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探,你来看看这个。这是新发现,和前两起案件不同,绳子上有皮肤的残留物。可以想象,凶手勒得过紧,以致伤到了自己,或者说,至少擦伤了自己,所以绳子上留下了部分皮肤。”
“我原以为凶手是戴着手套行凶的,因为绳子上没有指纹。”萨巴尔萨说道。
“的确是这样,但是有时候这些凶手想要感受用自己的双手夺取别人性命的快感。如果戴着手套,这种快感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有时候凶手会在最后时刻脱掉手套,也许只是最高潮的那一刻。但是尽管如此,对于我们调查来说,已经足够了。”
就像阿麦亚假设的那样,圣马丁医生也同意安妮在临死前进行了自卫。也许安妮看到了前两起案件中的女孩儿没有看到的东西,让她产生了警觉,因此她并没有温顺地向死亡投降。在安妮的案件中,窒息所产生的症状很明显。虽然凶手试图将自己的幻想复制到安妮身上,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他已经成功了,因为案发现场给人第一眼的印象是这起案件以及凶手所用的凶器和道具与前两起案件一模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何阿麦亚感觉安妮的死亡并没有让凶手心满意足。安妮像天使一样的脸蛋本可以成为那个杀人狂魔的巅峰之作,可以比前两起案件更加暴力。虽然凶手努力用相同的方式杀死安妮,但安妮的脸上并没有惊慌和脆弱,而是斗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脸上还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让人不禁觉得毛骨悚然。阿麦亚注意到安妮嘴边有一些粉红色的印记,朝右耳方向晕开。
“安妮脸上的粉红色印记是什么?”索菲亚技术员用棉签蘸取了些样本。
“我们检验之后再告诉你。但是我觉得这是……”索菲亚闻了闻棉签说,“这是唇彩。”
“唇彩是什么?”萨巴尔萨问。
“就是一种唇膏,副警探。一种油性的唇膏,它能使你的嘴唇发光,并带有水果的香味。”阿麦亚解释道。
在阿麦亚升为谋杀案警探这一路上,她参加了不知多少次尸体解剖。这次,她突然觉得应该表现出自己女人的一面,因此她没有留下来继续看剩下的解剖过程。任何法医都不得不承认,任何一次以“Y”形开腔的解剖都是极其残忍的。没有一个外科医生会在活人身体上进行如此残忍的手术。尽管开腔、取器官的过程非常血腥,但是这个过程的技术性能减少她的恐惧。
当法医把器官放回死者体内,助理把那个开腔留下的可怕的伤口从肩部到胸部缝上,再从胸部到骨盆围绕着肚脐缝上的时候,才是不可承受的残忍时刻。如果死者是小男孩儿或小女孩儿,就像这几起案件中的几个女孩儿一样,那么这个场面看起来会更加血腥、无助和受虐。那些缝合的伤口就像是在一个洋娃娃皮肤上装了一个拉链,使得他们再也无法成为完整的人。
第9章
从光线的明暗程度看,应该已经是早上七点了。约南盖着自己的滑雪服,在汽车后座睡着了。阿麦亚叫醒了他。
“早上好,头儿,您怎么样?”他边擦眼睛边说道。
“我们现在回艾利松多镇。蒙特斯给你打过电话没?”“没有,我以为他和您都在解剖室。”
“他没有来,也没有接电话。每次拨过去都是语音信箱。”看得出阿麦亚有些恼怒了。这时,坐同一辆车来到潘普洛纳的萨巴尔萨副警探坐到了后座上,清了清嗓子说:
“警探,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介入这件事情,但是至少可以让你们不要担心。当我们离开那条河的时候,蒙特斯警探对我说,他得回去换衣服,因为他约了人吃晚饭。”
“约了人吃晚饭?”阿麦亚掩饰不住惊讶。
“是的。蒙特斯警探还问我会不会陪您去看尸体解剖,我说会的。于是他对我说,这样他就放心了。他认为约南·艾查伊德副警探也会去,所以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一切都好?他应该清楚地知道他应该去参加尸检。”阿麦亚生气地说,但是马上她就后悔了,不应该在下属面前指责蒙特斯。
“我很抱歉……我听他这么说,以为他已经得到您的批准了。”
“没关系,我会跟他谈谈的。”
虽然一夜未眠,但是阿麦亚一丝困意都没有。三个女孩儿都躺在解剖台上,空洞地望着上方。她们的相貌彼此不同,但是死后却如此相似。她专注地看着卡拉和阿伊诺娃放大的照片。
这时,蒙特斯悄悄地走进来,拿着两杯咖啡,并将其中一杯放在阿麦亚跟前,然后在离阿麦亚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坐下。阿麦亚抬起头,目光离开照片直直投向蒙特斯,像是要把蒙特斯看穿。蒙特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会议室里,除了他们这个团队之外,还有五个警员。阿麦亚拿起照片,把它们推到桌子当中。
“各位,你们在照片中看到什么了?”
