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火场的消防员仰着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他觉得眼睛酸酸的,那雨水咸咸的。
人们冒着雨清理着现场,废墟中,一个伛偻的身形蜷缩着。她的一双手努力地抓着被她压在身下的窗户,那里似乎是她唯一的生路。可直到被死神夺去生命,被烈火焚为焦尸,她也没能逃离囚禁她的牢笼。
生与死,只有短短的一窗之隔,却成为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面目狰狞,牙关紧咬,分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许,她害怕自己的嘶喊会让那个孩子不顾一切。
人们好奇,那一扇并不坚固的窗子怎么就会要了一个身子硬朗的人的命?当消防员把尸体抬起的时候,人们惊讶地发现,在残留的废墟上,捆绑着几根已经烧得发黑的铁丝,这几根铁丝将窗和窗框死死地连接在了一起。
“什么人这么残忍?!”带队的消防官兵忍不住说道,他已经在心里将这起火灾定性为人为纵火了。
消防官兵很快就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判断为起火点的院子里的垃圾堆残骸里,消防官兵找到了一个被烧得变形了的花露水瓶子,里面甚至还有一点残留;几个同样被烧得变形了的矿泉水瓶子,里面同样也有一些液体残留;在倒塌的房子里,他们找到了一听只剩下半罐的可口可乐。
花露水本身就是易燃物,这让消防人员轻易判断出,就是这个东西是罪魁祸首,让大火在短时间内就失去了控制。
这个农村虽然也有人使用花露水,但消防员找到的这个牌子的花露水,却是大家都没有用过的,听说那是个国外的大牌子。不过还是有人认出,这个东西,死者隔壁住着的,一个月前才来到这里的城里人手里好像就有一个。
消防员请求刑警队协助调查此事。经查,这个男人叫赵平,是一个赫赫有名的画家,为了准备四个月后的一个全国性的研讨会,他才到这个乡村来采风的。
警方起初并不认为赵平涉嫌纵火,毕竟他是一个有学识、有文化、有素质,甚至受到很多人敬仰的人。但随着调查的深入,赵平的嫌疑却越来越大了。
自从搬到这里之后,赵平就不断地和死者发生冲突。
赵平作画的时候需要安静,可死者只要在家,就无时无刻不在整理她捡拾回来的那些垃圾。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被踩扁的声音严重干扰了赵平的创作。
他多次与死者交涉,却始终未果,终于放下了狠话:“迟早有一天,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些破烂!”
这句话,很多村民都听到过。
发生火灾的那天,赵平更是反常地在大中午人们都休息的时候离家,而就在他离家半个多小时后,火灾就发生了。这让人们不得不怀疑他与这场大火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赵平对此的解释是他突然来了灵感,要以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山洼为原型,创作一幅仙境画卷,那个时间段,那个山洼的景象是最美的。
作为一个印象派画家,他必须捕捉到那极短的、瞬间的美丽。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人信服。警方特意挑了一个差不多的天气,实地探访了赵平口中的那个山洼。萎靡的鲜花和枝叶,热浪翻滚的气流,知了有气无力的叫声,无论如何,那里和仙境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或许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画家眼中的风景,可赵平的画布上一片空白,一滴颜料都没有留下,这很难证实火灾发生时赵平在山洼里。
最重要的证据就是那个花露水瓶子,警方在瓶子上检测出了赵平的指纹。
归案后,对于警方的指控,赵平全盘否认。他坚称自己虽然威胁过死者,但那只是气急之下的发泄,希望死者能够有所收敛,完全没想过要付诸行动。
对于自己的花露水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他更是表示并不知情。
警方在经过周密的侦查后,最终还是认为赵平有作案动机,且证据确凿。尽管其本人否认,坚称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作案手法也暂时没有查明,但一场大火足以销毁一些关键证据,延时诱发火灾也不是什么难事,消防部门正在全力调查起火原因。羁押期将近,警方便将此案先行移交了检察院。
反正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补充侦查,总比超期羁押引起民愤要好得多。赵平背后的能耐可不是这些警察能惹得起的。
所幸,对这件事,他的家里一直比较克制,坚信法律会还赵平一个清白。
2
我们接到这个案子的委托是那年的9月份,委托我们的人却是我们打死也想不到的。
