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为安和火不容同样觉得奇怪,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向邪神攻去,然而攻到半途,眼中绿光闪动,黄金杵和赤焰刀顿时偏转方向,再次向彼此攻去。黄金杵斜掠而过,划伤了火不容的胳膊肘,赤焰刀直劈而下,虽然没有砍伤土为安,但刀锋上的火焰烧燃了土为安的衣袍。土为安急忙狂甩衣袍,迅速灭了火,衣袍上已多了一个破洞。两人内心惊疑,隐约猜到是邪神眼中的荧绿重瞳在作怪,当即退开数步,不敢贸然攻上。
斛斯伽罗立在木芷的身旁,她的眼睛一直清澈干净,此时却盯着邪神,满目皆是惊异之色。她看见邪神的眼中出现了红绿重瞳,又看见土为安和火不容连续攻击彼此,心里不由得惊道:“老主母曾说过,神女观音的身边跟着一只千年灵兽。那只千年灵兽目有双色重瞳,拥有绝神乱志的神力,莫非便是这只白狐?”她暗生此念,不禁越发惊疑。
土为安和火不容退开后,乾坤和白玉蟾挥动阳匕和银丝拂尘,双双攻向邪神。三个无色道士也合围而上。
邪神的荧绿重瞳猛然一扩,原地转了一个圈,向每一个人瞪了一眼。乾坤只感觉一道明亮无比的绿光刺入了自己的眼中,心头忽然一迷,阳匕立刻偏转方向,刺向了白玉蟾。白玉蟾的银丝拂尘也向他扫来。三个无色道士原本直奔邪神而去,此时却变成了相互之间拳打脚踢,彼此攻击。
银丝拂尘的攻击范围十分开阔,立刻扫中了乾坤的手臂。乾坤的手臂一阵酥麻,手中的阳匕去势中断,再加上阳匕短小,这才没能刺中白玉蟾。三个无色道士各自闪避,躲过了彼此的攻击。
只此一下,乾坤立即明白过来,是邪神眼中荧绿重瞳发出的绿光,引得他神志迷乱,攻击了白玉蟾。他盯着邪神,心中既惊讶又兴奋,暗道:“难怪你名叫邪神,原来竟有这等邪乎神异的本领!我之前真是太小瞧你了。”他想明白这一点,却不退反进,又朝邪神攻去。只不过这次阳匕刺出之后,他不再去看邪神的眼睛,而是视线偏转,盯着邪神身旁的一根钟乳石。
可是不看邪神,攻击又如何能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邪神的身子轻轻一晃,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阳匕,随即利爪一挥,乾坤的手背上立刻多了几道抓痕。乾坤吃痛不已,当即转动目光向邪神看去,然而邪神的荧绿重瞳亮光一闪,乾坤手中的阳匕便向钟乳石刺去。阳匕锋利无比,立刻没入了一半,深深嵌进了钟乳石中。
乾坤手下用力,拔出了阳匕。他心中念头急转,思索着对付邪神的办法。
但邪神根本不给他思索的机会,额间的三道血色毛倏地一动,整个身形一下子便消失了。乾坤只感觉一股劲风直扑而来,邪神的速度竟比它未受伤时还要快上数倍。他看不见邪神的身形,根本无法抵挡,腹部左侧骤然剧痛,又是几道血淋淋的抓痕。邪神的侧腹部之前被乾坤划出了一道极长的伤口,此时它不攻击白玉蟾、土为安、火不容和玉道人等人,只攻击乾坤,并且不抓他的咽喉,而是直接抓伤他的腹部左侧,便如以牙还牙般地报复。它变本加厉,随即又掠过乾坤身旁,在乾坤的腹部右侧抓出了几道血痕。
乾坤剧痛难当,猛然间一声大喝,体内力量涌动,眼中红光渐现。邪神第三次攻来时,他已隐约看见了邪神的身形,斜身一让,竟避开了这次攻击。他狂挥阳匕,反击邪神,邪神围绕他疾走狂奔,伺机袭击。一时间紫影白影交叠变幻,洞厅中劲风呼啸。
白玉蟾、土为安、火不容和三个无色道士想抢上去攻击邪神,但邪神和乾坤的速度已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难以区分彼此,几人怕误伤乾坤,一时之间不敢贸然攻上。
八卦铁门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高叫:“开了!”
