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知县汤应求是一个二甲进士出身的清官。他接到状子后,认为涂如松杀妻的可能性很小,并向杨五荣表示“为其做主”。
麻城县西北有一个山村叫九口塘。涂如松在九口塘有一所别院,杨五荣就怀疑他是在别院里害死了姐姐杨氏,于是独自一人悄悄地潜进了九口塘。杨五荣进了一家酒店以探风声,却不料遇上了一个叫赵当儿的青年,两人就聊起了九口塘别院。
赵当儿原是本地的一个无赖,接近杨五荣目的只是骗点儿酒钱,就编造了一个事件,说:“涂相公的夫人杨氏在三个月前来过别院,结果被涂相公所害,原是有意加害于她。”杨五荣听后激动万分,当即要拉着赵当儿跟他去公堂作证。赵当儿没想到此人就是涂如松的妻弟,一时吓得发愣,但一见有银子可图,就和杨五荣一起奔了麻城县衙。
在大堂上,赵当儿一口咬定涂如松在九口塘别院杀害了杨氏。既然有人证,汤知县只好下令把涂如松缉拿归案。但涂如松对杀害杨氏一事矢口否认。涂家的杂役、管家等人都证明,涂母病重时,涂如松一直不曾离开。但杨五荣却哭诉涂家上下沟通,制造假证欺蒙官府。汤知县见状只得下令暂将涂如松收监,待查出确凿证据后再做论处。
正当杨五荣拉赵当儿作证把涂如松下狱之时,一个老妇人告诉杨五荣:“令姐与其子冯大有勾结,她与涂如松发生口角以后,为逃避涂如松的殴打,私自藏匿在自家。本想躲避一阵后再回夫家,不想你误认为她已被涂如松杀害,告到官家,已有人到我家进行查寻。”
杨五荣听后惊讶万分,实际上他告状的目的并不是给姐姐申冤,而是企图敲涂家一笔竹杠。然而,这一消息让他的企图落空,因为害怕落下诬告的罪名和承受坐监之苦,杨五荣就将其姐姐杨氏送至和自己赌过钱的生员杨同范家中躲避。
杨同范是麻城县的一位生员,在县城内颇有几分名望,他对涂如松的妻子杨氏倾慕已久,如今见杨五荣将其姐杨氏送到自己家中,不禁暗自叫喜。杨五荣把杨氏如何逃匿、如何与冯大成奸、自己又如何状告涂如松的事全都告诉给了杨同范,杨同范当即表示“让杨氏放心在自家躲避风头”。杨氏的姿色令杨同范神魂颠倒,不久二人就做起了露水夫妻。
第二年夏季,刑房书办李献宗没有通报就匆匆走进屋来,向汤应求报告:“县城以西三十里的举水河滩上,有一具已经腐烂了的尸体,死者已死去数月,请老爷带人前去验尸。”汤应求很快想到杨氏的失踪,就带着仵作(旧时指官署中检验死伤的吏役)李荣会同捕头何雄一同前往河滩。
仵作李荣验尸查伤颇有经验,重大案件几乎未曾出现失误。就在李荣将要陪同汤应求前往河滩之前,有一位不知名的书生前来拜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请李荣“证实死者是女性,年纪在二十三四岁之间,系被人用绳子勒死的”。李荣为人坦荡,对此人行贿之举深感愤怒,当即拒绝了他。
汤应求带着李荣等人来到了河滩尸场。人群中的杨五荣,正双眼通红地哭喊着姐姐。在杨五荣旁边有一个衣着华丽、戴相公巾的秀才,正是生员杨同范。而河滩上的尸体早已腐烂得面目全非,男女难辨。
李荣将尸体认真地进行了一番检查,然后禀报:“死者是一个童子,男身,乃病疾而亡,死的时间大约在两个月以前,与杨五荣无关。”汤应求还没说话,闪在人群中的杨同范挤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对李荣说:“这样一个重案,怎能被你三言两语就定出结果来?”然后转过身对汤应求说:“生员杨同范,久知杨五荣之姐被人杀害,今杨五荣好不容易认出亲姐姐,大人不给他做主,反而轻信仵作妄词,让全县百姓怎么心服?”汤应求见双方争执不下,只得下令暂将尸首停放起来,容日后复核。
