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断言我们从未擦肩而过。”罗宾微笑道,“身为一名牧师和一名玫瑰栽培者,我去过U国各地,一边传授上帝的教诲,一边与当地人探讨玫瑰的培育。当然也曾数次到过C州。我与弗兰基博士,完全有可能在彼此不知道的情况下碰过面。玫瑰也一样。诞生在某个地方的品种,可能会翻山过海,被送到世界各地人们手中。我并不能完全把握此前培育的玫瑰来自何处——反过来说,我培育的玫瑰也可能经由他人之手,辗转去到别的地方,而我也不可能知道那个过程。假设有人知道这一切,那只能是上帝了。”
虽然他的措辞委婉谦逊,但后半部分听起来相当挑衅。
牧师的言外之意是:真要追究起来,弗兰基的蓝玫瑰可能也是他培育的品种——或许含有“天界”基因的玫瑰经过各种途径来到弗兰基手中,才最终成了“深海”,谁也无法断言那种可能性为零。
那是知晓一切的刻意挑衅,还是对真相一无所知,单纯指出可能性?涟无法探明牧师内心的想法。
“哦。”玛利亚恶狠狠地瞪了罗宾一眼,“既然如此,不如去找专家问问那个可能性吧。你知道槙野茜今天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吗?”

槙野茜下榻在P市机场附近某家商务酒店内。
从教会驾车行驶约二十分钟后到达,两人径直走进了酒店大门。这里大厅很宽敞,装潢也显得比较高档。
他们在前台借了二楼会议室,在里面等待。十几分钟后,一名女性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她看到涟和玛利亚,吃惊得瞪大眼睛。
“哎呀,怎么是你们!”
涟也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原来那人就是他们到C大学拜访坦尼尔教授,离开时在校园里碰到的J国研究人员。
“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形式见面啊。我可以称呼您槙野博士吗?”
涟听到那个女性名称的J国研究者时,心中确实闪过一个猜测,没想到世界真的很小。玛利亚好像也记得她,很没礼貌地问了一句:“莫非你就是上回那个奇怪的J国人?”还略带反感地看着对方。
“——我研究的是内源性色素……主要是花的色素。”槙野茜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随即用略显生硬的U国语讲述起来,“这次我来U国,是为了参加A州举办的学术研讨会,另外,也为了进行跟蓝玫瑰相关的调查研究。”
“你到C大学去,原来是为了找坦尼尔博士吗?”
看来她跟涟等人时间错开了。
“蓝玫瑰的消息在J国研究者中间也成了重大话题。我有个朋友十分不甘心,说被人抢先了一步……没想到事情竟变成这样,我得到消息后也大吃一惊。这是基因工程学——不,是整个科学界的巨大损失。研讨会现场也骚动难平。”
茜在研讨会上听到弗兰基的讣告,又被涟他们传唤,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前几天才见过的人突然被杀害,她实在很难保持冷静,连声音都变得有点尖利。
“请你说说那天去C大学的事情。你跟坦尼尔博士都谈了什么?”
“几乎都是关于研究的话题。比如翠雀素的具体分子结构、钾通道基因的萃取元等……博士还说,J国研究者有关牵牛花的论文让人很受启发。”
玛利亚皱着眉,好像没太听懂。
“当然,我也请博士让我参观了蓝玫瑰——好像被命名为‘深海’是吧。‘让人背后一凉’,这句话说的就是那种东西吧。最后,我跟博士聊了一点私人话题,不过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
“你们见面时,博士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我感觉有点古怪,但由于不知道坦尼尔博士平时是什么样子,所以说不出是否存在奇怪之处……我只知道,博士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研究者。”
这跟涟他们的印象基本一致。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打听不到博士是否怀有工作或生活上的烦恼了。
“我听说你昨天还去见了罗宾·克利夫兰牧师。”
涟淡淡引出正题,茜爽快地回答“是啊”。
“其实那才是我这次来U国的主要目的。那天我打扰了很长时间,应该给牧师添了不少麻烦。”
她十七时许乘坐出租车到达教堂,参观了温室里的“天界”,采访期间还得到了牧师的晚餐款待。随后,她一个人用光学显微镜观察样品,大概花了三十分钟——牧师帮她叫来出租车返回时,已经过了二十一时。这跟罗宾的证词一致。
“你还专门把显微镜带过去了吗?”