所有人都凑过来,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照片。“我给你们一点儿线索。”
阿麦亚将安妮的照片放在这两张照片中间。
“这是安妮·阿尔比苏。昨天晚上我们发现了她的尸体。你们有没有看到她脸上有一些粉红色的印记,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朵?这是唇彩,一种粉红色油性唇膏,能湿润嘴唇。大家再看一下这两张照片。”
“另外两个女孩儿没有唇彩印。”伊里阿尔特说道。
“正是。另外两个女孩儿没有唇彩印。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两个女孩儿也很漂亮,很时尚,穿着高跟鞋,带着手提包、手机,喷香水。但是她们却没有化妆的痕迹。这难道不奇怪吗?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几乎都开始化妆了,至少会使用睫毛膏和唇彩。”
阿麦亚看了一眼她的同事们。他们不解地望着阿麦亚。“她指的是睫毛膏和唇彩。”约南解释道。
“我认为凶手给安妮卸了妆,因此在脸上会有晕开的唇彩痕迹。为了给安妮卸妆,凶手得用手绢和卸妆油,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使用湿巾,就是那种跟给婴儿擦屁股用的差不多的湿巾,但是成分不同。尽管如此,凶手也可能用给婴儿用的湿巾给安妮卸妆。我觉得凶手是在河边给安妮卸妆的。那里光线昏暗,虽然凶手带着手电筒,但是光线不足,所以没能将安妮的妆完全卸掉。约南和蒙特斯,我需要你们再去一趟河边去找这块湿巾。如果凶手使用了湿巾而且没有把湿巾带走,那我们也许可以在那里找到它。”阿麦亚看到蒙特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这回是双棕色的鞋,看起来就很名贵。阿麦亚接着说:“萨巴尔萨副警探,请你和阿伊诺娃的朋友再谈谈,问问案发当晚阿伊诺娃有没有化妆。不用惊动她们的父母,或许她们的父母根本不知道自己年轻的女儿是否化妆。很多女孩儿出门之后才化妆,回家之前再把妆卸掉。至于卡拉的案件,我可以确定卡拉一定是浓妆艳抹的。我们看到她生前所有的照片都是化妆的,更何况出事当晚是大年夜,就连我的姑妈恩格拉斯在那天都会抹口红。我们看看今天下午会不会有新发现。大家分头行动,四点再回来这里集合。”
1989年的春天
周日总是好日子,因为父母每周日都不用去工作。阿妈在家烘烤香脆的羊角面包和葡萄干面包。整个家弥漫着甜甜的香味,这种香味可以一直持续好几个小时。阿爸慢慢地走进她们的房间,打开屋内面朝大山的百叶窗。
他一句话都不说,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她们脸上,把她们姐妹几个叫醒。她们醒后总会在床上赖一会儿,父母在厨房欢乐的交谈声传入她们耳帘。她们享受着白净的床单带来的感觉,太阳逐渐把床单晒热了,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被阳光照射出一条条小通道。有时候,阿妈会在早饭前打开客厅的留声机,放上古老的唱片,里面飘出马钦和纳京高的歌声,波莱罗舞曲和恰恰舞曲的节奏回荡在整座房子里。阿爸搂住阿妈的腰,脸贴着脸,手拉着手,绕过客厅里他们亲自上蜡的厚重家具,踩着巴格达人编织的地毯,翩翩起舞,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时她们姐妹几个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笑着坐到沙发上看父母跳舞。父母不好意思地笑了,仿佛孩子们不是看他们跳舞,而是闯入了他们俩的私密空间。