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把目光转向凯特和爱丽丝。她们会怎么想?
“按理说,你可能应该向警方自首。”凯特走过来,双手握住我的右手,“不过一定不是现在。因为你需要时间好好消化自己的行为。我不会说你只能在这里做那些思考——但是,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都会原谅你。你只要相信这点。”
“凯特阿姨……”
爱丽丝一脸不高兴地跑过来,用力握住我的左手。
“把你放出去太危险了。要是没我们监视,谁知道你会不会乖乖自首……所以别再逃走了,听到没?”
我没有回答。
热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真漂亮。”
“是啊……”
在起居室将事情和盘托出后,我被爱丽丝拉着手,来到温室看蓝玫瑰。
自从第一眼看到它,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植株上又开出新的花朵。仿佛要把我吸进去的碧蓝,水灵灵的花瓣——当时感觉到的冰冷,如今已经消失了。
“你刚才问,‘没有被选中是否意味着没有价值’……”爱丽丝凝视着蓝玫瑰,嘴里喃喃道,“我不懂。因为我从未有过‘没被选中’的感觉。可是,不幸被选中的心情,倒是了解一些。”
不幸被选中?
爱丽丝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踌躇,随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我不是爸爸和妈妈相爱生下的孩子。”
——啊?
她不是博士与凯特的孩子?莫非爱丽丝也是被收养的吗?
可是,她雪白的肌肤和白金色头发,还有眼睛的颜色都跟凯特十分相似。很难想象她们不是真正的母女——
“不是那个意思。”爱丽丝仿佛察觉到我的疑惑,微笑着摇摇头,“我的基因确实来自爸爸妈妈,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他们的孩子。只是——我的诞生方式与普通人有点不同。”
诞生方式不同?
我感到背后仿佛蹿过一道电流……莫非——
“因为医生对妈妈说她生不了孩子,所以爸爸决定把我做出来。我还有几个没能长大的哥哥姐姐。因为爸爸和妈妈不断重复失败……最后才成功把我造了出来。”
若是换成以前的我,恐怕完全不会相信少女的话。
但是,目睹了梦幻的蓝玫瑰,听了博士那些晦涩难明的讲课,现在的我很难把爱丽丝的话当作笑谈。
“所以我时常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哥哥姐姐们都无法来到这个世上,唯有我降生了呢?你害怕我吗?”
爱丽丝看着我,淡蓝色的眸子仿佛在摇曳。
我无法回答,只能注视着少女的眼睛。
好似白瓷的皮肤,白金色长发,微微吊起的眼角,深蓝色连衣裙——
“不……我只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要是穿上更好看的衣服走在外面,必定所有人都会被她吸引。
咦?
不对,不是那样。不对,没什么不对——但不是啊……
我突然陷入严重混乱。我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用那种目光看待爱丽丝了?
爱丽丝瞪大眼睛,满脸通红。
她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又好像对我无可奈何,或是感到安心,脸上闪过了好多种表情。最后她害羞地骂了一声“笨蛋”,然后对我说:“……这些蓝玫瑰也一样。爸爸说,他‘不明白’为何只有这一株开出了蓝玫瑰。另外,这株蓝玫瑰不怎么抗病,分植的枝条放在外面,全都枯死了……反倒是妈妈种在后院的玫瑰不爱生病,能健康地开出花朵。单从抗病这点来说,这株蓝玫瑰其实是失败作品。所以——那个……”
爱丽丝罕见地结巴了。
“我想说……什么东西被如何选择,说到底都取决于某个人的偏好,或是上帝摇骰子而已。我不会责怪你。你虽然又笨又厚脸皮,什么都不懂,只会吃白食……但没有做任何坏事。因为我觉得你父母是自作自受。”
她这是在安慰我吗?见爱丽丝在这种时候都要说那么难懂的话,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干、干什么啊?”
