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骗人的,但也非事实。”磐上站起身,盯着佳菜子的脸,他的表情十分沉稳。
“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我亲手将阻碍清除掉了。”磐上在佳菜子面前挥动自己的右手手掌。
“……阻碍?”
“你应该听出来了。我清除障碍、杀死碍手碍脚的人,他们也就是佳菜子小姐的父母。”他冷静地说。
佳菜子失去思考能力。难道说,从刚刚到现在满嘴胡言的磐上,只有杀害她父母这件事是在说实话吗?她不相信。
“我割断了佳菜子小姐父母的喉咙。”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正常人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话吗?佳菜子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被骗了。“我的父母怎么会碍到你?”
“但他们确实如此。很遗憾,他们只能死了。”磐上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佳菜子不自觉地转过头。慢了一拍的怒火和憎恨从内心深处涌上来。她想把所
知道的最肮脏言语都骂出口,但脑中一片空白。相反,她的泪腺有反应。当她想起曾经相信永远能与父母围着餐桌同声欢笑的自己时,眼泪流了出来。
“很难过吗?都过了十年了。”
“恶魔!你是恶魔!”
她仅吐出平凡的咒骂。她太无能为力,这种心情令她泪如雨下。
“太遗憾了,追求美的人竟被唤为恶魔。”
“你连恶魔都不如!”其实她想展开更激烈的咒骂,但声音哽咽在喉头。
“我不觉得我做的是善事,但他们挡到我了,行大善前,这是必要的小恶。”
“你居然说这是小恶!”
“没错,仅止于此。”
“你到底把人命当什么……把我的父母还来!”
“不可能,我不是神。”
“为什么,为什么,我父母到底哪里碍到你了?”
“我只是想追求极致的美。”
“美……”
“我想创造出极致的美,但磐上一族的血液不够格。”磐上拿起红色炭笔,随手在一张和纸上涂起来,“你见过这个记号吗?”
一个旋涡般的记号。佳菜子似曾相识。
“这是一千多年前,中国云南省少数民族使用的象形文字,叫东巴文,你应该有听过。这个记号在东巴文中是血的意思。”
佳菜子竭尽全力理解他说的话。
“这是流传在科学时代之前的文字,你不觉得它长得很像某种东西吗?”
“我不想听杀人魔承认杀人的借口。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杀死我父母。”佳菜子挤出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这是双螺旋DNA。”
磐上这么说时,佳菜子重新凝视他画的记号。看起来确实像是仿照双螺旋画的,但无法想象这个记号就是DNA的意思。
“而且它很像音乐符号,让人感受到蕴藏在血液里的基因以及生命的律动。”
“这跟我的父母又有什么关系?”
“我非常尊敬活在文明时代之前的人。他们保有敏锐的感性,而这正是欣赏美不可或缺的要素。相较之下,21世纪的人类正在堕落,当然包括我和我父亲,因
此,我须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的感性,清洗磐上一族堕落污秽的血液。我想留下我认为美的东西,为此,我必须找到配得上我的审美的材料。”
磐上陶醉在自己的言辞中。
“材料?”
“橘佳菜子,就是你。不要哭泣,因为你是万中选一,应该感到光荣。”磐上移动到桌子另一头说,“这就是完成型。”他将挂在画架上的白布取下。上面挂
着一幅画,画中少女和她在事务所看到的素描画一样,正对着佳菜子微笑。
“如何?不觉得这就是美的极致吗?眼睛、鼻子,还有嘴唇。尤其上唇形状很完美,匀称好看,尖端如富士山尖窄的峰顶。”
“这到底……”
“这是我们一起创造的孩子。佳菜子小姐和我的小孩,明白吗?”
“我不懂!”
“我马上就让你了解。”
“住手!”她双手压紧裙摆。
“你别误会,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佳菜子小姐合二为一,一起死去。”
“不要!我死都不要。”佳菜子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她往玄关方向跑,但头发被揪住而退后几步。由于太过疼痛,她蹲了下来。
“这里不会像十年前一样,出现碍手碍脚的人。”他拉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坐在椅子上。佳菜子这次流泪是因为疼痛。为什么我会碰到这种事?这个男的和
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佳菜子怨叹自己的不幸。
“十年前,我希望将你据为己有。我试着接近你,想好好跟你说话。”
“你就是戴棒球帽和墨镜的男生?”
“我怕被别人认出来。”
“你太乱来了,那种装扮,哪个高中女生看到不害怕?”
