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来人应该是斯托克斯男爵吧。虽然现在爱德华很想去调查这座塔,不过自己手边没有灯,只能等到天亮。就在他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期间,太阳也已升起,不过因为多云,所以天色看起来并没有多亮,但好在总算能看清东西了。
他赶紧往塔奔去。
入口处没有发生变化,木制的门还是关闭着,不过爱德华注意到泥泞的地面上有一组足迹。
他在昨天太阳落山前调查这座塔时,地上并没有这些痕迹。但考虑到之后下了一场雨,这下看来,昨晚现身于此的那人就是这些脚印的主人了。它们看上去无疑像是男性的靴印,而且靴底有一条纵痕——这一特征应该能够成为某种证据。
那个男人到底为什么要进塔?
爱德华下了决心,也打算进入塔中。他慢慢推开塔门,确认了里头没有别人。也许是因为下过雨,塔中的臭味比起昨天更为强烈。
他爬上楼梯,沿着塔的内壁一圈一圈往上走,不多久便可以够着天花板上的小门了。那是一扇上掀式的门,没有装锁,爱德华谨慎地打开了它。
一开门,尸臭便浓烈起来。
塔顶上围着一圈墙壁,墙高三英尺左右,从外边看不见塔顶的情况,于是这里整体给人一种空中小屋的感觉。
一樽棺木就放在塔顶的正中央。
通常说来,遗体应在棺木之中,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确认此事了。
因为遗体就躺在棺木上。
那是一具女性的裸尸,全身都已变成紫色,开始腐坏,因此很难辨别年龄与相貌。不过这并不是死去很久的人,和之前葬礼的时间对得上。
应该是有人把遗体从棺材里搬出来,扒光了身上的寿衣,再把她放到棺木上。一眼看过去,遗体上并没有类似于新伤之类的痕迹,可是……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爱德华因为职业的缘故,早已看惯尸体,但受到如此亵渎的遗骸还是首次得见。
是昨晚那人干的好事吗?还是说遗体一开始就已经是这种状态了?莫非这本来就是“塔葬”所采取的形式吗?
爱德华下了塔,把门重新关上,随后去附近拔了几根草,把它们摆在脚印旁边,比对长度后将其摘断,再将和脚印等长的草段收入裤兜中,回到了旅馆。
旅馆老板好像还在睡,爱德华没有受到什么怀疑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后出屋,正好遇上旅馆老板在打扫走廊。
“大夫你累坏了吗?”
“嗯,是啊……对了,老板,你参加过‘塔葬’吗?”
“哦,参加过,是两年前我叔叔走的时候。”
“有些‘塔葬’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你。”
“你想知道什么呢?”
“遗体是安放在棺材里然后被搬运到塔上去的对吗?”
“是啊,抬棺材是遗属们的任务,我叔叔是个胖子,当时我可累坏了,不过现在这事就成了笑料啦。”
“那棺材被运到塔顶上之后又怎么处理呢?”
“这个嘛……没什么处理不处理的啊。”
“就放在那里吗?需要打开棺材吗?”
“打开?没这回事。唉,不过因为舍不得,而在最后一刻打开棺盖亲吻一下故人什么的倒也不是没可能……”
“那会把遗体搬出来吗?”
“啊?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是啊,不会这么做才对……”
“大夫你怎么了?果然是太累了吧。”
“我没事,谢谢你。”
旅馆老板很担心爱德华,不过爱德华还是离开走廊,又回到了自己房里。
他把草段从裤兜里掏出来,心想着如何才能调查斯托克斯男爵的鞋子尺寸。
去男爵家提出“请让我调查一下”当然不做考虑,因为这或许会让男爵夫人遭受危险。
不过要是没有证据,可没法断定到塔上去的人就是男爵,毕竟逝者的遗属也有可能会跑过去,甚至搞不好这就是单纯有人在搞破坏。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是好时,男爵那边却意外出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男爵夫人的女仆造访了爱德华暂住的旅馆。
“夫人想请您开一些药。”
她被爱德华带到房间,随后压低了声音在爱德华耳边说道:“亚梅里亚夫人有话带给您,她说‘调查如何了’?”
