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城市”,“君临天下”,呵呵,我还记得当年建设公司建案推出时的文案,那时哪有什么“天宝地宝”之类的豪宅,别说双和城绝无仅有,整个台北城也没见过这种大气魄的建案啊。那时我几岁?二十八,刚退伍,干过一阵子汽车业务员,后来做过保险业务。结婚三年有一个小孩。我大学读的是土木系,大三被退学,直接当兵去,这是我心里的痛啊,算了还是来讲讲这座摩天楼。预售期间,光是看到设计图跟模型,真的会感动得起鸡皮疙瘩。像我这种眷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贴地而行、房子像火柴盒、整个村子家家户户几乎都脸贴脸那么近的小小世界。眷村破房子,主屋十坪,小孩长大就不断往外扩建的丑陋建筑,补丁似的不断增生,从来也没住过楼房,直到眷村改建,我们才搬到公寓去,为了我爸的腿,住的也是一楼。我会跑来这里卖房子真的是一股向往,老实说,我本来只是去看房子的,我哪有钱?当时预售一坪二十八万,台北市区也就这个价钱,后来是我怂恿老爸拿房子去贷款,付了定金,预售期间可以分几年偿付头款,妈的我拼了,这房子简直是双和城的奇迹啊。没想到我会从买主变成工作人员,或许一开始就注定我与这大楼命运相连。
这一带本来都是些零碎的违建,老旧矮房子,空地一大片。双和城啊,我想当初简直就是随便谁有权利就圈块地,高兴就把路往他家拐,这个人圈那个人拐的,整个城就像迷宫一样,细节都藏在巷弄里。在这个迷宫小巷的丑陋城市里,一桥之隔就是台北城,国际大都会,住在这里的居民,像我吧,心里会有自卑感,觉得自己是乡下人,所以突然有栋他妈的比台北还高级的楼破地而出,一盖就是一千两百户,最高处四十五层楼,钢骨结构,不是那种电影里香港纽约的玻璃帷幕尖塔似的商业大楼,而是,该怎么说,当时我看到建筑模型时,觉得这真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啊”,好梦幻。整栋建筑外墙是高雅的淡藕粉与深褐色石英砖交织,中间部分最高四十五楼是塔楼,顶端的三楼只是造型,安装空调与机动设备,正面有水泥雕花窗楼,我们都笑说有点像“总统府”,只差前面没挂旗。往两旁渐次降落到四十二楼变成平行的羽翼延伸至两端,模型上看来,四周的巷弄感觉都变宽阔了。当时快速道路还没开通,大楼正面与背面腹地宽广,尤其是面山的这边,因为前面有保安队园区,附近留了一大片绿地,从高楼往前望出,就是中和城最常见的矮山坡,蓝天白云远山淡影,真是景观无敌。面北城的那边,高单价的大坪数楼层,更是不得了,当时101还没个影子啊,站在高楼一眼望去,简直是把台北城踏在脚底下了,一览无遗的城市风景,在台北你也找不到这么大片的天空了。夜里,无论哪面,北面看城市光影,南面看高速公路灯光车流,千家万户的灯火,哪里需要去什么阳明山看夜景,站在我们大楼的走道,一整片延伸而出的走道全都开大片窗,不论你住几楼几号,哪个角度,景观没死角,保证你看得到夜景。
说到这里,我都还感觉骄傲啊,你们都没见过当时预售的热潮,那些住在天母、信义、大安区的贵妇跑来买楼像买珠宝啊。一户两户三户,姐妹好友楼上楼下,自住出租,投资,养老,管他什么目的,先买个两户再说。这前后四栋ABCD相连的建筑群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的建案啊,预售的时期每天都有人捧着现金排队下订,就像现在抢黄金的“大妈”,从台北各地来的富婆,结群结伴,一副上市场买菜的样子,“这给我来两户,那个跃层的我也要。”大手笔买套房,最初定价一坪二十八万,结案时都炒到三十五万了,那时台北市中心的新成屋也不过这个价钱,“摩天大楼啊。”