“所以我直接进你家,拜托你父母,让我见你一面。没想到他们居然责骂我,要我不准再靠近你。”
“所以,你就把我父母……”
“我的动机十分充足,他们妨碍我创造极致的美。”
“太荒唐了!你根本不是人!”
我会被这个人杀死。就像当时一样……
恐惧与绝望使佳菜子全身虚脱。
十七岁之后约莫有十年的时间,她一直因为这个男人的罪行,饱受后遗症之苦。她生命的时针宛如静止在那一刻,多年来不断与恐惧做斗争,早已身心俱疲。
直到在回忆侦探社工作后,她总算慢慢找回自我。就在她好不容易找回些许自信,相信以后不用再心惊胆战地过生活时,直接跳到人生的句点,这样的人生未免也
太苦了。几个小时前,她和由美吃午餐时还聊到浩二郎、雄高以及目前接手的案子,她内心深信今天一定又是充实的一天。
我想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但我又不想照着这个男人的话做。既然如此……
“你为什么想死?”
只好争取时间。
大家回到事务所发现我不见后,一定手忙脚乱。侦探社的同伴们说不定有办法找到这里来。由美亲眼看过磐上的长相,这是唯一的希望。佳菜子试着思考各种
可能,但她发现自己似乎没留下任何线索。把轮椅推到磐上的车子旁之后,自己应该立刻回到事务所,居然连一张纸条也没留下。
录音笔。
对了,我有把和磐上的对话录下来。
不,他说谎伪装自己,根本没有线索可以连接到他的身份。
“你应该没有理由寻死。”佳菜子看着一脸讶异的磐上。
“我感到绝望。”
“为什么?你明明有画画的才能。”
“十年前,你还是少女。但现在二十七岁的你已经被玷污了。我失去洗涤血液的机会,继续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既然你觉得我不再具有利用价值,那就放过我。”
“找另一个替代你的人吗?我在法国等地花五年遍访,就是找不到与我契合的材料。你不了解你的优点。”
佳菜子听到禽兽赞美自己的言语,感到反胃。“从十七岁开始,因为你做的事,我人生中所有的事都停滞不前。你打断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吗?”
“够了。”磐上按下遥控按钮,设置在四个角落的喇叭播放出钢琴乐曲,是拉赫曼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音量十分惊人。“来,让我们许下永恒的爱
的誓言。”
音乐放得这么大声而不怕吵到邻居,意味着这里有多么偏僻。再这样下去真的会被杀掉。橘家的血脉就会断送在这个禽兽手上。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佳菜子冷静下来,再次环视房间。
车钥匙放在桌上。
对了,手机放在磐上车内的仪表板抽屉里。有没有办法跑回车子上?只要能把手机拿出车外,边跑边开机,打电话回事务所求救,他们应该可以用GPS定位出
这里的位置。佳菜子思考有没有办法分散磐上的注意力。她想到一个方法,但必须磐上还保有一点对艺术的执着,否则无法成功。
主动出击才有可能获救。
佳菜子豁出去,伸手去拿某样东西。
7
桌上并排放着各种绘画工具,佳菜子把手伸向其中一个黑色容器。她迅速打开瓶盖,果然如她所料,是墨汁。
“你要做什么?”
“我梦想成为一名书法家。”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我最喜欢墨汁的味道。”
“我问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反正都要被你杀了,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死。我希望你来给我的绝望陪葬。”
“还不都一样。反正我再也没办法拿毛笔了,不能写毛笔字了。啊,这味道真香。”佳菜子把脸凑近墨汁,努力装出着迷的样子。她不知道什么样的表情才是
超出常规的。不过现在有模板,那就是磐上说话时一连串的表情。
“我承认书法有书法的美。我也知道书写者的灵魂就蕴藏在微妙的运笔中。”
“你不可能明白,你说谎。”佳菜子紧握墨汁容器,尽可能地压抑感情说出这句话。
“别小看我,日本画也包含书法的要素。以前的人甚至提倡‘书画一致论’。”
“吴道子?”佳菜子说出中国唐代书画家的名字。吴道子主张书画同源,认为两者笔法共通。
“你很清楚。没错,我认为书法和绘画在本质上拥有相同的内涵。”
“这不过是牵强附会。”
“牵强附会?”
“你不可能真的了解。”
“真会说大话。我和你不同,至少我是日本画画家。”
“那又如何?”
