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鸦雀无声。
室内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任何屏息的声音。
我的指尖慢慢发力,一点点地拉开纸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眼睛凑上去向室内窥视。
贵宾室的三扇窗户都已经拉上了窗帘,起初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反复多次眨眼之后,逐渐适应了光线,朦胧地确认室内情况,屋里面没有人。我壮着胆子拉得更开一点,最终,把头探进屋内扫视了一番,果然没人。
花魁使用的房间,起初入住的时候没有壁橱,因为有专门放置被褥的房间。贵宾室也是同样。虽然有豪华的衣橱和梳妆台,不过没有任何能够藏人之处。
但是,刚才有人在走动……
我刚刚在下面的房间的确听到了有人走动的声音。虽说微弱,但我绝对没有听错。
可是,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
“啪”的一声,我用力拉上纸门,冲过走廊,跑下楼梯。原本想跑去大家都在的化妆室。好不容易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晃晃悠悠地回到内室。我不想在花魁面前表现出十分慌张的样子。
果然是我的错觉?
不,不是的。
我独自一人发闷,陷入苦恼的情绪中。但即使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为了查个水落石出,只能更深入地调查了。
从次日开始,我会在同样的时间登上别馆二层,监视贵宾室的情况。其实待在那个房间里等更好,可我实在无法做到。要是真的遇到幽女从楼梯上来,我便无路可逃……
坦率地说,我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想查出那个神秘脚步声的真相,却又不想遭遇幽女。也许我自己都不清楚要做什么。
即使这样,我有几天还会挑选不同的时段,神不知鬼不觉地监视贵宾室。当然也不可能每天都去,但只要我有空,都会去进行监视。
距离初次听到脚步声的三周后的某天傍晚,我从内室出来,爬上二楼,通过连廊,正要进入别馆,听到从三楼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天所有人的位置,我自认为都掌握了。没有人在贵宾室。那么,既然这样,谁走楼梯下来了呢?
我不由得僵在原地,拼命地克制不断涌出的恐惧,然后逃进身边最近的房间——别馆二层南侧的房间。
进入房间以后,我就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
咯噔……咯噔……咯噔……
令人恐惧的声音由远及近。神秘的脚步声踱下楼梯,经过二层走廊,逐渐向我所在的房间慢慢迫近。
讨厌……我不想看……
我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鼓起勇气,悄悄地扣住纸门的把手。屏住呼吸打开一个小缝,通过缝隙战战兢兢地窥视走廊的情况。
咯噔……咯噔……咯噔……
幽幽的脚步声,从左手边缓缓靠近。那个东西的气息逐渐清晰地传了过来。
不一会儿,淡桃色的和服长衬轻飘飘地从左向右掠过,我的身体已经忍不住地颤抖,恶寒沿着背脊从上往下传递开来。
幽女……
幽女又再次出现,我哆嗦个不停。发现那个东西的气息进入连廊以后,接着我竟然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举动:我竟然起身追出房间,尾随其后。
啊,能得到老师您这等人物的赞誉,真是愧不敢当。人的心理有时非常奇妙,明明怕得要死,却又无法抗拒想知道真相的好奇心。
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悄无声息地跟着来到连廊的转角窥视。和服长衬的下摆在通往本馆的右边转角处消失了。那个东西转过弯去,去了通向本馆深处的走廊。
这是要去暗小屋。
我瞬间这么想到。准确地说也许不是“去”,而是“回”也说不定。
因为通往本馆的走廊长度比连廊要长很多,如果照这样追上去,我就能清楚看到那个东西的背影。但想到的同时,脚却像灌了铅一样。
想看,却又不想看……
矛盾的心情依然在折磨着我。
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鼓励着自己,也像是在警告自己。
要是那个东西转过身来,怎么办?
要是脸对脸地对峙,我还能保持清醒不昏倒吗?这样的不安掠过心头挥之不去。
尽管自问自答也得不到答案。我从连廊本馆侧的转角探头往二层深处看时,那个东西已经走下内梯。
淡桃色的和服长衬再次进入视线。这次我能看清其背影和臀部的一部分,那不是我们店里任何一位花魁。老师是不是在想,就这样一瞥能判断出来吗?其实我当时有种强烈的感觉。
果然是幽女……
我决意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揭开那个东西的真面目,因此我不发出任何声响,尽可能地快步朝走廊深处走去。
咯噔……咯噔……咯……
蹑手蹑脚的我还没到内梯,二层的走廊上就传来那个东西走下台阶的声音。我想如果隔着楼梯扶手向下看,也许能从头顶上看到那个东西行至楼梯一半的身影。
此时,我已经不顾自己的脚步声,跑着穿过走廊,正待火速下楼。
咚……咚……咚……
然而就在此时,却又传来从一层登上楼梯的脚步声。
什么?她折回来了!