那是鲁师傅的声音。他终于打开了位于兑卦位置的最后一个锁孔,八个锁孔依照次序全部打开,八卦铁门顿时向内弹出了一道缝隙。
鲁师傅举起双手抵住八卦铁门,用力去推。然而八卦铁门极为沉重,他用尽了全力,铁门只是隐隐而动。立在两旁的几人立刻上来帮忙,一起用力推门,只听一阵轰隆巨响,八卦铁门终于开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露了出来。
众人欢呼声大作,举起火把照明,争先恐后地涌入洞中。水之湄、乌力罕和赵无财等人立刻跟随人群入洞。玉道人见邪神比之前还要凶猛数倍,已然暗生怯意,此时有了出路,用不着再与邪神拼命,当即灭了碧磷火,回身冲入洞中。火不容虽然不惧邪神,但心思与玉道人相似,既有出路,便不再费力与邪神相斗,立即嘿嘿一笑,收刀入洞。鲁师傅收起皮革裹,看了一眼乾坤,叹了声气,猛一跺脚,也钻进了洞中。
片刻之间,八卦铁门旁边只剩下木芷和斛斯伽罗,还有尹志平和护卫他的一个无色道士。洞厅中央也只剩下了白玉蟾、土为安和三个无色道士,以及正与邪神拼死相搏的乾坤。
乾坤已经望见八卦铁门开启,大声叫道:“你们先走,我断后!”他已有狂性大发之兆,这句话吼叫出来,便如猛兽咆哮一般,吐字极不清晰。
土为安无法插手攻击邪神,知道留下来也无益处,于是转身奔向斛斯伽罗,要带斛斯伽罗离开。斛斯伽罗盯着模糊成影的乾坤和邪神,轻轻摇了摇头。土为安于是停住脚步,守在斛斯伽罗的身旁。三个无色道士也回到了尹志平的身边。
乾坤见白玉蟾还留在洞厅中央不肯走,于剧斗之际猛然转过身来,在白玉蟾的身上用力一推。他双眼红光大盛,吼道:“走啊!”声音出口,已是厉声咆哮,几乎听不出在说什么。
白玉蟾没有办法对付邪神绝神乱志的神力,攻击邪神反而会掉转方向攻击乾坤,留下来对乾坤没有任何帮助。他是个当断则断之人,大声应道:“好,我护住木姑娘先退,在铁门后面等你!”说完他便奔回八卦铁门旁边,向土为安、斛斯伽罗、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说道,“各位守在此处并无益处,先退入门后,等道友一来,我们便即刻关门,将邪神挡在门外。”几人听了此话,这才退入八卦铁门之中。
白玉蟾扶着木芷,打算退入八卦铁门。木芷目不转睛地望着乾坤,脚下丝毫不动,说道:“我等乾坤来了再走。”声音虽轻,却自有一股不容更改的执着。白玉蟾应了声“好”,留在了她的身旁。
邪神被乾坤一脚踢飞一次、一拳击倒一次,更因为侧腹部的伤口,已将乾坤视作深仇大敌。它不去追击其他人,只一个劲地攻击乾坤,似乎不杀乾坤便不罢休。乾坤已是狂性大发之态,浑身力量汹涌澎湃,与邪神狂斗不休。但他神志极为清醒,见木芷和白玉蟾仍未入洞,八卦铁门则一直敞开着,退入洞中的众人并未关闭八卦铁门,显然没有放弃他。他知道八卦铁门长时间不关,邪神难免会冲入门内,后果不堪设想;或是众人最终放弃了他,关闭了八卦铁门,连带着木芷和白玉蟾也会被困在地下洞厅之中。这两种结果他都不想看到,再加上他隐隐然已被邪神压制,全身上下又有多处负伤,长时间斗下去很难取胜,于是在狂斗之时,开始慢慢地挪动脚步,有意往八卦铁门的方向退去。
眼见乾坤离八卦铁门越来越近,白玉蟾道:“木姑娘,走吧!”