杨同范和杨五荣写了一纸控诉状将汤应求上告给了湖广总督迈柱。迈柱怒火冲天,立刻传令:“着令广济县高仁杰重验尸骨,三天内报结果。”
于是,案子由汤应求转到了代理广济县令高仁杰的手中。
高仁杰生性凶狠、恶毒,声名狼藉。仗着家里有钱,在四川候补一年多,后又用钱买通巡抚,改调湖北候补。如今代理县令之职,让他十分不满意,他借麻城杀妻案之机买通总督府幕僚,捞到了重新验尸的差使,借此机会参倒汤应求。于是传令仵作薛无极立刻准备赴麻城县验尸。
杨同范担心薛仵作也和李荣一样,把尸体断为男尸,就派了一名家人扮作书生前去行贿。薛无极没有李荣的耿直,而是个贪婪、狡猾奸诈之人,杨同范见其受贿,便放下心来。
第二天复审官高仁杰在衙役的簇拥下来到了验尸场。薛无极因受了杨同范的贿赂而假装认真地检验了尸体,然后禀报:“死者是个女身,24岁,右肋之下有重伤,显系被人用重物猛击致死。”高仁杰传令,将尸身装在木匣内就地埋葬,苦主且随本县进城再做定论。
这时湖广总督迈柱在同一天里接到两份申报,一份是麻城知县汤应求对涂如松杀妻案的结案详文;一份是广济代理县令高仁杰弹劾汤应求受贿,包庇杀人凶犯的呈文。呈文后还附了一张验尸报单,上面写着死者是24岁的妇女,被重物击伤右肋而亡;而汤应求却硬把女尸当成男尸,显然是有意包庇真凶。最使迈柱怀疑的是,对涂如松杀妻案,汤应求拖了一年多没有结论,偏偏在高仁杰验尸以后审理结案,这明摆着是欺蒙上宪。因此,迈总督对汤应求失去了信任,相比之下他觉得高仁杰能在几天里验明尸体,揭示出案情的重大疑窦,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委派他全权审理此案,一定能迅速地使事件真相大白,想到这里,迈柱命高仁杰负责涂如松杀妻案,而停了汤应求麻城知县之职。
高仁杰进入县衙,将涂如松、李献宗、李荣等人拘捕入狱,开始用严刑逼供。第一个受刑的是涂如松。起初在严刑的拷问下,涂如松拒不招认,但后来因实在难以对抗酷刑,就供认“因杨氏与我不和,一时起了歹心,于去年二月将其诓到九口塘用木棍打死。尸体埋在举河河滩上”。
麻城仵作李荣、书办李献宗同样遭受私刑。衙吏夹起烧红的铁链把李荣烧得满堂翻滚,只一会儿工夫就昏死在堂上。五十多岁的李荣惨死在烙刑之下。李献宗此时已是浑身棒伤,鲜血淋漓,但神志尚清醒,他知道自己也难免被烙死的结局,于是不再抵辩,招认了汤应求受贿纹银八千两,自己分得五百两,帮助汤应求写了一道假呈文,李荣受银三百两,故意把女尸断为男尸等情节,高仁杰令他当堂具结画押。
后来高仁杰担心证据不足,又将涂如松押上大堂,令其指出血衣和头发的所在。涂如松的母亲得知消息,不忍心让儿子继续遭受酷刑,就偷偷地剪掉了自己的头发凑成一束,李献宗的妻子也割破了左臂,以鲜血染红了一套衣裙。这样头发与血衣证据齐全了,高仁杰写了一道结案呈文,报到黄州府。
黄州府知府蒋嘉年是四品正衔官员,颇有政声。接到高仁杰报来的涂如松案,他知道这是总督大人亲自过问的案子,不敢怠慢,立即审阅。当看到案卷夹着的广济仵作薛无极的验尸单时,发现了破绽。根据蒋嘉年多年的经验,纵使肋骨折断也不致身死。麻城仵作李荣已被刑讯而亡,而李荣验尸结果又与薛无极截然相反。李荣作风严谨,深得他的信任。李荣故意把女尸断为男尸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为了慎重起见,蒋嘉年决定亲自过问此案,他暗中调了四个县的领班仵作,趁高仁杰不备来到麻城,下令复验河滩上的无名尸。高仁杰只得派薛无极陪同。
