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在图书室的雪松木写字台上拿了一个放大镜,开始破解那封信的秘密时,她才发现,自己遗漏了说明的部分。信上说,有一阶楼梯上面有机关,就是楼梯平台上的第一块踏板。这块踏板是倾斜的,正确触动机关后,就可以打开密室的暗门。但是信中还说,因为暗门的设计是为了掩人耳目,谨慎起见,暗门的机关只能从外面开启。
这就像是报纸连载的儿童系列故事里讲的那样,露西连忙跑过去仔细查看。她跪在地板上,把椅子往旁边一推。
楼梯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露西没看出哪里有暗门。她紧锁着眉头,又看了看那封信。她仔细研究了信中的说明,发现信上还画了一份弹簧门闩的草图,这让露西勾起了嘴角。她依次按了按踏板的四角。她一直屏着呼吸,直到终于轻轻响起咔嗒一声,她才吐出一口气。她注意到,踏板的底边微微凸起,露出一条缝儿。她把手指伸进刚刚露出来的缝隙中,将踏板一提,顺势把它塞进了下一级台阶的凹槽里。一个细长而诡秘的密室入口呈现在眼前。入口不大,只容得下一人通过,还得是不胖不瘦、身材适中的人。
露西仅仅考虑了一秒钟就钻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很狭小:高度极其有限,连娇小的露西都没法坐直——如果要坐起来,她必须弯下身子、尽量低着头、下巴抵着胸口才行。于是,她平躺下来。密室里空气污浊,而且有些闷热。地板摸上去暖暖的,露西估计一定是厨房烟囱的烟道在某处拐了个弯,从这底下过去的。她躺着一动不动,听着有没有什么声响。结果,这里出奇地安静。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把耳朵贴在墙上。依旧一片死寂,木板的另一边静默无声,墙壁里面是实心的,似乎是砌好的砖墙。
露西试着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栋房子的设计图,她想弄明白这间密室是怎么修出来的。在寻思这个问题的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间密室里——设计出这样一间密室,是为了让躲在里面的人能逃过一劫,不至于落在决心要杀掉他的敌人手里;这间密室的暗门随时可能缓缓地闭上,那样的话,她就会被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会因为这里的闷热而窒息,可没人知道她发现了这么个密室,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四周的一切让她对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里的意识越来越强。她突然感到很慌乱,这让她的肺部不断收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她手忙脚乱地蹲了起来,急忙往外爬,慌乱中,脑袋撞到了密室的顶棚上。
第二个可以藏身的密室在走廊里,露西这会儿就待在里面。这里的设计和上一个密室差别很大:藏身之处是在护墙板里,暗门是一块精巧的、可以滑动的嵌板,好在这块嵌板不论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都能打开。密室里的空间不大,给人的感觉和楼梯间的那个密室完全不同:这间密室有种让人的心灵受到慰藉的感觉。露西注意到,这间密室里并不是很黑,而且嵌板很薄,隔着它也完全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其他几个人从河边回来的时候,她听见了他们的笑声,透过墙板,她还听见了他们在你追我赶。她听到费利克斯和阿黛尔因为一个玩笑(这是费利克斯的看法)开过了头(这是阿黛尔的想法),吵了起来。接着,她听到了第一声惊雷,雷声从河边滚滚而来,在房子的上空咆哮。露西决定爬出去。她把耳朵贴在嵌板上,想要确保走廊里不会有人看见她是从密室里出来的,以免她的秘密被人发现。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爱德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在考虑,要不要在他正要经过这里时,钻出去给他一个惊喜,同时又犹豫着,这样让他知道有关密室的秘密,会不会不是最佳的方式。这时,她听见他说:“过来,妻子。”
露西停下来,一动不动,手就贴在嵌板上。
“怎么啦,丈夫?”是莉莉·米林顿的声音。
“再过来点儿。”
“像这样?”
露西贴在嵌板上,听着。他们没再说什么,但爱德华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一丝惊喜,仿佛听人讲了一件他意想不到却令人愉快的事,有人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
没声了。
躲在密室里的露西意识到,自己在屏着呼吸。
她吐出一口气。
两秒钟后,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雷声响起,房子和房子下面的这片古老的土地都震动起来。
露西来到餐厅时,其他人已经都到了。晚餐还没摆上餐桌。桌子中间的烛台上,九根长长的白色蜡烛冒着青烟,一股股地飘向天花板。外面起风了,虽然是夏天,夜里却很凉。有人生了一小堆火,火苗在炉栅里忽明忽暗,爱德华和莉莉·米林顿坐在壁炉旁边。露西朝摆在房间另一头的檀木扶手椅走去。
“嗯,我不怕鬼。”坐在克莱尔身边的阿黛尔说道。她们俩坐在沙发上,沙发是织锦套面的,背靠房间里较宽的那面墙。这个话题她们俩经常讨论。“鬼不过都是些可怜的灵魂,因为被困着,想寻求自由罢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试试转灵桌——看看能不能招来一只鬼。”
“你有通灵板吗?”