“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因为我实在坐不住了。如果站在分子生物学研究者的立场上,问我坦尼尔博士的‘深海’和克利夫兰牧师的‘天界’哪个更有意思,其实答案是‘天界’。用基因编辑技术创造蓝玫瑰,打个比方就像乘坐宇宙飞船到火星旅行。虽然十分困难,但只要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完全有可能实现。
“只是,完全没有经过基因编辑,只靠杂交和变异培育出蓝玫瑰……这就好像连氧气罐都不带,只身潜入世界最深的海沟最底部。在专家眼中,那是绝不可能实现的东西。然而,那样的蓝玫瑰却在现实中出现了。‘上帝的奇迹’甚至不足以表达它的神奇。”
“那你的调查结果如何?”
“那是真的。”茜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那只是用显微镜观察的结果……花的色素其实只存在于花瓣表面第一、二层的细胞中,内侧则是无色细胞。只要观察花瓣断面,就会发现只有周围一圈表皮有颜色。我也观察了‘天界’的断面,确认到只有表面细胞存在蓝色色素。如果使用蓝水染色的花,色素应该会一直渗透到内侧细胞中。当然,花瓣表面也没有发现涂料痕迹。我要回到学校后才能解析基因,但目前看来,并不存在怀疑其真伪的要素。”
这番话印证了涟昨天做出的外行判断。
“你用显微镜观察花瓣的过程都是单身一人?”
“是的——不过途中牧师来找我说过话,还给我泡了茶,我也没有独处整整三十分钟……真正独处的时间,最长也只有十几分钟吧。”
茜的表情仿佛在说:如果条件允许,她真想花上一整天观察样品。看来她真是个热情的研究者。
罗宾说他让茜一个人研究了三十分钟,涟本来对此有些怀疑,但从茜的话来判断,他并没有完全丢下她一个人待着。
“你现在身上有克利夫兰牧师给的样品吗?”
茜点点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有块透明玻璃板——载玻片。上面放着天蓝色花瓣的切片,还盖着薄薄的盖玻片。与教堂温室中盛开的花朵相比,这份样品少了几分水灵,但从花瓣颜色来看,无疑就是“天界”。
“我本来想直接要一株过来……不过那毕竟是植物,可能会被海关拦截,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此人竟有如此不客气的一面。
“槙野博士,我还想再问一点。你刚才说在C大学跟坦尼尔博士谈了一些私人话题,请问具体是什么内容呢?如果方便,请你告诉我。”
“这个嘛……”茜仿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愣地眨眨眼,随后看向天花板。“就是些牢骚话而已。我对博士说,您这边的研究室有这么多女性,我很羡慕。因为女性研究者在J国会感觉束手束脚,就连工作以外,每次回老家都会被父母催婚,说‘别光顾着研究了,赶紧成家’,如此这般……正如我刚才所说,基本上只有我在说话。”
玛利亚眼中浮现出同情的神色。
“可能因为身在异国,我一不小心就说了好多话。啊,话说回来,我想起一件事。坦尼尔博士那天对我说——‘我多少能理解你父母的心情’。博士一定也有个女儿吧。如今出了这种事,女儿也真可怜。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不知对两位是否有帮助?”

“真不好意思啊,这种时候来打扰你。”
艾琳下半身还盖着毛毯,对玛利亚摇摇头说:“没关系。”长长的白发顺着她的动作静静摇摆。
这里是艾琳下榻的F市酒店房间。
结束对槙野茜的问询后,涟和玛利亚到P警署做了过程汇报。多米尼克好像已经回去了,代他接应的加斯帕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这边都忙死了。”
汇报完罗宾和茜的证词,回到F市已经过了二十点。上司在旁边叫嚷:“烦死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涟随便应付着她,勉强把事情做完,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一点三十分。对一名少女来说,这个时间确实很晚。
考虑到还有医院检查尚未结束,以及方便今后问询,艾琳今天没有返回C州,而是要在A州过上一夜。警方已经联系过她的监护人,两人应该正在赶来。
“我也想尽早解决老师的案子……所以没关系。”
恩师死亡,自己被囚禁在犯罪现场。这对十三岁的少女来说,无疑过度残酷了。然而艾琳脸上虽然浮现着悲哀与疲劳的神情,依旧从床上坐起身子,表现得很坚强。
在对白化病少女问询的同时,警方也对坦尼尔研究室其他成员展开了调查取证。他们刚刚才把跟随坦尼尔博士到A州参加学术研讨会的人召集到这家酒店的会议室,完成了调查询问。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研究室一位名叫丽莎·尼普芬格的博士后研究员双手掩面。(老师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是我一直憧憬的目标……我们的研究才刚刚起步,怎么会——)
后来她就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听见声声呜咽了。一同前来的学生们也都双眼含泪……
“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听到涟的关心,少女微微一笑。
“医生说‘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但基本没问题’。”
根据医生的说法,艾琳被人注射了安眠药,她左臂上还残留着注射痕迹。
案发当晚九点前后,她在温室发现弗兰基的尸体,随后遭到袭击。第二天早上得到救援时,她还没恢复意识。涟一直疑惑,单靠颈动脉压迫令她晕倒,怎么会昏睡将近半日。这么说来,凶手果然使用了药物。
“那么……两位想问什么?”