萝丝总是第一个抱住阿爸的大腿,和他们一起扭摆起来,之后弗洛拉也抱住阿妈,加入跳舞的队伍。阿麦亚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哼着波莱罗舞曲的音乐,一边开心地看着他们几个跌跌撞撞转圈的样子。阿麦亚没有和他们一起跳舞,是因为她想继续看他们,想让那个场面再持续一些时间。她知道,如果她起身加入他们,那一定会与阿妈擦身而过,阿妈就会以各种荒谬的借口撇下他们,比如说她累了,不想再跳了,或者她得去看厨房烤箱里的面包烤好了没有。每当这时,阿爸都会落寞地看她一眼,然后和萝丝再一起跳一会儿,试图补偿留下的空白。五分钟后,阿妈就会走出厨房,回到客厅,说她头疼,然后关掉留声机。
第10章
阿麦亚睡了一会儿午觉。她醒来的时候,感到头晕目眩,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感觉自己比早上更糟糕。她洗了个澡,看到詹姆斯留给她的字条。因为丈夫不在家,她有些不高兴。虽然阿麦亚从未跟丈夫提起过,但是在她内心深处渴望当她睡觉的时候丈夫能在身边,似乎詹姆斯的存在能够抚慰她的心灵。她觉得要把孤独感和对丈夫陪伴的渴求用言语表达出来是件可笑的事情。她其实不需要丈夫躺在她身边,也不需要丈夫在她睡觉时一直牵着她的手,但是仅仅她醒来时看到丈夫在她身边是不够的。她需要的是自己睡觉时,丈夫一直都在身边。每当值夜班,到早晨才睡觉时,如果詹姆斯出门去工作了,她宁愿躺在沙发上。在沙发上睡不如在床上睡得深,但她还是固执地偏向睡在沙发上。因为她知道,在床上她会无法入睡。如果詹姆斯在她睡着之后离开,也是一样:即使阿麦亚没有听见丈夫关门的声音,她还是会感受到丈夫的突然离去,就像突然窒息一样。当她醒来时,她确信丈夫已经不在家了。“在我睡觉时,我希望你在家。”这个想法很清楚,但是理由却有些荒谬。因此,阿麦亚从未直接和丈夫说过。她也没有跟丈夫说过,他出门时,她就醒了,就像有一个声呐装置探测到了丈夫的离去。当醒来发现丈夫出去买面包的时候,她感觉就像被抛弃了一般。
在警察局喝了三杯咖啡之后,阿麦亚的心情依旧低落。她坐在伊里阿尔特的办公桌后面,观察着这个男人生命的快乐轨迹。他有几个金黄色头发的孩子,一个漂亮的妻子,画满圣母像的日历本,窗边的植物在他的照料下生机盎然,花盆下还垫着一个小盘子来装溢出的水。
“可以进来吗,头儿?约南跟我说您想见我。”“进来,蒙特斯。别叫我头儿,请坐。”
蒙特斯警探在阿麦亚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阿麦亚,略微噘着嘴。
“蒙特斯,你没有来参加尸检,我很失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我很担心你。当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你不来参加尸检,是因为和人约了吃晚饭,我就更生气了。你不应让我整夜都在询问你在哪里,整夜给你打电话,而你一通电话也不接。最后,是萨巴尔萨副警探告诉我你去做了什么。”
蒙特斯一动不动地看着阿麦亚。
阿麦亚继续说:“费尔明,我们是一个团队。我需要你们大家每个人尽心尽职。如果你想离开,我不会阻挠你。我只是就事论事,我认为你至少应该给我打一个电话,至少和约南或我说一声。你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消失。现在我们又有一个女孩儿被杀了。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好吧,我希望我说这些话是值得的。”阿麦亚微笑着望着蒙特斯,等待蒙特斯回应,但是蒙特斯还是一言不发地望着阿麦亚,嘟着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表情。阿麦亚问:“费尔明,你不想给我个解释吗?”