蒋嘉年的四位仵作走到尸体旁边,经过认真的检验后,问薛无极:“薛仵作,你说尸体是男是女?”薛无极此时正惶恐不安,只得嗫嚅地说:“我看是女尸。”“因何致死?”“右肋,被重物击伤而亡。”“果真如此吗?”薛无极一大惊。其中一位仵作说:“这明明是一具男童之尸,身上并没有半点伤痕,你怎么会说是女尸呢?”薛无极一时面红耳赤。高仁杰这时站出来说:“想必是尸身被人掉换过了。”随即要追查换尸人。蒋嘉年却说:“回衙再议。”
就在蒋嘉年等回到县衙不久,一场洪水将停放在河滩上的男尸冲得无影无踪,高仁杰得讯后大喜,一口咬定原验尸体是女尸,并将详文越过府台和巡抚,直接报到了总督台下。
迈柱给黄州知府蒋嘉年写了一封信,通知他将汤应求拘押待审,麻城县令则在得力的候补人员中选择一名。迈柱想通过蒋嘉年提拔高仁杰。但是蒋知府把麻城知县的空缺委派了一个名叫陈鼎的孝廉,而高仁杰仍被送回广济当代理县令。
新任麻城县县令陈鼎只有28岁,但为人秉性公正,深受蒋嘉年赏识。他来到麻城后不到十天,就洞悉内中的冤情。但是定案结论并非易事,他决定暗中调动力量,查访杨氏下落。
不久有一书吏告诉陈鼎:“杨氏在生员杨同范家中。”原来,有一个名叫张学礼的人,与生员杨同范毗邻,杨同范的夫人临产,请张学礼的母亲前去接生,碰巧遇见了杨氏。杨氏把事情告诉给了张学礼的母亲。张学礼听后不敢隐瞒,就将此消息告诉陈鼎。
此案即将真相大白,湖北巡抚吴应菜吩咐陈鼎将此情况直接向迈柱禀报。陈鼎把高仁杰的位置夺走了,迈柱正心里不舒服。陈鼎不等总督再问,把杨氏并没有死的情况诉说了一遍。迈柱听了嘴角露出一丝傲慢的冷笑说:“那杨氏的尸体已被验明,血衣、头发均已起出,难道那都是假的?”陈鼎说:“杨氏健在,尸体、血衣和头发自然是假的,是高仁杰在重刑逼供所为。”迈柱说:“高仁杰审案是本督委派的,人证物证俱在才动大刑,逼供之词从何说起?”
陈鼎并不示弱,辩解道:“涂如松身上烙伤累累,显然是私刑所致,仵作李荣刑下毙命,犹无口供,历来审案,没有这样狠毒的,高仁杰怎能逃脱逼供之嫌?况且麻城乡绅联名递状鸣冤,民声鼎沸,若不审理清楚,如何向朝廷交代?杨氏隐于杨同范家,已有明证,只需搜出杨氏,全案就可真相大白,大人若准予按律查办,卑职当于十天内将案情剖析清楚。”对于陈鼎的陈述,迈柱心中十分恼火,但又无言以对,只得说:“既然你断定杨氏未死,那么限你十天之内拘捕杨氏,审清此案。”说完示意陈鼎退去。
陈鼎返回麻城县,调集差役二十余人直奔杨同范住所。只半个时辰,差役就打破了夹壁,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杨氏搜了出来。陈鼎当即下令拘讯杨同范,缉拿杨五荣。
公堂上,陈鼎对跪在大堂上的杨氏说:“你私自潜藏,害得你丈夫家败人亡。”杨氏却好似在雾中一般,只是饮泣着说:“我丈夫打骂我,还到官府告我与奸夫拐款潜逃,我怕被官府抓住要上大刑,所以才藏在杨生员家,并没有害人。”陈鼎又将涂如松带上来,涂如松形容枯槁,只有喘息的气力。杨氏被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身子,但很快就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她猛扑过去,抱住丈夫大哭起来。杨同范、杨五荣二人此时只得低头认罪。
然而,案情并未完全了结。总督衙门送来了一道行文,是迈柱给雍正的奏章抄件,奏章中把最近审讯情况说得一清二楚,请求仍按高仁杰的原判结案。
雍正皇帝分析着湖北省总督、巡抚两位大吏送上来的两道针锋相对的奏折。然后提笔下令:迈柱、吴即刻解除现职,内调京师另行委任,特简户部尚书史贻直督湖广,委两省各司官员,会审涂如松杀妻案,限两个月将结果直报大内。