一想到建设公司制作的模型都会感动得落泪,那真是创举,是现代化最好的模范。外观酷似后来的电影《变形金刚》(但是粉色调高雅版的),八楼是占地两百坪的空中花园与功能齐全的公共空间,沿着花园周边附有游泳池、健身房、篮球室、阅览室、交谊厅、视听室、高尔夫球练习场、洗衣间。一楼是商店街,规划有十间店铺,银行、便利商店、咖啡店,一应俱全,与一大间可供三十五个摊位的美食街,地下楼是知名的量贩店。交通发达,虽然没有捷运站,但早晚会有的。当时捷运还没完工,人们还没真正体会到其差别,这建案耗时经年,却早就销售一空。但大环境变化太快了,屋子完工交屋时,房价已经跌到二十万,许多屋主套现,价钱乱成一团。这大楼一盖就是八年啊,房子完成时,有点像政党轮替,大家都以为新世界开始了,什么都要变好了,心情很激动啊,可是一交屋房价跌跌跌,楼下商店街书店什么的根本没影子,附近还是乱糟糟的。捷运开通啦,可是离咱们大楼很远,还得换公交车,走路也要十五分钟,AB栋住的有钱人是不怕啦,CD栋这些投资户的小套房,招租就是一大学问,所以才有我的求生之道啊。
这十多年来,下过雨大楼就又崭新亮丽,不过外墙的速力控有些已经龟裂,漏水的问题开始出现了。当初设计的这些观景窗,一直也没请工人来洗窗子,白天看窗外景色灰污污的,粉色系的外墙有点像迟暮的美人,还是那么美,但已经退流行了。可是我对这大楼有感情,尽管我后来知道有很多东西都是唬烂的,可是那像幻梦一样的塔楼,到了深夜,塔顶的大灯照耀,你还是觉得这是一栋带着梦想的楼,是会通天的塔,尽管后来她变得那么混乱,那么复杂,那么,唉,人尽可夫。她还是我的最爱啊。
哎呀我在讲什么。
我们这栋楼远近驰名,从城里搭出租车回来没有司机不知道的,但这种名气,好坏参半,就听过女生客户搭出租车时被司机劝告:“那栋楼很乱啦,住在那里会被当做应召女。”真夸张。以前是有过一段时间,好像有几家经纪公司,小姐都是模特儿等级,有很多东欧金发妹,到底是模特儿还是伴游真的很难界定。
不过那段时间也是大楼的黄金时光,那时房子好租,可以挑房客,租金也高,房东都把房子装潢得很精美,大手笔花在设计装潢家具上。外商客户也不少,大厅出出入入很多外国人,大楼身价也涨高。那时节,这楼就像联合国,在中庭花园散个步,会看到白皮肤的老外光着上身在做日光浴,下楼电梯里,时常碰见光是腿长就快到我腰的东欧美女,穿着好随兴,三三两两讲着听不懂的语言,笑声如银铃。有个美国来的英文老师,长鬈发,手染衣,一副嬉皮样,每次在洗衣间等衣服烘干,就在外头弹吉他吸大麻。绑着辫子头的黑人也常见,会在篮球室重复地灌篮。那段时间,我常有机会练习英文,自己都觉得好有国际感啊,不过,就像季节花开花落,这大楼的住户生态也是不断改变,经纪公司的来到跟消失都是一瞬之间,东欧妹换成大陆妹,然后就迁到更便宜的地方了。之后有一波外商潮,有三年是美语老师(那时流行小学里有外语课,真的就一波波外国人跑来教英文)。有一年时间,自从全身刺有鲤鱼跃龙门的刺青图案的男子迁入(我跟老婆私下都叫他鲤鱼哥),带来很多貌似黑道的住户,他们似乎是某个帮派,时常在交谊厅开会。每次黑衣人一群聚,小区就会飘散一种黑帮电影的气氛,他们做些什么细节我也不清楚,刚开始都没闹事,结果是在大楼里开设赌场,被警察抄过之后,就慢慢离散了。
后来外国人都跑光了,大概政策又转弯了吧,黑道倒是一波接一波,如果身上没刺青,你真分不清是不是道上的。我个人是不避讳啦,鲤鱼哥之前就帮过我们很多忙,他很有日本混混的味道,话不多,有个老婆非常漂亮。鲤鱼哥好像很疼老婆,每次遇见他,都是他去黄昏市场买鱼,蛮有礼貌的人,塑料袋上装一条鱼、插两枝青葱,背心短裤小平头,脸很白净,不看他刺青的话,就是新好男人了。