“你只是一个外行人。”
“吴道子说书法和绘画都是人格的表现,作品会直接呈现画者的人格,你应该知道这点。”
“人格吗?照你的说法,好像暗示我缺乏谈论书画的人格。”
“是的,你没资格谈论美感。”
“也许你说得没错。”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嗤笑道。
现在一定要让他保持亢奋,否则计划就不会成功。佳菜子对着一副事不关己的磐上重复道:“你没资格谈论美感。”
“这我可无法下定论。”磐上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视佳菜子,大言不惭地说。他的眼眸闪烁出一股莫名恶心的光芒。佳菜子看到他眼中发出怪异的光彩,确
信磐上就是杀死双亲的凶手。她终于醒悟,怪自己太天真,难怪一直有一种与现实脱节的感觉。杀人对眼前的人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如果没办法顺利脱逃,自己
一定会没命。佳菜子想到这里,持墨瓶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但美感和人格毫无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现实就是如此。”
“你弄错了,不是这样的。”
“我亲眼见到,世间如何赞赏那位代表日本的日本画画家。”
“你说磐上老师?”
“那个男人根本毫无品格可言。可是又如何,你应该看过他的代表作《缀文之女》吧?”
佳菜子不知道画界泰斗磐上是一位怎样的画家,不过她在美术杂志封面上看过《缀文之女》这幅作品,里面画着一位梳着丸髻的女性,手肘撑在长方形的几案
上,手持小楷沉思,表情引人遐想,似乎正斟酌字句写信给某人。特别是那位女性持小楷的手指非常纤细,令佳菜子印象深刻。
“你觉得那幅画怎么样?”磐上用仿佛看穿人内心深处的视线盯着佳菜子。
“我不记得了。”
“骗人。”
“真的。”
“你脑中浮现出画中女子的手指。”
“……不是,才不是……”听到磐上一针见血的指摘,佳菜子心头一惊。
“世人都觉得那幅画很美,目光都被女子拿笔的手指吸引,你也是吧?”
“我觉得很美,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过了,那家伙品格低下。”
“每个人在家里和在外面表现出来的样子,本来就不一样。你们是家人,或许比较容易看见私底下随便的模样……”
“你说那家伙是家人?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人格和艺术本来就没有关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不能因为我杀害了你父母,就说我没资格谈论美感。圣人君
子的美反而陈腐,缺乏独创性,无趣。话就说到这里了。”
“我还以为你对美的爱恋会更执着些,真遗憾。”佳菜子盯着墨汁容器说。
“什么?”磐上身体前倾,车钥匙就在他前面。
“我最爱墨汁乌黑的色泽。”
“什么?”佳菜子起身用双手握着墨汁容器,像握枪一样伸向前方,矛头指向一张图,正是磐上画的想象两人结合后所生下的孩子。
“住手,你要做什么,别动我的画!”
“这种烂画!”
“这可是我死前最后一幅作品!”
佳菜子举高晃动的墨汁,接着紧捏瓶身,顺势往下挥。黑色液体越过桌子,喷洒在脸庞带着稚气的仿佳菜子的画作上。画布溅满黑色飞沫。
“开什么玩笑!”
磐上急忙冲到画布旁边。佳菜子照着先前的盘算,赶紧拿起车钥匙,一溜烟往出口跑去。
“我的作品……”
佳菜子无视磐上的哀叹,打开门冲到外面。
她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接着转动钥匙,引擎立刻发动。总之要尽量远离磐上的地盘。她将自动变速器打到D挡,接着松开手刹并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
车子往前滑行时,佳菜子左手伸进仪表盘抽屉,摸到手机吊饰的娃娃,觉得它比平时可爱百倍。她顺着手机吊饰抓住了手机。
然而,前方竟是死路。佳菜子惊吓地闭上眼睛,急踩刹车,然后她左手紧握手机,右手操作方向盘,赶紧回转。大概是单手操作不熟悉的车子,再加上大部分
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她没意识到前方有异,再度猛踩油门时,前挡风玻璃似乎撞到了什么。
她用右手确定车门有上锁,接着提心吊胆地张开了眼睛。
“啊!”
前挡风玻璃一片鲜红。难道是那个人?佳菜子直打哆嗦,全身僵硬,前挡风玻璃下方缓缓伸出一双手。那双鲜红色的手掌紧紧抓住雨刷。
8
“我是磐上。”磐上淳三郎接起电话,不悦地说。浩二郎先打去淳三郎家中,但不巧对方外出。浩二郎连续打了不知几家画廊的电话,终于在位于东山的某间
画廊逮到他。
“唐突地请教您这个问题,请原谅我的无理,因为这件事非常严重,关系到人命。请告诉我令公子磐上敦先生人在什么地方。”浩二郎表明自己的职业后立刻
问道。他怕心里着急讲太快,刻意放慢速度。
“侦探找敦做什么?而且,你说关系到人命,恐怕言重了。”
“敦带走了一位女性。”
“带走女人?”
