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名
乾坤脱下龙褐,见龙褐染满血迹,裂口竟有十几道之多。他穿上这件道圣法服后,一直好生维护,便是拿阴阳匕刺伤自己时,也决计不敢毁伤龙褐,如今与邪神一番恶斗下来,龙褐竟毁伤成了这般模样。他心痛之余,暗暗下了决心:“从今往后,我决不再让龙褐有半分毁损,若是做不到,我便不配穿上它,更不配做道圣传人。”他看着龙褐正面那一道用黑线缝合的裂口,又不禁浮想联翩起来,“等我离开阴泉狱后,也要将十几道裂口仔细缝合才行。我没缝过衣服,不知道木芷的针线活好是不好。她心灵手巧,想必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不在话下。”想到这里,他咧嘴一笑,将龙褐放进水里清洗干净后,搭在火盆旁边的一根钟乳石上,慢慢将龙褐烘干。
乾坤听见铁链“呛啷”轻响,抬头看向邪神。邪神嗅到肉香后,鼾声戛然而止,挪开尾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烤鱼,当即张口咬住,大肆吃了起来。
乾坤心中正想着木芷,瞧见邪神的吃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在火盆旁坐了下来,既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邪神说话:“想当初我在芷隐谷,吃着烤鱼,临风观山赏水,饱览云海胜景,还有佳人做伴,当真逍遥自在,胜似神仙。如今吃着烤鱼,却被困在这乌漆麻黑的阴泉狱中,身边只有你这么一只邪里怪气的畜生。”
邪神只管埋头大吃,一会儿便将两只烤鱼吃了个精光,这才抬起脑袋,瞪了乾坤一眼。它的眼神转变极快,瞪乾坤时带有怒色,转瞬间便变得亲昵无比,一边望着乾坤,一边极有节奏地摇动起了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
乾坤笑了一笑,道:“你这只畜生,不发狂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讨人喜欢。你这般讨好于我,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解开铁链?”
邪神立即点了一下尾巴。
乾坤想到邪神曾模仿女子呼救之声,引得众人打开铁门,此时忽然百般示好,说不定又想耍什么花招。但他转念便想:“此时它狂态不再,我有何惧?左右也是无聊,我便解了铁链,且看它能耍出什么花样来。”想到这里,便起身走近邪神,解开了它身上的几条铁链。
铁链刚一解开,邪神忽然四爪蹬地,猛地一下向乾坤扑了过来。
乾坤大吃一惊,急忙向后退,不小心绊到一根断裂的钟乳石,身体向后仰倒,邪神趁机扑到了他的身上。他惊讶之余,却没有做任何抵挡,只因邪神这一扑并无伤害之意,而是扑进他的怀中,不断拿脑袋蹭他的颈部,便如一只家犬与主人久别重逢一般,对他极尽亲昵之态。
乾坤好不容易才将邪神推开,站起身来,邪神旋即又凑拢到他的脚边。他低头瞧着邪神,见它耷拉着耳朵,不断地蹭自己的小腿,大有俯首帖耳之意,不禁暗觉奇怪:“这畜生当真邪门,之前恨不得将我杀了,此时却对我如此亲近,我可瞧不明白了。不知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它出现如此大的转变。”见邪神恭顺至极、憨态可掬,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邪神的脑袋。
邪神不再有发狂之态,并且对他俯首帖耳,他更加放心,走到八卦铁门前,再一次琢磨开门的办法。邪神对他寸步不离,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见他打量铁门,不断地摸索几个锁孔,于是也抬起小小的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八卦铁门。
忽然之间,邪神掉过头去,向钟乳水池疾奔而去。它去势如电,一下子便钻进黑暗深处,消失不见了。乾坤心生奇怪,向邪神消失的方向望去。他听见一阵水声传来,片刻之间,白影出现,邪神奔回他的身前,浑身已然湿透,嘴里叼着一个长条形的物件。它垂下脑袋,嘴巴一松,将长条形的物件放在了他的脚边。
乾坤定睛一看,只见那物事是一根三寸长的圆形铁棍,铁棍的表面密布凹槽,凹槽有深有浅,形状各异,便如钥匙上的齿槽一般。乾坤当即拿起圆形铁棍,与八卦铁门上的锁孔进行比对,大小竟然完全一致。他脱口道:“这是八卦铁门的钥匙?”他又惊又疑地看了一眼邪神,见邪神点了一下尾巴,于是赶忙将圆形铁棍插进坤卦位置的锁孔,轻轻一拧,便听“咔嚓”一响,八卦铁门内部的齿轮就此牵动。
这根圆形铁棍,果真是八卦铁门的钥匙!