阿黛尔皱了皱眉:“没有。”
爱德华低着头靠近莉莉·米林顿,露西听不到他的话,只能看到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莉莉·米林顿时不时点点头。在露西看着他们俩时,莉莉伸出手,手指轻抚着爱德华戴的那块蓝色的丝绸领巾。
“我要饿死了,”瑟斯顿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后面踱着步子,“那个女孩到底跑哪儿去了?”
露西记得埃玛说要回家歇歇脚:“她原计划准时回来的,然后再开饭。”
“那她迟到了。”
“她可能半路遇上了暴风雨。”费利克斯站在窗户旁,窗玻璃被雨水拍打着,上面一片朦胧,但他还是抬着头,伸长了脖子,不知在看屋檐上的什么东西,“真是倾盆大雨啊。下水道都开始冒水了。”
露西又瞥了一眼爱德华和莉莉。当然,她在走廊里时,可能是她听错了。不过,她很可能只是误会了。紫红兄弟会这帮人,总是给彼此起外号。有一段时间,阿黛尔的外号是“猫咪”,因为爱德华在一幅画里把她和一只老虎画在了一起。克莱尔曾经有个外号是“蔷薇”,因为瑟斯顿画画时算错了颜料的用量,给倒霉的克莱尔画了两个红脸蛋儿。
“这年头儿,要是哪栋房子不闹鬼,主人家都觉得没面子。”
克莱尔耸耸肩:“我还一只鬼都没见过呢。”
“见过?”阿黛尔说道,“别这么落伍行不行?现在人人都知道,鬼是见不着的。”
“或者是半透明的,”费利克斯转过身对着她们,“就像穆勒拍的照片里那样。”
还有《圣诞颂歌》里那样。露西想起狄更斯的那段描写:马利的鬼魂拖着锁在他身上的铁链,还有斯克罗吉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了外套背面的扣子。
“我觉得咱们可以自己做个通灵板,”克莱尔说,“不就是需要一些字母和一只玻璃杯吗?”
“没错——剩下的交给鬼魂就行了。”
“不行,”爱德华抬起头说,“不许做通灵板,不许摆转灵桌。”
“哦,爱德华!”克莱尔噘着嘴,“别扫兴。你就不好奇吗?你在伯奇伍德庄园可以有自己的鬼,没准儿还是个女鬼,正等着让我们都认识认识她呢。”
“用不着通灵板来告诉我这栋房子里有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黛尔问道。
“是啊,爱德华,”现在,克莱尔站起身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一瞬间,露西以为他要把“跟着那晚”的事告诉他们,她的眼里噙着泪花儿。那是他们俩的秘密。
但他没告诉他们。他给他们讲的是埃尔德里奇的孩子的故事,就是那个关于三个神秘小孩的民间故事。传说,很久以前,有三个神秘的孩子出现在树林边的田野里,他们的皮肤会发光,长长的头发也熠熠生辉,弄得当地的农夫一头雾水。
露西松了一口气,差点笑出声来。
爱德华把故事讲得极其生动,其他人都听得入了迷:村里的庄稼歉收了,有的人家生病了,村里人却怪起这三个年纪不大、长相奇特的外乡人。一对善良的老夫妇护着三个孩子,把他们带去河湾附近的一个小石屋,在那里安顿下来。可一天晚上,一群人怒气冲冲地找了过去,他们举着火把,想把一肚子怨气撒到几个孩子身上。然后,到了最后关头,一阵风刮了起来,异界的号角声响起,仙后降临人间,她周身笼罩在光芒之中。
“我为展览准备的画就以这个故事为背景。仙后,一方土地的庇护者,孩子们的救星。她出现的那一刻,人间和精灵世界之间的大门得以打开。”他朝莉莉·米林顿笑了笑,“我一直想把她画出来,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她,也就可以把画完成了。”
其他人都兴奋起来,这时,费利克斯说道:“你让我想到一个主意,没有比这更棒的了。两个星期过去了,有一点可以非常肯定的是,你家附近这条河,要是刮起风来,那就绝不是微风。”仿佛是为了凸显这一点,刮起了一阵风,窗玻璃被风吹得咯咯作响,壁炉里的火也跟着发出咝咝的响声。“我准备暂时不拍夏洛特夫人了,让她先休息一段时间。我建议,咱们一起拍一张照片,所有人,就按爱德华讲的故事那样拍——仙后和她三个孩子。”
“但那是四个角色,这儿只有三个模特,”克莱尔说,“你是在建议,让爱德华扮成其中一个人吗?”