“没什么……谢谢你。”
听到我道谢,爱丽丝又红着脸扭开了头。
或许,我真的应该马上去警察那里自首。
然而我被博士、凯特与爱丽丝的温柔挽留,选择了留在这里。
我不想离开,我想永远跟他们待在这里。
我决定,到底要不要自首,可以睡醒一觉之后再考虑。
可是——
我的安眠未能到来。
※
那天傍晚,来了第二个访客。
我们正要准备晚饭时,门铃突然响了。经过白天那件事,我顿时吓了一跳,但跟博士一道去开门的凯特用熟稔的声音欢迎了来访者。
“牧师……好久不见了。”
那是一个半月前跟博士争执的男人。这个牧师身穿一件带领圈的衬衫,外披黑色上衣,表情严厉。
“好久不见了,小姐——不,现在是坦尼尔夫人吧。请原谅我突然前来。”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虽然彬彬有礼,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靠近的奇怪气息。但凯特并不在意,而是与牧师亲切地对谈。坦尼尔博士站在两人身边皱着眉。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躲在门后小心翼翼地窥视,不知何时爱丽丝来到了我身边。
“他好像跟妈妈父母家有来往……之前我听爸爸妈妈谈到过。”
原来是指凯特娘家吗?
难怪坦尼尔博士并不欢迎他。恐怕没有人在家中饱受虐待,还能笑着迎接那家人的朋友。
最后,博士认命地叹息一声。他似乎没能胜过凯特的热情。
窗外传来雨声。雨点越来越密集,很快便开始猛烈敲击窗玻璃。
“好大的雨……牧师,您今天是开车来的?”
“不,我乘出租车到山下,为了保持健康,一路走上来的。不过我带了伞。”
他是走过来的吗?我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山下到这里的路应该连大人也很难轻易走完。
“要在这里住一晚吗?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弗兰克,可以吗?”
“嗯,可是——”
博士好像知道我躲在门后,朝这边瞥了一眼。没关系,凯特对博士温柔地笑着说。
“那太好了,我本来只打算来问候一下。”
牧师郑重地行了个礼。
到了晚饭时间。
我不能一直躲着,只好跟一家人和牧师坐到了餐桌旁。牧师惊异地看着浑身僵硬的我。
“抱歉,这孩子是?”
“爱丽丝的朋友。”
博士平淡地回答,凯特则微笑起来。
“他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日子,因为我们担心爱丽丝会孤单。”
“妈妈?!别说那种——”
爱丽丝满脸通红地争辩,但牧师并不理会那场小小的骚动。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埃里克。”
我提起戒心回答完,牧师只咕哝了一句“好名字”,随后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克利夫兰。父亲以前跟坦尼尔夫人的双亲是朋友,因为有这层关系,我今天特意来问候一声……愿上帝保佑你。”
“哦。”
被一个表情吓人的男人祝福“上帝保佑”,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他好像没有怀疑,我姑且松了口气。
“牧师,你离开教堂那边没关系吗?”
“教堂已经由舍弟接手了。我目前正在巡回U国全境,进行传教活动。”
原来他有弟弟啊。我试着想象一番,但实在无法描绘出两个凶脸牧师站在一起是什么光景。
其后,远远称不上一团和气的对话又持续了一会儿。我由此知道了一些坦尼尔家搬来这里之前的事情。
博士上高中时离开了凯特家(虽然过程并不顺利),然后考上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跟凯特结了婚。其后,两人离开家乡,与凯特娘家——麦考潘家断绝了关系。
麦考潘家资产雄厚,投资了许多大型产业,不过爱丽丝出生几年后,凯特母亲就去世了,不久之后,父亲也病倒了。凯特成了麦考潘家的继承人(虽然无人明言,但她父亲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却没有继续家中产业的意愿。于是她将娘家的宅邸和土地,以及多余的别墅全部卖掉,又把产业经营权转让出去,只将一小部分贵重物品和充满回忆的东西搬到这座房子里,与家人住了进去。现在,一家人的生活费和博士的研究经费都由资产清算后得到的金钱来支撑。
“天谴,虽然这种话不能轻易挂在嘴边。”
牧师呢喃一句,垂下了目光。他好像也知道麦考潘家的内情。再加上他跟博士年龄相差不大(博士与凯特同龄,牧师则长他们五岁),一直很关心坦尼尔夫妇的情况。这里的地址是凯特给他写信时提到的。对话过程中,博士一直神情阴郁地吃着饭。
“对了,弗兰克。你还在继续研究吗?”牧师沉声问道。
博士瞥了他一眼,极为冷淡地回答:“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那些话,但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
凯特为难地对博士说:“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他们还提到了我。牧师问了两次关于我身世的问题,幸好有凯特在一旁帮腔,我才勉强糊弄过去了。
爱丽丝跟往常一样,只在被点名时回一句话,不过跟母亲聊了几句之后,她就开始频频窥视我,然后把头撇向一边。
晚餐结束时,牧师突然对我说:
“埃里克。”
“啊,干什么?”
