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沿着平日的路回家,而是把车骑往别的方向。我心想她莫非又要去“回首谷”?不过这也不是通向那里的路线。
没过多久,她就在公民馆[7]前停了下来。
我们的公民馆建筑和一般民宅没什么区别,还兼做图书馆,从绘本到本地乡土史都搜罗在库。但毕竟只有一间百姓住房在充当书库,所以藏书量很少,也不像图书馆那样有专门的管理员常驻。
因为访客极为稀少,黑音经常会把这里当成秘密基地来使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来备用钥匙的,反正可以随意出入。
她一边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一边打开门锁走进馆内,坐在书库里的小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似的放松自在。
我靠近窗边,看她打算做些什么。只见她快速地从各处抽出书本,将它们铺在桌上。
全都是些有关本地的传承、阿依努的传说之类的书。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你在调查‘回首谷’吗?”
她没有作答,只是用指尖点阅着文字,同时把书一本本地翻开。
“‘回首谷’本来是读作‘来坡路’的。”黑音念出声来,“通常都用阿依努语来念,但就在要给这个读音配上汉字、使它成为一个地名时,却不知怎的把洞窟给忘了,于是整个山谷都统一被称为‘回首谷’……”
“那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呢?”
“听老人们说,这好像是根据本地的传统。”
“指那个‘不能回头’的说法吗?”
黑音却毫无预兆地合上了书本,一声不吭地朝我这边凝视了一会儿,随后又拿过另一本书。
这次的书围绕“回首谷”的传说,写满了我很难懂的内容。而且还都很惊人。
据书中所写,“回首谷”从“二战”以前直至“二战”中期都叫作“回魂于尸首之谷”。正如其名,这片土地上有个自阿依努时期便流传下来的奇妙习俗。
即“回魂”——唤回逝者之魂灵的仪式。
从黄泉将逝者带回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仪式其实相当简单,只要去那个通往黄泉的洞窟,多次呼唤召回对象的名字便可。
仪式本身虽然简单,只是存在一项禁忌。那就是——在逝者被唤离冥府、回到现世之前,呼唤者绝不能回头看。
具体说来,即是从洞口的祠堂开始,直到“回首谷”入口处的鸟居为止,呼唤者在这一路上都不能回头。一旦违反,呼唤者便会和自己唤出的逝者一同被带回黄泉彼世。
“回首谷”这个地名即“回魂于尸首之谷”的简称。
由此,传统和地名便被互相混淆了,“回魂于尸首”也演变成了“回首”——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原来是‘回魂’的意思啊……”我自顾自地喃喃低语着,同时看向黑音,有种谜团一下子被解开了的感觉。
后来,我们又在这本书里读到了上述传统是否源自伊邪那岐的神话传说。
伊邪那岐为了与亡妻伊邪那美相见,去往黄泉之国,终于抵达亡妻身边。此时,他被告诫“绝对不要看亡妻在黄泉宫殿之中的模样”,但他却仍打破了该项禁忌,结果看到的是一个腐烂丑陋、面目全非的妻子……
黄泉给人的印象,和“回首谷”的洞窟确实有相似之处。
然而——
“倒不如说是更像这个故事吧?”
黑音翻开了一本希腊神话故事书。
那是著名的俄耳浦斯下冥府的故事。俄耳浦斯为了将亡妻欧律狄克从冥府带回,便去会见冥王哈迪斯。哈迪斯被他说服,愿意把亡妻还给他,但相应地有一个条件。
即在离开冥界前绝对不许回头看。
可就在俄耳浦斯即将走出冥界的当口,因为惦记着欧律狄克是否好好地跟在他身后,还是回了头——于是在那一瞬间,欧律狄克便被带回了冥界。
“不能回头”这一点确实近似于“回首谷”的传统,可实在无法想象我们这种乡下小镇会以希腊神话为基础而建立起风俗习惯。
在神话故事或传统习俗等事宜中,这种“看不见的手”——亦可说所谓“禁忌”十分常见,因此只是碰巧相似而已吧?但即便如此,我们和相距遥远的希腊神话能够拥有相近的传说就已十分奇妙。
黑音把摊开的每本书都翻来覆去地熟读,俨然一名专注于艰涩文献中的学者。而实际上,她现在搞不好是真的想当“回首谷”的研究人员。
“她被‘回首谷’给困住了啊。”博士是这么说的。
虽然她看上去并不属于魔女或者杀人狂那一类,可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回首谷”呢?