“或者瑟斯顿。”阿黛尔大笑着说。
“我当然是在说露西。”
“但露西不是模特。”
“那她就更合适了。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一想到在费利克斯拍摄的照片中,自己可以成为其中一张的模特,露西就脸颊发烫。在过去的两周里,费利克斯给所有人都拍了照,但那只是为了练手,并不是正儿八经的艺术作品——不可能在拉斯金先生举办的展览中展出。
克莱尔说了句什么,但一声响雷就把她的话淹没了,雷声震得房子都颤了颤。接着费利克斯说道:“就这么定了。”然后,他把话题转到了服装上:花环该怎么编,要不要借助薄纱为埃尔德里奇的孩子们营造发光的效果。
瑟斯顿走近爱德华:“你说伯奇伍德庄园有鬼,可给我们讲的故事却是仙后拯救了她的孩子们。”
“我不是说有鬼,我是说有什么东西在,而且故事还没讲完呢。”
“那继续讲吧。”
“仙后要带着孩子们回到精灵界时,她非常感激那对人类老夫妇保护了她的孩子们。于是,她对他们家和他们的那片土地施了魔法。据说,直到今天,在这片土地上的房子里那扇最高的窗子里,有人可以偶尔瞥见一道光——那便是埃尔德里奇的精灵。”
“窗子里的光。”
“据说是这样。”
“你见过那道光吗?”
爱德华没有立刻回答。露西知道,他在想“跟着那晚”的事。
瑟斯顿追问道:“你在买下伯奇伍德庄园时,写信跟我说,很久以来,这栋房子都在召唤着你。我当时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我们下次见面时要告诉我。不过,我们下次见面时,你在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他的目光短暂地扫向一边,落在莉莉·米林顿的身上,而莉莉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脸上没有半丝笑容。
“是真的吗,爱德华?”克莱尔在桌子的另一头说,“你看见过窗子里的光吗?”
爱德华没有立刻回答。露西恨不得一脚踢在克莱尔的小腿上,因为克莱尔这是在难为爱德华。她还记得,“跟着那晚”之后他是多么害怕:他那晚在阁楼里站了一整夜,他不知道之前跟着他的是什么东西,但他要等着看,它会不会追到这栋房子里来;那晚过后,他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下面一片乌青。
她想引起他的注意,示意他,她理解他的感受,但他的注意力却在莉莉·米林顿的身上。他看着她的脸,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我该告诉他们吗?”他问道。
莉莉·米林顿握住他的手:“要是你想告诉他们的话。”
他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显得稚嫩的笑容,然后开始接着讲:“许多年以前,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儿,夜里独自一人跑进了附近的树林,遇上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突然,前门传来一声很大的敲门声。
克莱尔尖叫着抱住阿黛尔。
“一定是埃玛。”费利克斯说。
“来得真巧。”瑟斯顿说。
“可埃玛为什么要敲门?”莉莉·米林顿问道,“她从不敲门的。”
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次声音更大了些。接着,嘎吱一声,从前门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在摇曳的烛光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所有人都等着看那人到底是谁。
一道闪电把屋外的一切笼罩在一片银光中。这时,门突然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墙壁上的一道道阴影露出了獠牙。
站在门口的是爱德华的未婚妻。她身穿绿色天鹅绒连衣裙。当初,爱德华画她那幅画像时,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真是抱歉,我来晚了。”范妮的话音刚落,她身后就响起隆隆的雷声,“希望我没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范妮走进房间,开始脱下她旅行时戴的那副手套。随之而来的变化是无形的,但影响却很大。露西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其他人都一下子动了起来,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他们什么时候该动,什么时候不该动,都事先经过了排练。坐在沙发上的克莱尔和阿黛尔兀自交头接耳地进行着谈话,两个人都用一只耳朵听着对方在说什么,另一只耳朵留意着周围的情形;费利克斯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窗外的落水管上;瑟斯顿则大声地冲着房间里的人说自己饿了,还说近来要找个能干的帮佣太难了;莉莉·米林顿说自己要离开一下,走出房间时,嘴里咕哝着要弄点儿奶酪和面包当晚餐。与此同时,爱德华走到范妮跟前,帮她把还在滴水的外套脱下来挂好。
但是露西没接受到任何开始表演的指令。她不知所措地坐在扶手椅上,左看看,右看看,想找个人配合她做点儿什么。在发现没人理她之后,露西便尴尬地站起身来,一根筋地慢慢朝门口走去。在她从范妮身边轻手轻脚地走过时,范妮开口说道:“爱德华,来杯酒。要红酒。从伦敦过来这一路上太折磨人了。”
露西发现自己来到了厨房。莉莉·米林顿坐在埃玛的大木桌前,正把一整块切达奶酪切成片。当露西出现在门口时,她抬起头来。
“饿了?”