木芷摇了摇头,神色坚毅不改,道:“再等等。”
白玉蟾又接连催促了三次,等到乾坤离八卦铁门只剩下一丈的距离时,木芷才点了一下头。白玉蟾当即扶着木芷,退入八卦铁门。
八卦铁门的背后是一条狭窄的洞道,涌入门内的四五十人都没离去,一直等在洞道之中。这些人虽然没把之前立下的同心协力共度艰险的誓言当一回事,但此时大都感念乾坤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乾坤在寒泉狱中独斗孟婆,又在阴泉狱中冒死找到出路,他们岂能来到此处,活到现在?众人之中有胆小惜命之人如赵无财,有一心为己之人如乌力罕,虽然心中都有关门之念,但土为安、斛斯伽罗、鲁师傅、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守在铁门旁边,不让其他人靠近铁门,其余众人也都没有关门的意思,知道众怒难犯,也就不敢擅自上前关门。
乾坤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了八卦铁门的门口。他积聚力量,突然一阵狂攻,将邪神逼退数尺,猛然冲向八卦铁门。但他没有冲入门内,而是双手抓住门边,用力一拉,竟是要将八卦铁门关上。之前他曾拉拢洞厅入口处的铁门,速度已然快到极致,可邪神依然冲回了地下洞厅,此时这道八卦铁门极为沉重,难以瞬间关闭,他一旦逃入门内,以邪神迅疾无比的速度,必定会赶在八卦铁门关闭之前冲入,包括木芷在内的四五十人,便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他与邪神剧斗了一阵,已经明显处于下风,深知留在地下洞厅中会九死一生,可他唯有独自缠住邪神,关闭八卦铁门,木芷和其他人才能保住性命,至于他留下来最终是死是活,此时已无暇顾及了。
关门之时,乾坤看着等在门后的木芷,坚毅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柔情。他知道与木芷就此一别,说不定便是阴阳永隔,心中有许多话想对木芷说,但狂态之下无法吐字成句,也根本无暇说出,只能咧嘴一笑,随即双手使上全力,八卦铁门快速关闭。木芷和白玉蟾没料到乾坤会突然这么做,急忙拉住铁门,可乾坤的阴阳手神力非凡,又处于狂性大发的状态,力气大到难以想象,八卦铁门终究还是关上了。只听咔嚓声连响八下,八卦铁门内部的齿轮相继牵动,八卦锁重新锁死。
“乾坤!”木芷失声惊呼,泪水夺眶而出。白玉蟾也大叫“道友”,其余人等大都惊叫出声。乌力罕立在人群深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赵无财见八卦铁门关闭,邪神没有追进来,终于松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木芷急道:“鲁师傅,快把门打开!”鲁师傅道:“门背后没有锁孔,一旦关上,便再也打不开了!”木芷心急如焚,用力拍打八卦铁门,可八卦铁门一片冰冷,纹丝不动。
众人想到没有鲁师傅在内开锁,八卦铁门便永远无法打开,乾坤即便不死在邪神的利爪之下,也会困死在阴泉狱中,不禁摇头叹气。
忽然之间,洞道中光线大亮。
众人面朝八卦铁门,挤在狭窄的洞道之中,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支火把,光线原本十分昏暗。这阵突然大亮的光线,是从众人的身后照射而入。众人急忙回头,只见洞道之外,出现了一个既高又阔的浑圆状洞厅,洞厅中花木丛生,溪水环绕,极为幽美雅致,如一处精心打造的花园。众人刚刚离开昏暗阴森的阴泉狱,忽然看见了这样一个生机盎然的洞厅,便如重见天日一般,眼睛不由得一亮。