我全身战栗颤抖起来。我会被发现的。要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会在彷徨中走回别馆,像冥冥之中安排好的那样登上三层,然后从贵宾室的窗户一跃而下吗?
要是不快点逃的话……
就在我急匆匆转身往回走,刚走上两三个台阶的时候。
“老板娘……”
身后传来呼喊声,声音极其微弱,有气无力的,阴柔的声音好似回荡在那个彼岸世界……
由于受到惊吓有点无法呼吸,我只得矗立原地,动弹不得。
咚、咚、咚咚……
脚步声慢慢地踱上楼梯,缓缓向我逼近,在我的正后方停了下来。
“老板娘……”
耳边传来轻声呼唤的瞬间,我的悲鸣终于响彻走廊。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了走廊的一半,停下脚步后才敢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望了一眼。
这时,从后面内梯探出头的是浮牡丹和红千鸟。
“老板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浮牡丹儒雅的声音,我才发现原来只有她们两人登上楼梯而已,我感觉刚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整个身体却瘫软下去。浮牡丹的声音令人发怵,也许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但是,幽女是从内梯下去的绝对没错。
“……刚刚没有人从楼梯下去吗?”
“您说我们上来之前吗?”
浮牡丹一边接着我的话,一边发出反问。
“嗯,就在前一秒。”
“没有,没有人下来。”
她转身往后看去,事不关己的红千鸟趾高气扬地点点头。
“你们也是刚上楼梯吧?”
在我的追问之下,浮牡丹很是困惑的样子。
“是的。但在上楼之前,我还在楼梯下面等了一会儿。”
“什么意思?”
“我从高野出来的时候,红千鸟正要进去,她说有话要讲。于是,我就在内玄关和楼梯边上等她。”
“后来你们一起上了内梯?”
“嗯,是的。”
也就是说,那个东西下楼之前,浮牡丹已经等在一层的走廊。而且,在那个东西下楼的时候,红千鸟已经从高野里出来了,两人一起走上内梯。尽管如此,她们没有遇到任何人。
幽女从内梯中消失了……
我只能如此考虑。不过,要是她们说谎就要另当别论,红千鸟不好说,浮牡丹绝对不会这么做。而且,她没有说谎的理由。不,要说没有理由说谎,红千鸟也是一样的。两人的说法一致,让我觉得她们的话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跟在连廊消失那时一样……
我也遭遇到了染子那般的怪异现象。那下一次她是不是要来召唤我了?引诱我去别馆三层,从那扇窗户跳下……我马上想到了那个情景,怕得全身上下直打寒颤。
“老板娘,您看到什么了?”
浮牡丹发现我不对劲,忧心忡忡地盯着我看。
“不,没有……大概是我的错觉。”
我慌张地否定,然后赶紧避开红千鸟想要继续深入追查到底的眼神,离开了那个现场。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观察过贵宾室的状况。遭遇那个东西的时候,我被非比寻常的恐怖气氛吓坏了,另一方面,因为好奇心的驱使,让我甘愿冒着危险尾随其后。但是,如果要我再次开启别馆三层的调查,就得另当别论了。我已经挤不出勇气了。
有可能会被逼迫跳楼……
只要我还怀有这样的恐惧,就不可能再与贵宾室有任何牵扯。我也意识到比起梅游记楼老板娘的职责,作为人类,不要接近那个房间比较好。
过了大约一周时间,我终于告诉了喜久代,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独自忍受。
“老板娘都看到了那个东西……”
喜久代非常惊讶。然后,她也赞同浮牡丹和红千鸟两人没有说谎的观点。
“浮牡丹这个花魁,哪怕知道对自己不利,也绝对不会说半句谎话,好像跟她私下里信仰的基督教有一定的关系。”
战争时期的基督教屡遭镇压。
“如果当时那里只有红千鸟一个人,她倒是可能会搞出性质恶劣的恶作剧,不过,浮牡丹也在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那么,只能当老板娘看到的东西,从内梯当中消失了。”
“……是啊。”
我点点头,喜久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妙的表情,她说出了令我动容的话。
“最近,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
“喜久代有什么预感吗?”