露西意识到自己饿了。她这一整天都处于兴奋之中——发现了房子的楼层平面图,想要找到爱德华,把供牧师藏身的密室找了出来——结果她把喝下午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她拿起桌上那把切面包用的锯齿刀,从面包上切下厚厚的一大片。
埃玛干活时喜欢用油脂灯。莉莉已经把那盏灯点了起来,厨房里弥漫着油腻腻的牛肉味。这股味儿并不好闻,但在这样的夜晚——外面的瓢泼大雨还在继续,而屋子里的气氛悄悄起了变化——这种熟悉的味道并不令人排斥,露西竟然感觉到自己突然有点想家了。
猛然间,她觉得自己还很小,只想再做一个小女孩,一切对她来说都黑白分明,而且铺床的事也由保姆负责,烧热的铜质平底锅会被塞进被子里,驱走被窝里的寒冷和潮湿。
“你想看变魔术吗?”莉莉·米林顿还在切奶酪。刚刚,露西的心思飘得太远了,她这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莉莉·米林顿抬头看着她,似乎是在盯着她;她隔着桌子把手伸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神色,拧着眉头,翘着几根手指,从露西的耳后轻轻拿出一样东西。她伸开手掌,里面是一枚银币:“一先令!我还挺走运。看来我得经常看看你身上藏了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
“魔术。”
露西迅速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皮肤:“你愿意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吗?”
“我会考虑一下。”莉莉从露西切好的面包中拿了几片,“三明治?”
她给自己也做了个三明治,眼下,她走到桌子的一头坐下来,就是离冲着前院的那扇窗子最近的那头。“这是厨师的特权,”当注意到露西在看着她时,她说道,“我看不出咱们有什么理由非得赶紧回去。其他人都有事情要忙。他们不会饿着的。”
“瑟斯顿说他饿坏了。”
“是吗?”莉莉·米林顿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心满意足地嚼着。
露西走过去,挨着莉莉·米林顿,也坐到了桌子那头。
窗外,虽然暴风雨依旧没停,但透过云层的缝隙,露出一小片晴朗的夜空,可以看到几颗遥远的星星在闪烁。“你认为我们会知道星星是怎么形成的吗?”露西问道。
“会啊。”
“真的吗?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一位名叫本森的化学家和一位名叫基尔霍夫的物理学家已经研究出如何确定太阳上存在的化学物质了,他们利用的是三棱镜,因为阳光透过棱镜时会产生光谱。”
“那星星呢?”
“他们说办法是一样的。”莉莉·米林顿这时也抬头望着遥远的天空,油灯的朦胧光线照在她一侧的脸庞上,“我父亲曾经告诉我,我出生那天,夜空里有一颗幸运星。”
“幸运星?”
“老水手都信幸运星。”
“你父亲是水手?”
“他很久以前是个钟表匠,手艺很好。他曾经给住在格林尼治的一位出海的老船长修理过他收藏的钟表,就是在老船长家,他被灌了满脑子有关航海的迷信。我第一次用望远镜看东西就是在格林尼治。”
“你看到什么了?”