说到刺青,真的不算什么,现在年轻人很多人刺啦,也不能就当做是“在混”的标记,可能我的工作性质吧,见过的人形形色色,比较不会以貌取人。
大楼生态一直在变化,2009年来了一阵子投资客,炒楼。我们附近其他摩天楼相继兴建,真有一股子风潮,要把这里带动了。你知道2003年SARS之后房价惨跌,真是到2009年才又回到水平线,就是当初大楼预售的价钱。我发现后来倒是住进很多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熟面孔,原来是隔壁大楼一楼的购物频道把办公室搬过来了,那些都是购物频道的主持人。
另一个分水岭,2011年阿布咖啡开张后,是这楼最有气质的时期。2012年阿布附近开了美容院、花艺店,甚至还开了家小书店。楼上两家证券公司也进驻,上班族单身或携家带眷,来跟我租房子的住户结构也有所更动,大多是这些公司的员工,一般小情侣也增加,租房子的小夫妻变多了。这十年来房价涨了三倍,大楼的声望达到最高点。然后砰一声,钟美宝死了。
这大楼的兴衰历程我最清楚,毕竟我也是与它同生,休戚与共的。但我真的很喜欢阿布咖啡店开幕之后的大楼,你知道吗,连出租车司机也都会跑去跟美宝买咖啡,但愿他们以后说起我们大楼会说:“对啊,有正妹咖啡店那栋大楼。”唉,可惜再也不会有了,以后大楼的命运谁知道呢,事情闹大,说不定房价都下跌了。
好景不长啊。钟美宝死了,阿布咖啡还开得下去吗?失去钟美宝的街景,或许什么也不会改变吧,我真的不知道。
美宝这么美的女孩子被杀死真是太可怕了,当然,不这么漂亮的人也不该被杀。你说说,要真正去杀死一个人应该是很困难的吧,我想都想不到怎么下得了手。
你问我钟小姐有没有跟人结怨?正确来说,谁也无法知道别人的内心世界是吧。不过,就我的观察,会讨厌她的人一定是自己心理有问题了。这女孩太美好,不可能跟谁结怨,大楼出出入入的女人我见多了,她就是最不会有敌人的那种。
感情问题?这你就问错人了,我向来对这个不敏感,不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几个追求者,固定男朋友听说是个工程师,星期六都会来帮忙,起初大家都以为她是老板娘,后来才知道阿布是那个,男同志啦,美宝跟他纯粹是合伙人,美宝占的股份小,但做的事比谁都多,是挂店长啦,实际薪水怎么样我不知道。听说咖啡店有时会亏钱,店租太贵了?不是啦,据美宝的说法,厨师的薪水太高了,这边午餐时间生意是不错,晚上就闹空城了。薪水分红什么的会不会造成纠纷?跟你讲啦,阿布不是靠这赚钱的,美宝也不是爱计较的人,至于厨师吗?说真的,我很少看到厨师,只知道常换人,都待不久,中间有请过一个老太太,后来美宝跟工读生自己开始做午餐了。是我太太推荐她买的调理包,加上花椰菜、红萝卜、一点生菜,打个薯泥,就是好几种变化。那个调理包真的好吃,我们家吃了几年了,我老婆不会做菜,都买现成的。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厨师,也卖比利时啤酒,晚上还有酒保,真的气氛越来越好了。
阿布咖啡当初店面就是我帮忙中介的,价钱相当公道,一签约就是五年,房东人在美国,什么事都是我帮忙处理的。阿布人家啊,是台北知名夜店的老板,开咖啡店是做兴趣、玩票性质的,没想到让美宝做起来了,变成我们大楼的招财猫。要说有没有人因为这样眼红,这就难说了,可是啊,虽说我们大楼出入复杂,但到了发生命案的程度也太夸张。至今我还是无法置信。有时人家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这大楼,照理说二十四小时保安,成天都有人出出入入的,那些单身女郎反而安心,外面排班的出租车都是认识的,不管几点回家,大厅永远都像是白天那么热闹。但现在不同了,命案发生后,大家心里都毛毛的,谁知道是不是外面闯进什么神经病?最可怕的是,凶手可能就是咱大楼的人啊,想到这点就恐怖。