“我们听说坦尼尔博士有个女儿,年龄跟你差不多。你听博士提起过吗?”
玛利亚毫无征兆地直接提问。
槙野茜并没有提到那女儿的年龄,这只是玛利亚虚张声势。艾琳表情闪动了一下。
“没有……我加入老师的研究室还不到三个月……还没熟到谈论私生活的程度。”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仿佛在说服自己。
“是吗?我听研究室那些人说,博士好像很看重你啊。”
“错觉而已。就算周围的人有这种感觉,那也仅限于研究方面。至少在我看来,博士并没有偏袒我这个人……更何况,如果要说照顾,那不仅是老师,别人也一样啊。我都烦死了。”
她的语气很倔强,仿佛在掩饰羞涩。
坦尼尔研究室的成员说,大家好像都把这个白化病的天才少女当成了研究室吉祥物。他们发现少女和博士没有准时来到约定地点,马上就向F警署报了警,想必也是出于对艾琳的担心。
“那就算了。因为我听到一位相关人员说‘家人肯定很伤心’,所以就想问问而已。要是换成你,得知父母出了那种事,肯定不止会伤心吧。”
“警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身为一名警官,想知道真相而已。”玛利亚淡然对上了艾琳锐利的目光,“我们有义务抓住夺走你老师性命的凶手。为此,也有可能要揭穿你们一直隐瞒的事实。无论再怎么遭人怨恨也要这样。”
玛利亚站起来,凝视着少女白皙的面庞。
“所以告诉我,你和博士究竟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白化病少女躲开目光,咬紧下唇——
“我真的不知道。”她轻声喃喃道,“爸爸和妈妈都没告诉我。我只是自作主张地想,可能是那样吧。我只要现在的爸爸妈妈就好了……所以我不能说。”
“是吗——”
玛利亚长叹一声。
到头来还是没有得到明确证词——不过艾琳的态度和说法,都让涟(恐怕还包括玛利亚)得到了重要启发。
坦尼尔博士与艾琳之间,存在着超出教授与学生关系的某种关联。至少白化病少女心里是这么想的。
“知道了,那你告诉我另一件事。”
“什么?”
“坦尼尔博士超越全世界研究者,率先创造了蓝玫瑰——其中的秘密何在?”
艾琳愣愣地看着玛利亚。
“我们去问时,博士只说‘你们看了论文就知道’,并没有详细解释。你既然是研究室的学生,就不可能不知道吧。弗兰基·坦尼尔博士的真正业绩究竟是什么?”
艾琳眨眨眼——隔了一会儿,竟吃吃笑了起来。她方才那种坚强早已消失无踪,反倒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笑容。
“警监……莫非你在想,老师窃取了别人的研究成果?没关系,因为那不可能。老师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真的‘看过就知道’。仅此而已……并不是心怀内疚才说那种话。”
“什么意思?”
“你对DNA和蛋白质有多少了解?”
“DNA的碱基序列是一种密码,氨基酸则根据那些密码组成蛋白质。是这样吗?”