乾坤原本以为钥匙已被莲社信士带走,想不到竟会藏在钟乳水池之中,更想不到邪神竟会亲自将钥匙叼来给他,不由得大喜过望。
打开了坤卦位置的锁孔,乾坤往相邻的两个锁孔一试,很快便发现八卦的反序是开启八个锁孔的顺序。他知道了开锁顺序,却没有立即打开八卦锁,而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之前因为打不开八卦铁门,一直暗自焦急,眼下八卦铁门随时可以打开,他反倒不再心急。他心绪镇定,暗暗思虑幽泉狱那边的情况。他多次紧贴八卦铁门细听,始终听不到铁门对面有任何响动,不仅没有木芷和白玉蟾的声音,连其他四五十人的声音也压根儿听不见。他仔细一想,出现此等结果,要么是众人已经找到出路离开了幽泉狱,要么便是众人遭遇危险,被困在了某处,说不定遇到了幽泉阎罗,已经悉数被擒,这才没有动静。倘若是第一种情况,众人已经找到了出路,木芷和白玉蟾多半会回到八卦铁门背后,毕竟两人还不知他是死是活,应该不会就这么抛下他不管。然而八卦铁门背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仔细想来,只怕第二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更大。
如此一想,乾坤便没有立即打开八卦铁门,而是返回地面上的洞厅,来到那个莲社信士的尸体旁边。
那莲社信士是被邪神抓断咽喉而死,死去了整整一个月,尸体已经腐烂,泛起一股熏天恶臭。乾坤向尸体双手合十以礼,道了一声“得罪”,将尸体身上的红衣和赤面獠牙面具除下。他知道幽泉阎罗是九泉狱中最为厉害的镇狱阎罗,若是贸然闯入幽泉狱,只怕凶多吉少,既然眼下有现成的红衣和面具在,不如装扮成莲社信士,先混进幽泉狱中,探一探情况再说。
红衣和面具紧贴在腐烂的尸体上,早已带有一股恶臭。乾坤将红衣和面具拿回地下洞厅,在钟乳水池里清洗干净,然后将红衣搭在钟乳石上,放在火盆上烘烤。他忙活之时,不管是上到地面洞厅,还是到池边清洗红衣和面具,邪神始终紧跟着他。此时他等待红衣烘干,便在火盆旁边坐了下来,邪神立刻凑过去,趴在他的身边,将脑袋轻轻枕在了他的腿上。
乾坤低头瞧着邪神,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你对我寸步不离,难道是打算从此往后,便一直这么跟着我吗?”
邪神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点动了一下,仿佛在回答着乾坤的问话。
乾坤心道:“你若是一直这么跟着我,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发狂,到时候可麻烦得紧。”虽然难免担心,但邪神贴得如此之紧,一时之间倒不知该怎么将它甩掉。他为难之际,心念忽然一动,脑海中如同劈进了一道闪电:“邪神如此厉害,倘若我能将它收为己用,此去碧落天的路上,便多了一大助力!”
“你的上一任主人是阴泉阎罗,阴泉阎罗为人如何,又是怎样待你,我自是一概不知。”乾坤看着邪神,肃声说道,“只不过你自愿跟随我,那便是认我做你的新主人。从今往后,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听我这个新主人的号令,不可再擅自乱来。”
邪神又动了一下尾巴。
乾坤有意试上一试,抬手往钟乳水池的方向一指,叫道:“去,给我捉条鱼来!”