“黑音,你做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合上书,抬起头来。
“小白,”她的视线越过我,似乎正凝视着墙壁,口中呢喃道,“你等我。”说着,她就把书本都收拾好,离开了公民馆,我则独自对着书架久久未曾离去。
后来她也没有再回到这里。
我并不太清楚黑音的想法。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附近的公园里有个可旋转式的球形攀爬架,最近似乎是因为安全问题被撤走了,不过在我们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它可是最有人气的游乐设施。
大概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吧,某个黄昏时分,黑音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绕着那个攀爬架闲晃。路灯开始亮起,如同聚光灯一般照射出她的孤独。
“你在干什么?”
我注意到她便扬声问道。当时我们已经是可以随便打招呼的友好关系了。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她没好气地说道,随后继续着这项奇怪的行为。
她用脚上那双运动鞋的鞋尖踢着地面,蹭出线来。
我在旁观看了一会儿,发现她弄出来的线绕了那个球形一周。
“这是什么?”
“土星环[8]。”
她多半是把球形的攀爬架看作土星,于是便在地面上给它“画”了个环。
“我也来。”
“那么小白你画D环,就是最靠里的那圈,我来画外侧的E环,然后我们一点点把中间的环都加上。”[9]
我们俩十分投入,无视愈加昏暗的天色,只是持续描绘着土星环,公园也成了宇宙——如果说路灯是太阳,那么饮水处就是土卫二[10]。
画完所有的环之后,我们爬到那个攀爬架上,抬头仰视着悬浮在夜空中的真土星——它散发着澄澈的光辉,凝神望去,仿佛能看见它周围的土星环。星空与公园无缝连接,融为一体,那一刻的我们就好像真的置身于宇宙之中。
“……你还不回去,没关系吗?”黑音问道。
“黑音你呢?”我回问道。
“没什么要紧的。”
我曾在无意中得知她的家庭情况很复杂,父亲已不在人世,母亲也跟不存在似的。她总是穿着同一身黑衣服,吃着一成不变的便当,并且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
“为什么?”
“因为很开心啊。”
这份心境是真实的。即使是不太会与他人产生共鸣的我,也相信此刻的她与我有着同样的感受。
“说到土星环,凑近了看会是什么样呢?”
我不知为何念叨了起来。
“它好像是由冰构成的,所以看起来应该是亮闪闪的呗。”
“这样哦……我想到个好主意!”
我从攀爬架上下来,捡起一个掉在附近的空塑料瓶,走到饮水处,用它来汲水。
随后,我开始把瓶中的水泼在地上的土星环上。
“好不容易才画好的,你这么弄不就没了吗?”
“你明早就知道了。”
听我这么讲,她似乎也接受了。
“明天,我很期待哟!”她开心地说道,“我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次会期待明天呢。”
洒完水后,父亲打着手电出现了。他很担心迟迟未归的我,还对我大发脾气。我和黑音道别后回了家。虽然依稀感觉父亲好像说了些关于黑音的事,但我也只是当耳旁风,并没有记在脑子里。
第二天一早,我在去学校前跑去了公园。
清晨的气温很低,吐出口的都是团团白气。
我把自行车停在公园的入口处,便朝攀爬架走去。和我想象的一样,昨天画好的圈上结了薄薄的一层白霜,正沐浴在斜斜洒下的朝阳光辉之中,闪闪发亮。
这正是土星环。
我等着黑音到来,等了有一会儿。但是她却没有出现。
明明说了很期待的。
因为上学的时间将近,无奈之下我只能去学校了——可黑音也不在那里。而当她出现在教室里时已经是下午,一只眼睛上还覆着纱布,想必是家里出事了。我却什么都没有问,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她是否看到那个“土星环”了?
我不知道。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我并不太清楚黑音的想法。
但是……在她心里,或许也同样认为自己不算很了解我。
3
“在那之后我又调查了一下‘神隐’。”
现在是午休时间,博士如此说道。
“神隐?”
勇气歪着头,很是不解。
“我们在‘回首谷’时讨论过啊,你已经忘了吗?”