“明白了,我马上就写处方,请你转交给夫人。”
爱德华取出钢笔和纸,抓紧时间写起了信。
这就是您需要的药品,请注意脚底,看它的长度是否和开给您的草药相同,而且它对于纵向的伤痕很有效。
她一定能理解自己的用意吧。
他将草段和信放在一块折好,和提神药一起交给女仆,随后也没做详细说明,便送走了她。
三天后,来了回音。
草药正合适,脚底的伤也对得上,很有效果。非常感谢您。
看来男爵的靴底是和那个脚印相一致了。
果然那晚出现在塔上的就是斯托克斯男爵。
他身上有秘密。
——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葛多那先生,”女仆突然开口,“亚梅里亚夫人说……她想离开男爵府。”
“我知道,不过……”
夫人认定自己会被男爵所杀,其实眼下还不清楚男爵的目的和意图,可她的疑心却已经达到了最高峰。
爱德华心中懊恼,或许向她报告调查进展还为时过早,应该先把男爵的真面目挖得更清楚一些,再展开行动。
他犹豫了。最后,他拜托女仆传话回去。
入院手续还在推进,请您等待。
总之,他姑且先把女仆送走。
接下来只能尽量多做些准备,好让夫人离开男爵府。假如她因病入院,自己便可以利用医生的身份来提供各种帮助,不过斯托克斯男爵会应允吗?
之后的几天里,那名女仆没有再出现过。
这期间,爱德华去了斯肯索普市内的医院提前调查踩点。那里有两家规模颇大的医院,住院环境也整顿得不错,设备齐全,只要能顺利办妥手续,应该就可以把男爵夫人带到这里来。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过男爵那一关了……
爱德华就这个问题进行了各种思考,这时男爵府上又派来了人,不过不是平时常来的那名女仆,而是男爵家的侍从。
对方称,斯托克斯男爵想邀请爱德华明天去他府上。
真是天赐良机。
爱德华高兴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又改变了想法。如果没什么目的,男爵为何要招待自己去他家?而且也不是要举行派对,更不是有事非得叫上医生。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男爵对他的行动有所觉察?这也不是不可能。
是因为对男爵夫人的变化而心生怀疑吗?抑或是已经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了?或者说——夫人她已经不在人世?
爱德华已经毫无方向了,最后只得接受邀请。
次日午后,层云遍天,好像很快就要下雨。在他前往男爵府的途中,看到了好几座葬塔,这令他有种逝者们正一路目送着自己的感觉。
那位侍从已候在男爵府的门前。他带着爱德华穿过大门。这条路虽然之前已经走过一遍,却比上次来得更为幽暗,感觉空气也仿佛凝滞而浑浊。
他们走过玄关,直奔接待室。
但斯托克斯男爵却不在那里。
“男爵在自己的房间等您。”
侍从继续引路,将爱德华带往府邸深处的房间。
穿过长长的走廊,里头就是斯托克斯男爵的房间了。
侍从打开了房门。
男爵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着大门。桌上则有一些貌似实验器具的东西,男爵正在把玩它们。
“我已将葛多那先生带来了。”
侍从说完,便很快退出了房间。
房门也被他带上了。
斯托克斯男爵慢悠悠地回头,全程花了好长时间。他的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相当忧郁,失焦的眼神透着疲惫,老半天才与面前的爱德华四目相对。
“特地叫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呀,医生。”
“您哪儿的话,我很闲的,要不一起去打个猎?”
“很不巧呀,我不打猎。”听到爱德华的小玩笑后,男爵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因为没个能说话的人,这让我很是烦恼。你能陪我聊一会儿吗?”
“如果我能胜任的话,还请允许我与您交谈。”
“真是帮大忙了。我和村民们话不投机呀,不时会有一种正在和上世纪的人交流的感觉。”
“可您是驰骋在海上、满世界冒险的‘船长先生’,也没几个人能跟您讲得到一块去吧。”
“我并不是想炫耀自己的冒险经历,我只是想谈谈自己花费毕生所进行的研究。”
“您是说……研究?”
“没有任何人能预知明天……这是理所当然的嘛,不管如何发挥科学的力量,我们都没法知道未来的事,对吧?”
“您说预知未来吗?无论科学怎么进步,这都是不可能的。若能实现,那人类社会就要大变样了啊。没人会去打胜负已知的仗,而且明白自己的结婚对象是谁之后,也没人会再开那些毫无营养的派对啦。”
爱德华在回话中掺了点俏皮话,不过斯托克斯男爵却没有笑。
“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男爵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嗯?”
