,麦克会没事的。自己很快会再来岛上拜访他们。他会跟孩子们和南希聊聊,帮助她彻底地正视过往,并放下伤痛。南希不会需要太多帮助。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还能坚强地从这次的恐怖事件中幸存下来,堪称奇迹。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经过这次的考验之后一定能够涅槃重生,重新投入到未来的正常生活之中。
伦登的内心很平静。他已经为自己上次的疏忽做出了补偿。如果普里西拉去世的时候,他就能见南希一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他会意识到卡尔·哈蒙不对劲,并且想办法从他身边带走南希。但如果这样,她就无法遇到这个年轻男人,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她怀里的两个孩子也不会降生了。
伦登感到归心似箭,巴不得立刻回到艾莉森身边。
“要喝咖啡吗?”乔纳森回答了多萝西的问题:“要一点,谢谢。平时这个点我是不会喝咖啡的,但我想今晚我们都会睡得很沉。”他仔细地端详着多萝西,“你怎么样?你一定也累坏了。”
他看见一种难以言表的悲伤弥漫在多萝西的眉梢眼角,也猜到了背后的原因。“我有必要劝你一句,”他掷地有声地说,“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责。今天我们都忽视了很多线索,以至于可能酿成大错。我每天早上经过那房子的时候,都会被一道晃眼的亮光闪到眼睛。就在今天早上,我还想着让雷跟监视所的租户沟通一下,让他撤掉窗前反光的东西。根据我所受的司法训练,我应该记起这一点的。如果去搜查这房子,我们很快就能发现监视所有问题。
“而且你也有不可磨灭的贡献,如果不是你坚持履行带克雷格鲍罗斯先生去看房的约定,卡尔·哈蒙的邪恶意图恐怕已经得逞了。是你把他的注意力从米西身上转移到别处。我想你刚才肯定也听到麦克的话了,是你的那通电话中止了他的行动。”
多萝西若有所思地听着他的话,然后心悦诚服地同意了他的观点。自责和懊丧的担子落了地,突然之间她的心情变得轻快、愉悦,能够全身心投入到团聚的喜悦之中了。“谢谢你,乔纳森,”她坦白道,“我确实很需要这样的劝解。”
她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臂,他有意地用自己的手握住多萝西。“现在行驶在这公路上还是很危险,”他说,“晚些时候,让我载你回家吧,这样我比较放心。”
都结束了,南希想着,一切都结束了。她的手臂紧紧地抱着熟睡中的孩子,米西微微动了动,喃喃地叫着“妈妈”,然后又重新沉入梦乡,发出平稳轻柔的呼吸声。
南希看着麦克。他背靠雷站着。南希看到雷轻柔地让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对他说:“小伙子,你今天太累了,我想你应该上床休息了。今天过得真是辛苦啊。”
南希还记得当那双有力的胳膊抓住她、抱起她,让她和米西免于跌落时的感受。和雷在一起时她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她总能感到安全。今天她清楚地看见、了解也接受了这份及时到来的安全。
南希的全部身心都被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感恩之情充满: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是你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她意识到冰雹不再敲击窗户,呼啸的风声也停息了。
“妈妈,”麦克带着睡意说道,“今天我们都没给你安排生日派对,而且我也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别担心,麦克,”雷说,“我们明天会庆祝妈妈的生日,我知道送她什么礼物最好。”紧张和疲乏奇迹般地从他脸上消退了,南希看见光芒在他的眼神中闪烁。他直直地盯着她,“让我来揭晓礼物是什么,亲爱的,”他自告奋勇地开口,“孩子们的礼物是,让你跟随一位好老师学习绘画课程,而我的礼物是,让你去美容院染发。”
他站起来,轻轻把麦克放到椅子里,走到她身边。他仔细审视着南希的秀发,说:“亲爱的,我感觉,这红头发一定已经困扰你很久了。”



《幸福家庭的秘密》是我的第一部悬疑小说,它的出版使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之前也一直从事写作,并且靠给电台节目写脚本为生。我也出版过一些有趣的短篇故事。写作是一项繁重的工作,但酬劳一直很微薄,因此我决定试着写一本真正的书。
我写的第一部小说是乔治·华盛顿的人物传记。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创作,但它的出版没有引起一丁点儿关注,直接被送到了书店里的低价促销区。这并没有折损我写书的决心——我把这视为一次成功的尝试。毕竟,它成功出版了。话虽如此,在内心深处,我依然希望自己的下一本书可以大卖。
就是在那个阶段,我在整理自己的藏书时,突然发现,当我有空阅读时,悬疑小说永远是我的首选。很明显这是我最爱的题材。一开始我喜欢看女性侦探为主角的书,例如以朱迪·博尔顿和南希·德鲁为主角的作品。之后我又迷上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约瑟芬·铁伊、奈欧·马许、夏洛特·阿姆斯特朗、米翁·埃伯哈、达芙妮·杜穆里埃等人的作品。不论何时,一旦开始阅读,我都会想跟上作者的思路,猜测谁是反面人物,在谜底揭晓前破解玄机。这些作家都是极好的老师,渐渐地我开始学会她们的写作技巧。
我以一个古老且广为人知的故事来阐释一下我指的是什么。有一个版本的《汉斯和格雷特》讲的是在标记走出森林的路线时,汉斯丢下光滑的小石子,而格雷特丢下面包屑。当两人原路返回时,他们发现小石子还在原地,但面包屑却被小鸟吃光了。