“不是,不是什么预感。”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喜久代难得说话吞吞吐吐,我赶忙加紧追问。
“呃,嗯,可是……毕竟之前我也忽略过周作少爷和第二代绯樱私会,我的感觉不一定准确。”
“没有的事。”
我抚慰着喜久代,想要问出她的预感是什么。
“什么时候,预感到了什么,哪里不对劲啊?”
“嗯,这事么——”
根据喜久代的回忆,大概从一个半月前,她就觉得梅游记楼有一种不协调的怪异感觉。
“是店里奇怪吗?”
“说不清楚,就是那样的感觉。”
“具体来说呢?”
“……不知道。奇妙……怪异……只能说全是这样的气氛。”
“是不是幽女从那个时候又开始出没的缘故?”
听我诚惶诚恐地问道,喜久代思考了片刻谨慎地说道:
“嗯,话虽如此,不是出现什么契机以后才会发生事件吗?还是说,要有像雏云和第二代绯樱那样的通灵能力就能触发……”
话说,很奇怪啊,我这种不具备能力的人,居然也目击到了幽女。那么,要说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件不太可能。
“可是,的确没发生什么事啊。”
我再次加以确认,喜久代满脸疑惑地说道:
“也有可能其实已经出了大事,只是梅游记楼的人还没发现而已。”
十一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幽女的影子,也没有人从贵宾室坠楼,没有怪异现象发生。就这样岁月流逝。
但是,我偶然还是会感受到某物的气息,背脊一凉。虽然不太能够说明,就像有人是从内梯上方、连廊转角,或是纸门的缝隙盯着我。
我会突然惊觉回头,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人。但却残留着凝视者的气息。
有时我会杵在那里纹丝不动,观察经过的花魁和女佣,但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家都像平常一样,如同那时的浮牡丹和红千鸟。因此,我更加确定她们当时没有说谎……
令人困惑的是,碰到这样的情况,我的表情似乎会相当狰狞……甚至还有被我这副表情惊吓,甚至发出悲鸣的人。
老板娘的样子很奇怪……
随着传言在梅游记楼散开,喜久代向我提出警告。
“不管发生什么,老板娘都要沉稳威严,就算装也要喜怒不形于色。如果老板娘自己都惊慌失措,怎么还能给其他人起到表率作用?”
“道理我都知道。但……就是害怕……”
“装作没看到就好了。那个东西非要惹你,另当别论,如果只是窥视什么的,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无视吗?”
“那个东西要是知道我们发现了它,便会更加得寸进尺。”
“莫非?喜久代也……”
她的这种说辞,让我怀疑她是否也遭遇到了同样的事。不过,她并没有承认,只是教我如何才能做好老板娘。
我确信她也经历过相同的体验。只是她觉得害怕并不能帮我消除恐惧。老板娘的负面传言已经在店里传开。喜久代觉得如果我不振作起来,会对青楼的生意造成影响。
“嗯,说得没错。我很抱歉让她操心了。”
我对自己发誓,要再次建立起老板娘的自觉。不过,接下来发生了几件事,严重到我无暇害怕幽女……
首先,征兵体检只是乙等遭到淘汰的哥哥,竟然接到了召集令。那个时候还留在花街上的男人,除了哥哥以外,都是年老体弱者,或是身体残缺的人。我不认为体弱多病的哥哥能够胜任军旅生活。仅仅接受军事训练,搞不好的话他就会死掉吧。但是无计可施。父母与我只能送他远去,比起武运长久,我还是祈祷他能够平安无事吧。
就在哥哥出征后不久,花街上开始实施灯火管制。打开电灯的时候,要在窗户上遮一块黑色的布,就像文字所述的那样,花街的喧嚣宛如熄火一般,飘散着寂静凄凉的氛围。
然后,实施建筑物疏散。众所周知,就是将房屋密集的区域进行拆除,隔开空间,遭受空袭的时候不至于延烧开来。仔细一想,没有比花街的建筑物密度更小的地方。
嗯,是的。说到拆除建筑物,很多人以为只在东京都实施过,其实在桃苑也同样实行过。
被拆除的青楼旧址上造起了防空壕。每当警报拉响的时候,就要迅速进入防空壕。警报解除,从防空壕里出来,回到青楼继续营业。尽管是如此令人恐慌的情况,生意依旧繁盛。
花魁的装扮也染上了战争时期的色彩,曾经的奢华荡然无存。头发也不再盘成日本结,而是采用垂髻和外卷形式,和服也是像普通人一样的上衣和束脚裤,即所谓的二部式和服。当然,营业时候还是穿长衬,但已经谈不上有什么情趣。即使这样,客人依然络绎不绝,果然还是士兵比较多吧。
我当时已经萌生出不想继续经营青楼的想法了,可谓意兴阑珊。尽管梅游记楼的名字很雅致,生意内容却名不副实,我逐渐厌倦起来。
当时我也经常跟父母提及疏散的事情。父母早已远离故乡,因此我们就说索性在××地区附近的乡下买所宅子吧。刚好有人在报纸上刊登房屋出售信息,让我下定决心关闭梅游记楼。
