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下雕像基座,退回到无花果树的树荫下。果然,他们绕到栏杆附近。当他们转身往回走时,离我只有25英尺。我听到了他们的部分谈话。
“如果我接手……?”是利普小姐的声音。
“他是利奥找来的,”哈珀回道,“让利奥负责。明天以后,他无论怎样都没关系了。甚至亚瑟都能完成剩下的活儿。”
她笑道:“那个炸毛的胆小鬼?就他那个样子,我猜你不用手榴弹,就能大获全胜。”
哈珀笑了起来。
她说:“朱利奥的人什么时候到?”
“今天之内。我没等到,朱利奥知道……”
后边的话就听不到了。
他们一走远,我就立刻穿过果园回到马厩场,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并锁上门。盖万随时都可能从厨房出来,我可不想被他打扰。
我得想想他们说过的话,但是这很难做到,因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利普小姐的笑还有她形容我的话,这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那时小琼斯和我去希利菲尔兹,和我们认识的两个姑娘见面。一个叫穆里尔,另一个叫玛琪。但是玛琪没露面,穆里尔说是因为她感冒了。于是就剩下我们三个。穆里尔跟琼斯是一对,所以我多多少少落了单。我试着再去约个女孩,但是这种事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更困难,而且我还没什么运气。过了一会儿,我放弃了,回到之前留他们两人在树下卿卿我我的凳子那里。我本来想悄悄走过去,吓他们一跳。但却无意中听到他们说话。穆里尔说她因为各种原因必须早点儿回家,而琼斯则问她周六晚上有没有空。
“亚瑟也一起吗?”她说。
“大概吧。”
“那,玛琪就不会来。”
“到时候她感冒就好了。”
“她没感冒。她只是不想来。她说亚瑟有点儿讨厌,让她直掉鸡皮疙瘩。”
我听到后就走开了,没有让他们察觉。然后我在灌木丛后面就感到一阵阵恶心。我讨厌死那个叫玛琪的姑娘了,就好像形成了一种病痛。
盖万走上楼来,我听到他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他出了浴室,过来敲我的门。我早有准备,已经关掉了灯,这样就不会从门缝处看见灯光,而他也会以为我睡着了。他又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两句,然后就离开了。
我差点就改变主意,想让他进来。那样我就可以喝上一杯,还能和人聊聊天。只是我又想到他这个人有多脏,还有房间里留下他身上味道的情形,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底层民众的香水味”。再者,我也没有把握能及时摆脱他,我还要等11点钟的无线电播报。
播报终于来了。
定点播报请注意,定点播报请注意。布卢特号游艇的乘客今日17点到达彭蒂克,叫作恩里科,全名尚未得知。长相:又矮又胖、黑发、棕色眼睛,年纪大约在35岁。对此人以及其随身携带的行李进行初步观察,可推测其为工匠,而非租船人科尔索的客人。你方能否认出此人?注意所有的对话都要以书面形式记录下来,尤其要注意政治方面的内容。急需你方进展报告。重复一遍,急需。
身体难闻不外乎是沾染了汗水和油渍,但是有些东西却在人的内心滋生萌发,其中一些臭不可闻。你要如何洗掉这些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恶臭?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的无线电重复了昨晚的内容,因此7点的播报跟11点的相比实际差不多。我起床去了浴室。真幸运,我早有预感,提前把自己的毛巾拿回了卧室,但是浴室还是被盖万搞得一片狼藉。浴缸里漂着灰色的浮垢,脸盆上沾着剃须膏。马桶需要多点儿耐心才能成功冲洗,而他显然一早就放弃了。
盖万刮掉了自己至少留了三天的胡子,但是看上去反而更加没精神,不过这也和他的心情有关。费舍尔好像对羊肉串颇为不满,不客气地大声抱怨。不过,盖万已经有了报复计划,这些间谍当晚会吃到在土耳其酸奶里煮熟的羊肉。费舍尔得长点儿教训才能明白谁是厨房的主人。如果他学不会,那么间谍们只能继续吃猪食,或自己再去找个厨子。
我吃完早餐,把车开了出来,去汽修厂加油。
图凡很快接起电话。我先跟他汇报了我昨晚偷听到的对话,稍微加工了一下。“如果我接手。他是利奥找来的,让利奥负责。明天以后,他无论怎样都没关系了。手榴弹……大获全胜。”
他让我慢慢复述了一遍。等他开始抱怨信息太少时,我又告诉他有关地图的事。我猜他会对此感兴趣,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你说它看起来像是一张岛的地图吗?”