“你知道这个,解释起来就简单很多了。DNA通过解读基因密码生成蛋白质。这一机制几乎被所有生命共享,被称为‘中心法则’。为什么称其为‘法则’?因为人们认为,这是一个单向流程。‘DNA生成蛋白质’这个箭头,无论任何生物都趋于一致……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过程无法反转。”
瞬间沉默流逝。
“怎么可能……”
“正是如此。”艾琳点点头,“老师的研究总结起来很简单,就是逆转中心法则……‘从蛋白质中逆向生成DNA’。”
“既然DNA的碱基序列决定了蛋白质的氨基酸序列,那么反过来——蛋白质的氨基酸序列应该也能决定DNA的碱基序列。这就是老师的研究核心。
“此前遗传工程学的难点在于,DNA编辑的手法极为粗糙。人们只能胡乱切割DNA,像抽奖一样选择片段,然后像掷飞镖一样射向其他DNA,祈祷自己能走运。至于飞镖是否射中,要等样品实际长成后才知道,因此效率极低。
“不过换成老师的方法,最初那个‘切割DNA挑选片段’的过程就会很简单。DNA的本质是蛋白质的氨基酸序列信息,而遗传工程学的本质,简单来说就是‘让某种生物生成某种特定的蛋白质’……如果一开始能提取出那种蛋白质,那么就可以按照老师的方法,来生成那种蛋白质对应的DNA片段。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再需要进行DNA片段的挑选试错,实验会更有效率。”
“有效生成所需基因的技术”——报纸上有这么一句话。那不是专门用于蓝玫瑰的技术,而是简化基因编辑的普适性技术吗?可是——
“按照我的理解,蛋白质有着复杂的立体结构,应该没那么容易读取氨基酸序列才对。”
“问得好。不过,我的答案也很简单。只要解开蛋白质的立体结构即可。把蛋白质放入溶液中,从外部施以某种频率的物理震动,这样一来,蛋白质分子内的氢键就会松开,产生缝隙。此时只要插入别的低分子,将缝隙固定住,就能读取氨基酸序列了……这个方法和促使氨基酸逆向生成DNA的酶,就是老师的研究成果。然后,只要将逆向生成的DNA片段连接到启动子上,组合到对象生物的DNA里即可。”
玛利亚皱起眉,手指顶着下颌,也不知听懂没有。
“坦尼尔博士创造出蓝玫瑰——是因为使用了那种方法,往大量样品里塞了合成翠雀素所需的DNA?”
“简单来讲就是这样。当然,我们先要了解翠雀素的合成机制和那个过程中需要用到的酶,还要令矢车菊素和天竺葵素的合成路径无效化,因此也花了不少时间精力。”
弗兰基本人曾说,遗传工程学就是一连串试错的过程。然而——假设利用艾琳说的DNA逆向生成技术,能让那种试错减少五分之一,那么简单换算下来,研究进展速度也就提升了五倍。
涟内心深处涌出一个疑问。
——当被问到十几年内是否能达到应用水平,博士很明确地否定了。
——目前尚不存在使用脊椎动物体细胞克隆成功的例子。
弗兰基的研究,莫非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案情发展快得超出了预料。
第二天,人们就在槙野茜下榻的酒店房间发现了她的尸体。


第九章 原型(V)
骗人——骗人。
博士他、坦尼尔博士他竟然?!
“埃里克,牧师?!”
可能听见我的惨叫,凯特顶着一头凌乱的白金色长发跑过来。
“夫人——”
“凯特阿姨,别过来!”
凯特甩开我和罗尼,探头看向温室内部。一阵短暂的停顿。随后她双眼圆瞪,表情扭曲,还抬手捂住了嘴。
“这到底是……弗兰克、弗兰克!”
凯特的身体一软,被罗尼接住了。我也慌忙在旁边帮着搀扶。
现在只能先回房子里去。罗尼抬起凯特一只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
我绕到另一头,同时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温室。
那里有一块玻璃破了,是大门关上时把手旁边那块玻璃。上面有个跟我手掌差不多大小的洞,想必那家伙是从那里开门进去的。
我无法正视博士的遗体,只得让视线飘向内部——随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蓝玫瑰不见了。
温室最深处的蓝玫瑰,连同花盆彻底消失了。

我帮罗尼扶凯特到屋里,让她躺在起居室沙发上。
电话虽然打不通,但发电机还能运转。微弱的灯光下,凯特从失神中渐渐清醒。她双手捂着脸,指缝里流出呜咽。罗尼抿着嘴,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我也一样,不知该对凯特说什么好。
这都怪我。
都怪我把那家伙放跑了——害博士惨遭杀害。
我不知道那家伙有多少智力,但至少它懂得使用火和剪刀。搞不好,它比我想象的还要狡诈。
既然如此,莫非也是那家伙带走了蓝玫瑰吗?为什么?