户部尚书史贻赶到武昌镇。他到任后仔细地看了三天案卷,很快发现了案卷中的漏洞。在物证中,他发现了几根斑白的银丝,被杀的杨氏是一位24岁姣美的少妇,怎会生出白发?从血衣的质料看,针线完整,并没有在土里腐坏的痕迹。说明头发和血衣完全是伪造的。后来史尚书见到涂如松的母亲头发被剪断了一块,而书吏李献宗之妻剜臂染血衣之事,也被查清了。他又到河滩附近,暗中寻访在两年前死亡的男童。结果证实,举河岸边富户黄得功有一个书童,两年前得急病而亡,草草埋葬在河滩上。
很快,一张审判文告公布出来:涂如松释放归家;汤应求执法公允,清正廉明,仍复七品功名,留任麻城;李献宗奉公守法,堪称良吏,升任麻城典史;李荣执法拒贿,忠直刚正,为公殉身,以县令礼厚葬;新任麻城令陈鼎,断案公允,主持正义,着调离麻城,升任黄州府;高仁杰居心险恶,伪造证据,重刑逼供,致伤人命,着即革去功名,收监候审;杨同范、杨五荣通伙作弊,行贿伪证,拟判斩罪;杨氏私逃,与人通奸,败坏风纪,着发往边疆苦役终身;仵作薛无极,受贿伪证,致死人命,与杨同范、杨五荣同时处斩;无赖赵当儿贪图钱财,诬陷良民,发配充军。
至此,轰动京城的麻城杀妻案终于得以澄清。
嘉庆年间西安毒馒头事件
嘉庆年间,西安知府邓廷桢正在处理一桩投毒杀人案件。某县兵营中有个名叫郑魁的小兵,被人控告用放砒霜的馒头毒死了县民宋某,郑魁被判为死刑。邻妇孙氏与卖馒头的和卖砒霜的人都被作为证人带至西安府。
府衙上下都认为铁证如山,可以批准结案,而邓廷桢却感到此案并非简单,其中必有蹊跷。
随后,邓廷桢将卖馒头的人带入公堂,审问:“你每天能卖多少个馒头?”卖馒头的回答:“两三百个吧。”
邓廷桢又问:“一人大约买几个?”对方答道:“三四个。”
邓廷桢沉思片刻说:“如此看来,你每天要同近百个顾客打交道了,是吧?”
卖馒头的点头说:“是。”
邓廷桢突然问:“这近百人的相貌、姓名,以及哪一月、哪一天来买过你的馒头,你都能记得吗?”
卖馒头的人摇头答道:“不见得。”
廷桢立即反问:“那么,你为什么偏偏记得郑魁是某月某日买过你的馒头呢?”
卖馒头的人禁不住追问,就道出内情:“我本来也不记得,县役冯某说,衙门里正审问一桩投毒杀人案,凶犯郑魁已经服罪招供了,只缺少一个卖馒头的证人,就让小人出庭作证。我做小本生意的怎敢得罪衙门里的人,便应允了。”
邓廷桢又传孙氏讯问,原来她也是受县役冯某的唆使,不得已提供伪证的。而卖砒霜的人则确切地承认,郑魁确实在他那里买过砒霜。
邓廷桢经过周密细致的调查,终于弄清了事实真相。原来,宋某与郑魁一直不和,临死之前又与郑魁吵了一架。县官来验尸时,发现他嘴唇发青,便怀疑是中毒身亡。恰巧郑魁这天又买过一包砒霜,于是人们都认为是郑魁投毒。郑魁有口难辩,被屈打成招。汉中县令又指使县役冯某找来几个“证人”。其实,宋某是死于狂犬病,所以嘴唇发青。而郑魁买砒霜,是为了毒老鼠。
案情得以大白,邓廷桢当堂释放了郑魁、卖馒头的人以及孙氏,依法惩办了汉中县令与县役冯某。
咸丰年间七涧桥凶杀案
咸丰年间,有一家四口,户主鞠海为人善良,扶贫济困;其妻向氏四十出头,容颜清秀;儿子鞠安,与父亲秉性相同,除了行医外兼种农田;儿媳周氏,是七涧桥出名的美人。鞠海、鞠安父子靠祖传治疗蛇伤为业,方圆百里颇有名望。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却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鞠氏父子无端被杀了!