“是研究的成果,我知道未来是怎样。”
斯托克斯男爵的表情几近虚无,看起来就像是在活人的身子上放了一颗死者的头颅。
“这不可能!人无法预知未来。”
斯托克斯男爵调整了坐姿,正对桌子,随后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把左轮手枪。
爱德华不由屏住了呼吸,向后退去。
不过男爵并没有将枪口指向爱德华,而是对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八二八年时,我在船上死过一次。”他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因为天气太差,船被逼停了好几天,暴风雨大得仿佛要毁天灭地。在那狂风骤雨之中,我对未来十分悲观,就像这样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了扳机。然而……当时船狠狠地晃了一下,子弹只是蹭过我的脑门。在那之后,暴风雨就平息了下来,这简直令人无法置信,而我也得以回国。”
斯托克斯男爵把手枪放在桌上,随后碰了碰自己右侧太阳穴上那一处隐约可见的伤痕,动作轻柔得宛如是在抚摸它。
“打那时起,我便为了预知未来而投入财产、花费时间,要是能提前得知一秒之后的未来,或许就可以救人性命了。医生,我说到预知未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象某些超能力?”
“既然凭科学也无法预知未来,那么我也只能认为这是超能力。”
“不是的哦,医生。科学也能测出未来。”
斯托克斯男爵指了指桌上一个圆筒形的玻璃瓶。
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里头装满了无色透明的液体,底下还有一个木制的底座。液体中有结晶状的物质如雪般飘散,看起来就像是玻璃瓶中正下着大雪。
“……请问这是什么实验道具呢?”
“这叫风暴瓶[8],瓶子里按一定比例装了乙醇溶液、硝酸钾和氯化铵等特定的化学品。它本是一种航海时会用到的道具,因此‘比格猎犬号’上也同样配备了这种瓶子,不过我又额外混入了几种化学品加以改良,现在它能预测天气了。”
“用它就能知道未来的天气?”
“正是如此。比如液体中没有任何结晶,清澈又通透,就是天空即将放晴的征兆。而当瓶底有小颗结晶堆积、液体变得浑浊,那就是要下雨了。”
“真是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原理?”
“根据气温、湿度、大气压等条件,瓶中的化学品会发生变化,即会有结晶生成或消失。”
“原来如此……这就是看透未来的科学啊。”
“你是觉得这个话题的水准有些低吗?”男爵仿佛看透了爱德华的心思一般说道,“你大概不明白能够预知未来的天气有多么重要吧,但你应该也知道在过去的战争中,天气是可以决定胜败的要因。大雪会让一整个连队覆灭,暴风雨则会让大型舰队沉没。气象比任何武器都更为强力,可人类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包括这个暴风瓶的重要性,其实它蕴藏着更多的可能性,而不仅仅只是一个航海道具。”
听着斯托克斯男爵的话语,爱德华由衷地感到敬佩。一直以来,尽管天气问题总让人喜一阵愁一阵的,但却没人尝试用结果客观可辨的形式去预测它,谁都不曾做过。然而正如男爵所说,要是人类能更早发展气象学,历史应该会彻底为之改变。
“这可真有趣啊。不过村里没人告诉过我您在研究气象学。”
“很遗憾,就算跟他们说明,他们好像也没法理解。即使我们英国已差不多是世界最先进的国家,国内的乡下地方却依然重视天神、精灵等那套不科学的东西,所以与其对他们科普天气变化,还是直接说那是神仙所为比较有效。”
“不过有了男爵您的研究,他们的认知迟早会改变的吧。”
“不好说呀。”
斯托克斯男爵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
爱德华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莫非……村子的收成变好也是多亏了它?”
爱德华指着风暴瓶说道。
“你是明白人。”男爵点头赞同道,“农业和天气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尤其在这个村里,只要一下雨,河水很快就会漫出来,破坏田地和庄稼;而一旦庄稼收成不好,人们自然也不会养牛养羊。不过要是能知道未来的天气,便能在适当的时候播种,又在适当的时候收割。”
“这么说来……村民们眼里那些靠‘塔葬’所赐予的恩惠,实际上是由您的气象学所带来的?”