邪神四爪一蹬,飞一般蹿向钟乳水池,顷刻间折返而回,已叼来了一条鱼。
乾坤又道:“很好,现在把鱼放归水池。”又抬手往钟乳水池的方向一指。
邪神立即奔向钟乳水池,将鱼丢回水中,旋即回到乾坤的身边,一边轻轻地摇动尾巴,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乾坤没想到邪神居然如此听话,不禁大为满意,哈哈一笑,内心却难免疑惑:“邪神怎么会如此容易便被我收服?它突然这么听我的话,究竟是什么缘故?”他心中奇怪,但邪神肯听从他的号令,自然是好事,至于邪神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将来会不会背叛他,此时自然无法料想。他往腿上拍了拍,邪神立刻在他身边趴下,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乾坤摸了摸邪神的脑袋,只觉得手感松软,极为舒服。他想了一想,说道:“你名叫邪神,想必是阴泉阎罗给你取的名字。这名字太过阴冷,我大不喜欢。既然我做了你的新主人,便该给你取个新名字。”一时之间,念头翻飞,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他思虑之时,目光落在了邪神额间的三缕血色毛上,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六道乾坤眉,道:“我这六道眉毛与生俱来,一边横平连贯,是为乾卦,一边居中断裂,是为坤卦。你这三缕红色的毛,中间连贯,两边断开,倒像是竖起来的坎卦。你我眉目之间都有八卦卦象,倒是颇为有缘。”说到这里,他极为怜惜地摸了摸邪神额间的三缕血色毛,说道,“八卦分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和兑,虽然你我都是面含八卦,可我占了乾坤二字,一听起来便威风八面。你呢?一个‘坎’字,一提到坎便是土埂田坎,八卦之中,最土的便是你了。”说着一脸嫌弃地唉声叹气。
邪神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张开,抬起脑袋,瞪了乾坤一眼。
乾坤道:“你瞪我做什么?你便是瞪我十眼八眼,你终究还是个坎。”忽然双手一拍,笑道,“我名叫乾坤,是因为我眉载乾坤而得名,既然你额间有个坎卦,那我从此以后便叫你‘小坎子’,如何?”
邪神又瞪了乾坤一眼,显然对这个名字大为不满。
乾坤却对这个名字极为满意,笑道:“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叫‘小坎子’。”说罢站起身来,摸了摸烘烤的红衣,已经干了大半,当即将红衣取下,穿在了身上,把龙褐遮得严严实实,又将赤面獠牙面具戴在了脸上,遮住了面容,这才说道:“小坎子,我们走。”
乾坤走到八卦铁门前,小坎子紧跟在他的身边。他用圆形铁棍依次打开了八个锁孔,奋起阴阳手的神力,用力推动八卦铁门。八卦铁门之前已经打开过一次,曾发出过轰隆巨响,他不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于是推门的动作极为缓慢,八卦铁门在一阵轻响声中缓缓开启。
第8章 鬼面青铜匣
幽泉狱
乾坤担心八卦铁门背后有莲社信士把守,于是推开一道门缝后,便一手举夜明珠,一手持阳匕,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八卦铁门背后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把守。他小心翼翼地钻过门缝,再将八卦铁门缓缓关合,然后迈步向前,走过了一段昏暗的洞道,眼前忽然明亮了起来,出现了一个花木丛生、幽静雅致的浑圆洞厅。八盏白色灯笼悬浮在半空之中,白光直射而下,照亮了洞厅地面上的二十几具尸体。
二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花木之间,有不少尸体仰面朝天,乾坤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随他一起逃出寒泉狱的囚徒;其余俯卧在地的尸体,他虽看不见长相,但通过衣物和身形,依稀能辨认得出,也是寒泉狱中的囚徒。二十几具尸体当中,没有穿水绿纱衣和破烂道袍的人,木芷和白玉蟾不在其中。