“我很幸运,因为当时刚刚发现海王星,一颗新发现的行星,同时也是一颗古老的行星。”
露西真希望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个带着女儿去参观皇家天文台的钟表匠。“小时候,我父亲就去世了。他被马车给撞了。”
莉莉·米林顿转过身来,朝她笑了笑。“那就但愿咱们的运气会比他们好吧。”她把头朝桌子那边偏了偏,“与此同时,我猜咱们该去给其他人送点儿吃的了。”
当露西要把自己那份三明治消灭掉时,莉莉·米林顿把剩下的面包和奶酪都备好,然后把晚餐摆在一个瓷质大浅盘上。
是的,莉莉·米林顿和之前那几任模特都不一样。之前那些漂亮的面孔让露西想起的是秋日里从高耸的青柠树上落下的叶子,可即便是夏日里最苍翠茂盛的叶子,也不过就绿上一季,而后便会全部凋零;到了第二年,新的叶子就会长出来,把枯叶都替换掉。莉莉·米林顿懂科学,还从望远镜里看到过海王星,她的身上有某种能在爱德华的画作中表现出来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他把“跟着那晚”的事告诉了她。露西觉得,她应该为此而恨上莉莉·米林顿,但她没有。
“你在哪儿学的魔术?”她问道。
“我是跟科文特花园的一个法国街头艺人学的。”
“不是吧。”
“是在那儿学的。”
“小时候学的吗?”
“非常小的时候。”
“你在科文特花园干什么?”
“多半是当小偷。”
露西知道莉莉·米林顿是在逗她,爱德华不想把谈话继续下去时也这样。她吃完三明治时,露西注意到,天空中那块缝隙已经被云层遮住了,星星也不见了。
她们俩回到餐厅时,爱德华正要离开。他一手拿着蜡烛,另一只胳膊被范妮紧紧贴着。“布朗小姐赶了一天的路,她累了,”他小心翼翼地用客气的口吻说道,“我送她去卧室。”
“当然,”莉莉·米林顿说,“我会给你留点儿晚饭的。”
“我知道你不是说真的,爱德华。”范妮说。他们沿着走廊走得很慢,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含糊不清:“我一个人都没告诉。你就是糊涂了。这在婚礼之前很正常。”
“嘘,好了,现在,”爱德华扶她上了楼,“我们把事情留到明天再说。”
露西没进餐厅,反而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上。当她认为不会被人发现时,她也跟着上了楼。她注意到,爱德华把范妮领进了她卧室旁边的那个房间。房间很小,但很漂亮,床的四角都有床柱装饰,窗户底下还摆了一张胡桃木的梳妆台。
一切都很安静,直到露西听到范妮注意到朝东的那扇窗户正对着村里的教堂墓地。
“那只是换个睡法,”露西听见爱德华说,“仅此而已。不过是死者在长眠。”
“但是,爱德华。”她的声音从敞开的门里传出来,传到走廊里,“睡觉时,脚冲着死人不吉利。”
无论爱德华接着说了什么,他的声音都太轻了,听不见。接下来的话还是范妮说的:“你的房间在附近吗?不在的话,我会害怕的。”
露西换上睡衣,走到自己的窗前,站在那儿。铁线莲的藤蔓在房子的石墙上疯狂地生长着,已经互相缠绕着爬进了房间里,潮湿的窗台上正绽放着一束花。露西一朵一朵地摘下来,一片一片地揪着花瓣,看着它们像雪花似的翩然落下。
在她正想着隔壁的范妮时,她听到楼下草坪上传来爱德华的声音:“我知道,这件事我得谢谢你?”
露西小心翼翼地躲在窗边,以免被楼下的人看到,她抻着脖子,想看看还有谁在那儿。是瑟斯顿。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泛起凉意。一轮涨得圆圆的月亮挂在放晴的夜空中,因为之前的黑暗,月亮似乎变得更亮了。露西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都站在通往果园的紫藤架附近。
“她说,是你写信告诉她,在哪儿能找到我。”
瑟斯顿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手里拿着他那把拿破仑战争期间用过的步枪,漫不经心地对着房后栗子树下的假想敌瞄准。此刻,他正像哑剧里的反派那样,手指扣在扳机上,张开另一只手臂:“才不是呢。我写信建议跟她见一面,我是见面时告诉她在哪儿能找到你的。”
“你这个浑蛋,瑟斯顿。”
“我能怎么办呢?那个可怜的姑娘就指着我能发发慈悲。”
“你发慈悲!你就是想看热闹。”
“爱德华,你这么说可就伤我心了。我只是在做朋友该做的。她求我帮你,别让你犯糊涂。她说你疯了,你的做法很失礼。”
“我跟她谈过了——我也给她写过信,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一切?我深表怀疑。‘我不相信,’她不停地说,‘他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他吗?不知道这对我有什么影响吗?’她还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什么理由要背弃诺言?’”瑟斯顿笑了起来,“不,我认为你没有把一切都说清楚,我亲爱的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