“我觉得像,形状大约是个三角形。”
“彩色地图吗?”
“不是,黑白的。”
“那像是航海图吗?”
“我觉得有可能。”
他沉吟道:“小船、海岛图、手榴弹、防毒面具、枪、获胜……”
我提醒道:“还有,费舍尔今天有些事要做。”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说:“你确定岛是三角形的?”
“我觉得像,但地图不是完全展开的,很难看清,也可能是个游泳池的设计。”
他直接忽视我的诙谐,又道:“可能是肾形的吗?”
“有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那是亚斯萨达岛的形状,一些政治犯就关押在那里等待审判,距彭蒂克仅数十公里。你听到他们提过亚斯萨达岛的名字吗?”
“没有。”
“那么伊姆拉勒呢?”
“也没有。这也是座岛吗?”
“这是一个小镇,位于距离彭蒂克60公里的岛上,也是门德列斯被绞死的地方。”
“那个岛什么形状?”
“跟狗头一样。今天晚上,你务必要再跟我汇报一次,即使没有进展。”
“我尽力而为。”
“首先,你必须找到这张地图。”
“我怎么找?”
“你可以趁着晚上找。无论如何,你都要近距离看一次。”
“我觉得我做不到。就算他们再拿出来,我也未必能靠近。”
“你可以使用望远镜。”
“我没有望远镜。”
“等会儿你回别墅时,在路上停一下。今天欧宝负责监视,车上的特工会给你一副双筒望远镜。”
“要是被哈珀看到望远镜,我该怎么解释?”
“不要让他看到。我等着今晚的汇报。如果有必要,你可以与负责监视的人员联系。明白了吗?”
图凡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开车往别墅走,出了萨热耶尔以后就在海岸公路上停下来。欧宝车在我车后100码的地方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两分钟,有人下了车,朝林肯车走了过来。他提着一个装着望远镜的皮套,一言不发地递给我,然后又回到欧宝车上。
我把望远镜放到座位上继续开车。望远镜太大,根本无法放进我的口袋里。我要么设法将它偷偷带到我楼上的房间里,要么就得将它藏到车库中。我现在十分懊恼,我早该想到的,任何地图对于情报人员来说都充满了诱惑力,我不该把这事说出来的。
不过,就算没有望远镜,我也会一样恼火,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意识到这一点。望远镜只是麻烦,真正令我感到困扰的还是图凡得出的结论。
长期以来,他都在推测这是针对国家联盟委员会的又一起阴谋,又一次筹划中的政变,而且很显然他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是国内一群政见不合的军官想推翻委员会所作出的最后挣扎。借助金钱和境外雇用的恐怖分子来实施下一步动作,冒险营救待审的在押官员,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可能呢?正如他所说,“小船、海岛图、手榴弹、防毒面具、枪、获胜”,所有这些都完美地拼凑在一起。
问题在于,一直都在于,图凡并不认识这些人。而我认识,我还知道他们有多卑鄙。实际上在那一刻,没人比我更想看到他们下地狱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觉得他们像是被雇用的恐怖分子。我说不出具体原因。如果图凡反问我什么样的人像是被雇用的恐怖分子,以及我见过多少这样的人,我也回答不上来。我只能说:“这些人不会去冒这种险。”
我回到别墅时,费舍尔正站在台阶顶端的露台上。他示意我停车。就在他顺着台阶往下走时,我及时想起望远镜的存在,用脚将它推到地板上。
费舍尔朝我说道:“辛普森,今天用不着你了。我们要进行一次私人游览,我来开车。”
“好的,先生。车已经加满了油,但是还要打扫一下。”我的脸上全是笑容,心里想的全是望远镜。
“好吧,”他傲慢地挥了挥手,道,“半小时内把车开过来。”
“好的,先生。”
我开车绕过前院进入车库,将望远镜藏到一个空油桶后面,然后用湿抹布快速擦拭了一遍车子。
快到10点钟的时候,我将车开进庭院,连钥匙一起放在那里。然后我回到马厩场,从小门进入果园,找到一个能够看见车子而又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我想等人出去时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都走,他们指的是费舍尔、哈珀、利普小姐还有米勒。
过了大概40分钟,四人都从别墅出来上了车。他们一走,我就去了厨房。盖万在厨房里,一边切肉一边喝着白兰地。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听他说了会儿话,然后问他哈珀他们是否会回来吃午饭。答案是否。他会为剩下的人做个煎蛋卷。
我上了卧室楼层。从后门的楼梯上去,走廊分为左右两边,与别墅后墙平行。右转,是我和盖万的房间,以及其他一些房间;左转,则是一对双开门,而门后就是主卧和客房。