“你今后能一直与爱丽丝小姐做好朋友吗?”
这个问题出乎我的意料。“嗯。”我点点头。
牧师满意地笑了。
博士他们回到房间后,起居室只剩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可能因为今天一天发生了不少事,我还是很兴奋。就算回到二楼客房,一想到牧师就在隔壁房间,我也放松不下来。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连挂钟的声音都被雨声盖过了。窗外时不时亮起一片白光,随后是隆隆雷声。
就在那时——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雷鸣。
我忍不住缩起身子。晚上九点半,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
是谁?为什么在这种天气里,这么晚了还跑来这里?
我走向门口,凑到猫眼上——闪电划过天空的瞬间,我的心脏仿佛冻结了。
是警察。
一个身穿制服的高个子男人。白天的那个警察正站在门外。
为什么——
为什么这家伙又来了?!
被恐怖淹没之后,我又听到背后传来开门声,吓得跳了起来。
原来是博士。
“你怎么还在这里——埃里克,怎么了?”他惊讶地看向我,我连话都回不上,穿过半开的门跑向走廊。
我根本听不见博士的叫声,只想尽快找地方藏身。当我躲在起居室与走廊连接的门背后瑟瑟发抖时,听见了大门开启的声音。
“又是你啊……有事吗……这个时间了。”
说话声混在雨声里很难听请,但博士的语气明显充满厌恶。
“啊……不好意思。其实白天……的事。”
警官回答道。他好像没发现我刚才还待在起居室里。
“署里……结果还是……少年应该……潜伏在附近……请让我进屋搜查……”
搜查?!
“现在?……太过分了……”
“杀了两个人的凶手……不会太麻烦您。马上就好——”
糟糕——
快,快藏起来。可是,该藏到哪儿——
我在慌乱中环视四周,看到昏暗走廊最深处,向右边拐进去的角落。博士吩咐我“不能打开”的,通往地下室大门的拐角。
我来不及思考,悄悄爬向走廊深处。
大门上着闩,右侧墙上有个钩子,钥匙就挂在上面。我拉开门闩,抓住钥匙插进锁孔。开锁声音大得让我心惊胆战。
拔出钥匙后,我跳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里面一片漆黑,我在内侧门把上摸到了貌似旋钮的东西。我把它一扭,再次听到上锁的声音。那声音——应该没有传到起居室。现在我只能如此祈祷了。
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房间左边有扇小窗。窗外划过闪电,瞬间照亮了周围。黑暗中浮现出一段通往地下的楼梯,随后消失了。
我感到全身战栗。
不,不能停下来。我鼓起勇气,摸索着走下楼梯。
楼梯尽头似乎连着一条短走廊。
双眼适应了黑暗,我看见左侧有两扇门。
前面那扇门敞开着,里面有张大书桌,上面摆满玻璃器具。这里就像一楼实验室的缩小版,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后面那扇门关着,还插了根小门闩。
——又是门闩?
我来不及疑惑,着了魔似的拉开门闩,把门打开。
看见了怪物。
那家伙躺在房间里。
好大。几乎有两米高。脑袋、纤细的胴体——形似四肢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用黏土捏成的人偶……单从外形来看。
然而它的体表却与人偶相去甚远。
凹凸不平的脸,肿胀的手。
皮肉仿佛要被撑破的表面。
脸的一部分动了起来。那堆肉颤抖着裂开两道缝隙,每道缝隙间都能看到蠕动的眼球——
它的视线,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幕间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感情。
你为什么让我降生在这个世上,你是否不爱我,你为何假装不知道——有无数次,我都想在那个人面前大喊。
可是,真正见到那个人,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实验室里,我们可以讨论好几个小时的研究课题,可一旦走出实验室,进入私人时间,我就只能低着头,静静等候那个人对我说话。
我很害怕。
我害怕那个人敷衍地说:“你说什么傻话呢。”害怕那个人狠心断言:“我一点都不爱你。”
害怕即使那个人对我说“我爱你”——我却依旧怀疑那是谎言。
我的疑问完全出于我自身的不安,无论形式如何,我都害怕那个疑问得到解答。
人们都说——人类从双亲那里继承DNA,成为独立个体。只要技术进一步发展,还能利用DNA完成比血型更准确的亲子鉴定。
我之所以对基因研究产生兴趣,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疑问说不定能获得解答。
可是现在的我,却茫然驻足在技术之前的领域。
好不容易缩短了距离,却无法将疑问化作言语。
今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巧合,让我跟那个人必须共处很长时间。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今天一定要问。没关系,时间还很充足。
——事情本应如此。
第六章 蓝玫瑰(III)
“被摆了一道。”
玛利亚站在一片黑红色血迹前,紧咬嘴唇。
她应该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多米尼克不可能心血来潮拜托她干那种事,可她为何没有多想想呢,为何没有掐着他脖子逼问详细信息呢?