母亲很是惊讶,还在极力劝阻我,不过父亲却很淡然。
“果然是你的女儿。当机立断。”
经过父亲的提示,母亲和我也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就跟母亲说要关店歇业的时候如出一辙。想到这点,母亲也就同意了。
“我们家就在优子这一代结束青楼生意吧。”
与母亲商讨之后,我决定废弃所有花魁的契约。不过,就算出售青楼,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买家。于是,我就把有意继续从业的花魁介绍给其他青楼。既然废弃了她们的契约,她们就是自由身。不过,即使如此,很多人也只能以接客为生。
有几个孩子返乡去了。染子也是其中一人。她替夫家还清了债务,可以风光地回去了。
在梅游记楼工作的茶壶、小厮和女佣,还有鸨母喜久代都留在了桃苑花街。有几个很快就被其他青楼雇佣。
但也有人想暂时考虑下今后的安身之计,因此我同意她们继续生活在梅游记楼,直到整栋出售之前。浮牡丹和其他数名花魁,还有雪江仍留在店里。她们大概住到了战争结束之前。
就在我和双亲搬到××的乡下之后,没过多久,花街遭到了空袭。
我听说整条花街被烧毁了一半,但梅游记楼平安无事……
不知道我说的这些对老师您是否有用。但我能提供给您的资料,也就只有以上这些内容而已。

注释
1赤线又叫红线地区。日本二战后允许卖淫的公娼地区。昭和三十一年(1956年),根据《卖春防治法》被取缔。词源来自于警察在地图上圈出的红线。
2石部金吉用“石”和“金”组成,词如日本人名。指非常规矩的人。也指死脑筋没有人情味的人。
3女招待是指从明治时期开始,在西餐馆、酒馆和咖啡店服务和接待客人的女性。自咖啡馆成为社交场所的大正初期,语意开始改变。与客人同桌助兴,因为收入多依赖客人的赏钱,演变为更加露骨的服务,甚至部分女招待是卖春的私娼。战争时期被禁,战后又开始营业。
4帮间是指宴会上助兴的男性艺人。
5西班牙流感是指1918~1919年,发生于西班牙,蔓延至全世界的流行性感冒,据说造成1500万到2000万人丧生。
6江户四宿,江户时期的交通手段几乎都是靠步行。要离开江户(东京)旅行,均以日本桥为起点,有五条主路同行,称五街道。四宿是指距离日本桥八千米以内的地方。
7饭盛女也称饭卖女,属于私娼。1772年,限定人数。千住宿、板桥宿各150人,品川宿500人,内藤新宿250人。
8香道是按照某些方式熏沉香木以供欣赏的技艺。
9普通小学是指日本旧制实行义务教育的小学。满六岁以上入学。昭和十六年(1941年)改称国民学校。学制在明治四十年(1970年)改为小学六年。
10四大奇书是指中国自元朝到明朝四部长篇小说的统称。四大奇书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不过,中国在清朝中叶以后,以《红楼梦》替换《金瓶梅》,称为四大名著。
11奉行所也叫奉行衙门。从镰仓时期开始,经历室町时期,直到江户时期的武士执政体系下,各种在编政务人员执行公务的官署。
12长歌是和歌的一种。五音和七音反复交替,最后以两个七音结尾。
13日语中无毛和不会受伤发音相近。
14特高就是特别高等警察。日本从明治四十四年(1911年)至昭和二十年(1945年)由内务省直辖的压制思想和取缔社会活动的警察。


第三部
作家
——佐古庄介的原稿
贫穷不是最恶,而极贫就是一种罪恶。——《罪与罚》
连载第一回
一所谓幽女之物
敬告本文的阅读者,拙文虽刊载于《书斋的尸体》,但《所谓幽女之物》并非是一部小说。本人确实曾用佐古庄介的笔名,写过一部怪奇短篇《路魔之路》,获得了杂志社的新人奖,因此得以出道。不过本文中绝对没有任何创作的痕迹,特在此声明。
那么,说起本文的体裁也不好划分。不像访谈那么正式,说是随笔,题材又未免有点沉重。本文是以现实中发生的事件为蓝本,经过取材整理再发表出来,从这层意思上来说,可以归纳为纪实文学。但是,通过缜密的取材挖掘核心本质,采取冷静客观的记述方式,绝非小说家佐古庄介的所长,毕竟我不是记者。
不,表现形式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题材。无论多么出色的记者,去向不存于现世之物取材,也是手足无措呢。
在下平时就在执笔怪奇小说,如果从我的职业来判断文字的真实性,也许会造成误解。我喜欢怪谈的题材,但仅仅是喜欢其中的趣味性。因此,那些事情是否确有其事,我向来都不在意。怪谈最大的乐趣在于从别人那里听来,或是自己阅读的时候,瞬间体验到的恐惧、打颤,毛骨悚然的反应,令人兴奋。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的。无论言谈还是文章,只要能够让人感觉煞有其事就已足够。也不奢求别人完全相信。
所以,我从心底厌倦那些遇到无法解释的事件,全都说是幽灵,或是先祖作祟的人。他们轻率地做出结论之前,就不能动脑子好好想想?