“啊,哦哦。”勇气这才恍然大悟,“还真忘了。黑音就是犯人吧?”
“那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谣言。虽然我也觉得她很可疑,但仔细想想,‘回首谷’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出怪事了,所以应该不是她干的。”
“那之前她为什么会从‘回首谷’里出来?”
“是在调查相关的事情吧,她很可能在一年前开试胆大会的那天目击了什么,并注意到那个山谷的秘密,不过还没有接触到核心,于是就一个人到处调查了。”
“这算啥,扮侦探团玩吗?”
“只有侦探没有团,因为她是自己一个人嘛。”博士冷静地吐槽,接着继续说道,“没错,我要在黑音找到答案之前更早一步揭晓‘回首谷’的秘密。”
“这是哪门子的竞争心理啊。我说,博士你现在不正处在中考的关键时期吗?是干那些闲事的时候吗?”
“学习方面我还是会和原来一样努力,倒是在老家留下一个未解之谜才会让人忍不住挂心。”
“是这个原因吗?”
“不管怎么说,失踪的人已经到两位数了,这可是本地的耻辱哦。要是就这样直接去了东京,那里的人肯定会拿这事来笑话我,说我们这里是什么可怕的乡下。”
“这确实很头疼啊。”
“就算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名誉,我也绝对要解开‘回首谷’之谜。非得解开不可!”博士的表情不知不觉中严肃了起来,“所以我试着做了各种调查……其实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
“咦?已经有答案了吗?”
“理论上是可以解释通,不过还是必须实际调查看看,这在现实中是否成立。”
“你说调查,具体要怎么做?”
“去‘回首谷’一趟。”
“还要去那种地方吗?之前说不想再去的也是你啊。”
“为了名誉啊,你当然会和我一起的是吧?”
结果,等到放学后,我和勇气就跟在博士后边,朝“回首谷”进发。
然后,我们到了那道栅栏前方。
不知是否因为这里的温度明显比周围低,我们自然而然就有些打战。而从“回首谷”深处飘出的空气则更为寒凉。
“所以,你想调查的是什么咧?要抓紧在天黑前弄完啊。”
“好了好了,先别这么心急。”
博士伸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绕过栅栏,往更前方迈出一步。
我和勇气慌忙追上去。
“我对‘回首谷’做过各种调查,然后——”
“唉,你是怎么查到这些事的?我有点在意呀。”
“上网查。”
“哦,这也行?”
“你这口气,是把我当笨蛋啊?去网上搜搜看就知道了,因为有很多在这里拍的照片已经被上传到各种网站上——比如个人博客啦、灵异类的新闻资讯网之类的,而且连那个洞窟里的角角落落都被拍下来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总觉得好扫兴哦,就像我们的秘境被糟蹋了似的。”
“这里对我们来说是神秘的,不过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个景点啊,而且按他们的说法,这个洞窟撑死了也就差不多三十米深,走到头是死路。”
“嗬……”
“当然了,并没有通往彼世的入口。”
“肯定没有啊。”
“听说警察和消防队迄今为止其实已经去洞窟里确认了好几趟。当然,不管调查多少次,也都没有发现过什么妖怪啊、失踪者的遗物啊之类的。”
“那么,那套‘回头就会死,会被带到阴曹地府’的说法也全都是假的啰?”
“不,这倒不能把话说死。”
“啊?”
“毕竟很多人去向不明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也是事实哦。他们都是离开洞窟后,在返程途中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果然是在洞窟里安家的熊干的好事吧。”
“都说了,如果是熊,那该留下痕迹才对。”
“但动物可做不到不留痕迹——所以说到底还是人类下的手?”
勇气一下子就露了怯,他打量着四周问道:“难道有杀人狂?”
再一回神,鸟居已经在我们眼前了。
我们并不知道这座鸟居是由谁、出于何种目的、在什么时候所建的,黑音之前在公民馆书架上抽出来的本地历史相关书籍里也没有写到。它的外观给人以“古代遗迹”的印象,可实际上也许并没有这么古老。
我们穿过鸟居,继续前行。
“你之前是说二十年里失踪了十三人?假设杀人狂在二十岁时第一次出手,那么现在也才四十岁……”勇气说道,“这倒不是不可能啊……而且往后说不好还会再活跃个几十年。喂,我们就这么继续走下去没问题吗?”