浑圆洞厅原本一片漆黑,陡然之间光亮大作,乃因空中亮起了八盏白色灯笼。八盏白色灯笼的外皮上墨迹勾连,各写有一个大大的“幽”字,此时排列成了八卦的形状,飘浮于半空之中,正在缓缓地转动。八盏白色灯笼的光聚在一起,这才照得整个浑圆洞厅亮如白昼。只不过八盏白色灯笼亮了片刻,便一起熄灭,浑圆洞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血液
八卦铁门已经锁死,阴泉狱和幽泉狱隔绝开来。乾坤身在阴泉狱中,根本无暇关心众人在幽泉狱中会有什么遭遇。此时的他,正在全力以赴,与邪神生死相搏。
乾坤狂性大发之后,多次直视邪神眼中的荧绿重瞳,却不再感到神志迷乱,似乎邪神绝神乱志的神力,只对正常状态下的他有作用,对于发狂后的他没有半点效果。即便如此,他仍然处处受到邪神的压制。邪神和他一样发起了狂,并且比他更加狂暴,猛如虎豹,胜似豺狼。
地下洞厅中只剩下一支火把,那是为了给鲁师傅照明而留在八卦铁门旁边的火把,此时火光越来越弱,光线变得非常昏暗。四下里钟乳石密布,一人一兽在昏黑的洞厅中激斗,竟连一根钟乳石都没撞到。忽然火把燃尽,洞厅中光亮全灭,陷入一团漆黑。一番激斗下来,乾坤的身上新添了十余道伤口,斗志却越来越强。八卦铁门锁死后,他不用再担心木芷会受到攻击,此时心无旁骛,决意与邪神一决生死。火把熄灭后,他立即拿出怀中的夜明珠,左手持珠照明,右手紧握阳匕,向邪神狂攻而上。
狂斗之中,邪神眼眶里的荧绿重瞳忽然消失,只剩下了两颗红色的眼珠。两颗眼珠红光大亮,便如两盏刺眼的明灯。它提颈昂首,狂声咆哮,整个地下洞厅回音共鸣,嗡嗡震颤。咆哮声未落,它忽然向斜侧疾冲而去,“轰”的一声大响,竟撞断了一根手臂粗的钟乳石。撞断一根钟乳石还不够,它又接连撞断了两根更为粗大的钟乳石,方才止住了前冲之势。它四爪一蹬,就地改变了方向,但它没有朝乾坤扑来,而是冲向右侧,又是轰声大响,一口气撞断了四根钟乳石。
洞厅中石屑飞溅,不少石屑砸在了乾坤的身上,甚至是他的脸上,但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邪神,一刻也不敢分神。他知道邪神狡猾多变,说不定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但他盯了片刻,邪神只是前奔后走、左冲右突,如无头苍蝇一般,似乎分不清方向,始终没有来攻击他。
昏黑的洞厅之中,四面八方不断响起碎裂之声,一根根钟乳石受到邪神的猛烈撞击,纷纷脆断。邪神的眼睛红光大亮,浑身毛发直立,不停地狂声咆哮,不停地胡冲乱撞,仿佛已丧失了神志,彻底发了疯。
乾坤的六道眉斜立了起来。他不知道邪神出了什么事,看着邪神发疯的模样,心中大为骇异。
过了好一阵子,邪神已撞断了数十根钟乳石,猛然四爪一定,站在满地的碎石之间,高仰起头,如同一只啸月的苍狼,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叫。乾坤耳膜隐隐作痛,几乎要被这声音刺穿,不得不捂住了耳朵。邪神的叫声拖得极长,原本极为刺耳,最后忽然急转直下,如同掉下了断崖一般,一下子低沉下来,最终戛然而止,再无声息。长叫之后的邪神,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就此不再爬起。