“正是如此。”
斯托克斯男爵一边用指尖描摹着太阳穴上的伤口,一边深深地陷倒在椅中。
如果男爵说的都是真话,那他对麦尔斯比村的贡献简直不可估量。同时,全英格兰乃至全世界也总有一天都会借鉴男爵所做的研究吧。
“人无法立刻就转去相信科学,他们认为凡世间真理都出自神明之手,而且已经笃信了几千年。就算我对他们说明了暴风瓶是个什么道具,之后立刻叫他们去收小麦,他们也不会听我的。这时,我引入了‘塔葬’,那些塔便相当于巨大的遗像,任谁都会倾听来自过世亲人的话语。”
“即是说,所谓‘塔葬’就是本村气象学式生产系统的根基所在,是吗?”
“没错。从结果上来看可以这么说。”
“可为什么您看起来这么不高兴呢?”
被爱德华指出后,斯托克斯男爵的表情益发深沉。他指着那个风暴瓶说道:“请看,这些结晶都和大暴雪差不多了。”
风暴瓶里的结晶看起来又多又乱,“下”得比刚才更为激烈。
“这种状态……是预示着怎样的天气呢?”
“我说过了吧,”男爵闭上眼睛,左右摇着头答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结束?”
“世界很快就要完蛋了。你读过《圣经》吗?啊,我也没认真读过,你放心。不过《启示录》[9]之类的还是知道的吧?就是那个描述了人类末日的篇章。”
“您的意思是,风暴瓶正展现着《启示录》中所描绘的场景吗?”
“如你所见。”
“怎么可能……”
“末日很快就会到来。医生,如果可能的话请立刻逃得远远的,让你送死实在是太可惜了!”
斯托克斯男爵突然站起身来,脸上表情如恶鬼般迫人。他抓住爱德华的手腕,将他拖出了房间。
“那男爵您怎么办?”
“我还有事要做。”
语毕,斯托克斯男爵便又返回房间,关上了门。爱德华火速冲到房门外,呼唤着男爵,不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爱德华只得放弃,打算回旅馆去。雨点打在走廊的窗户上——明明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而这大概就是“启示录”的开端了。
他独自一人穿过接待室,往玄关走去,就在他正准备离开男爵府的宅邸时,却被人叫住了。
爱德华回头一看,只见男爵夫人正一脸不安地站在那里。
“葛多那先生,您还好吗?”
“嗯,还好……”
因为夫人来得太过突然,爱德华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绪剧烈起伏着。
“男爵现在怎么样?”
男爵夫人压低了声音探问道。
“他看起来……很憔悴。而且……似乎还有些神智混乱。”
“这几天来,男爵他就只知道窝在房间里。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这个嘛……”
爱德华将方才的对话如实告诉夫人。
听着听着,夫人的脸色明显变了,苍白得有些恐怖。
“原来那句‘很快就会结束了’是这个意思啊。我以前也听他自言自语说过这些话。”
“如果男爵说的是实话,那或许真的会有坏事发生。”
“您相信男爵的话吗?”
“并不完全相信,尤其是关于‘塔葬’的部分,我不认为他说了实话。”
男爵为何会在入夜后到新塔去呢?他到底在塔上做了什么?
关于这一点,其实男爵未做任何说明。
“医生,请走这边。”
男爵夫人在走廊上快步前行,爱德华一边在心里踌躇着,一边跟了上去。
他们拾级而下,到达了地下室。那里成列摆放着装有红酒的木樽。男爵夫人点亮蜡烛,走近房间的一角。
地上有一大块浊黑的渍子。
“我觉得这可能是人类的血,还请您调查一下。”
爱德华跪在地上,用手指刮过黑渍,可它早已干涸,最后也不过是指尖上沾到了一些灰尘。他再用手帕擦拭了一下,总算是取到了淡淡的黑色物质。
“我会尝试用多种化学品,但也未必能测出这是不是人类的血液哦……”
“这一定会成为证据的。”男爵夫人的语气里透着兴奋,“我从侍从那里打听到了,据说前任夫人玛丽和砖瓦匠海登有染,而且男爵也知道这件事。”
“您想说的是……男爵出于嫉妒而杀害了前妻?”
“除此以外还能想到别的吗?”
“我……我也不能妄下结论。”
“自从收到医生您的报告,我便着手调查男爵。他果然会在晚上到塔里去,这一点由女仆确认了。”
“男爵会出入葬塔——这一点应该错不了,不过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前我也目击过男爵前往另一座塔,当时是村子里最新的那座,想必他总是在这个时间点去村里最新的塔。”
“新塔……”
新塔上有什么?
当然是新的尸体了。
男爵想要新的尸体吗?
为什么?
