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她出去跟朋友奥利芙一起骑单车,之后待在奥利芙的卧室里,一起听唱片,谈论即将到来的新学年。马上要去城堡岩镇中学了,她们既担心又激动。
回到家里,爸妈还没有回家,格温迪又拿出按钮盒,拉动了她所谓的金钱拉杆。按钮盒没有动静;凹槽没有打开。嗯,没关系。或许是因为她是家里的独女,格温迪并不贪婪。等小巧克力块吃完后,她对巧克力的怀念会胜过银币。她希望这一天不要出现,但如果真的出现了,那也没什么。就像她爸爸经常说的,这就是人生。爸爸还常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将按钮盒放回去之前,格温迪看着按钮,想起它们代表的大洲。她逐个抚摸这些按钮。按钮吸引了她,摸到什么按钮,似乎她就变成什么颜色,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但她避开了黑色按钮。这个按钮很吓人……所有按钮都有些吓人,但是黑色的这个看起来像是一只硕大的黑色鼹鼠,既丑陋又危险。
星期六,彼得森一家挤进斯巴鲁旅行车,去雅茅斯拜访爸爸的姐姐。通常,格温迪很喜欢去,因为多蒂姑姑和吉姆姑父的双胞胎女儿跟她同岁,三个人在一起总是玩得很开心。
星期六晚上他们通常会去看电影(这一次是在“普赖德的角落”免下车影院看双片连映,放的是《霹雳炮与飞毛腿》和《极速60秒》)。女孩们躺在地上的睡袋里,待电影无趣时,她们就聊天打趣。
这次格温迪玩得也很开心,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按钮盒。如果有人发现并偷走按钮盒怎么办?她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窃贼一般只会到屋内,不会到后院的树下——但是心中的焦虑挥之不去。一方面是她的占有欲在作怪;因为这是她的按钮盒。另一方面,她又想吃巧克力了。但主要还是因为那些按钮的缘故。窃贼会发现按钮盒,琢磨按钮的功用,然后按下按钮。那会造成什么后果?如果他按下黑色按钮怎么办?她越来越觉得这个按钮就是致癌按钮。
妈妈说星期天早上她要很早离家(去参加一个妇助会,今年彼得森太太是俱乐部的会计),格温迪感觉如释重负。回家之后,她换上旧牛仔裤,走到屋后。她荡了一会儿轮胎秋千,然后假装掉了什么东西,一条腿跪到地上,装作正在找东西的样子。她要找的东西其实是帆布袋。袋子安然无恙地躺在原地……这还不够。她偷偷把手伸到树根中间,摸到袋子里的盒子。她的拇指和食指正好碰到一个按钮——她能摸到凸起的形状——她迅速把手缩回来,仿佛摸到了滚烫的炉子。她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但是随后阴影笼罩下来。
“想让我帮你荡一下吗,宝贝儿?”爸爸问她。
“不用了。”她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小孩子才玩这个呢。我要进屋看电视。”
爸爸抱了一下她,把她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下,然后用手梳了梳她的金色头发,将她缠在一起的几绺头发梳开了。“你都长这么高了。”爸爸说,“但你永远是我的小宝贝。对吧,格温妮[3]?”