那天中午,我和老罗吃过午饭后昏昏欲睡。张静更是无耻地抢占了空调下最好的位置,抱着她的熊宝宝,枕着老罗的大腿,听着窗外不知哪里传来的蝉鸣呼呼大睡。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吓得我和老罗一个激灵,差点儿从椅子里掉到地上。倒是张静,不满地看了一眼老罗,翻了个身,理都没理那个催命一般的电话。
我无精打采地接起了电话,只听了一句,整个人就彻底精神了。
“给你们十五分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晚了后果自负。”打电话来的是检察院的罗副检察长。
他的语气很严肃,我不敢耽搁。老罗却是一副愁眉苦脸,不情不愿地抓起了车钥匙,拉起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张静下了楼。
十分钟之后,我们就到了罗副检察长的办公室。一见到我们,他二话不说就丢给我们一摞厚厚的卷宗。
“老罗叔,你看我们现在这个状态,能看明白这里面写的啥吗?”张静眯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打着晃,含混不清地说道。
“你这丫头,跟这俩小子没学到好。”罗副检察长哭笑不得地说道,“简单点说,7月份的时候,发生了一场火灾,烧死了一个人,消防队认为是人为纵火,警方抓了一个嫌疑人,现在移交到我们这边,准备公诉了。”
我和老罗都是一脸不解地看着罗副检察长,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叫我们过来。
倒是张静,虽然看上去一脸的迷糊,心思却转得比我们两个快多了:“没搞头的话,这案子你还是别让小骡子和小明哥参与了。好不容易打下的金字招牌,别就这么砸到你手里。”
这一句话提醒了老罗,他赶忙说道:“当事人家境怎么样?有钱赚的话,接下来也没什么,输赢那都是执念。”
罗副检察长狠狠地瞪了一眼老罗和张静,笑呵呵地说道:“谁说要让你们代理了?”
“那您叫我们过来……”我愕然地看着罗副检察长。
“这案子现在有点儿小问题,警方没有查明嫌疑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纵火的,消防队那边也还暂时没搞明白。”
“这不就是事实不清嘛。”张静耷拉着脑袋,“打回去让他们补充侦查不就行了?”
“事实虽然不清,但是证据却已经确凿了。”罗副检察长点上一支烟,“他有罪这是一定的了。不过,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很少有案子到了检察院,当事人还不认罪的。你们几个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帮我这个忙?”
“嘿嘿,老罗叔,”张静清醒了一点,笑了一下,“你这么说话小心闪了舌头哦,光是我们接手的,到了你这边还不认罪的案子就十好几个了吧?”
“再说,我们可没闲着。”老罗眉毛一挑,“我们律所最近正是上升期,案子排得满满的,这一天天给我忙的,连觉都睡不好。”
“行了。”罗副检察长摆了摆手,冷笑了一下,“这话你忽悠忽悠别人就算了,忽悠我没用。昨天晚上不知道是谁,不到八点就睡得跟头猪似的了。你那点儿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被人揭了老底,老罗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还有你,静。”罗副检察长又把矛头指向了张静,“那几个让你们办的案子,最后不还是让你们名利双收?”
“你们可以自己搞嘛,这样就不会被我们小辈欺负了啊。”
“我们是检察机关,不是侦查机关。”罗副检察长无奈地说道,“干这个事儿,我们不专业啊。话再说回来,真出了冤假错案,十几年后让人查出来,我这脸往哪放?你们就忍心看着我晚节不保?”
“罗副检察长。”我犹豫了一下,“调查这个案子不是不行,可我们是律师,在接受当事人的委托前,我们没有资格对这件事进行调查取证啊。”
罗副检察长看着我,微微皱眉:“小简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刚正不阿,你不来当检察官,我都觉得是个损失。怎么你跟我们家小杰共事这几年,也学着他一切向钱看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道,“名不正言不顺,程序要是出了问题,就算我们真的查到了什么,法律也是不认可的。这个,您老比我们清楚。”
“行了,你们自己去找当事人。”罗副检察长挥了挥手,“他要是同意,你们就随便折腾吧。”
罗副检察长金口一开,我们办起事来就顺利了许多,甚至连预约都免了,就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见到了赵平。
已经被关了两个月的赵平憔悴不堪,一脸的胡子,眼窝深陷,目光浑浊。整个人更是无比消瘦,只剩皮包骨头。这和我们印象中的那个白白胖胖的画家赵平简直就不像同一个人。
他坐在我们对面,不时动动身子,焦躁不安。
“你们这是虐待他了?”老罗拉住看守的武警,一脸莫名的兴奋。
“虐待他?”武警拉长了尾音,“罗律师这个玩笑咱可不能开啊。就这小子,他不虐待别人就不错了。”
“咋回事?”