“应该说他绑架了一名女性。”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去报警才对。”淳三郎冷淡地说。
“我已经联络警方了。因为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敦可能和十年前某桩杀人命案有关。而且他现在打算犯下更严重的罪行,所以请告诉我他可能逗留的地方。
”
“十年前……”浩二郎听淳三郎的语气,感觉他正在搜寻过去的记忆。
他知道些什么——淳三郎的沉默给浩二郎这种感觉。
“磐上先生!”
“你是说敦涉嫌杀人?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人说话言不由衷的时候会有一种空洞感。现在磐上说话正给人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浩二郎觉得磐上父子之间存在着某种隔阂。
“没有时间了。不赶快阻止他的话,敦又要犯下罪行。”
“等等,你说‘又要犯下’就太过分了,传出去多难听。”
“让我来阻止他。我是负责十年前那宗案件的刑警。”
“你是刑警?”
“是的,曾经是。正因如此我非要阻止他不可。”
“我儿子敦和杀人命案无关。”
“磐上先生,我们对敦的很多行为都无法理解。他绑架一名女性,却在我们这边留下指纹、声音,还有一幅画,我感觉不到他有任何想隐藏罪行的意图。”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在自暴自弃。”
“……”
“现在分秒必争啊。”
“如果他带走的人是女性……”
“如果是女性……”
“我想应该会去他的工作室。但你确定是敦吗?”
“他已经被人指认。”
“真傻,怎么会那么傻?”淳三郎发出低声的吼叫。
“工作室在哪里?”
“工作室……”
“到底在哪里?”为了斩断淳三郎心中的犹豫,浩二郎高声催促。
“京田边市高船I町的一个废弃学校。门牌是京都府,不过靠近奈良县的生驹。”
“感谢您的协助。”
“喂……”淳三郎叫住正要挂断电话的浩二郎。
“是。”
“他从国外留学回来之后,我看得出他很努力,虽然还不成熟,但我对他有很高的期许。千万别让敦做出傻事。”
“我会尽力。”浩二郎简短地说完便挂断电话。
他立刻拜托茶川联络府警的永松,并指示事务所的三千代监视淳三郎的行踪。
下午五点过后,刚好是国道一号线开始堵车的时间,但对由美骑的KATANA来说,完全没有影响。机车每变换车道,后座的浩二郎的身体就会跟着左右摇摆,像
流水一样在车阵中穿梭。他们穿过高速公路和高架桥,在穿过木津川大桥后,附近大卡车开始变多。
即使如此,由美仍毫不畏惧,丝毫没有减速。
进入京田边市的住宅区后,从太秦回来的雄高打电话来。
机车停在路肩后,浩二郎脱掉安全帽接电话。
“实相大哥!”雄高发出沉痛的声音。浩二郎告知雄高他们正前往磐上的工作室。
“我这边也一直持续追踪佳菜的电话,不过都没有回应。”
“有件事要拜托雄高。”
“什么事?”
“三千代正在东山的画廊监视磐上淳三郎。”
“他的父亲吗?”
“我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单纯,我也说不上来,感觉不到温暖。你先联络三千代,和她交接。”
“他们的父子关系会是这次事件的导火线吗?”
“不知道。总觉得他们父子感情不好。”
浩二郎挂断电话,他一戴上安全帽,由美立刻发动机车前进。
车流量越来越少,由美再次加快速度。就在右边的天空化为一片火红时,机车离开住宅区,沿着田园地带往南奔驰,上下坡度增加,连续经过好几条像产业道
路般的小路。行驶路线稍微转为偏西,道路坡度越来越陡峭。茶田层层叠叠,附近天色逐渐昏暗,原本绿油油的景色逐渐变成墨绿。车子爬上坡道,道路豁然开朗
,生驹山仿佛近在眼前。再稍微往前行驶,出现一幢大型木造建筑物。
“浩二郎大哥,就是那里。”由美大喊。
“好,我们直接骑进校园。”木制的校门早已腐朽,失去分隔作用。KATANA行驶在土地柔软的校园中。每当车子轮胎空转快要失去平衡时,由美立刻修正拉回
,两人逐渐接近老旧校舍。
但环视周遭,不见磐上的车。机车一停下,浩二郎立刻拔腿往前冲。他被松软的泥土绊住脚,但依然朝校舍玄关全力冲刺,冲进旧学校内。
“佳菜!”