好,言归正传。我这人一紧张话就多,您别介意。
对啊,我是外省人,我爸河北来的,不过我一次也没回过老家,别看我外省人,我可是最爱台湾。
跟这没关系,不,有关系,我能当上这楼的楼主,地下的啦,都是因为我爱台湾。你说我们这大楼不就是台湾的缩影吗?有人说乱,我说这是多元,咱楼里本地人外地人本国人外国人穷人富人,什么人都有,有些住户吵着要房东肃清,整顿房客素质,我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楼就是个联合国,龙蛇杂处,包容性强啊,住这样的地方可比住什么贵森森又假掰的豪宅舒服多了。
警察出出入入这阵子,弄得人心惶惶,上次这么乱是1999年管理委员会倒闭的时候,连电梯都封锁了,水电也差点切断。那时候真惨,我有一阵子都爬楼梯回家,那时还在一楼代销中心上班,住十七楼,简直要我命。不过后来就没事了,大整顿一番,我们现在的委员会,是我见过制度最完善的,简直跟一个小公司差不多,大家抢当委员抢破头,不说别的,光是管理费每个月上百万收入耶,不好好管理行吗?
也不是说我激愤,自从对面宣布捷运开始动工,好不容易争取到架设天桥直通捷运站,房价就涨了多少?每半年百分之二十这么涨,胀奶也没那么厉害对吧,呵呵,我贫嘴了,死性不改。但那真的是狂飙,可是你说这命案继续这样吵下去,捷运站直接盖在楼下都救不了。台湾的媒体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卢主委也是一直压啊,真是压不住,连我自己都很好奇,这大楼千奇百怪什么事没见过,台湾治安真的很好,你去过别处就知道,没得比,但命案偏偏就发生在我们这里,该怎么说,命吧。照我观察,风头过去房价还是会回来,就盼望警察大人赶快破案,让大家安心。
我话说太多了,喝口水。我老婆说她会怕,我说这就是美国犯罪影集连续杀人狂看太多,依我看不是为了情就是为了钱,你们就朝这两条路线去搜查,错不了。
对啊,当然也不是我说了算。
要我说的话,谁都不该被这样杀死。
什么?你问10月20日晚上11点到凌晨3点我在做什么?人在哪?意思是怀疑到我头上吗?我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就在家里照例看电视,睡前滑手机,不到12点我就睡了,一觉到天明,我老婆可以作证,小孩也可以作证,不信的话,也可以调监视器出来看。我们那层楼电梯口就有监视器,看我有没有搭电梯上下楼?没有嘛,三更半夜我离开家干吗?
说到这里,我倒是要问问大人你们,这大楼里里外外多少监视器,你们调数据出来看了吗?我敢说,凶手就在画面里。


第三章 叶美丽
就是一盒东西,还麻烦你跑一趟,在哪看都可以,只是我家很乱,从来不接待客人的,但你人都来了,我们这里也没有大厅可以接待你,不嫌乱的话,进来喝杯茶。
是啊,那天我到过二十八楼,那是我工作的地方啊。每周一到周五我都得去吴小姐家做饭,她们俩住隔壁啊,摄影机拍到我很自然,但没想到到处都有摄影机呐,真可怕,这样不是都没隐私?哎呀我下次经过那里要多留意,常常一出门就偷挖鼻孔,打扫很多灰尘我又习惯不戴口罩,总不方便当着客户的面挖吧。遇上痒得受不了,往往一出客户的家门我就挖起来,这一挖不能停,有时电梯都到一楼了我还没挖好,真是不可取的恶习。都被拍到了啦,管理员都看见了,真是要命。
美宝门前没有摄影机?那就好,不然就应该告他们了,怎么可以在住户门口装摄影机,即使是刚好在消防门旁边,也不应该啦,人进人出,什么时候在家,都给人看得一清二楚,这还有人权吗?