乾坤正打算走入洞厅仔细查看一番尸体,忽然有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从正对面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浑圆洞厅正对面的石壁上,开有一个八卦形状的洞口,脚步声便是从洞口里传出的。他带着小坎子迅速藏回洞道之中,悄悄探眼望去,只见八卦洞口处走出了一个身穿红衣的人,脸上戴着赤面獠牙面具,是莲社信士。那莲社信士穿过花木间的小径,向二十几具尸体走去。
这时空中飘浮的八盏白色灯笼忽然同时熄灭,乾坤的眼前一片漆黑。黑暗突然降临,他怕夜明珠的青色冷光暴露了自己的方位,急忙将夜明珠藏回怀中。片刻之后,空中的八盏白色灯笼忽然再次亮起,只见那莲社信士的双手之中,各抓了一具尸体,正沿着原路返回,很快走回了八卦洞口。
乾坤不知道那莲社信士为什么要带走两具尸体,正疑惑之时,又听见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八卦洞口处又走出来了一个莲社信士,同样走到洞厅之中抓起两具尸体,然后返回了八卦洞口之中。
片刻之间,空中的八盏白色灯笼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如此不断地反复。在此期间,先后有六个莲社信士往返于八卦洞口和浑圆洞厅之间,都是抓了两具尸体便走,看样子是打算将所有尸体都搬到正对面的八卦洞口之中。除了正对面的八卦洞口,乾坤看见浑圆洞厅的斜对面还有一道巨大的铁门,铁门顶部的石壁上刻有五叶莲图案,以及两个篆体大字——下泉。
“九泉狱的第七层——下泉狱。”乾坤心中暗道。他看见了通往下泉狱的狱门,却隐隐皱起了眉头,只因这道通往下泉狱的铁门并未关闭,而是呈现敞开之状。他一路从黄泉狱闯到幽泉狱,每一道狱门都是历尽艰险方才闯过,眼前这道下泉狱的狱门却大敞在那里,甚至没有任何看守之人,仿佛是在开门迎客,巴不得来到幽泉狱的人前往下泉狱一般。他知道终南捷径极有可能藏在幽泉狱中,再加上木芷来到幽泉狱后下落不明,他自然不会就这么前往下泉狱。他转回目光,望着正对面的八卦洞口,心想,除了连通阴泉狱和下泉狱的两条出路外,八卦洞口便是这个浑圆洞厅的唯一出路,不管是寻找终南捷径还是寻找木芷,只怕都要到那个八卦洞口里探一探才行。
趁着第六个莲社信士抓着尸体返回八卦洞口之中,乾坤低声道:“小坎子,你先藏在此处,不要随意行动。等我叫你时,你再出来。”他说完这话,快步走出洞道,来到浑圆洞厅之中。地上还有十几具尸体,他大略看了一下,每具尸体都是肤色青黑,是身中剧毒而死。他听见脚步声从八卦洞口里传出,知道又有莲社信士即将前来搬运尸体,于是有样学样,也抓起了两具尸体,分别提在左右手中,然后迈开有条不紊的步子,向正对面的八卦洞口走去。
八卦洞口里果然走出一个莲社信士,乾坤镇定自若,与那莲社信士错身而过。那莲社信士见他身穿红衣、面戴赤面獠牙面具,当他也是搬运尸体的莲社信士,并未对他产生怀疑。
乾坤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八卦洞口。入洞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通往阴泉狱的洞道,只见白影一晃,小坎子已从洞道里飞速蹿出,钻进了一片花木丛中。他皱了皱眉,暗暗心道:“我还以为你当真会听从我的号令,叫你好生留在原地不要乱动,想不到我前脚刚走,你后脚便溜了出来。”此时他已走到八卦洞口,若是突然停下脚步,那个刚刚擦肩而过的莲社信士说不定便会生出怀疑。他只好不去理会小坎子,继续往前走去,心中想道:“不知道小坎子溜出来做什么。它身患活死脉奇症,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狂性大发,只盼它不要给我闯出乱子才好。”