我上去的时候,双开门半敞着。通过门缝,能瞥见一个装满脏床单的柳条车,老哈穆尔正拿着地毯吸尘器在打扫走廊的地板。哈穆尔太太大概在换床单。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等了一个小时,然后又沿着走廊溜达着过去。
门仍然敞开着,哈穆尔夫妇还在卧室里收拾。我下楼去了厨房,又和盖万喝了一杯。他忙着做炖锅,又过了一个小时才决定做煎蛋卷。我听到哈穆尔夫妇几乎同时下了楼,去了洗衣房。一吃完饭,我就跟盖万说自己要睡一觉,然后再次上楼。
首先,我从外面把自己的房门锁上,以免盖万会进来看我在不在。然后我穿过双开门,从里面关上了门。
我要找地图,但是几乎无从下手。这里大约有18个房间,有大有小,格局各异。有些是卧室,有些是客厅,还有些只有几样家具,很难辨别出它们的用途。只要有家具的地方,装潢摆设都是相同的法式酒店风,难看极了。唯一不缺的是镜子和吊灯,每个房间都有。
我先认出米勒的房间,因为他的行李箱放在床上敞开着,然后是费舍尔的房间,有一个抽屉装着他的衬衫。在这两人的房间我都没有找到地图。利普小姐住在套间里,就在中央门廊上方,旁边是哈珀的套房,位于拐角处,两人的房间之间有一扇通门。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和橱柜,检查了所有的行李和手提箱,把每一件家具都上下搜了一遍。结果只在利普小姐写字台上的《欧洲旅行》副本里,以及一些意大利的纸质小说中发现了几张地图。
出了哈珀的套房,在别墅能够俯瞰到果园的这一侧,有一间装修成工作室的房间。建筑师顺着墙建了一排抽屉柜,这似乎是寻找一张大地图的好地方。就在我仔细翻找各个抽屉时,突然听到车门关上的砰砰声。
我急忙穿过哈珀的卧室,从朝向前院的窗户往下看,结果看到林肯车的车顶就停在门廊前面。我吓坏了,慌乱之中没有找对通向走廊的门,一头钻进了浴室。等我找到正确的门时,已经能够听到费舍尔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利用房间玩游击战根本没戏,因为这里的路我不熟。我所能做的就是退出哈珀的卧室,进入工作室,然后再关上门。那里除了窗户,也没有其他出路,却是我唯一能找到的藏身之所。
我听到哈珀进了房间,接着是钱币的叮当声,然后是摔打声。他正在把口袋里东西掏到桌子上。门没有关好,我能听到他的一举一动。我知道如果我有任何动静他也会听到,于是我一动都不敢动地待在那儿。
只听他说:“我的天,那个城市比8月的纽约还糟。”
我听到利普小姐的回答声,她一定是打开了我刚才关上的那扇套房之间的通门。
“不知道哈穆尔有没有放水。帮我解一下扣子,亲爱的?”
哈珀离开了。我蹑手蹑脚走到工作室的窗户处,往外看去。外面有一个小阳台,阳台下面几英尺的地方就是露台屋顶。如果能爬到那里,我认为还是有可能在不折断自己脖子的情况下进入果园的。问题是我必须打开落地窗才能进入阳台。落地窗上有一个那种很长的双头插销,要转动中心的把手才能打开,而且插销弹开时,会发出咔咔的声音,至少这个看起来是这样。我退回到门口。
利普小姐和哈珀听起来好像是在哈珀的客厅里。我听见利普小姐的轻笑声。
“衣服穿得太多了。”她说。
哈珀回到卧室,然后过了一两分钟后进了浴室。开始有水流的声音传来。我又走到窗户前,小心翼翼地试着转动把手。把手很轻松就转开了,底部插销滑出,门向内弹开,同时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但是接着我发现连接的一侧坏了,上面的插销没有打开。我试着用手往下拉,但是太紧了,必须从上面把它从插槽里推出来。我拿来一张椅子靠在窗户上,同时开始四处寻找可以用来推动插销的金属物。
浴室的水声停了,我再次一动不动,同时努力回想自己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可能会推动插销。也许钥匙可以。
“等回去后,我得好好保养一下皮肤,都变黑了。”是利普小姐的声音,她现在在隔壁房间里。
“还好。”
“你的头发湿了。”
接着是沉默,然后是女人的长叹声和床的嘎吱声。
有那么两分钟的时间,我还寄希望于他们可能会睡个午觉。然后响动声开始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并非睡眠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声音也随之响起。然后开始上演妖精打架的戏份,而且很快就有惯常的声音传来,喘气声、嘟哝声和呻吟声,而我则像个弱智一样站在那儿,想象着利普小姐修长的小腿和纤细的大腿,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离开才能不被人发现。我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甚至流进我的眼睛里,让我的眼镜起了一层薄雾。这时候就算我敢尝试,我也打不开螺栓。
他们似乎没完没了,不过最后总算是重归平静。我在那里等着,暗暗希望他们能去浴室,但他们没有。房间里只有冗长的沉默,直到我听到哈珀说了句“这儿”,以及打火机的咔嗒声。接着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哈珀开口道:“我们今晚去哪儿吃?”