乾坤的内心惊疑不定,举起夜明珠和阳匕,向邪神慢慢靠近。
乾坤走到近前,只见邪神双目圆鼓,牙口狰狞,腹部急剧起伏,仿佛痛苦万分,它横躺在地,似乎身体受制,动弹不得。乾坤狂性仍在,举起手中的阳匕,便要向邪神刺落。但阳匕刺到邪神的颈边,邪神的眼睛之中忽然流光一动,竟流出了一行泪水。乾坤看见这一幕,内心一软,刺出的阳匕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邪神忽然脑袋一挺,张开又尖又长的嘴,朝他握着阳匕的手咬来。他的手停在邪神的颈部上方,离邪神的嘴只有咫尺之隔,邪神这一咬实在太过突然,他来不及收手,心里暗叫一声:“又上当了!”念头刚刚生出,手腕已被邪神一口咬住,两颗尖牙穿透皮肉,几乎刺进了骨头之中。剧痛之下,他手劲一松,阳匕脱手掉落,落在了碎石之间。
乾坤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邪神的腹部,但邪神死不松口,身子贴地滑动了半圈,牙齿依然钉在他的手腕上,这么一拉扯,他手腕上的伤口反而更加疼痛。鲜血从他的手腕伤口中狂涌而出,顺着邪神的嘴角往下流淌。他厉声咆哮,刚刚略有收敛的狂性一下子成倍爆发,另一只手丢掉夜明珠,一拳又一拳地狠击邪神,接着又捏住了邪神的嘴,用力地掰扯。然而邪神死死咬住不放,他掰扯得越狠,邪神咬得越紧。
狂怒之下,乾坤如同变成了一头凶猛的野兽,眼中红光大盛,猛地一下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邪神的颈部。他的牙齿虽然平整,不像邪神那般尖利,但狂性大发之下,咬合之力极重,只觉得喉头发甜,邪神的颈部已然皮破肉裂,鲜血汩汩流出,灌进了他的嘴里,堵在了他的喉头。他的喉头不由得一哽,一口鲜血立刻吞进了肚中。
这口鲜血吞下之后,乾坤的腹部一阵冰寒,原本如炉鼎般炙热的身体,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骤然间冷却下来。他的眼前天旋地转,视线一黑,就此昏迷了过去。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感觉不到身在何处,也感觉不到周身伤口的疼痛,只感觉滚烫的鲜血不断地流过喉咙,不断地流入腹中……
昏迷之后,乾坤意识仍在,只觉得神魄离体而去,飞上九天之外,向下俯瞰,只见平川万里,黄沙漫漫,寸草不生,一派萧条死寂;忽然间惊雷响彻天地,眼前翻土为山脉,裂地为江河,黄沙尽成青绿之色,一时间草木复苏,万物生长。他从九天之上急坠而下,穿过了一团白茫茫的云雾,坠入自己的躯体之内。他的眼前一片猩红,五脏六腑悬挂其间,此起彼伏地蠕动;在五脏六腑的正中心,丝丝血脉交缠密布,缠裹住了一颗乳白色的珠子,那珠子光芒闪动,斑斓奇妙……
乾坤的眼皮猛然一翻,只见眼前青光暗淡,碎石满地,自己仍是处于阴泉狱的地下洞厅之中。
乾坤的眼中红光不再,已然恢复了正常,他只觉得胸口十分温暖,浑身精神百倍。他坐起身来,想起昏迷前被邪神咬住了手腕,下意识地扭头向手腕看去。夜明珠掉落在碎石之间,青色冷光照耀之下,他看见手腕周围满是血迹,但伤口已经愈合,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低头看向邪神,只见邪神闭着两只细长的眼睛,颈部的伤口同样已经愈合,只剩下两排淡淡的齿痕。他定了定神,见邪神竟然没有睡在地上,而是蜷缩在他的怀中,难怪他会觉得胸口一阵温暖。邪神的嘴角微微翘起,仿若微笑一般,小小的鼻孔里发出一阵轻细而有节奏的鼾声,竟然睡得极为舒适。