“蒙特斯,”他突然发话道,“对于你来说,我是蒙特斯警探。可是你别忘了,虽然这起案件是你领导,但你现在对话的是和你有平等职位的人。我不需要跟约南解释,他不过是一个下属,更别提我已经通知了萨巴尔萨副警探,我的责任已尽。”蒙特斯半闭着双眼,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当然不会阻止我去和别人吃饭,就算你最近开始认定我归你管,但我跟谁去吃饭根本不干你事。在你开始念警校的时候,我,蒙特斯,已经当了六年的谋杀案警探了,头儿。你只不过是因为被萨巴尔萨看到你无能的样子,觉得不爽而已。”蒙特斯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阿麦亚。阿麦亚看着蒙特斯警探,为他感到悲哀。
“这里唯一一个不称职的警探就是你!你不但不尽职而且还是个无能的可怜警察。哦,天哪!我们刚刚发现了第三具连环杀人案的遇难者尸体,但什么线索都没有,而你却只管自己去约会吃晚饭。我认为,你生我的气,是因为局长让我领导这起案子的调查。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个决定并不是我做的。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破案。”说到这里,阿麦亚放缓了语气,看着蒙特斯的眼睛,试图寻求他的支持,“费尔明,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假如是你拿到案子,我也会为你感到高兴。我以为你是欣赏我的才能的。我以为你会无条件支持我……”
“那你应该继续这样认为。”蒙特斯低声说。“那你还有想要跟我说的事情吗?”
蒙特斯没有说话。
“好,蒙特斯,随便你。我们开会的时候再见。”
阿麦亚又看了一遍遇害人的照片。那三个女孩儿静谧的脸面向无尽的夜空。仿佛是为了突出生命的流逝,这三张照片旁正好是遇害人生前的彩色照片。在照片中可以看到卡拉靠在一辆肯定是她男朋友的车上,露着迷人的笑容。阿伊诺娃抱着一只还不到一周大的小羊羔。安妮则和学校的戏剧社成员在一起。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几块小湿巾,很可能是凶手用来擦除安妮脸上妆容的。另一个塑料袋里装的是在阿伊诺娃遇害地点找到的小湿巾。当时大家还没特别关注这些小湿巾,因为这些小湿巾有可能是从青年男女经常出没的公路上被丢到河中的。
“头儿,您分析得有理。我们在案发地点找到了小湿巾。它们被扔在几米远处的河床槽沟中。这些湿巾上有粉红色和黑色的痕迹,我想就是唇彩和睫毛膏吧!安妮的朋友说,安妮经常化妆。我拿到了她经常使用的那支唇彩,就在袋子里。我们可以以此确认是不是同一种唇彩和睫毛膏。而另一个塑料袋里的,”约南指着另一个塑料袋说道,“是我们在阿伊诺娃遇害地点发现的小湿巾,是同一种湿巾,同一种条纹图案,但是在这些湿巾上化妆品的痕迹更加淡一些。阿伊诺娃的朋友说她只用唇彩。”
萨巴尔萨副警探站起身来。
“我们没能在卡拉案发现场找到湿巾,因为时间已经很久了,而且卡拉的尸体当时半浸没在河中。如果凶手把湿巾丢在边上,上涨的河水很可能已经把它们卷走了……但是至少我们已经和她的家人确认,她每天都化妆。”
阿麦亚站起来,在会议室踱步,走过一个个坐着的警员的身后。“约南,她们的朋友怎么说?”
副警探向前探了探身子,用食指指了指一张照片的边缘说:
“凶手给她们卸了妆,脱掉她们的高跟鞋,这是三起案件的相同之处。凶手还将动物的皮毛放在她们脸旁,剃掉她们的阴毛,让她们看起来像重新回归纯洁的小女孩儿。”
“正是这样,”阿麦亚肯定地说,“凶手认为这些女孩儿过早成熟了。”
“难道是喜欢强奸幼女的变态男人?”