刚刚走进八卦洞口,乾坤便隐隐听见了一阵喧闹之声。他行走在一条狭窄的洞道之中,喧闹之声越来越响。数十步过后,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又一个浑圆状的洞厅。这个浑圆洞厅比刚才经过的那个浑圆洞厅大了两倍有余,半空中同样飘浮着八盏写有“幽”字的白色灯笼,只不过八盏白色灯笼不是飘浮在乾坤的头顶,而是飘浮在乾坤的脚下。原来他此时所处的位置,竟是在洞厅石壁的高处,再往前踏出一步,便是悬空绝壁。他居高临下,俯望整个浑圆洞厅,一时间瞠目结舌,只见四面八方的石壁之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各种人头石像。这些人头石像有成千上万个,有的大笑,有的盛怒,有的悲伤,有的痛苦,有的阴鸷,有的沉静,总之神态各异,尽皆栩栩如生。在众多人头石像之间,开凿出了一圈圈铁板铺就的栈道,呈螺旋之状,从乾坤此时所处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浑圆洞厅的底部。铁板栈道之上,每隔七八丈的距离,便有一个莲社信士站桩把守,还有不少莲社信士正在栈道上来来去去,整个洞厅中的莲社信士竟不下百人。他在黄泉狱和寒泉狱中多次和莲社信士交手,区区几个莲社信士,便令他吃够了苦头,此时幽泉狱中竟有上百个莲社信士,这等阵势令他大为惊骇。不过这也并非全是坏事,毕竟莲社信士的数量越多,他混在其中,身份便越不容易暴露,若是像黄泉狱和寒泉狱那般,莲社信士屈指可数,多出一个也会被一眼识破。
乾坤神色剧变,不过好在赤面獠牙面具遮住了他的脸,这才不至于被其他莲社信士发现。为了不露出马脚,他丝毫不敢停下脚步,眼见几个搬运尸体的莲社信士正沿着铁板栈道往下走,于是也跟着踏上了栈道。他再次看向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人头石像,却见不少人头石像正在动来动去,竟是活物。他定睛细看,原来石壁上开凿出了数十间牢狱,牢狱用铁壁封死,铁壁上留了一些圆形孔洞,孔洞的大小刚好够一个人将脑袋钻出。不少关押在牢狱中的囚徒,此时将脑袋伸了出来,远远望去,与周围的人头石像几乎没有分别。洞厅中喧闹无比,这些喧闹之声正是出自这些囚徒之口,大多是哀号叫苦之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乾坤听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听清其中一些大嗓门的声音:“我绝不敢再起反叛之心,求主上重纳我为莲社信士!”“不要再给我喂毒了,一刀杀了我,给个痛快吧!”“求阎罗大人大发慈悲,放过小人……”这些号叫之声一个比一个撕心裂肺,听得他背脊阵阵发凉。他想起陈泥丸曾提到幽泉狱专门用来关押反叛主上之人,此时看着数十间牢狱中探出来的颗颗人头,少说也有四十人,这才知道在九泉狱和碧落天,反叛那主人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没一个人成功,全都被囚禁在这幽泉狱中。
乾坤的视线往下移动,看见了洞厅底部的景象,那里石头裸露,空空荡荡,没有栽种任何花木。在底部的中心位置,建有一处八卦石台,此时石台上有一道灰色人影正在来回踱步,石台旁边坐着一大群人,全都一动不动。乾坤离得太远,瞧不清那道灰色人影的穿着打扮和身形容貌,也瞧不清坐着的是些什么人。
乾坤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幽泉狱的整体形状。幽泉狱分为一大一小两个浑圆洞厅。大的浑圆洞厅设有牢狱,囚禁反叛之人,阴森恐怖;小的浑圆洞厅遍植花木,幽静雅致。两个洞厅彼此相连,便如一个横平放置的葫芦;而连接阴泉狱的那条洞道,便是葫芦嘴。他想明白了幽泉狱是葫芦形状,接着又想:“依照道家关于九泉的说法,幽泉乃煞伐之狱,用以关押山林毒恶。那死去的二十多个人,全都是身中剧毒而死,这里关押的囚徒号叫之时,也提到了‘喂毒’二字,看来这幽泉狱多半与毒大有关联。”想到自己身患活死脉奇症,拥有中毒自解的奇能,因此他暗暗惊骇之余,倒也略感心安。
乾坤手提两具尸体,沿着铁板栈道继续下行,经过了一个个站桩把守的莲社信士。这些莲社信士不闻不问,任由他从身前通过,似乎对他没有生出半点怀疑。他经过了一间间牢狱,看过了每一个从铁壁孔洞中探出来的脑袋,没有看到木芷和白玉蟾,连土为安、斛斯伽罗和尹志平等人,也是一直未见。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沿着铁板栈道绕了洞厅整整八圈,乾坤终于走到了洞厅的底部。他看见前面几个莲社信士径直走到洞厅的正中央,将尸体堆放在八卦石台旁边,于是也跟着向八卦石台走去。