说到需要尸体的——
爱德华想起了自己在爱丁堡大学念书时的一件校园往事,叫作“‘树皮’和‘头发’连续杀人案”。当时,外号“树皮”和“头发”的二人了解到可以把遗体高价卖给医学学校以供解剖实习,便陆续杀人并出售尸体。
这件事给医学界造成了巨大影响,对当时还是医学生的爱德华而言也是一件无法忘却的大事。
如果男爵在模仿“树皮”和“头发”……
是把遗体从塔上偷出来然后卖掉吗?为什么?为了维持生活还是筹集研究资金呢?
不对,遗体尚未被偷走,也没见把东西从棺材里取出并带出塔外的痕迹。
莫非男爵有恋尸癖?爱德华听过这类传言,说世上有些只爱尸体的偏执狂。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可以说,男爵夫人确实有理由害怕自己会被男爵杀死。因为他无法爱上活生生的伴侣,那便只有杀死她们。
前妻们也是因为这种理由才被杀的吧。
可这样一来,又为什么要建塔呢?
是想要一个可以避开干扰、尽情爱抚尸体的场所吗?但也没必要为此特意建造那么坚固的高塔啊。
“医生,这样下去我会被杀的……”
男爵夫人泪盈于睫。
爱德华抚上了她纤细的手腕,鼓励她道:“虽然还要再过上一阵子,但我正在做准备,好帮您离开府上。因为还得和斯肯索普的医院进行交涉,您再稍等一下。”
“请您尽快!”
爱德华和男爵夫人离开地下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走廊上告别。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
爱德华独自一人穿过府邸的大门。
突然,他感到一股视线。回头看去,只见斯托克斯男爵正透过窗户从男爵府内窥视着他!
3
末日终于还是来了。
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天空被黑云遮蔽,看上去犹如夜晚的海。成排伫立在麦尔斯比平原上的塔被雨水浇湿,更显漆黑。
末日当天一早,斯托克斯男爵的房间便传出了房门大开的声音。注意到动静的侍从赶紧往男爵的房间赶,但却看见男爵正小跑着穿越走廊,憔悴苍白的脸上也浮现着苦闷的表情。最可怕的是,男爵双手还握着一柄大斧,又挥又抡,动作幅度很大。
这名侍从意识到出了大事,赶忙叫上男爵府里所有的仆人,连男爵夫人也起了床,一脸胆怯地过来和众仆汇合。但他们找遍府邸却没见到男爵。其实在当时,男爵已经来到了村子中心。
一位村民看到有个男人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走近他家——来者原来是男爵!可这位被称作“船长先生”的男爵大人此刻的表情却不复温柔亲切,而是一脸凶神恶煞。只见他挥起斧子就劈向这位村民的家门。
村民发出惨叫。
但却被激烈的雨声给消抹了。
为了破门,斯托克斯男爵真是准备周全。眼见右手的斧刃劈出了缺口,他便将它随手一扔,转而抄起一柄别在腰际的斧子,而且男爵的腰带上还束有另外两柄斧子,斧柄正相互抵着。
门终于被砍坏了。
此时,男爵背后又响起了新的悲鸣声。原来是另一位村民正好路过,看到这番异样的场面,一溜烟地逃跑了。
男爵开始追赶这名村民。
追逐的同时,他口中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可周围却没有其他人听到。
过了一会儿,这场骚动也传到了爱德华下榻的旅馆,是旅馆老板带来的消息。他方才出去买牛奶了,而回来时却面无人色。
“出、出大事了!船长先生他……”
旅馆老板颤声说自己看到男爵在村子的广场中抡着斧子,好像已经有村民遇害。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才想问啊!船长先生到底是怎么了!”
莫非这就是“末日”吗?
爱德华从旅馆中飞奔而出。
“喂!大夫!现在出去很危险啊!”
“我到男爵府去一次!”
男爵夫人安然无事吗?
可能她早已遇害了!爱德华如此想着,奔向目的地。
大雨怒降,倾泻在他身上,令他差点忍不住停下脚步。在这样的雨中向前走,可必须得像游泳般把全身力气都给用上。
爱德华终于抵达了男爵府,女仆和侍从们都很不安,在大门周围转悠着。他们一看见他,便如同发现了救世主似的叫道:“医生来了!”
“男爵夫人呢?她没事吧?”
“嗯,夫人并没有受伤,可是她吓坏了,还请医生您去看看……”
女仆带着爱德华往接待室去了。
男爵夫人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正躺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