“冷静点,这个二十年也就只是基于我的调查范围得出来的结论。我试过把范围稍微扩大一点再查,结果这里早就流传着神隐的故事了,少说也有百年以上。”
“什么?也就是说——这不是人类干的啰?既不是动物又不是人类,那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我们就是为彻底弄清这个谜才来的啊。”
博士丝毫不见恐惧,一往直前。
我们已经抵达谷底了,左右都是超过两米高的山崖,从两侧将“回首谷”夹得紧闭,令人无处可逃。
“解谜的钥匙果然在先人留下的警句之中呀!”博士在我们前方边走边说道,“以观光的游客为首,造访过这里的人并非全都遇到了神隐,平安返回的人也有很多,因为我们自己就没事,对吧?可与此同时,有人却碰上神隐,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难道……”
“没错,八成就是——他们回头了。”
走了没多久,洞窟的入口便出现在视野之内。
那个洞口敞开着,充其量不过高一米五、宽两米左右。尽管这样的入口让人感到一阵逼仄,但据说若往里走得深了,空间也会随之宽敞起来。可由于里头太暗,无法从外面窥见洞内的光景,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拉了黑幕似的。
古旧的祠堂建在入口处稍稍偏右一点的位置——它是一座木制的小祠堂,顶部是三角形的。祠堂似乎曾附有过为放东西而造的观音门[11],不过留下的痕迹到现在也已经微乎其微了。
相传,对着这座祠堂呼唤逝者的名字便能将其魂魄唤回。
“这就跟能接通阴阳两界的电话似的嘛……”我自言自语道。
“好,抵达终点!”博士说道,“今天还是先不探索洞窟内部了,毕竟什么装备都没带。”
“就这样?你不是说有东西要调查吗?”
“那就抓紧实验一下。勇气,你从这里稍微往回撤一点,然后朝我回头试试。”
“喂喂……你是叫我去送死吗?”
“放心吧,死不了。”
“真是怕了你了……”
勇气一边抱怨着,一边从我们所在的地点往“回首谷”的入口处走了一会儿。真不愧是个勇气十足的男生啊,虽然看得出他还有几分踌躇——不过才没几步路他就回头了。
并没有发生什么异状。
“怎样?看到什么了?”
“看到一个男生,大模大样地抱着胳膊,他的名字叫博士。”勇气耸耸肩,继续道,“其余就是祠堂啊、洞窟啊这些了,没瞧见什么古怪的。”
“身体上有异常吗?”
“没有。”
“果然如此,光回头的话按说是不会产生什么异状的。”博士的话中带着苦笑,“我们都真做了实验,结果不过如此。要是某些情况下确实‘回头就会死’,那你觉得会是些什么情况呢?”
“嗯……我能想到的就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跑的时候了,比如有头熊在后头追,距离又很近,那就肯定不能回头啊。”
“但这里可没有东西在追赶着人哦,当然了,洞窟里外都没有。”
“喂,别装模作样了行吗,差不多该告诉我答案啦,太阳都快下山了。”
“别这么心急嘛。”博士说着便原地蹲了下来继续道,“勇气,就一次,再朝我回一次头。”
“你还有完没完了……”
勇气嘴上骂骂咧咧,不过还是按博士的话往“回首谷”的出口走去,然后回头。
“停!”博士制止道,“明白了吗?”
“啊?明白什么?”
勇气似乎愈发焦躁。
“勇气,你现在是站定不动的吧?”
“是你叫我回头的!”
“是的,这就是答案。”
“……啊?”
“就是回头等于立定哦。边回头边继续前进当然也不是做不到,只不过通常来讲,人在这时都会停下脚步哦,也就是说……碰上了神隐的人全都是回头时站住不动的人。”
“听不懂,什么回头立定的,这要怎样才会发生神隐啊?”
“看看地面。”
勇气依言看向自己脚边。
只见鞋子上沾着大量的泥。明明就没有下雨,整个地面却都湿湿的。
“在这里被称为‘回首谷’之前,据说是叫作‘回魂于尸首之谷’的。”博士已经完全以一副真博士的做派开始说明,“‘回魂于尸首’就是‘把逝者叫回来’的意思,可这个名称里的重点却不在‘回魂’,而是‘谷’——也就是‘谷地’。”
“谷地?”