乾坤心头一跳,下意识抬手一推,将邪神推落在地,随即身子后挪,退开数尺的距离,顺手抓起碎石间的阳匕,竖在身前,护住自己。
邪神摔在了地上,却没有惊醒,只是轻微拂动了一下尾巴,盖住身子,依旧熟睡,鼾声如故。
乾坤在邪神这里上过多次当,吃了不少亏,此时实不知邪神是真的熟睡,还是在故意装睡。他不敢大意,握紧阳匕,缓缓地站起身来。
过了片刻,邪神依旧酣睡不醒。
乾坤不禁暗暗想道:“它若是要杀我,趁我昏迷之时便可动手,为什么竟会自己睡着了?难道幽泉狱那边又放了龙血香进来?”想到幽泉狱,他立刻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八卦铁门,心道,“不知我昏迷了多久,木芷在幽泉狱那边,也不知眼下怎么样了。”他见邪神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是当真睡着了,于是捡起夜明珠,轻手轻脚地走到八卦铁门前,将耳朵贴在铁门上,想听一听幽泉狱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听了片刻,铁门另一边始终无声无息。他直起身来,打量眼前这道八卦铁门,打算想法子将它打开。
乾坤记得之前和邪神激斗之时,曾听见鲁师傅大喊过一声“找到了,是坤卦”,想来开启八卦锁的第一个锁孔,便是坤卦位置的锁孔。他一眼便找到了这个锁孔,但尝试了各种办法,始终打不开它。对于鲁师傅那样的锁具匠人,熟悉各种锁具的构架,开起锁来自然轻而易举,可是隔行如隔山,乾坤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他打不开锁孔,念头一转,将阳匕插进八卦铁门的门缝之中,心想八卦铁门之所以会锁住,终究是靠着内部的锁闩扣住了石壁,倘若能用阳匕削断门缝中的锁闩,八卦铁门自然便能打开。然而铁门极厚,阳匕的刃身太短,插入门缝直没至柄,却依然触不到锁闩。
想尽了办法,还是打不开八卦铁门,乾坤只好暂且作罢。他想到幽泉狱中的镇狱阎罗冠绝九泉,木芷的腹部又受了重伤,不禁隐隐担忧,但此时他被阻隔在阴泉狱中,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暗暗宽慰自己:“有玉蟾兄在,木芷一定不会有事的。”
自从逃离寒泉狱后,乾坤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此时肚子饿极,心想反正暂时打不开八卦铁门,不如弄些吃的东西果腹,再慢慢思索开门之法。他想起地下洞厅中有一口钟乳水池,池中有鱼群游动,于是来到池边,举起夜明珠一照,水下果然鱼影穿梭。他伸手入水,轻轻巧巧便捉到了一条鱼。这鱼通体墨黑,只有巴掌那么大,一条自然不管饱,于是又接连捉了三条。他用阳匕将四条鱼剖腹去脏,在水中清洗干净。
乾坤张嘴便要咬向鱼肉,却又忽然住口,暗道:“若是有火,将鱼肉烤炙一番,自然比生吃美味得多。”身陷困境,他竟然还有心思考虑食物的味道。他环顾四周,地下洞厅一团漆黑,除了夜明珠发出的青色冷光,再没有其他光源,之前的火把早已燃尽,想要弄来火,唯有去往地面上的洞厅,那里有火盆燃烧,盆中装有火油,火焰势必燃烧得更为长久,此时说不定还未熄灭。