知州荣雨田本是一个浪荡公子,花钱捐了一个七品官衔。七涧桥出了凶杀案,重庆知府杜光远接到文告,提笔批道:“限一个月内将人犯拘拿归案。”加上向氏常来县衙鸣冤,哭求知州大人为其丈夫和儿子报仇雪恨。知州荣雨田愁眉苦脸,连忙找书吏陈老伦密谋,陈老伦在接过银子后保证“两个月内结案”。
陈老伦路经七涧桥,找到了鞠家。向氏提起丈夫被杀的事泣不成声,语无伦次,陈老伦只得把儿媳周氏叫出来询问。鞠家儿媳周氏一出现,书吏陈老伦立刻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一时忘了断案之事,匆忙中问了一些事情就辞别了向氏婆媳。
陈老伦回来后对荣雨田说:“鞠海的妻子向氏和儿媳周氏,容颜十分秀丽,这在七涧桥一带人人皆知。姿色美就不能不引人注目,那鞠家生活又十分清苦,小人推测可能是她勾引奸夫,杀害了鞠海父子。但目前拿不出实证。不过小人已安排好了一条妙计,保管在两个月内水落石出。”
原来,陈老伦年近31岁,但尚未娶亲,回去后竟萌发出了娶周氏为妻的念头。于是他串通一位姓孙的媒婆前去与向氏游说,令其儿媳周氏改嫁,一则因为周氏年纪尚轻,二是改嫁后还能减少鞠家的人口负担。经过孙媒婆的一番巧嘴,向氏思量后觉得在理就同意了。
陈老伦把周氏迎娶过门之后,对周氏百依百顺。而鞠家的底细也被陈老伦摸得一清二楚。不久,陈老伦对周氏说:“实不相瞒,我已经摸清了案子的来龙去脉,杀死你公公和丈夫的就是你的婆婆向氏。”周氏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天之后,知州荣雨田升堂。一名中年女子应声呼起冤来,此人正是向氏。知州吩咐喊冤者上堂,大声吼道:“鞠海父子系你与奸夫合谋杀死,案发之后岂敢不老实认罪!本州早已查清,你与奸夫通奸已有两年,为掩人耳目,竟合谋杀害丈夫、儿子!”向氏自然不从。
荣雨田见向氏不肯屈从,便派狱卒押解着一名自称金六的彪形大汉走上堂来,认定他就是与向氏合谋的“奸夫”。金六在公堂上承认,二人合谋杀害了鞠家父子。向氏这时才明白,原来是知州早已布好的圈套,自己竟以淫妇的罪名入狱。她请求知州召见儿媳周氏,以当堂对质,结果周氏按照陈老伦的指示也认定“婆婆确曾勾引过奸夫”。向氏一面痛恨周氏竟然也诬证自己与人通奸,但又想到她也是万不得已,于是委屈地表示“民妇愿招”。话刚说完就昏厥了过去。
不久,从嘉陵江上来了一列船队,一只高大的官船停靠在码头上。一大群袍服冠戴整齐的官员,簇拥着一位身穿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的中年官员走上岸来。此人是上任不久的四川总督黄宗汉,随同黄总督的还有幕僚李阳谷。
黄宗汉想借此案革掉一批贪官污吏,一振四川的风气。只是这个案子有些复杂,如果自己不掌握些实际情况,恐怕难以澄清。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
李阳谷是知县出身,对民间及官场的事情十分熟悉,特别是对于审理大案、奇案颇有经验,他为人耿烈,善于主持公道。黄宗汉决定派李阳谷协同自己处理这件案子。
李阳谷深知此案复杂,于是采用微服私访的方式来逐步深入,以尽快查清实底。当天晚上,他化装成一位仆人,从总督衙门后门出发。
李阳谷的小船刚在码头停靠,突然被一位管家截住,要求他先到自家道署落脚。李阳谷无奈之下来到道署,原来是重庆知府杜光远所邀。
酒席过后,李阳谷回到驿馆,这时一位长者造访。李阳谷意识到他是为合州命案而来。老者说:“合州命案中的鞠海父子被杀,凶手连夜脱逃,合州知州就将一名无辜女子当做元凶下狱。道台、按察使失于详查,造成冤狱。然而,此案联系着州、府、按察使三级官吏,并与藩台、巡抚也有些瓜葛,上面惊动了总督、巡抚,下面牵进了藩臬二司,纵使道台大人出面平反也于事无补,还是恳请大老爷高抬贵手,息事宁人为好。道台大人愿敬奉三千两银子,大老爷意下如何?”