调查刚刚开始,凶手动机尚不明确。可是,博士殒命难道不是因为她的怠慢吗——玛利亚迟迟无法抛开那种自责。
“叹息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掌握案件全貌。”
至少在玛利亚看来,涟的表情还保持着平静。
十一月二十七日,F市郊外,弗兰基·坦尼尔博士的别墅。
犯罪现场在后院温室中。
玻璃围成的墙壁和窗户,同样由玻璃组成的屋顶和天窗。上面还残留着直到凌晨才停下的雨水。那些玻璃内侧覆盖着许多玫瑰藤蔓,上面还开着花——唯独进门右手边第一扇窗户周围的藤蔓被绳子分开,固定在两旁。
据说那是发现者进入现场的地方。现在,窗户内外都安放了踏板,用于玛利亚等一众调查人员进出。为保护现场,温室正门被封锁了。
温室地板没有铺水泥,全部裸露着泥土。可能因为地基稳固,墙角下并未发现雨水渗入。除门口之外的三面墙壁前都摆放着花盆,或是生长着植株。门口到正对面的玻璃墙之间有一条细长的通道兼作业空间,被周围的植被围住。
与C大学井井有条的温室不同,这里充满了私人温室的感觉。大小跟罗宾·克利夫兰牧师的温室相差无几,其中景观却截然不同。罗宾的温室几乎被“天界”的天蓝色完全覆盖,坦尼尔博士温室里的玫瑰,则大部分是随处可见(这个说法或许欠准确)的红色、黄色和白色花朵。盆栽、直栽、攀附墙壁的藤蔓,无论朝哪儿看,都色彩缤纷。
其中只有一盆,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进门正面那个狭长空间的最深处,放着一株蓝玫瑰。
——是“深海”。
植株顶部开着三朵深蓝色的花,那似乎不是C大学的植株,而是弗兰基独自培育而成。花盆中央的粗壮花枝上分出许多小枝,有一根分枝前端被切断了。
在那盆“深海”前方——
滚落着弗兰基·坦尼尔的头部。
干涸的血液在裸露的泥土上弥漫开来,弗兰基的头部被横放在血迹边缘。
周围没有胴体。前几天还四肢健全,为他们讲解蓝玫瑰原理的大学教授,如今却只剩一个脑袋,变得惨不忍睹。
“身份确认了吗?”
这张脸无疑是弗兰基本人,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就算是玛利亚,也从未经历过初识之人以这种形式与她重逢。
图2 别墅温室 现场平面图
“警员正在寻找其家人的联系方式……至于身份确认,可能要等找到身体再说。”
与遗体的凄惨状况相反,弗兰基的双眼却如同睡眠般安详闭合着,双唇微张,嘴里好像被塞了貌似钥匙的物体。那是什么钥匙——玛利亚正疑惑,涟在旁边读起了笔记。
“昨天,坦尼尔博士为准备A州的学术研讨会,将一名研究室的学生从C大学带到了这座别墅。他们本来准备今天与研究室其他成员会合,一同游玩之后,再去参加下午的短期课程。”
所谓短期课程,是一种集中授课,经常会设在学术研讨会召开前一天或第一天。大星期天的还去上课,那些研究人员真够热心。
“可是今天早上,博士等人并没有出现在约定的酒店大堂,他们打电话给别墅,也无人接听。一名研究室成员因此起疑,马上联系了F警署。两名正巧在附近巡逻的警官接到报案后前往别墅查看,然后在这个后院温室里发现了坦尼尔博士的遗体——确切来说是头部,以及一名生还者。这就是大概经过。”
这里墙壁和窗户都是透明玻璃,虽然长满藤蔓,但可以从枝叶缝隙间窥见内部。不过——
“生还者?”