没想到你们会找上我,我不可能涉案啦。当天下午打扫完就回家了,满满的工作直到晚上十点才休息,吃完晚饭我就睡了,那天真的没见到钟小姐。有时我会绕过去跟她打声招呼,但最近一阵子没过去,为什么呢?这个总是看心情啊,没顺路,要刻意回头才能到咖啡店,这阵子我自己也有心事啊,说来话长,反正惹上官司了,常跑法院。我傍晚接了个新案子,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太太菲佣跑了,我得赶去帮她煮饭,生活大乱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没啥好隐瞒的。钟小姐出事我也很伤心啊,对破案有帮助的话,什么问题我都愿意认真回答。
警察问过我几次了,真的是把我当嫌疑犯,感觉很不好,我这阵子跑很多法院,被检方弄得很惨,对警察系统超感冒的。案发那天晚上我去老太太家帮忙,回到家都快十点了,煮个面吃吃,洗完澡倒头就睡,不可能再外出。钟小姐出事后,明月情绪很不稳,我也安抚得很累啊,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认识钟小姐是因为我的客户吴明月小姐,她们俩是邻居,我照顾明月小姐蛮久了,说来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得了无法出门的病。什么“惧旷症”,没听过吧,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认识吴小姐是在网络上,我的意思是说我在网络上张贴钟点管家工作讯息,她打电话给我,那是两年前了。她说那是一种病,空旷恐惧症,现代人什么病都有,这个我好像没听过。反正我知道她没办法出门,所以我才要来帮忙啊。起初每周三次,后来改到五次,有时天天来的情况也有。后来有美宝帮我照顾着,我才能接其他工作,压力减轻不少。所以过年过节时,明月要我帮美宝打扫,我一年大概会去她家四五次,做大扫除。美宝家很干净,没什么好扫的,后来就去咖啡店帮忙过年前清扫,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了,累死了。
在明月家,起初是帮她打扫、采购、洗衣服,她连去楼下大厅拿信都没办法,我想说大厅算什么室外啊,但她说没办法应该是真的,那么大的房子里就她一个人,装病给谁看。
我是觉得吴小姐跟钟小姐有点像,身材啊,发型啊,都很相像,是美女啦,漂亮得会让人回头的那种女生。我这辈子没当过美女不了解那心情,但是她们两个都是人好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啊,只是钟小姐开朗活泼,还可以经营咖啡馆,吴小姐苍白退缩,连到楼下大厅拿信都没办法,我觉得很可怜。
幸好明月是住在这栋大楼里,做什么都方便。保安管理很好,她有时也在家里见客,不然不能出门跟坐牢有什么不同。说真的,以前我很怕这种大楼,光是搭电梯都会头晕,想到地震啊,失火啊,就觉得怕,我觉得人还是脚踏在实地上才安心。不过话说回来,我住的那个老公寓三楼,也不算踏在实地上。
这栋大楼真方便,习惯之后,我也想搬到这大楼住了,可惜我有不能搬家的理由。这里有电梯啊,无障碍,楼下就有卖场、商店、小吃街,公车站牌就在楼下,听说以后还有天桥直通捷运站,老了多方便。吴小姐常开玩笑说:“你干脆搬过来跟我住。”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我现在还能四处工作想多赚点钱,跟她住在一起太挂心了,恐怕都走不开。
我是有点把吴小姐当做自己妹妹啦,能帮她的都尽量帮。她也很依赖我,蔬菜鱼肉水果我都是在附近的菜市场买好带过来的,比较新鲜,日用品就到楼下大卖场买。帮她拿邮件,还帮她剪头发染头发,也有几次帮她到楼下诊所拿药,你不知道啊,她自从经过那件事,头发都花白了,她还不到三十岁。
最可怕的是一次她发高烧,打电话叫我来帮忙,退烧药吃了也没效,烧到快四十度了,我只好叫出租车,要把她带到外面去,那简直要她命,那时我真的相信她有怪病了。后来是她戴了帽子口罩墨镜,我再用外套把她的头包起来,才有办法让她走出公寓去搭电梯。她在电梯里抖得像个什么似的,那天想起真像噩梦,急诊室的医师帮她打了镇静剂,回程总算顺利些。