“对,老爸。”她说完,就走进屋里。打开电视之前,她从水槽旁的窗户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现在她不需要踮起脚尖就能做到这一点)。她看到爸爸推了一下秋千。她等待着,看他会不会蹲下去,或许他会好奇她在找什么。或许他会好奇她在看什么。但是,爸爸转身朝车库走去,格温迪走进客厅,打开《灵魂列车》,跟着马文·盖伊[4]跳起舞来。


第3章
星期一,格温迪从自杀阶梯跑步回来时,拉动红色按钮旁的拉杆,得到一块精致的巧克力猫。她试了一下另一只拉杆,并没有期待什么结果,但是凹槽打开了,架子伸出来,上面盛着一块一八九一年的银币,银币两面没有一丝划痕,她后来得知,这种银币没有在市面上流通过。格温迪对着银币吹了口气,安娜·威尔斯·威廉姆斯的头像变得模糊起来,她用上衣擦拭一下银币,这位久已离世的费城女教师又变得锃亮。现在,她已经拥有两枚银币,如果法里斯先生说的是真话,这两枚银币的价值几乎够她在缅因州州立大学一年的学费。还好,上大学还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怎么能出售这么贵重的东西?想一想这样做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想一想这个盒子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她又逐个触摸这些按钮,有意避开了黑色按钮,但是这次她的手停留在红色按钮上,指尖绕着按钮转来转去,感觉很奇怪,既苦恼又兴奋。最后,她把按钮盒丢进袋子里,藏起来,骑车去了奥利芙家。她们在奥利芙妈妈的监督下做了草莓酥,然后上楼打开奥利芙的唱片。门开了,奥利芙的妈妈走进来,但是出乎她们的意料,妈妈没有让她们把音量调小。她是来跳舞的。真是好玩。三个人边跳边笑,玩得很疯。格温迪回家之后,吃了一顿丰盛的美食。
但是,所有菜她只尝了一遍。


第4章
城堡岩镇中学生活很正常。格温迪与老朋友们继续保持联系,同时结识了一些新朋友。她看到有些男生在打量她,不过还好,弗朗基·斯通不在其中,也没有人叫她固特异飞艇。幸亏有了自杀阶梯,这个诨名终于销声匿迹。十月份过生日时,她得到一张罗比·本森[5]的海报,一台卧室小电视机(天哪,那个高兴劲儿哟),还学会了自己换床上用品(这倒不是什么高兴事,但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参加了足球队和女子田径队,很快就在队里崭露头角。
她继续吃巧克力,每次得到的巧克力动物都不一样,细节总是惟妙惟肖。每过一两个星期就会收入一枚银币,年份总是一八九一年。她的手指在红色按钮上徘徊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她听到自己自言自语:“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格温迪七年级历史老师奇利斯小姐年轻漂亮,她竭力让自己的课堂生动有趣。圣诞节放假前,她宣布说新年的


第一节 课要上一堂“好奇日”课。每个学生都得想一个他们想知道的历史问题,奇利斯小姐会尽量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如果她答不上来,就把问题留给全班同学讨论思考。
“不过,不要问总统的性生活这样的问题。”她说。听到这里,男生哄堂大笑,女生也咯咯地笑起来。
“好奇日”这天,同学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弗朗基·斯通想知道阿兹特克人是不是真食人心,比利·戴想知道复活节岛上的石像是谁建造的,但是一九七五年一月的“好奇日”课上问的大多数问题都是一些假想问题。如果南方在内战中获胜结果会怎么样?如果乔治·华盛顿在福吉谷[6]被饿死或者冻死结果会怎么样?如果希特勒从小在澡盆里淹死结果会怎么样?
轮到格温迪了,她早有准备,但还是有点儿紧张。“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合不合适。”她说,“但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有点儿……有点儿……”
“历史意义?”奇利斯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
“好。你说吧。”
“如果你有个按钮,一个神奇的按钮,只要你按下去,就能杀死一个人,或者让这个人消失,或者炸毁你想到的一处地方,那你会让谁消失,会炸毁什么地方?”
班上的同学听了这个问题都很佩服,大家安静下来,思考这个暴力的念头。但是奇利斯小姐皱起眉头。“按照规则。”她说,“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某人,不管是杀了他还是让他消失,都是很残忍的。炸毁一个地方也很残忍。”
南希·里奥丹反问她:“那广岛和长崎呢?炸毁这两个地方也很残忍吗?”