“你听说过吗?以前这一带到处都有‘谷地’,大人们会提醒小孩子‘不要靠近谷地’。所谓‘谷地’一般就是指沼泽,也有说法认为这个词源自阿依努语——比如这里的当地人会把‘钏路湿地’[12]统称为‘谷地’,而有时又反过来用‘谷地’来称呼那些常见的小池塘或者沼泽地。”
“啊,以前爷爷有带我去过湿地,这么说来他当时好像是说了‘谷地’。”
“另外还有一点——说到‘谷地’,它还能指‘无底沼泽’。”
“‘无底沼泽’……”
“它在我们这里还被叫作‘谷地眼’……乍看之下是面积很小的沼泽地,可掩藏在地下的部分其实很大,简直就是深不见底——这种沼泽就是‘谷地眼’。”
“原来如此……这里以前是沼泽地啊。”
“不,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
勇气惊讶地确认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虽然地面是潮湿的,但他本人却没有下沉。
“很可能是要等到多项条件重合时,‘无底沼泽’才会出现。这样一想,事情就全都通了——‘不能回头’的警句以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们——”
“‘神隐’说的难道是……”
“是的,是被‘无底沼泽’吞噬了。当然了,尽管这沼泽号称‘无底’,却也不可能真没有底。它实际上深约五米……说不定是十米,总之是有底的。然而,自行车也好、衣服也罢,既然它能把受害者全吞没了还绰绰有余,那么不管有多深都不奇怪。而且一旦沉入其中就不会再浮上来。”
“喂……也、也就是说,这块地里沉了几十个人的尸体?”
“恐怕是。”博士用手指掘了掘地上的泥土确认起来,“据说以前到处都有这种被称作‘无底沼泽’的沼泽地,不过毕竟进入了现代社会,它也只存在于我们这种乡下地方了。但这里早晚要开发的,到那时候它就会被填上了。”
“你、你等等,我们现在不是也站在这个‘无底沼泽’上吗?怎么没往下沉?”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无底沼泽’所导致的‘神隐’需要满足一些先决条件。首先,地面得处于含水量高于平时的状态。所谓‘无底沼泽’归根结底就是指泥巴和土壤溶解于水并达到饱和状态。”
“也就是说在下完雨之后吗?”
“对,不过光靠积存雨水应该还是很难快速形成‘无底沼泽’的,按我的想法,流经这个洞窟下方的地下水脉可能与大海相通——要是这样的话,那么随着潮起潮落,这边土地的含水量也会相应有所增减,而‘无底沼泽’只有在满潮或接近于满潮时才会出现。”
“原来是这么个理……”
“‘神隐’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站定在无底沼泽上。就算说好‘不能回头’,可在回头时人还是常会停下脚步站住不动。而一旦站住了,双脚即会被泥地抓住,之后越是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嗯?这不是很奇怪吗?脚下都已经是‘无底沼泽’了,我觉得光是走路都要往下陷了,还哪来的回头和站定啊……”
“但情况并不是你想的这样。其实我们一年前……就在‘无底沼泽’上走过。”
“你说什么?”
“打个比方,你在电视或电影中看到过吧,那些车子在沙滩上飞驰的画面。仔细想想那也很不寻常哦,按常理说轮胎会窝到沙子里去,车根本就动不了。实际上,那些飞驰疾驶其实是特殊现象,并非在所有的沙滩上都能实现。首先沙粒要非常细腻,同时还得饱含海水,才符合理想条件。而在这样的条件下对沙地施加重力,沙地就会变得更加坚硬,因此车辆得以行驶。”
“那么这在‘无底沼泽’上也一样吗?”
“正是如此。像沙滩和‘无底沼泽’这样满是细小的颗粒状物质的场地,在受到快速的冲击或外力时,颗粒们便会凑紧、变硬;而相反的是,在又缓又慢的作用力之下,它们却会丧失那种与之相抗的反作用力。这种特性有一个专属的名称,叫作‘剪胀性’[13],因此只要以一定的速度在‘无底沼泽’上行走就不会沉下去,可一旦停步却会往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