会到咖啡店帮忙厨房,是因为来帮吴小姐煮饭时提着菜篮在电梯遇到钟小姐,她亲切跟我攀谈,问我是住户吗,我才提起帮忙煮饭的事,她立刻热情地说想请我帮忙,说咖啡店的厨师突然辞职了,她自己又不善厨艺,店里生意靠的都是卖中午上班族的简餐,问我能不能先过去帮忙一阵子,她们两个住隔壁啊,我想顺路嘛,咖啡店楼上楼下就到。我问明月,她说不介意,让我多赚点钱也很好,因为那阵子我帮忙照顾很多年的老夫妻,请了外佣,不需要我去煮午饭,我等于少去半个月薪水。
厨师走后,店里用的是调理包,生意掉了很多。我都改掉,自己炖牛肉,煎排骨,蒸鱼,一锅卤肉,就四个主菜轮流,每天限量五十套。其余配菜类的每日变换,我之前开过餐厅,做这点菜难不倒我,我也刚好可以帮明月先把饭菜都配好,做起来很快。美宝手脚利落,加上有个工读生小孟,午餐虽然很忙,三小时就处理好了。薪水给得很不错,算是意外之财。晚餐就让美宝他们自己处理,这一带的客人都是上班族,中午人满为患,晚上门可罗雀,下午茶套餐很受欢迎,主要是因为店里的干酪蛋糕好吃。
不过我做三个多月,把小孟训练好,就辞了。那个小孟真机灵,都学起来啦,还自己发展西餐呢。总之看他们生意又好起来,我就放心地辞掉了。后来又请了个厨师,厨艺了得,工作负责,真的帮阿布咖啡把中午的商业午餐做起来了,他们现在生意很好了,我觉得很安心。
钟小姐说她不是老板,真正的老板阿布后来我见过没几次,听说是还有其他主业。他们两个不是情侣,老板应该是个同志吧,我的客户有这样的人,我还认得出来。
经过这个短期的午餐训练,我心中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斗志,案子接很多,拼命赚钱,想再拼一下吧。我也想开个咖啡店,可能在深坑吧,如果不用照顾吴小姐了,我想搬到深坑去,我有个朋友在那儿种菜,一大块地,养鸡,种花,还可以有很多发展,有栋平房整理得不错,可以养老。
钟小姐人很好啊,又漂亮又和气,过年前我也去过她家打扫。她住的是小套房,单身吧。她家其实很干净了,东西少得根本不像女生家。
不过我们做这行,对什么事都不惊讶,见怪不怪,人家把生命里最隐私的部分都让我们看了,我觉得还是要带着感情去看。她是个孤单的小姐吧,话说回来,吴小姐也是啊,我从没看过她屋里有任何男人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亲密合照,她就孤单单一个人,整天在那里写罗曼史小说,钱是赚很多啦,但那样生活真的太可怜了。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认识的人会像电影演的那样被谁杀掉。
不能说完全不怕,但吴小姐没搬家的话,我还是要来帮她做事啊,亲戚都不管她了,也没男朋友,我跟她也算同舟共济吧,不知道这样成语用得对不对,逃避总不是办法。
后来吴小姐跟美宝小姐变成好朋友了,有紧急事件,钟小姐会来帮忙,好几次都帮忙带猫去看医生,简单的药品也会帮忙去西药房买。星期天店里公休,吴小姐要我做晚餐,请她过来吃,但钟小姐都跟男朋友约会,只来吃过一次。
男朋友吗?有个皮肤黑黑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男朋友,我在走廊上碰见过,都是星期六来。我问过吴小姐,她说感情方面的事不要多问,钟小姐口风很紧。不过我比较有印象的反而是颜先生,很帅的那个,对,男生长那么帅喔,连我这老太太看了都脸红心跳。他不是美宝小姐的男朋友,好像是表弟之类的,因为美宝曾开玩笑说要介绍给吴小姐啊。看钟小姐跟颜先生的互动,真的比情侣还亲呢,他们俩好登对,都是漂亮人儿,站在一起画面好协调。当然,颜先生跟明月也很配啊,都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人。你要是看到他们三个在客厅里喝茶谈天,真的像演琼瑶电影,都那么轻声细语的,我站在一旁,很像那个什么,刘姥姥。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钟小姐送我的保养品里夹了一条项链,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感觉真像是她把什么都清空了。保养品这种东西,要送给女孩子吧,但她说就是明月转送她的,不可能再送还给她,那么贵的东西,丢了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