“莱博,我想吃点儿甜面包酥,你呢?”
“阿瓦隆、红磨坊、红酒鸡。”
“用的多科特红酒吗?”
“当然。虽然现在,说真的,能有块火腿三明治和一杯啤酒我就满足了。”
“快了,亲爱的。我想知道谁跟汉斯说那个厨子会做饭的。”
“他能做好,但他是个酒鬼,得给他顺毛。否则,他就会发狂,然后来一句‘去你的’。汉斯不知道怎么和打他交道。我敢打赌亚瑟吃得都比我们好。实际上,我太知道这点了。烟灰缸呢?”
“这儿,”利普小姐轻笑道,“小心!”
“该死,真是!”
“那不是放烟灰缸的地方。”
很快,又一轮开始了。最后,等他们精疲力竭时,他们确实体面地去了浴室。听到水流的声音响起,我爬到椅子上,用房间的钥匙去推动插销。等到哈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我已经打开了插销。我不得不再次等待,直到他们睡着。不过,直到利普小姐开口说话,我才知道她已经回到哈珀的床上。
“亲爱的。”她懒洋洋地说道。
“怎么了?”他也迷迷糊糊的。
“明天一定要小心些。”
“放心。”
接着是亲吻的声音。我看了下自己的手表,现在是3点20分。我又等了10分钟,估摸他们已经睡着,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将其中一扇拉开。外面刮过一阵阵的小风,我特意放慢动作,以防卧室的门抢在我出去前被风刮开。然后我慢慢钻出窗户,小心移动到阳台上。
阳台距离露台屋顶只有4英尺高,我下去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是等到从露台往下爬时,就遇到麻烦了。我真的是天生就不擅长攀爬,只能试着用格架做梯子,结果失去控制,最后抓着墙边一棵桃树的树枝,滑到地上。
我最终溜进自己的房间,没让人看到我的狼狈样。等我收拾好,换了件衬衫后,又下楼去了车那里,把它停进车库。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就注意到车门内板已经被拆开过,那么哈珀、利普和米勒之后的际遇肯定会大为不同。但是我没有注意到,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看一眼。事实上,我当时依然心慌意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努力表现得自然一些。而停车入库只是为了想让人看到我在外面干活儿。
我回到厨房,里面没人。我找到一瓶盖万的白兰地,喝了点儿酒,抽了根烟,再次冷静下来。然后,我走出屋子,沿着车道往公路走去。
欧宝车就停在渔码头附近。我溜达着走过去,看到车里的人正在盯着我。我从车旁经过,并说了句:“图凡。”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从后面跟上我,和我并肩而行。
“怎么了?”此人长了一副严肃无情的警察样,肤色发黑,穿着燕麦色衬衫,口袋上系着扣子。他说的是法语。
我说:“他们明天会有危险的举动。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只是听到了一部分谈话,觉得有必要通知图凡少校。”
“好的,你今天怎么没开车?”
“他们说不用我开。他们今天去哪儿了?”
“去了伊斯坦布尔贝伊奥卢。他们把车开到西班牙领事馆附近的一个汽修厂。那里提供美国车的配件。开车的费舍尔和车一起在那里待了10分钟。另外两个男人还有那个女人则步行去了迪万酒店,并在那里吃了午餐。费舍尔后来在那里和他们会合,也用了午餐。然后他们走回汽修厂,取车并回到这儿。图凡少校说你今天会汇报地图的事。”
“我尽量。你跟他说他们出去时,我搜索了他们的卧房,但是没有找到地图。今晚我会试着去搜客厅。等我汇报时,可能已经很晚了。你到时还会在这儿吗?”