乾坤离八卦石台越近,石台上踱步之人的容貌也就越清晰。只见那人身穿灰色大袍,身形雄壮,满脸横肉,手中握有一对寒光凌厉的虎爪。他的一身灰袍裂开了数道口子,染有斑斑血迹,脸上有一道皮肉外翻的伤痕,伤处正在渗血,似乎才受伤不久。
乾坤目光一转,落在灰袍人的脖颈上,只见那里戴着一条坠有白玉骷髅头的骨节项链。他立刻想起两个孟婆、陈泥丸和小坎子都戴有一模一样的骨节项链,似乎那是镇狱阎罗的凭证之物。灰袍人既然戴有此种项链,十有八九便是幽泉狱的镇狱阎罗。
乾坤走上前去,将两具尸体放在八卦石台旁边,与其他尸体堆放在一起。趁此机会,他向八卦石台的另一侧望去,那里坐着一大群人,手脚皆被镣铐锁住,神色委顿,难以动弹。他一眼便在这群人当中看见了木芷。木芷的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脸色苍白,闭目坐着。他又看见了白玉蟾、斛斯伽罗、玉道人和尹志平等人,全都是垂头丧气、精神不振,与之前中了孟婆汤后浑身无力的状态颇有几分相似。
乾坤关闭八卦铁门,将自己一个人留在阴泉狱中,原本是不想让木芷等人受到邪神的伤害,没想到他独自留在阴泉狱中反倒没事,木芷等人却在幽泉狱中失手被擒,幸好死去的二十几个人当中没有木芷,不然他一定会为此悔恨终生。他很想立刻救出木芷和白玉蟾等人,但幽泉狱中有上百个莲社信士来来往往,又有灰袍人立在八卦石台上,他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他见木芷虽然被擒,但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于是打算先静观其变,等思谋出了可行的救人法子,寻觅到了好的救人时机,再出手救人。他见其他几个莲社信士放下尸体后,便相继走到被擒住的二十几人身后笔直站立,于是也走了过去,在木芷的身后站定。在他之后,又有多个莲社信士提着尸体走下栈道,片刻之间,二十几具尸体便全部堆放在了八卦石台旁边。
一个面具赤色更深、獠牙更长的莲社信士面朝八卦石台,向那灰袍人恭声说道:“幽泉上狱共有五十二人擅闯毒阵,生擒二十八人,毒杀二十四人,皆在此处。这些人和尸体如何处置,请阎罗大人示下。”
灰袍人停止踱步,转头望着那莲社信士,目光中透着一丝急色,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从下泉狱来此,已经足有三个时辰,如此紧要关头,你们幽泉阎罗却一直在神明室里闭关炼毒。他到底还要多久才出来?”他说到“神明室”三个字时,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八卦石台,有意跺了一下脚,似乎神明室便是在八卦石台的正下方。
那莲社信士应道:“本狱阎罗大人闭关炼毒,短则一时二刻,长则三天五日,属下不敢断言。下泉阎罗大驾来此,本狱莲社信士一百零八人,悉听下泉阎罗大人差遣。”
乾坤听到此处,方知那灰袍人虽是镇狱阎罗,镇守的却不是幽泉狱,而是下泉狱。他想起通往下泉狱的狱门一直敞开着,此时下泉阎罗却身在幽泉狱中,而且身上带有血迹和伤痕,又是如此着急要见幽泉阎罗,想必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下泉阎罗看了看被擒的二十几人和堆放的尸体,说道:“这些人误闯毒阵,坏了我的大事,待我审问清楚后,再一一入狱。至于这些尸体,眼下神明室关闭,去不了福寿井,便先放在此处。你速去幽泉上狱,重布毒阵,严加防范。对头虽然是只身一人,但极为厉害。他为了寻找终南捷径,已连闯衙泉、酆泉、苦泉三狱,所到之处连根拔起,三位镇狱阎罗和多位莲社信士死在他的手上。我在下泉狱费尽了周折,”说到这里,目光一寒,抬手摸了一下脸上的伤痕,“方才将他引入天罗机关大阵,暂且困住了他,他若是不死,必会闯进幽泉狱来。过了幽泉狱,便是终南捷径,绝不能再让他前进一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必须让他止步于幽泉狱!”
那莲社信士应道:“是,阎罗大人,属下这便去重布毒阵。”话音一落,即刻领命而去,沿着铁板栈道上行,往幽泉上狱也就是另一个浑圆洞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