话虽如此,那些至死也不承认超自然事物的人,我也无法赞同。世上存在着很多无法合理解释的怪奇现象。难道那些就没有超越人智的现象,谁也不敢断言吧。
我敬爱的作家东城雅哉,本名刀城言耶,在其发表的《民俗学中的怪异事象》中曾提到过——仅凭人类的智慧和常识,解释和断定世上的所有事象,这是人类的骄傲。认定世上一切不可思议之事都是怪异,这是人类的怠慢。
明明在阐述自己的想法,却不知羞耻地引用了其他作家的观点。但这两句话就是自己所想,也就只得借花献佛了。
刀城言耶想说的是对于怪异现象,追究其存在的合理性没有意义。生而为人,首先应当竭尽全力地思考,大部分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即便如此,仍然会有谜题遗留下来。所以,坦然地接受不合理的现象至关重要。这个世界并非泾渭分明,中间地带也在探讨范围之内,他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毫无疑问他是人气作家,坊间传闻他还是相当有名的侦探,可信度非常之高。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诸多的民俗采访地遭遇怪奇案件期间,担任侦探的角色。他每次都能出色地解决案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有时仍会留下无法解释的谜题。
其实,我与这位敬爱的前辈想法相近。我无法写出带有推理情节的侦探小说,也没有解决现实事件的侦探才能。我只能做到秉持理性的探讨精神,却又能不受限于理性思考,灵活地考虑各种问题。
但是,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已经不是人类的理性所能理解的。虽然刚才还在滔滔不绝地阐述主张,引用别人的话支持自己的观点,结果却是自相矛盾。然而,我却怎么样都无法摆脱不安的心情。
其实,作为地方作家多少有点自卑感,只要是编辑部的要求就会答应,比如这次还在取材过程中,突然就要连载刊行,也许这也增添了我的不安。能够连载几回?读者会觉得有趣吗?最后的结论又会如何呢?写小说时遇不到的情况接踵而至,不安也随之越发强烈。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这次的事件也许并非如此。
幽女……越是了解这样的非人之物,越是难以理解。即便这个话题无论多么吸引我,然而直觉却告诉我切记不可与之扯上关系。说是了解,其实什么也还不知道。我只能通过取材去挖掘疑似由她引发的事件。即便如此,随着取材的深入,我更加警觉还是不要深入下去为好,到此为止的想法愈加强烈。写下这篇原稿的时候,自己仍在犹豫。
在开头部分否定怪异说法,其实并非谎言。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保持平常心,让原稿能够顺利地书写下去。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这样下去,也许很快就会搁笔,无法继续下去,连载也将变为一纸空谈。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出现,就从事件的开端说起吧。
“据说梅园楼有幽灵哦。”
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从伯母淑子那里听来的话。差不多一个月以前的初春……那天,我回家吃完午饭回来……
当上作家以后,我就离开了家。已经自立的人不能老是待在家里,那是很可耻的事。于是,我便搬去了市内的某处。但是,早饭可以自己解决,午饭和晚饭还是回家去吃。仅靠稿费过活,还是有点困难,新的住处离家也就步行三十分钟的距离,正好可以散散步。
“你这样跟住家里有什么区别?”
母亲很不理解,不过,我向她解释说独居对于写作是必要的,母亲就接受了。于是,我就毫无顾忌地继续回家吃吃喝喝,大约过了一个月,母亲同样毫无顾忌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