“不,如果是喜欢强奸幼女的变态男人,他会直接寻找年龄更小的女孩儿下手。而这三个女孩儿是少年,或多或少地几近成年女人了。在她们这个年纪,她们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这并不奇怪,这是青少年成长必经的过程。但是这个凶手却不喜欢这种变化。”
“很可能凶手从小就认识她们,但是对于她们逐渐成熟这个事实感到懊恼,想要她们回到小时候。”萨巴尔萨副警探说。
“凶手脱掉她们的高跟鞋,擦去她们脸上的妆容,剃掉她们的阴毛,就像小孩子一样,把她们的阴部暴露在外。在这之后凶手还不满足,还要划开她们的衣服,将她们还未发育成熟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外。在阴部——女孩儿性特征的部位,由于阴毛是性成熟的标志,亵渎了凶手对女孩儿的定义,因此凶手将她们的阴毛剃掉,替代阴毛的是一块小蛋糕,这种柔软的蛋糕象征逝去的孩童年代、小镇的传统或婴儿时代的回归。也许对于凶手来说还有其他象征意义。凶手不喜欢她们的穿着打扮,不喜欢她们的浓妆艳抹,不喜欢她们装扮成成年人,因此惩罚她们,将她们装扮成凶手心目中纯洁的模样。所以,在这些案件中,凶手都没有对她们进行性侵。凶手不愿意这么做,只是想除掉她们身上的罪恶和堕落……最可怕的是,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些想法将一直困扰凶手,凶手一定不会就此收手。卡拉和阿伊诺娃案发时间间隔了一个月,但是阿伊诺娃和安妮的案件只间隔了三天,凶手定是觉得自己被挑衅了,想要加速完成自己的使命。他一定会继续物色合适的女孩儿,把她们带回纯洁年代……还有,凶手把女孩儿的手反过来朝上放置,也代表着屈服和无辜。”阿麦亚突然停下来,就像是被灵感射中。“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种手的摆放姿势。”阿麦亚把目光投向伊里阿尔特,用手指指他说:
“警探,您能把你办公桌上的日历拿来吗?”
伊里阿尔特起身去拿日历。两分钟之后,他拿着日历回来了。他把日历放在桌上,一本日历上是圣灵感孕的图片,另一本则是马丁·路德。在日历上,圣母慈悲地微笑着,伸展着身体,双手张开,手掌向上,慈祥温柔,毫无保留,一圈太阳光芒在她的周围闪闪发光。
“就是这个!”阿麦亚惊呼道,“三个女孩的姿势就像圣母!”
“这个凶手简直就是个疯子!”萨巴尔萨说,“最糟糕的是,我们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在被我们抓到之前,肯定不会罢手。”
“我们来更新一下他的侧写。”阿麦亚说。
“男性,二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伊里阿尔特说道。
“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再精确一点儿。我认为他年龄更大。对少女抱有憎恨感不像是青年人会有的。这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是策划已久的,他把作案所需的工具都带到了现场,却不是在那里杀害她们。”
“应该还有另一个作案地点。可能是哪里呢?”蒙特斯问。
“我不认为是同一个地点,至少不会是同一座房子里。因为这些女孩儿不可能去同一座房子里。我们别忘了,只有安妮一直反抗到最后,另两个女孩儿只在被袭击的那一刻进行了反抗。有可能是以下情形中的一个:要么凶手埋伏在某个地点,突然袭击她们,这样凶手需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我并不认为这是他的一贯做法;要么凶手说服她们去某个地方,或者干脆把她们带到某个地方,这样就必须有辆车,一辆大车,因为之后凶手还要用这辆车运载尸体。我认为第二种方式可能性更大。”阿麦亚说。
“那您认为女孩儿们随随便便就能上陌生人的车吗?”约南问。
“在潘普洛纳市也许不会。”伊里阿尔特说,“但是在小镇上这是很常见的。当人们看见你在路边等待公交车,任何一个镇上的居民都会停下来,问你去哪里。如果顺路,就会载你一程。这并不罕见。这让我们确认,凶手一定是镇上的人,他从小就认识这些女孩儿,这些女孩儿对他也有足够的信任,所以坐上了他的车。”