“坦尼尔可能发现凶手在后院了。”罗尼凝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从后门出去,想抓住那人,却反遭袭击……详细过程我不清楚,但大体应该如此。”
所以后门才没锁吗?
可是——他为何要一个人去。为什么没有叫上我或罗尼?
“不知道。他可能担心凶手会趁机逃走吧……可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夺走警官和博士性命的凶手,就潜伏在宅邸附近。我们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大家一起步行穿过森林。”
逃离?!
“等等!现在外出不是更危险吗?”
“这座房子并非要塞,此时难以依靠外部救援,躲在房间里等同于主动走上绝路。倒不如去外面呼救,还能有更大的希望。当然,我们要团结一致,时刻警惕凶手靠近。”
可以逃去地下室——我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但很快想到那里的门闩都在外侧,并没有设计成能够躲藏其中的形式。更何况,大门也有可能被人用斧头破开。不仅如此,要我躲到那家伙曾经待过的地方,我心里非常抵触。
“夫人,您认为呢?”
“嗯……”
凯特从沙发上坐起来。她面色苍白,还带着泪痕。
“我知道了……得把爱丽丝叫起来。”
啊?
话说回来,爱丽丝确实不在。
她睡熟了吗?不过外面如此吵闹,连凯特都出来了,爱丽丝竟完全没有露脸——
我心跳突然加快。
强烈的混乱和恐惧向我袭来,远远胜过了看到警官和博士遗体时的反应——怎么会,爱丽丝呢?!
就在那时——
灯光熄灭了。
起居室瞬间被黑暗包围。周围一阵沉默,雨点激烈敲打着窗户。
停电?发电机停了吗?
“太奇怪了,我们的发电机应该能撑一整天才对。”
凯特低语道。
我感到全身寒毛直竖。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仿佛一脚踏进了散发腥臭的泥沼,心中恐惧不可名状。
“夫人,照明器具在哪里?另外,请告诉我发电机的位置。”
“手电筒和蜡烛都在我们房间里……发电机得到外面才能看到。”
凯特的声音在颤抖,罗尼肃穆的表情更加紧绷。
“我们走吧,这里不一定安全……埃里克,你扶着夫人。”
我点点头,搀扶凯特站起来。
我们在黑暗的走廊上摸索着前往坦尼尔夫妇房间,途中还看了一眼爱丽丝的房间,可她不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爱丽丝……”
凯特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也一样,从未感受过现在这样的焦虑。
爱丽丝……她去哪儿了?莫非已经——
我们来到坦尼尔夫妇的房间。凯特浑身颤抖着走进去,里面传来摸索抽屉的声音,随后手电筒在凯特手中亮起,隐约照亮了周围。房间内摆着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橱,另有一张书桌,看起来十分简朴。书桌装有大小两个抽屉,小抽屉上有个锁孔。凯特把手电筒放到桌上,又从大抽屉里拿出烛台和蜡烛,用火柴点燃。
“我到外面看看。在我回来前,你千万不要开锁。”
罗尼从凯特手中接过电筒,去到走廊上。我正要跟过去——身体突然僵住了。
就这么跟过去没问题吗?
对这个牧师言听计从真的没问题吗?
那只是毫无根据的妄想,但足够让我停下脚步了。
仔细想想,警官突然出现,警官和博士先后死亡,都发生在这个牧师来访之后。
我一直认定警官的死和博士的死都是那家伙干的。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我毫无证据。
而且……刚才我差点儿被绕进去了,如今重新细想,外面一片漆黑,还下着雨,跑出去求救实在太危险了。
我要如何确定,眼前这个牧师的双手没有沾染鲜血呢?
我正忙着妄想,罗尼留下一句“有事就大声喊”,随后关上了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锁好门,拉上窗帘,回头一看,凯特正坐在床上发抖,嘴里还念念有词。“爱丽丝……弗兰克……”
我连走过去安慰她都做不到。
“对不起。”我忍不住说出忏悔之词,“这都是、都是我的错。”
凯特吃惊地抬起头。
“你在……说什么呢。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不对,是我放跑了那家伙。”
我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她:我在地下室见到怪物,顾不上锁门就逃跑了。凯特瞪大眼睛——却没有斥责我。“原来是这样啊。”她的声音很小,却像平时一样温柔。
“你不生气吗……”
“我听说地下室被打开,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当时你那么害怕,很难想象只是因为警察来了……谢谢你对我说实话。”
“这有什么好谢的!”
凯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