同理,悬疑小说家们也会在文中留下风格各异的“小石子”或“面包屑”,并邀请读者跟随这些线索完成揭秘之旅。看似是重要线索的“面包屑”很快就失去了价值,而与故事背景融为一体的“小石子”才是真相大白的重要伏笔。多年之后,我非常善于分辨二者的差别。
作为一个读者,我深爱悬疑小说。我认为自己真正明白背后的构思,所以我也试着开始写。
我重拾了写作课上的一些创作建议:以一个让你感兴趣的真实案件或情景为基础,扪心自问两个问题:“假如……”“如果……又会怎样?”然后把它变成一部小说。
当时纽约正好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案,几乎霸占了报纸的头版头条以及电视新闻。一位二十六岁的美丽少妇爱丽丝·克里明斯,被指控谋杀了自己五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媒体持续跟进这个案件,她最终被判为两宗谋杀案的凶手,但后来由于一些法律上的技术细节,案件停止推进了。她仅仅在监狱中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重获自由。她出狱之后,就立刻再婚,并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之中。
这案子一直拖延了好几年,并且受到媒体的极大关注,几乎到处都能听到人们对此的议论,几乎人人都在发表对爱丽丝·克里明斯是否有罪的看法。只要一提起她的名字,就无可避免地会展开一场论战。所以我向自己提问:“假如……”“如果……又会怎样?”
假如这位美丽的年轻母亲被起诉,并被判定故意谋杀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假如因为法律程序的技术性问题导致判决被推翻,她得以从监狱中被释放出来?假如她另嫁他人,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七年过去,再婚后生育的两个孩子却在去世孩子们的忌日当天又再次失踪?
我意识到这故事能成就一本畅销书,接着便开始谋篇布局。我最先考虑的是故事发生的地理背景。那时,我正好在马萨诸塞州的科德角租住了一间避暑小屋,并且为这地方深深着迷。科德角有适宜散步的僻静沙滩,还有景色撩人的夕照,这一切足够让人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了。这里也有掀起惊涛骇浪的狂暴飓风,倾泻的暴雨被狂风裹挟着在科德角狭窄的沙滩带上肆虐。总之,这地方的气候也很有趣。
对于一个年纪轻轻却又饱经风霜的女人来说,没有比这地方更适合避世隐居的了。科德角民风保守,人们很尊重他人隐私,永远不会侵入私人区域,或是追问一个离群索居的人。
我最开始创作故事大纲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出这个年轻女人的样子——南希·哈蒙,她离开了洛杉矶,登上一辆横跨美国的长途汽车,她的目的地是科德角。当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曾在此处游玩,并认为这个宁静的小地方能够治愈她内心的伤痛。
起初,我将这本书命名为《残生余烬》,这短语是我在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一位情妇所撰的回忆录中看见的。她曾替路易十四生下一个孩子,不曾想这孩子却在八个月之后不幸夭折了。她在备忘录中写道:“随着婴儿的离世,我感到自己变得不完整,往后不过是残生余烬。”我认为用这句话作为小说的标题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南希生命的一部分也随着两个孩子的死去而枯萎了。从那时起,她就竭尽全力将所有关于孩子们的记忆都封存起来,但现在她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想起关于孩子们失踪的一切细节,只有这样她才能挽救自己的第二个家庭。
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还是电台的一名全职员工,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完成这本书。终于大功告成的时候,我知道整个故事已经足够丰满了。我在日记中写道:“我总算完成了这本书,并且感觉还不错!”
我还记得把初稿交给经纪人秘书那天,我穿着一身黑白条纹的套装——对我来说,那天意义非凡。整整六周过去了,我没有从经纪人那儿得到任何反馈。我怯生生地打电话问她:“帕特,请问你有没有可能挤出一点时间看看我的书呢?”
帕特·梅雷在成为经纪人之前曾经是一名资深编辑,她常常把我的短篇小说拆得七零八落,在正式付梓前让我多次返稿修改。但这次她告诉我,这部书稿没有修订的必要,已经直接投递到出版商那里去了,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总算正式踏入文学圈子了,我预感这本书一定会大卖。
三十年前,当我创作这本书的时候,世道和现在还不太一样。针对儿童的性骚扰几乎是一个禁忌话题,但当时却没有明确的法令可以处理类似情况。读者们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绑匪同时也是一个恋童癖。因此,有两家出版社退回了我的初稿。他们担心孩子们历经危险的情节会使女性读者不适。幸运的是,美国西蒙&舒斯特国际出版公司决定给这个故事一个面世的机会,于是买下了版权。
当时西蒙&舒斯特国际出版公司的编辑菲利斯·格兰建议我换一个书名。她担心《残生余烬》这名字听上去可能更像一个波澜壮阔的犯罪故事,因此书名被改为更加直截了当又形象生动的《幸福家庭的秘密》。
这本书的出版标志着我人生的启航,同时开启了我与美国西蒙&舒斯特国际出版公司愉快的长期合作关系,直至今日依然如故。
玛丽·希金斯·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