“我同意。所以凶手应该是一个白人,男性,三十至四十五岁,也可能更年长。他有可能与母亲或年长的父母一起生活。可能父母对他教育很严格,也可能完全相反,他几乎没有接受过教育,自己形成了一套世界观和人生观,想要让全世界的人都接受他的观点。也可能他在童年时期受到了侵犯,甚至由于某种原因根本没有童年。也许他的父母已经去世。我要你们寻找镇上任何一个有过骚扰行为、暴露癖、抢劫前科的男性,问一下在那一带出没的年轻男女是否认识或听说过有类似的人。记住这种人不可能突然变成这样,一定是逐渐变本加厉的。你们再去找一下那些家人死于暴力的人、孤儿、被虐待过的人、独居的人。你们去质询整个巴斯坦山谷中那些曾经施过暴的人,把所有收集到的信息都汇总到约南的数据库中。在没有任何发现之前,我们得继续询问三个女孩儿的家人、朋友和她们熟悉的人。下周一将要举行安妮的葬礼和下葬仪式,我们把在阿伊诺娃葬礼上做的事情再重复一遍,至少这样我们可以对比一下两次葬礼的情形。
“你们将参加两个葬礼的男人的名字列出名单,并配上他们的体貌特征。蒙特斯,我觉得我们得和卡拉的朋友聊聊,看看是不是有人用手机拍摄了卡拉葬礼的整个过程或者拍摄了照片。我突然想到这个,是因为约南说过,阿伊诺娃的朋友们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打电话。现在的年轻人到哪里都离不开手机。你去确认一下。”阿麦亚故意没有用“请”字,“萨巴尔萨,我想去和自然保护区的宪兵或守林人谈谈。约南,我想要巴斯坦山谷关于熊的所有资料,什么时候有人见过熊……我知道现在有人用GPS定位熊,看看那些人会跟我们说些什么。一旦你们获得任何线索,都要立即汇报给我。我会二十四小时待命。这个变态杀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的任务就是抓住他!”
阿麦亚说完,其他警探都出去了。伊里阿尔特向阿麦亚走过来:“警探,请来一下我办公室。局长从潘普洛纳打来电话。”
阿麦亚接起了电话:“局长,我恐怕现在还不能给您好消息。我们已经尽快在破案,但是凶手总是快我们一步。”
“没关系,警探,我知道你是负责这起案件的最佳人选。一个小时之前,我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他与《纳瓦拉日报》有联系。他告诉我明天这份报纸将发一篇米盖尔·安赫尔·德·安德烈斯的采访,就是那个因被控告谋杀而被关进监狱的卡拉的男朋友。你知道的,他已经被释放了。我不用跟你说媒体是怎么报道我们的。这不是最坏的部分。只是在采访过程中,记者会暗示巴斯坦山谷发生了连环杀人案,因为已经证实了卡拉的案子与阿伊诺娃的案子相关,所以米盖尔·安赫尔·德·安德烈斯才得以释放,而且明天最后一个女孩儿被杀的消息也将公布于众,就是安妮……乌尔比苏。”局长似乎正看着某份报告,读着这个女孩儿的名字。
“是阿尔比苏。”阿麦亚纠正道。
“我把这篇明天将公布于众的报道传真给你们。我可提前透露给你们,你们不会喜欢这篇文章的,因为它写得非常尖锐。”
萨巴尔萨拿着两页传真纸回来了。在纸上有几句话已经被局长画上了横线。
“米盖尔·安赫尔·德·安德烈斯,由于被指控谋杀卡拉·瓦尔特,被关押在潘普洛纳监狱两个月。他向本报确认,警察证实了卡拉的案子与最近在巴斯坦山谷发生的杀人案相关。凶手划开死者的衣服,在尸体上发现非人类的皮毛。森林之神在他的地盘内大开杀戒。这是一个血腥的巴萨璜。”
这篇关于杀害安妮的凶手的报道,被套上了这样的标题:《巴萨璜的又一罪行?》。
第11章
在被人类改造之前,巴斯坦山谷森林广袤,山上长满了山毛榉,低处灌木丛生,中间层则是栗树、白蜡树和榛子树。而现在,山毛榉霸道地抢夺了其他植物的位置,似乎覆盖了整个森林。地上的杂草、荆豆的荆棘枝、杜鹃花和欧洲蕨形成了一块厚厚的地毯,在上面走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巴斯坦人,现在唯有伊拉蒂树林可以媲美这个洋溢着迷人魔力的地方,如今它却被令人恐惧的谋杀案所玷污。