“有人会。”
“那行。”
在我们转身往欧宝走时,我穿过马路,重新走上车道。我现在需要好好想一想。从昨晚我在院子里偷听到的他们的谈话内容来看,可以确定费舍尔当天有某项特殊任务在身。他已经做完了吗,还是尚未去做?开车去伊斯坦布尔,带着其他人一起去享用顿美餐,似乎算不上特别。另一方面,特意让我留下来也很奇怪,而伊斯坦布尔的汽修厂之行同样很奇怪。林肯车并没有什么问题,也不需要任何配件。为什么费舍尔不和其他三人一起去迪万?为什么他要多留一会儿?
显然,我本来应该第一时间想到车门的。但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我没有往那方面想,那就是:凭借我个人的经验,我知道拆换一块门板要花多长时间,而费舍尔在汽修厂的停留时间连一扇门里的东西都卸不完,更不用说四扇了。我当时没有想到他可能只负责指挥而不是实际动手操作的人。而且我敢说,图凡也没想到。要不然的话,我完全可以避免之后的惊险遭遇。
总之,当我往回穿过马厩场去看车时,还满脑子想着配件的问题。我先是看了一下后车厢,确认没有东西放在那里;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发动机。一般来说,人们可以通过污垢和油渍来判断发动机的更换时间。当然,我一无所获。直到我打开车门,想看看杂物箱里是否有东西被落下时,才注意到门上的划痕。
拆门板的人犯了我长期以来都非常小心避免去犯的错误。他用普通螺丝刀去卸十字头螺丝,结果在金属上留下划痕和亮痕,还在皮革上留下工具划过的口子。当然,如果不仔细去看,没有人会注意到它们,但是我对于车门板以及那些藏在它们后面的东西非常上心,即使是最轻微的痕迹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把四扇车门都查看了一遍,立刻就意识到它们全被拆下并重装过。从开关门时车门铰链咬合感的变化来看,我还知道藏在车门里面那些重物已经被人取走了。据推测,它们应该是在西班牙领事馆附近的汽修厂中被拿走的,至于被拿到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知道是应该立即再跑到下面的公路去向监视车报告,还是等到晚些时候汇报地图的时候再说,但我最终还是决定再等等。如果东西还在汽修厂,那么明早可能依然会在那里;如果它已经被运往其他地方——这种可能性看起来也更大,那么破坏已经形成,再晚两三个小时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我是不想再跑一趟了。我觉得自己这一天冒的险已经够多了,还不得不去找那该死的地图。我觉得自己的选择非常明智。我受不了放马后炮的人,但现在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真正犯错的人是图凡,而不是我。
我们在厨房里吃晚饭时,盖万的麻烦来了,更确切地说,是我在吃饭而他在灌更多的白兰地时。那时大约是7点,他从6点开始就在一杯杯地喝。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一瓶酒已经被他喝掉了将近三分之一。他还没有完全喝醉,但肯定也不算清醒。
盖万用切碎的鸡肝和甜椒制作了非常美味的意大利烩饭。费舍尔进来时,我正在吃第二碗,同时还劝盖万多吃点儿。
“盖万!”费舍尔道。
盖万抬起头,露出一个油腻的笑容。“友情万岁。”他心情愉悦地说道,同时拿起一个脏杯子,“来一杯,先生?”
费舍尔没有理会他的邀请,只道:“我来问一下你今晚准备做什么饭。”
“都做好了。”盖万不屑地冲他挥了下手,再次转向我。
“那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这时,费舍尔看到我的盘子,道,“啊,我知道了。意大利烩饭,是吗?”
盖万哆嗦着嘴唇:“那是给我们仆人吃的。按照这里的习惯,给主人和客人的还有更重要的菜肴。”
“什么菜?”
“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想知道。”
盖万用土耳其语作答,我只听懂了其中的一个词:kuzu,小羊羔。
我没想到的是,费舍尔也同样说起了土耳其语,我猜盖万也没想到。
盖万开始站起来嚷嚷。
费舍尔朝他吼了回去,然后不等盖万回答,就转身离开厨房。
盖万重新坐下,下唇剧烈地抖动,以至于当他想一口灌下杯子里的白兰地时,大半杯酒都顺着他的下巴流了出来。他重新倒满酒,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Pislik!”他说,“Domuz!”
这两句都是土耳其语脏话。我感觉到它们都是在骂费舍尔的,因此什么也没说,继续吃自己的饭。
他又给我添满酒,并将杯子推给我,说道:“干杯。”
“好。”
“海这边是没什么指望了,所以兄弟,喝吧,愿上帝保佑!”
要不是他说“保佑”,我都想不起来他曾在英国统治下的塞浦路斯受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