李阳谷听后却说:“合州命案,我虽有耳闻,但并不知详情,此次是偶尔来渝,却被道台大人误解。不过请老先生放心,我早已脱身官场,您方才说过的话我绝不对外张扬就是!”说完不客气地将老者送出门外。
第二天,李阳谷从驿馆出来,从水路登岸,悄悄地潜进七涧桥。李阳谷扮成一位收买山货的行商,以接近乡民。山庄的农民平日有些山货不知向何处去卖,见到李阳谷十分欢迎。李阳谷只一天工夫就与农民混熟了,很快就从乡亲们嘴里摸出了对错判向氏的极端不满。
他先与亲自到过鞠海父子被杀现场的人进行交谈,弄清了现场的情况;接着从向氏的邻居口中得知,陈老伦派孙媒婆来七涧桥的经过,以及向氏一生贞洁无瑕的节操。他进入合州城,在茶馆四处留意查访,了解到书吏陈老伦为人阴险毒辣,多次栽赃诬陷好人。李阳谷又找到了孙媒婆,询问出陈老伦请她做媒的经过,并从州狱的衙役中得知,向氏被下狱之前,陈老伦曾三次进入监狱审讯死囚犯金六,不久金六就成了向氏的“奸夫”。
这时,李阳谷对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了如指掌,但凶手是谁,还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李阳谷决定暂回成都,先把向氏的冤情辩清。
然而,就在回成都的路上,李阳谷无意中听到了一则最关键的消息,由此也找到了真正的凶犯。
原来,李阳谷在回去的傍晚来到一家客店准备投宿。猛然间,他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声。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合州七涧桥出了人命案,你听说了吗?”“没听说。”“七涧桥有一家人,爷儿俩在一个晚上被人杀了,合州知州抓不到凶手,硬把死者的老婆当成谋杀亲夫的犯人,可合州知州送了礼,从府台到按察使,都硬说这个案子铁证如山。如今那个妇人已被判了凌迟。”另一个人问:“你怎么知道的?”醉汉声音低下了许多,说:“是我干的,那天晚上我路过七涧桥,带来的盘缠全输光了,忽然发现路边一家街门开着就走进去,在堂屋里摸出了一串钱,正要拿着往外走,一个老头追出门来抓住了我,我就抽出藏在腰间的尖刀捅了过去。接着又出来一个青年,我趁他和我夺钱的机会又给了他一刀。我怕被抓住就逃了,如今听说案子已经结了。”
李阳谷听了这些很是激动,但他怕打草惊蛇,就先回镇所,拿出总督大人的书信,讲明自己的身份,随后立即调二十名兵包围客店。不到一个时辰,罪犯就被捉拿归案。
咸丰四年,四川总督黄宗汉亲自监审合州人命案。重庆知府杜光远、合州知县荣雨田也在场。承审官员依次提审人犯,合州县先提谋杀亲夫犯向氏上堂,向氏当堂推翻原供。金六也揭出了陈老伦指使他冒充“奸夫”的经过。陈老伦自知无法抵赖,只得承认自己贪图周氏美貌,又禁不住金钱禄位的引诱,才设下毒计诬陷向氏。黄总督当即下令革去荣雨田的功名,拘押听审。在黄宗汉的审讯下,周氏吓得全盘托出,声明自己完全是由陈老伦的指使而诬告婆婆向氏。
公堂上,黄宗汉的一句:“带凶犯!”让藩台和巡抚惶恐不安。那位名叫陈龙的杀人真凶很快被押上堂,详细地交代了当夜杀死鞠海父子的经过,黄宗汉当堂判定陈龙斩立决。
黄宗汉又转身对重庆知府杜光远说:“你位居四品黄堂,无视国法,受贿贪赃,妄加罪名陷害贞洁之妇,乱施刑法,本督革去你的功名,按国法论罪。”杜光远连忙叩头请罪。
最后,黄宗汉宣布:陈老伦与周氏,狼狈为奸,妄加人罪,分判大辟及凌迟,秋后行刑。合州知州荣雨田昏聩无能,草菅人命,行贿营私,欺蒙上宪,拟处斩监候。重庆知府杜光远贪赃枉法,革去官职,发配充军。七涧桥民女向氏,为人淑贤贞洁,遭人诽谤,身陷囹圄,备受酷刑,即日昭雪,当堂释放,发银五十两。
戏言牵出的淄川无首尸案
淄川县有两个分别叫胡成和冯安的人。一天,两人一起喝酒,喝到微醉时,两人开始吹牛。胡成先说起大话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贫苦,百金之业轻松就可得到。”冯安家境并不丰厚,因此胡成嘲笑他。胡成又一本正经地说:“实不相瞒,昨天我在途中遇到一位大富商,装载着很多价格高昂的货物,我抢了富商的钱财并将他扔进南山后的一口井里了。”冯安则笑胡成是在吹牛。
恰逢胡成的妹夫郑伦为说和田产,将百金财物放置在胡成家,胡成常常拿着这些金子向冯安炫耀。冯安想起胡成酒后的话不免怀疑起来,如今看到果真有百金财物,就对胡成的作案深信不疑。于是,冯安就一纸诉状将胡成告上了衙门。