森林总是给人神秘的感觉,它自豪地展现着自己的秘密。虽然它的广袤让人感到害怕和迷茫,但阿麦亚知道自己是爱这片森林的,只是森林的沉默和距离感带给她的只是一种谦恭纯洁的爱。阿麦亚十五岁的时候,曾短暂参加过一个登山协会组织的徒步登山团队。但是,和一群吵吵闹闹的队友一起登山却不是阿麦亚所期待的,所以在第三次出行之后,她就离开了那个徒步登山团队。直到她学会开车之后,才又独自进入这个充满魔力的森林深处。当她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在山上时,总感觉心焦不已,仿佛进入了禁区或偷窃了圣物而遭到监视。这种体验让她躁动不安,匆匆回到车里,开车回家。可是当回到恩格拉斯姑妈家的客厅后,她又觉得这种古老咒语式的
恐惧是可笑和幼稚的。
但是案件调查还得继续。阿麦亚又回到茂密的巴斯坦森林。冬天的尾巴在森林里依稀可见,而且比任何别的地方都明显。整整一夜都在下雨,虽然现在雨停了,但山中寒冷刺骨,潮气逼人,直往衣服里钻。阿麦亚虽然穿着詹姆斯让她穿上的蓝色羽绒服,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那些被雨水浸湿的树皮,由于湿润显得更加阴沉,在二月忽明忽暗太阳光的照射下就像千年老蛇的皮。还长着树叶的大树泛着绿光,但是一阵清风吹来,就呈现出树叶背面的银色。这里有一条河流,河流的出现意味着坡度从这里开始将缓慢下降。这条河流就像是沉默的证人,见证着凶手在河畔留下的惊悚的一幕幕。
约南加快了脚步,一边拉上大衣的拉链,一边走到阿麦亚身边。“在那里。”约南边说边指着那辆守林人的路虎车说道。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到来。阿麦亚猜想他们一定在说笑话,因为她看到他们转移了视线后哈哈大笑。
“到了。”约南低声说道。
“别着急,小伙子,多困难的局面我们都已经走过来了。”阿麦亚边走边说。
“下午好,我是负责谋杀案的萨拉沙警探。这位是艾查伊德副警探。”阿麦亚介绍了一下自己和约南。
这两个男人瘦骨嶙峋,青筋暴突,一个比另一个高出一个头。阿麦亚注意到高个子守林人在听到她的职位之后,挺了挺身子。
“警探,我是阿尔贝托·弗洛雷斯。这是我的同事哈维尔·格里亚。我们负责监视这片区域。这片区域很宽,大约五十千米。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您尽管说。”
阿麦亚看着他们,一句话没有说。这种沉默战略从没有失误过。在当下这种场合,也开始发挥作用了。这时,那个靠在路虎汽车边上的守林人走过来,说:
“女士,我们会随时配合您的工作。韦斯卡一位熊类研究专家一小时之前就来了。他的车停在更下面一点儿的地方。如果诸位愿意,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工作的地点。”
“好的,叫我警探就行。”
随着森林的深入,小路慢慢变窄,然后逐渐消失,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肥美的草地,仿佛是一块最好的花园草坪。而在其他区域,森林就像是一个温暖而不透风的迷宫,树叶形成的地毯则让这个迷宫变得更加严密。在森林里平坦的地区,水流无法像在山坡上那样渗入,因此干燥的地表依稀可见,松软的树叶被风吹起来,旋转着飘落到树底下,成为森林怪物的天然床垫。这时,阿麦亚想到小时候恩格拉斯姑妈给她讲的神话故事,不禁笑了。在这样的森林中,人们很难不去相信,当地具有魔法的古老生物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森林都有强大的魔力,有些力量由于深邃和神秘,或者黑暗和不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巴斯坦森林是有魔力的,它那平静而古老的美丽,让人不知不觉就回忆起自己最柔软的人性,那是最纯真的童年时代。那时候,阿麦亚相信,长着像鸭子一般的腿的仙女们就住在这片森林里,她们白天睡觉,夜晚则用黄金做成的梳子梳理自己美丽的羽毛,为任何人实现愿望。人们为她们的美丽而着迷,追随着她们,完全不惧怕她们那如动物般的四肢。