奇利斯小姐有些惊讶。“不,不是这样的。”她说,“不过请想想我们轰炸这两座城市的时候那些被杀害的无辜百姓,包括妇女、儿童和婴儿。还有之后的辐射!辐射杀死的人更多。”
“我知道。”乔伊·劳伦斯说,“但是我爷爷在战争中跟日本人打过仗,他去了瓜达尔卡纳尔岛和塔拉瓦,他说跟他并肩战斗的很多战友都死了,他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爷爷说扔下这些原子弹就能避免进入日本本土作战,否则我国可能损失上百万士兵。”
大家的讨论已经偏离了杀死某人(或者让某人消失)的想法,但是格温迪无所谓。她听得很认真。
“这一点说得很好。”奇利斯小姐说,“同学们,你们觉得呢?你们会忽略对平民造成的损害,毁灭一个地方吗?如果会的话,你们想毁灭哪个地方,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都在探讨这个问题。亨利·迪索说他选河内。这样就能干掉胡志明这家伙,一劳永逸地结束愚蠢的越南战争。很多同学都同意他的看法。格林尼·布鲁克斯希望毁灭苏联。明迪·埃勒顿想消灭中国,因为她爸爸说中国人口众多,迟早会发动核战争。弗朗基·斯通建议灭掉美国贫民窟,因为“黑人在那里制造毒品、杀害警察”。
放学后,格温迪正准备从车棚里推出自己的赫菲自行车时,奇利斯小姐走过来,一脸微笑。“我想谢谢你提的问题。”她说,“一开始你提的问题让我有点儿惊讶,但是后来,这堂课成了我们今年上的最成功的一堂课。我发现,除了你,同学们都参与了讨论。这就怪了,问题是你提出来的呀。如果你有这种能量,你有没有想过要炸毁什么地方?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要……嗯……干掉的人?”
格温迪也回以微笑。“我不知道。”她说,“所以我才提这个问题。”
“很庆幸这样的按钮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奇利斯小姐说。
“现实中存在啊。”格温迪说,“尼克松不就有嘛。勃列日涅夫手上也有。其他人手上也有。”
格温迪给奇利斯上了一课——她上的不是历史课,而是时事课——然后就骑上单车走了。单车对她来说越来越小。


第5章
一九七五年六月,格温迪摘下了眼镜。
彼得森太太劝她:“我知道,女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就开始在意男生的想法,我还记得自己十三岁时的事,但是有人说戴眼镜的女生没人追,这纯粹是他妈的扯淡——别告诉你爸我说了脏话。格温妮,事实是,女生只要穿上裙子就有人追。再说了,你现在还太年轻。”
“妈,你第一次跟男生亲热时多大?”
“十六岁。”彼得森太太毫不犹豫地回答。实际上,她当时十一岁,在麦克莱兰家农房的阁楼里跟乔吉·麦克莱兰亲吻。唉,当时俩人简直惹出一场风暴。“听着,格温妮,你人长得漂亮,戴不戴眼镜没关系。”
“很高兴你这么说。”格温迪说,“但是我不戴眼镜看得更清楚。戴眼镜对眼睛有害。”
彼得森太太不相信,于是她带格温妮去看埃默森医生,埃默森是城堡岩的常驻眼科医生。一开始他也不相信……直到格温迪把眼镜递给他,然后从上到下把视力表读了一遍他才信了。
“真想不到。”他说,“这种情况我听说过,但是很少见。你肯定吃了不少胡萝卜吧,格温迪。”
“我看肯定是这个原因。”她笑着说,心想,其实是因为我吃了巧克力。神奇的巧克力动物,而且取之不尽。


第6章
格温迪担心按钮盒被人发现或者被人偷走,这种担心一直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不过这种担心倒不曾控制她的生活。她觉得这就是法里斯先生选择她的原因之一。这就是他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的原因所在。
她在班上表现优异,在八年级戏剧比赛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而且她从没忘记一句台词),她继续参加田径比赛。赛跑的感觉最棒,一旦进入跑步选手的兴奋状态,她脑海中的担心随之烟消云散。有时,她怨恨法里斯先生将守护按钮盒的责任交给她,但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这么想。就像他说的,按钮盒会回赠礼物。法里斯曾说,这是微薄的回报,但是这些礼物对格温迪来说并不算微薄;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好,她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冰箱里见什么吃什么。她的视力是1.0。她跑起来像风一样。这还不算。她妈说她很漂亮,她的朋友奥利芙则说得更甚。
“天哪,你长得太惊艳了。”有一天她对格温迪说,语气听起来颇有不满。她们待在奥利芙的房间里,这次她们谈论着神秘的高中生活,俩人很快就要读高中了。“你的眼镜不戴了,脸上连他妈的一个痘也不长。上天不公啊!男生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格温迪付之一笑,但她知道奥利芙心有所指。她长得真是好看,相信“惊艳”在不远的将来也不无可能。或许等她上大学就能实现。不过,等她上大学的时候,按钮盒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放在后院的大树底下吧?