县令费祎祉抓捕胡成到公堂对质,胡成就将那天酒后所说的话坦言相告,而后又询问胡成的妹夫郑伦,郑伦所说的自然与胡成的话不相符合。费祎祉便和众人一起来到南山后的那口井跟前,县令派了一名衙役下井查看,井中果然有一具无头之尸。
胡成百口莫辩,连声叫冤枉。费祎祉大怒,将胡成打了数十大板,说:“有证据在,你岂敢叫冤!”说完将胡成押进牢狱。随后又回头吩咐,井中的无头之尸先暂且搁置,不必取出,然后告知各村,等待亡者的家人投状。
过了一天,有一位妇人前来投状,自称是亡者妻子。妇人说她的丈夫带着百两金子出门做生意,结果却被胡成杀害了。费祎祉说:“井下的无头之尸也未必就是你的丈夫。”但是妇人却坚持说,死者就是她的丈夫。于是,费祎祉命人将尸体从井下抬上来,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妇人不敢上前接近,站在旁边大哭起来。
费祎祉对妇人说:“如今凶犯已知,但是尸体却残缺不全,还需要证实,你先回去,等着找到全尸再通知你,并给予你赔偿。”
费祎祉从牢狱中叫出胡成,说:“明日如果找不到尸体的头在何处,你就要被处斩了!”在衙役的押解下,胡成去寻找尸首。找了一天后返回,县令询问是否找到,胡成只是哭着说:“想必凶犯当时在夜里慌忙扛着尸体走得急,尸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怎么能找到呢?”说完胡成痛苦地要求县衙要快些寻找。
过了几天,费祎祉问妇人:“你有几个子女?”妇人回答:“没有子女。”费祎祉又问:“你的丈夫还有其他什么亲属?”妇人说:“有一个叔叔。”说着不觉又哭泣起来。
费祎祉说:“如今杀人的罪名已定,只要找回尸首保证全尸,此案即可判决。了结了此案,你还可以再改嫁他人。”妇人感激涕零,退下了公堂。
费祎祉决定亲自审查,寻找尸首。夜晚,他投宿在一家客店中,这时同村有一个叫王五的人前来报告说他知道尸首所在何处,经过查验果真与无首之尸相符合,于是赏给王五一千两银子。
然后,费祎祉派人找来了妇人丈夫的叔叔,对他说:“此案已有定论,但人命关天,不是轻易草率就能了结的。妇人没生下孩子为依靠,生活必定艰难,不如趁早劝其改嫁他人。你只需为此案做个证人即可。”妇人丈夫的叔叔开始不同意,但辩驳不过,最后答应了,妇人听了连忙表示谢意。
不久,有一个人前来向妇人提亲,此人正是提供尸首的王五。于是,费祎祉派人把妇人和王五同时叫到公堂上,便问:“你们知道真正的杀人凶犯是谁吗?”妇人说:“是胡成。”费祎祉说:“不是胡成,而是你和王五两人合谋杀了你的丈夫!”妇人和王五吓得连忙辩解,声称冤枉。
费祎祉这时对妇人说:“我早就知道其中的案情了,之所以迟迟不告发出来,是担心有人被冤枉。尸体尚未出井之时,你凭什么确信说那就是你的丈夫?说明你早就知道你的丈夫已死在这里,而且死者身上只穿了件破薄的衣服,那数百两金子从何而来?”然后又转身对王五说:“尸体的头在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的?之所以这样着急地想了结本案,其实是你们两人想速合而已。”妇人和王五听后吓得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经过费祎祉的审问,两人终于道出了实情。原来王五和妇人早有私情,是二人合谋杀害了妇人的丈夫。而恰巧胡成又在醉酒之时语出戏言,被冯安诬告,于是此案就牵连到了无辜的胡成身上。
至此,本案真相大白。胡成无罪被释放,冯安以诬告罪受鞭笞之刑,妇人和王五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费祎祉断案如神,没有冤枉一人,令众人叹服。
诗扇供出元凶的青州情色案
山东青州府有个名叫范小山的生意人,以贩卖毛笔为业,常年在外经商。四月间的一个夜晚,范小山的妻子贺氏独自在家,结果被强盗杀害。由于案发的当夜下过雨,人们在泥水中发现了一把题诗的折扇,上面标注有“王晟送给吴蜚卿”的字样。
吴蜚卿是范小山的邻居,平常行为不轨,邻居们都怀疑是他杀害了贺氏。县衙把吴蜚卿抓去审讯,吴蜚卿执意不承认,受到严刑拷打,被定了杀人罪。吴蜚卿嘱咐妻子倾家荡产去救济穷困孤寡的人家,而自己准备买毒药自尽。但就在夜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神仙对他说:“你千万不要死,往日‘外边凶’如今‘里边吉’了”。他感到很奇怪,就打消了死的念头。
青州知府周元亮在审理吴蜚卿的案子时,感到其中非常可疑,当即传范小山来讯问,范小山说有诗扇为证。周先生打量扇子后,问:“王晟是谁?”范小山回答:“不认识。”周元亮下令,解除吴蜚卿的死囚枷锁,同时气愤地对范小山说:“你是想错杀一个无辜的人吗?”