阿麦亚感到在那片森林里可以触摸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人可以轻易就相信古老的文化和预言,相信树的力量可以高于人类,让人回忆起从前。在整个山谷,是宗教将具有魔力的生物和人类联结在一起。
“他们在那里。”格里亚急匆匆地说,“那两位研究动物的专家。”来自韦斯卡的专家和他的助手穿着闪亮刺眼的橘黄色连体工作服,提着与鉴证科同事类似的小箱子。阿麦亚走近他们,看到他们似乎在观察一棵毛榉树的树干。
“警探,很高兴见到您。”那位专家伸出手,“我是劳尔·冈萨雷斯。这是纳蒂亚·特卡琴科。如果有人问我们为什么穿成这样,我会跟他说,是被那些非法狩猎者害的。没有比有熊出没的传闻更能吸引他们到来的消息了。您看,那些非法狩猎者的踪迹已经到达了石头底下。这不是玩笑。那些伊比利亚男孩儿因为害怕熊伤到他们,看到任何动的东西都开枪。他们已经不止一次把我们当成了熊而朝我们开枪了。所以现在我们穿上了荧光橙色的工作服。这样两千米外都可以看到我们。在俄罗斯的森林中,所有人都这么穿。”
“那这里真的有熊吗?”阿麦亚问。
“警探,特卡琴科博士和我认为现在下定论还太早,我们无法给您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
“但是,至少您能跟我说说,是否有一些痕迹、线索……”
“有痕迹。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些大型动物的踪迹,但是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无论如何,我们刚刚赶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对整个区域进行侦查,而且现在天都快黑了。”劳尔看着天空说。
“明天一早我们就开始干活,是吗?”特卡琴科博士用生硬的西班牙语问,“你们给我们寄的样品属于跖行动物,如果我们能再采集一遍样品,那就更好了。”
阿麦亚思量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提发现尸体的事情。“明天我们会把样品给你们。”约南说。
“那么,没有其他能跟我说的了吗?”阿麦亚还是坚持地问。
“警探,首先您应该知道熊的数量已经很少了。最后关于熊的记录是在1700年,那时候甚至有些人给那些曾经杀死过山谷里仅剩的几头熊的猎人高额报酬,让他们捕猎熊。1700年以后,就再也没有资料显示熊曾出现在巴斯坦森林。尽管这片地区总有类似传言,但是没有任何官方数据记载熊在这里出没。您别误解我的意思,我觉得这个地方美极了,但是熊不喜欢热闹,喜欢独处,甚至不喜欢同类的陪伴,更别说是人类了。所以如果一个人碰巧遇到一只熊,那是非常巧合的事情,因为熊能够在千米之外就感受到人的存在,它会远远地躲开,以免在道路上与人类狭路相逢。”
“是否有可能是雄熊为了追寻雌熊的踪迹而来到了这个山谷呢?据我所知,雄熊可以因为这个原因跑一百多千米。或者也许熊被某个特殊的东西吸引而来到这里?”
“如果您指的是尸体的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熊是不吃腐肉的。猎人为了捕猎,会事先准备水果、蜂蜜、水嫩的竹笋等,但都不会准备腐肉。”
“不,我不是指尸体,而是加工过的食物。我目前不能说得很具体,对不起。”
“熊会被人类的食物吸引。事实上,品尝人类的食物的确是吸引熊来到人类居住的地方的一大原因,它们会在垃圾箱里找吃的。它们就是因为被加工过的食物引诱,才落入猎人的陷阱。”
“也就是说,如果尸体散发出食物的香味,熊是可能被食物的香味吸引,而接近这具尸体的?”
“是的。但是要走到巴斯坦地区还是不太可能。”
“至少您不能把熊和狗搞混。”特卡琴科博士笑着说。劳尔·冈萨雷斯博士则把目光投向了等在几步之外的守林人。
“特卡琴科博士的意思是,2008年,在这附近,有人说发现了一只熊的尸体,在验尸之后,我们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只大型犬。当地政府还组织了一场轰动的宣传活动,但是最后一只熊都没有出现。”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