高中第一个星期五晚上,亨利·迪索邀请她参加新生联欢会。回家的路上他牵着她的手,到彼得森家时亲吻了她。被人亲的感觉不错,但是亨利的口臭有点儿让人讨厌。她希望下次她亲吻的男生会使用李施德林牌口腔喷雾剂。
舞会之后那晚凌晨两点,她从梦中惊醒,双手按在嘴巴上,防止自己喊出声来。她做了一个逼真的噩梦。在梦中,她从厨房的水槽上往窗外看,看到亨利坐在轮胎秋千上(其实,一年前格温迪的爸爸就已经把秋千卸掉了)。他的膝盖上放着她的按钮盒。格温迪冲出屋子,大声喊叫,告诉他不要碰任何按钮,尤其是黑色按钮。
噢,你是说这个吗?亨利笑着说,然后使劲按下致癌按钮。
他们头顶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大地仿佛被唤醒一般,开始震颤。格温迪心里清楚,全世界的著名地标建筑开始纷纷倒塌,海平面迅速上升。顷刻之间——只是在顷刻之间——整个星球即将爆炸,就像在苹果里装上一只爆竹一样。火星和金星之间,将出现第二个小行星带。
“是个梦。”格温迪一边说,一边走到卧室窗前,“是个梦,是个梦,只是个梦。”
没错。橡树还在那里,只是轮胎秋千已经不在,亨利·迪索也不在。不过,如果他得到按钮盒,如果他知道每个按钮代表的意义,他会怎么做?按下红色按钮炸毁河内?或者不管三七二十一,按下浅绿色按钮?
“炸毁整个亚洲。”她低声说。是啊,这些按钮具备这种力量。正如法里斯先生所说的一样,她一开始就知道。紫色按钮能炸毁南美洲,橙色按钮能炸毁欧洲,红色按钮想炸哪里就炸哪里。黑色按钮呢?
黑色按钮会炸毁一切。
“这不可能。”她回到床上时喃喃地说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可思议。看看新闻就知道。
第二天她从学校回家后,格温迪拿着锤子和凿子走进地下室。地下室的墙是石头垒的,她可以在最远端的墙上凿下一块石头。她用凿子将墙洞凿大,直到能容下按钮盒。她干活的时候不停看表,因为她知道爸爸五点钟会回家,妈妈最迟五点半也能回到家。
她跑到大树下,拿出装着按钮盒和银币的帆布袋(尽管银币是从按钮盒里吐出来的,但是银币比按钮盒还要重),跑回屋里。墙洞大小足够。将石头放回洞口时,就像安上最后一片拼图一样,墙面完整无缺。为了保险起见,她搬过一张旧书桌,挡在前面,这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现在亨利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它了。谁都不可能找到。
“我真该把这该死的盒子扔到城堡湖里。”她爬上地下室的楼梯时自言自语地说,“一了百了。”不过她知道,她永远也做不到。这是她的按钮盒,除非法里斯先生回来取走。有时,她希望他回来把盒子拿走。有时,她又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彼得森先生回家时,担心地看着格温迪。“你出了一身汗。”他说,“没事吧?”