于是,周元亮传讯南门外某旅店主人,问道:“你的店铺墙上有日照县李秀的题诗,你知道是什么时候题写的吗?”店主人回答:“去年学政大人来青州府时,日照县三位秀才酒醉后题写的。”周元亮于是又派人拘捕李秀。
几天后,李秀到堂,周元亮问:“你身为秀才,为什么要杀人?”李秀一听,连忙磕头否认。周元亮就把题诗的折扇扔到李秀面前,质问道:“明明是你作的诗,为什么假托王晟之名?”李秀细看了扇子后说:“诗是我作的,看笔迹却像是沂州王佐的。”于是又派人去传讯王佐。
王佐到堂后,说:“这是青州的铁商张成求我写的,而王晟是他的表哥。”周元亮却喝道:“杀人凶犯就在这里!”随即命人把张成带到公堂,一经审问,张成果然招供认罪。
原来,张成见到范小山的妻子贺氏貌美,心生邪念,如果假冒吴蜚卿的名字,人们都会相信是他干的,所以就假造了一把吴蜚卿的折扇,嫁祸于吴蜚卿。结果他逼迫贺氏成奸落空,在贺氏持刀反抗的情急之下杀了贺氏,丢下扇子逃跑了。
冤狱平反后,周元亮笑着说:“这桩冤案是最容易查清的。贺氏被杀是在四月上旬,当夜又是阴雨天,哪里用得着扇子呢?我见那个店铺墙上的题诗和扇子上的诗风格相似,所以从李秀顺藤摸瓜,就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众人无不钦佩。吴蜚卿忽然想起梦中神人所说的“里边吉”正是一个“周”字,顿时恍然大悟。
才子徐渭发狂杀妻案
徐渭,字文长,山阴人。他自幼聪颖过人,十多岁时就仿效扬雄的《解嘲》作《释毁》,长大后以同里季本为师,在当时非常有名气。
总督胡宗宪将他招到幕府管理文书。一次,胡宗宪得到一只白鹿,打算献给朝廷,令徐渭草拟奏章,并将其他门客所拟奏章一同寄给相处友好的学士,选择优秀的上奏。学士将徐渭所拟奏章上奏皇帝,世宗非常高兴,更加宠爱胡宗宪,胡宗宪因此更加看重徐渭。
徐文长常常与朋友在市井饮酒,总督府有急事找不到他,便深夜开着大门等待。有人报告胡宗宪,说徐秀才正喝得大醉,放声叫嚷,胡宗宪反而加以称赞。当时胡宗宪权重威严,文武将吏参见时都不敢抬头,而徐文长戴着破旧的黑头巾、穿一身白布衣,直闯入门,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
后来胡宗宪因严嵩一事牵连被捕入狱,死于狱中,他原先的幕僚也有好几人受到牵连。徐文长生性偏激,连年应试未中,精神上很不愉快,此时他对胡宗宪被牵连入狱而死深感痛心,更担忧自己受到迫害,以至于发狂。他写了一篇文辞愤激的《自为墓志铭》,而后拔下壁柱上的铁钉击入耳窍,流血如迸,医治数月才痊愈。后又用椎击肾囊,也未死。如此反复发作、反复自杀有九次之多。嘉靖四十五年,徐文长在又一次狂病发作中,因怀疑继妻张氏不贞,将她杀死,因此被关入监牢。
在狱中,徐文长身带枷锁,满身虮虱,冬天雪积床头,冷得发抖,连朋友送来的食物也被抢走。后来他的许多朋友为解救他而四处活动,才使待遇有所改善。其中援助最为有力的,先是礼部侍郎诸大绶,后是翰林编修张元忭,他们都是徐文长的至交,又都是状元出身,颇有声望。在这些朋友的解救下,徐文长坐了7年牢,终于借万历皇帝即位大赦之机获释。这是1573年的事,徐文长已经53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