“就是博士带来的学生。她当时跟脑袋一起被关在温室里。被发现时,那名学生不省人事,手脚被束缚,还被遮住双眼,堵住了嘴。那明显不是自导自演,而是他人所为——我们目前也在尝试联系她的家人。”
监禁可就有点吓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发现沾满血迹的大号刀具和锯子被扔在植被丛中,取证人员正在采集指纹,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没什么成果。
视线转向外部,藤蔓与玻璃的另一侧,离温室稍远的一角停放着疑似弗兰基的汽车。那是U国某大型汽车制造商的产品。身为完成世界第一伟业的科学家,那辆车显得过于平凡了。
再看向背后。
温室大门紧闭着——玻璃内侧有一排粗犷的黑红色字迹。
Sample-72 is Watching You
“七十二号样本在看着你”?
那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警告吗?
她走过去,隔着手套抓住门把。大门纹丝不动,看来是被锁上了。
环视温室内部,墙面几乎被藤蔓覆盖,只有调查人员出入的那扇窗户开着,其他窗户,包括天窗全都紧紧关闭。
“涟,你动过周围窗户吗?”
“没动过,一直都是这样。根据两名警员的证词——发现现场时,这个温室的大门、窗户、天窗全都从内侧上了锁。”
赶到现场的两名警员从外部发现了血迹、脑袋和学生,便试图进入温室,但发现门和窗户全都锁着。
实在没办法,他们便把进门右手边第一扇窗打破了。为保护现场,他们并没有靠近写有血字的大门。
由于温室内部覆盖藤蔓,警员进入时,选择了藤蔓最稀疏的窗户。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缠住身体,花了好大功夫才来到温室内部。
窗户边长约为八十厘米,下端大约到成年人腰部那么高。窗扇是向上朝外翻开的形式,目前完全敞开,几乎与地面平行。这个状态足够容一个成年人通过,只是——
听完涟的说明,玛利亚用手指支着下巴,重新把温室看了一圈。
所有门窗都上了锁?
根据方才的说明,学生明显是被第三者捆绑,因此这并非室内生还者就是凶手如此简单。
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离开温室的路径大致有三个:窗户、天窗、正门。
窗户和天窗都一样,是向上朝外翻开的构造。窗框下端附有带柄的半圆形搭扣,是新月形锁。想从窗户缝隙间穿过丝线从外部上锁,似乎并非不可能。
可问题在于藤蔓。
玫瑰藤蔓覆盖了温室的墙壁和屋顶,把所有窗户都遮盖了。
虽说遮盖,还是留有能够看到另一侧的空隙。可是那些缝隙顶多能容一只手臂穿过,丝毫不存在成年人能够挤过肩膀的间隔。由于窗户是外开结构,若能穿过手臂,要从内侧推开应该不难,只是——
玛利亚穿过植被丛走到墙边。
支架纵横交错的天花板一侧,以及地面与天花板中间随处可见搭扣和木架。玫瑰藤蔓以那些为支点攀附在玻璃墙面,好像一幅窗帘。
她避开棘刺,握住一部分藤蔓拽了一下,发现稍有浮起。看来并非所有地方都固定在墙壁和窗户上。若一直将藤蔓提起,或许能钻到底下开窗出去。
不过——好重。
每一根藤蔓都很长,而且彼此纠缠,拽起一根就会带起一片。如果硬要抬起来,说不定会把藤蔓扯断。
她把脚下看了一遍,想寻找蛛丝马迹,但是正对窗户的土地都被踩实了,可能是平时开窗换气所致(看来这座温室有些年头了)。玛利亚并没有发现足迹。
其他窗户情况相似。虽然有几处泥土表面被抚平过的痕迹,但也仅此而已。
窗户不行——那就是大门吗。
可是,大门内侧写着血字。玻璃门为双开门,一部分血字横跨了两扇门的结合处。若门被打开过,应该会留下血液流淌或文字错开的痕迹。只是她并没有发现那种痕迹。
杀害坦尼尔博士,将其头部斩断,把学生关在里面,在门上留下血书——
然后凶手从什么地方,如何离开了温室?
“涟,你怎么想?”
“目前没什么想法。我一度认为凶手可能从天窗垂下一根绳子进出,但如你所见。”
涟抬头看向天花板。虽然不似墙壁那般密集,但上面依旧纵横交错着许多藤蔓。
“想不弄断藤蔓离开温室,实在太困难了。而且周围也不存在有人穿过的痕迹。可我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何会形成这种情况。”
头部被切断,就不可能伪装自杀。
那是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时间吗?可是温室全由玻璃组成,虽然爬满藤蔓,但外部还是能清楚看到室内。
那么——
“博士的学生也被关在了现场吧。难道是为了嫁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