没有人回应。浩二郎喊着佳菜子的名字,在走廊上奔跑,探查每一间教室。昏暗的教室中,随意摆着画架、画布、和纸、屏风。教室的隔间被拆掉,二楼的天
花板也被打通。从挑高的天花板的采光窗投射进来的光线十分微弱。
浩二郎靠着微弱的光线,屏气凝神寻找人的踪迹。但他没发现任何人的气息。
难道已经——浩二郎甩开脑中的杂念,走遍工作室的每个角落,但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他靠着手机的亮光重新搜索越来越昏暗的工作室,连桌下和屏风
后面也不放过。
“浩二郎大哥。”由美进入校舍。
“刚才没有人出去吧?”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虽然天色越来越暗,但若有人经过,我不会漏看。”
“我这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就奇怪了。”浩二郎用手机的光照着走廊。走廊上清楚地印着浩二郎的脚印。
“你看,只有我的脚印,这里很久都没人使用了。”
“真的,从玄关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人的脚印。再往前就只剩浩二郎大哥的脚印。佳菜会不会不是被带到了这里?”
“这里确实很像磐上会逗留的场所,但或许是他父亲猜错了。”
“怎么办,浩二郎大哥,天已经要黑了。”
“我先打电话给雄高,看磐上的父亲现在在做什么。”浩二郎按下雄高的手机号码。
“佳菜她没事吧?”雄高一接起电话就立刻问道。
“工作室一个人也没有,而且看起来好一阵子没人使用了。”
“怎么会这样?”雄高沮丧地说。
“你那边如何?”
“永松刑警带着鉴识人员来事务所了。”
“永松肯出击真是太好了,我们这边也要想办法跟上。淳三郎呢?”
“我和大嫂换班了,现在正在跟踪他。”
雄高开着事务所的轻型车,追在载着淳三郎的出租车后头。
“这样啊,那你们现在在哪条路上?”
“二十四号线往南,刚进入大久保。他从国道切出去,转了好几条路,我不太清楚目前确切的位置。左手边……刚经过大久保的陆上自卫队屯驻地。”
“我知道了,你小心开,继续追。我会用手机的GPS确认位置和你会合。”
浩二郎直觉,破解整个事件的关键掌握在磐上的父亲手上。
“由美,磐上的父亲现在人在大久保,我们赶紧追上。”浩二郎边戴安全帽边说。
9
红色的手掌紧贴在玻璃窗上,一动也不动。
从鲜血的量来看,磐上应该受伤不轻。佳菜子心想,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行,至少先确认他受伤的状况。佳菜子想要按下电动窗的按钮,但即使按钮只离她三
十公分远,她的手却完全不听使唤。
她想,要先叫救护车。
佳菜子想打开紧握在左手上的手机掀盖,但打不开。她想用手指抠住手机的掀盖,手指却滑开。她讶异手机怎么变得那么薄。为了确认,她把手机拿到眼前,
但这时车内已经一片漆黑,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
什么?
她倒抽一口气。手机被折成两半,屏幕的部分不见了。
什么时候被折断的?
面对磐上深不可测的恶意,佳菜子眼前一片昏暗,快喘不过气。过度换气症发作了。
不管吸多少空气进入肺部,呼吸仍无法缓和,还是觉得脑部缺氧,忍不住张大嘴巴一开一合地帮忙呼吸。
她的胸口非常激烈地鼓动,却觉得像是破了洞的风箱似的,不断地漏气。她听专科医生说过很多次了,过度换气症不会致命。她从理智上可以理解,但从情感
上却觉得自己经历的痛苦或许和其他病患的不同。
溺水的人,都是这么痛苦地死去的吗?佳菜子拼命地告诉自己,这里并没有水,而且空气应该还足够,不可能窒息。但平时她一旦出现这种呼吸困难的症状就
难以平息,更何况在车内这么狭小的空间内,状况更加严峻。她浑身发抖,鼓起勇气再次把手伸向电动窗按钮。她全身都趴在门边,脸紧贴着玻璃窗。
她将力量集中在僵硬的手指上,伸向按钮,好不容易才抬起中指,再加上身体的力量按下按钮。门框咔嚓一声,窗户下降了约十公分。夜晚的暖风从缝隙窜入
,抚过佳菜子的额头。外面的空气流进车内,但佳菜子依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黏腻的汗沿着鬓角滑下。
我想要空气。她在心中呼喊,并尝试腹式呼吸,但无法鼓起肚子。
呼吸,我无法呼吸。她开始记不得自己平时怎么呼吸。当她意识到自己快失去意识时,一股蠢蠢欲动的不安感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