乾坤是想到什么便干什么的人。他见邪神依然熟睡不醒,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通往地面洞厅的铁门下方。他走上斜立的钟乳石,将阳匕插进铁门四周的缝隙之中。比起八卦铁门,这道铁门的厚度要薄得多,阳匕很快触碰到了锁闩。他用力切割,片刻之间便切断了锁闩,随即抬手一掀,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铁门应声而开。他探出头去,只见地面洞厅中火光晦暗,数个火盆都已熄灭,只剩下最后一个火盆还在燃烧着火焰。
仅剩一个火盆,也足够乾坤大喜过望。他立马上到地面洞厅。他没有直奔火盆而去,而是先下到另外几间地牢中,用阳匕切断了几条用于锁住囚徒的铁链,这才带着火盆,返回了地下洞厅。他小心翼翼地用铁链将邪神的四只爪子缠住,再在它的颈部缠绕了几圈,最后将铁链拴在几根粗大的钟乳石上。
一番动作做下来,乾坤尽可能地小心谨慎,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铁链发出了几次响声。邪神警惕性极高,此时却一直熟睡,并没有惊醒过来,倒是令乾坤大感意外。
乾坤折断了两根细长的石笋,将四条鱼穿成两串,放在火盆上炙烤。他分心三顾,一边缓慢转动石笋,烤炙鱼肉,一边盯着邪神,提防它随时醒来,一边不时看上一眼八卦铁门,暗暗思索如何才能将八卦铁门打开。
乾坤在芷隐谷居住了一个月,别的本事没有学会,烤鱼的功夫倒是练得极为纯熟,只不过片刻时间,地下洞厅中便香气四溢。他剥去焦黑的外皮,只见鱼肉白里透黄,熟得正好。他舔了舔嘴唇,正要下口,忽然身前铁链轻响。他抬眼看去,只见邪神已睁开了眼睛,身子正在不停地挣动。
乾坤右手一探,迅速将阳匕抽了出来。邪神虽然受制于铁链的捆缚,但它若是发起狂来,说不定能将铁链挣断。乾坤警惕邪神的同时,左手丝毫没有停下,将烤鱼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心中想道:“能吃一口是一口,不然待会儿邪神当真挣断铁链,烤好的美味吃不成,可就悔之晚矣。这鱼无鳞无刺,滋味十足,不过比起芷隐谷的鱼来,还是略有不及。”
乾坤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紧盯邪神,只见邪神虽然不停地挣扎,但动作轻微,不见丝毫狂态。它的双目之中,既无荧绿重瞳,也无红光闪动,没有了先前的凶厉神色。它盯着乾坤,竖起尾巴轻轻摆动,仿佛又认出了乾坤是谁。
乾坤见邪神像是性情大变一般,全然不是先前那个凶残嗜血的凶兽,暗暗心想:“或许这才是邪神的正常模样吧。看来它的确和我一样,患有活死脉奇症,症状一旦过去,便恢复了正常。”想到此处,他将手中的烤鱼伸到邪神的面前,晃了几晃,道:“想吃吗?”
邪神便如听懂了一般,竖起的尾巴点动了一下。
“想得美!”乾坤嘿嘿一笑,胳膊肘一拐,鱼肉又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邪神继续挣动身子,但铁链捆缚得太过严实,它始终挣脱不得。它挣扎了片刻,又恢复了安静,目光中竟露出了一丝乞求之色,巴巴地望着乾坤。
乾坤不为所动,一口气将四条烤鱼吃尽,摸了摸肚子,仰天打了个饱嗝。
一直竖立的尾巴垂放了下来,邪神闭眼偏头,不再去瞧乾坤。它挪动尾巴,将脑袋整个盖住了。
乾坤见邪神毫无威胁,略微放心,于是站起身来,走向八卦铁门,又一次贴着铁门听了片刻,幽泉狱那边依然毫无动静。他又对着八卦铁门琢磨了一阵,还是想不出任何开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