她笑了。“刚跑步回来。我好着呢。”
总的来说,她是很好。


第7章
到了高一结束后的暑假,格温迪感觉很棒。
首先,从学校放假以来,她又长高了一英寸。还不到七月四日,她的身体已经晒成了迷人的古铜色。格温迪与班上大多数同学不一样,她以前从来没有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事实上,去年夏天是她平生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穿游泳衣。即便如此,她当时穿的还是一件保守的连体泳衣。有一天下午,她最要好的朋友奥利芙在社区游泳池里调侃说她穿的是奶奶装。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今年夏天,她再也不会穿奶奶装了。六月初,彼得森太太和格温迪开车去城堡岩镇中心购物广场,买了一身比基尼外搭一双人字拖。比基尼是鲜艳的黄色和红色,搭配细小的白色波尔卡圆点。这件黄色的泳衣很快成为格温迪的最爱。格温迪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自满过,但当她私下在卧室的全身镜前欣赏自己的身体时,她感觉自己很像水宝宝广告中的女孩。这一点一直让她很高兴。
当然,不光是晒成古铜色的双腿和细小的波尔卡圆点比基尼,其他方面也越来越好。例如,爸妈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她再也不觉得爸妈是酒鬼——更不会向任何人说——但她知道,他们以前酗酒很厉害,个中原因她心里清楚:格温迪读完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妈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与电影中的情节一样。晚饭过后,家人不再在小区散步,也不再在餐桌上猜谜,彼得森先生会喝马提尼,看报纸上的商业新闻;彼得森太太则倒上黑刺李金酒,读言情小说。
小学期间,家庭关系不断恶化,格温迪默默承受着。没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从来不向别人吐露心声,尤其是从来没有向爸妈吐露一个字。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格温迪得到按钮盒之后,一切都开始改变。
有天晚上,彼得森先生下班后回得很早,手上捧了一束雏菊(这是彼得森太太的最爱),而且带回家一个好消息,他在保险公司被出其不意地提拔了。一家人庆祝这个好消息,吃了披萨晚餐、巧克力圣代,而且,意想不到的是——在小区里散了很长时间的步。
此后,去年初冬时节,格温迪发现爸妈都改掉了酗酒的恶习。不是喝得少了,而是彻底戒了。有一天放学后,在爸妈下班回家之前,她把家里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连一瓶酒也没有找到。就连车库里的老冰箱里,彼得森先生最钟爱的黑标啤酒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姜汁汽水。
那天晚上,当爸爸去吉诺披萨餐厅取意大利面时,格温迪问妈妈他们是不是真的戒酒了。彼得森太太笑了。“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们有没有参加戒酒互助会,或者有没有站在奥马利神父前发誓戒酒,那我们倒是没有。”
“那……是谁的主意?是你还是爸爸?”
格温迪的妈妈有些闪烁其词。“我们根本没有谈论过这个问题。”
格温迪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爸爸还有句话在这里很适用:不要不知足。
仅仅一个星期之后,锦上添花的事情出现了:格温迪走到后院,请爸爸开车送她去图书馆,结果惊奇地发现彼得森先生和彼得森太太手牵着手,面带微笑。他们站在那里,身着冬日外套,嘴巴呼出的空气凝结成雾气,俩人深情对视,仿佛电视剧《我们的日子》[7]中的场景。见到此情此景,格温迪目瞪口呆,她停下脚步,欣赏着这个舞台造型。泪水浸湿了她的眼眶。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看过他们这样看着对方。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门廊下,戴着手套的手垂了下来,手上攥着耳罩,她想起法里斯先生和神奇的按钮盒。
是按钮盒起了作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是按钮盒起了作用。不仅仅是我的原因。这有点儿像……怎么说呢……
“像一把伞。”她低声说,就是这样。这把伞能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保护一切平安。只要不刮大风将伞吹翻,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为什么会刮风呢?不会的。不允许这样。只要我保管这个按钮盒,就不允许这样。我必须保管好它。现在这是我的按钮盒。


第8章
八月初的一个星期四晚上,格温迪正拖着垃圾桶往车道尽头走,弗朗基·斯通开着他的蓝色雪佛兰埃尔卡米诺冲到她面前的路缘边。汽车音响正高声播放着滚石乐队的歌曲。格温迪从敞开的窗户闻到一股大麻的味道。他把音乐声关小。“想出去兜兜风吗,小妞?”