“从收监那天起,这小子的状态就不太对劲,严重焦虑,整宿整宿不睡觉,还绝食。严重的时候,还弄伤过同监的犯人。”武警说,“现在我们都给他关单间了,每天跟伺候亲爹似的伺候他。不吃饭就挂葡萄糖,心理医生二十四小时陪他聊天,就差给他找个保姆了。这要死在我们这,就凭他的身份,有理我们都没地方说去。”
“那你可得记好我电话。”老罗掏出一张名片塞给了这个武警,“告诉你们领导,以后遇到麻烦事找我们,准没错。”
“行了,小骡子,干正事儿了。”张静狠狠地踹了老罗一脚,这才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好。
“赵老师,别紧张。”我尽可能温和地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杰明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简明,这位先生是我们的副主任罗杰,这位小姐是省厅刑事技术室的张静警官。”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观察着赵平的神色。在听到我和老罗是律师的时候,他的眼中多了一点活力,可当听到张静是警察的时候,他的眼中竟多了一丝怨恨,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别误会。”我连忙说道,“我们是受人委托来询问你的意见的,你是否愿意让我们做你的辩护律师?”
“有用吗?”赵平看着张静,神情冰冷,“他们都认准了我就是凶手,你们给我辩护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不一样。”面对赵平的不满,张静竟然笑了一下,“你肯定没听说过这两位律师,迄今为止,他们接手的刑事案件,被告人都是无罪释放的。至于我,我一向是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出庭的。”
也不知道张静是怎么想的,说到自己一向是作为被告人的证人出庭的时候,她竟然一脸的骄傲。
赵平不信任地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你啥意思?干不干给个痛快话!”中午没睡好觉的老罗不耐烦地说道。
这句话加上老罗的语气让赵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我可跟你先说明白,我们代理费很高啊。”老罗咂着嘴,“但我们肯定能把你救出来。和命比,那俩钱儿根本不算啥,再说了,你这样的,压根儿也不差钱,对吧?”
老罗的喋喋不休让赵平反感地皱了皱眉。
“赵老师,我这位同事就是喜欢满嘴跑火车,你别在意。”我连忙说道。
“刚才他说,一定能把我救出来,”赵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真的吗?”
我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包票我不敢给你打。我只能跟你说说我了解的情况。”我顿了一下,见他露出了倾听的神情,才继续说道,“我们这次是受检察院的委托来找你的,你也知道,某种意义上,我们和检察院就是天敌。这次之所以找上我们,也是因为我们此前曾协助他们避免了几宗冤假错案。检察官在审查你的案件材料时,发现了一些疑点,但这些疑点还不足以证明你是无罪的。他们的精力有限,调查角度又与我们不同,希望我们能深入调查一下。”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就不应该放弃,不是吗?”张静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一个月,你就要参加那个研讨会了吧?那个研讨会直接关系到你的艺术生命。”
也许是我的话让赵平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是张静的话让他不甘心就这么认命。只是短短几分钟的纠结后,赵平的目光坚定了起来:“简律师,罗律师,我同意你们做我的辩护人。”
“你看,早这样不就好了?”老罗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协议,“你在这上边签个字,按个手印,咱们的委托关系就算成立了。代理费那块儿先空着,你不用管,最后咱们再算总账,我估摸着……”
他说到这,突然怪异地看了张静一眼:“你踢我干吗?”
“我踢了吗?”张静一脸的无辜。
这个时候,赵平已经签好了合同。
我收起委托协议,问道:“有几个问题,我需要了解一下。案子发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跟警察说过了,他们不信我。”赵平长叹了一口气,“起火的时候,我到山里去采风了,我回来的时候,火都灭了。听人说我才知道,我的邻居死在了火灾里。”
我稍一沉吟就明白了警方为什么没有认可这个不在场说明。如果使用了某种延时性的诡计,要引发大火,凶手并不需要在现场。
“我听说,你和你邻居的关系不太好?”
“至少表面上。”赵平苦笑了一下,“她总干扰我的创作,不过,她是个好人。听村里人说,她一辈子没结婚,她的儿子是她收养的。隔三岔五做点儿好吃的,也会给我送过去。怕我不习惯山里的生活,一些日常琐事,她也是经常主动帮我。不过,干我们这个的,脾气怪,有时候脾气上来了,骂两句是常有的事,谁会当真啊?”
“警察就当真了。”老罗说。
“是啊。”赵平苦笑不已,“就因为那一句话,他们就认准了我是凶手,这不是因言获罪是什么?”