弗朗基·斯通已经长大,但人变坏了。他留一头油腻的棕色头发,满脸粉刺,一只胳膊上文着AC/DC摇滚乐队[8]的刺青。身上还散发出格温迪深恶痛绝的体臭。据说他在音乐会上对一个嬉皮女孩下了药,强奸了她。传言不一定是真的,她知道青少年喜欢传播一些恶毒的谣言,但她觉得在女孩酒杯里下药的事他肯定干得出来。
“不行。”格温迪说,她真希望此时她穿的不是牛仔超短裤和背心,“我得做作业。”
“做作业?”弗朗基一脸怒色,“来吧,谁他妈的暑假还做作业?”
“是这样的……我在社区大学上了暑期班。”
弗朗基从窗户钻出身子,尽管他离格温迪还有十多英尺远,格温迪仍然能闻到他的呼吸。“你不是骗我吧,美女?”他咧嘴笑了。
“没骗你。再见吧,弗朗基。我得回去看书了。”
格温迪转身从车道往回走,她对自己的聪明机智十分得意。但是只走了四五步,一个坚硬的物体打在了她的后颈上。她喊了一声,不是很疼,但吃了一惊,她转身朝着街上。一个啤酒罐在她脚下转动,罐口冒出白沫。
“你就跟别的婊子一样。”弗朗基说,“我以为你会与众不同,可惜不是。拽什么拽。”
格温迪伸手去揉后颈。后颈处起了个包,她的手指碰到上面一阵疼痛。“你走吧,弗朗基。不然我叫爸爸了。”
“去你爸的,去你的!我知道,你以前就是个他妈的丑胖子。”弗朗基手指摆了个枪的造型,笑着说,“你还会变胖的。胖女生迟早会变成胖女人。这是定律。再见啦,固特异。”
说完,他把中指伸出窗外,轮胎冒出一股蓝烟。格温迪跑回屋子,这时,她才允许眼泪肆意流淌。
这天晚上,她梦到了弗朗基·斯通。在梦里,她并没有手足无措地站在车道上,任凭心脏提到嗓子眼。在梦里,她冲到弗朗基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加速离开,她就把手伸进敞开的驾驶室窗户,抓住他左边胳膊。她使劲一拧,听到——而且感觉到——手下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尖叫起来,她说,你的大鸡鸡怎么样啦,弗朗基·斯通?大鸡鸡变小鸡鸡了吧?你他娘的敢惹按钮盒女王?
她早上醒来,想起梦里发生的事,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是,跟大多数梦一样,梦到了早上就忘记得无影无踪。直到两个星期之后,她才再次想起这个梦。那是个闲散的星期六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彼得森先生喝完咖啡,放下报纸。“你朋友弗朗基·斯通上了新闻。”
格温迪嘴里的饭嚼到一半停了下来。“他可不是我朋友,我最讨厌他了。他有什么新闻?”
“昨晚在汉森路上出了车祸。可能是酒驾,但是报纸上没说。车撞到树上。人没死,但是够呛。”
“怎么够呛?”
“头上缝了几针,肩上缝了几针。脸上裂了好几处。胳膊断了。全身多处骨折。新闻上说的。要很久才能恢复。你想看看吗?”
他把报纸从桌上推了过来。格温迪又把报纸推了回去,然后小心地放下叉子。她知道,她再也吃不下去了,她不用问也知道,弗朗基断掉的是左边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