“警方目前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你那瓶花露水,那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我问。
“我也不知道。”赵平摇了摇头,“可是你们想想,真要是我,我能不擦掉指纹吗?我能不关心有没有罪证留下吗?”
“也许你觉得大火能烧掉一切呢?”老罗想都不想就说道。
这句话让赵平为之一怔,竟无从反驳。
我和张静同时恶狠狠地瞪了老罗一眼,他不情不愿地嘟囔道:“好好,我不说话,你们问你们问。可我说的都是合理猜测嘛。”
“还有个问题。”我问道,“你到那个地方的目的是什么?”
“采风。”赵平说,“一个月后我有个作品的研讨会,这将直接决定我在艺术界的地位。顺利的话,研讨会上的作品会被送去参加国际大赛,所以我希望能拿出一幅震撼人心的作品。”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笑了一下,“不过就靠你眼下这个精神状态,恐怕很难出来好作品啊。”
“我要是你,就该吃吃,该喝喝,你这段经历也是别的艺术家没机会经历的。那句话咋说来着?”老罗仰着头,想了半天,“总之那个意思就是,阅历越丰富,沉淀出来的作品就越厚重,越有冲击力,越值钱。”
我和张静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这个老罗啊,不管干什么,最后都能拐到钱上去。
“你那会儿干吗踢我啊?”一走出看守所,老罗就忍不住向张静问道,“你看看,大事忘干了吧?代理费啊,除了钱,别的都不重要。这个当事人,绝对可以狠敲一笔的。”
“赚了钱你就买房换车跟我结婚了?”张静笑眯眯地问道。
“那不能。”老罗打了个冷战,“我觉得咱俩这事儿吧,还得好好研究研究,你看,就现在这样,不结婚不也挺好的吗?”
“老娘我都奔三的人了,你还研究什么啊?”张静怒火上涌,“是不是等着老娘我过了三十,没人要了,你就能不花钱把我娶回家了?想都别想,这事儿没门儿,我岁数越大,你要拿的钱就越多,这叫我的青春损失费。”
“你还没跟我说你干吗踢我呢。”老罗无奈地转移了话题。
“你赚钱又不给我用,我干吗让你赚到钱啊。”张静哼了一声,“小明哥,这笔钱咱们俩分,不给小骡子一分钱。”
“钱在哪呢?”我两手一摊,笑道。
“你是不是傻?你忘了这个赵平是干吗的了?”张静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画家啊,画家打官司也不能不给钱啊。”老罗梗着脖子,“就因为是画家,我还得多要他钱呢。”
“就你这脑子,得亏律所是小明哥说了算。不过也就那样了,你们这个律所不垮,我就烧高香了。”张静双手合十,说道,“相比于钱来说,这个赵平能给我们更贵重的东西。”
“更贵重的东西?”老罗想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向张静竖起了大拇指,“要说黑,还是你黑啊。不过,你们说,这个赵平到底是不是凶手呢?”
“我觉得,他不是。”我想了一下,“他是为了准备研讨会去那地方采风的,这个研讨会直接决定他日后能达到的高度,在这个时候,他没有理由去做杀人这种节外生枝的事儿。”
“我同意小明哥的观点。”张静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反对过啊?”老罗撇了撇嘴,“要不你干脆跟他结婚算了。”
“你再说一句!”张静的眼中射出了一缕寒光,看得人直发毛,“小明哥那是我亲哥。”
“我也一直把你当亲妹妹啊。”老罗嘟囔道,眼看着张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他连忙说道,“要我说,正因为这个研讨会至关重要,为了安心创作,赵平才更有可能杀人。”
“搬家不是比杀人方便多了?”张静冷笑了一声,伸手拿出了电话,“我接个电话。”
她走到一边,和电话里的人聊了几句,神情严肃地走回我们的面前:“我就知道,小明哥的钛合金眼肯定没问题。”
“这么快就有发现了?”老罗讶异地问道。
“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跟姐姐混,保你鸿运当头。”张静拍了拍老罗的肩膀,“我都觉得,你们应该支付我代言费了。走,跟我去师范大学一趟。”
“你那叫吉祥物,不叫代言人。”我忍不住笑道。
3
张静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她一个高中同学打来的。她那个同学现在在保险公司做理赔员,据说她正在处理一宗理赔业务,死者就是我们接手的这宗案件里的被害人,而投保人,就是死者的养子赵宇。
赵宇是在火灾发生前一个月给死者投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理赔金额高达三十万。投保后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让张静的这个同学感到不太寻常,希望张静能够动用关系查一下这件事儿。
如果这把火是赵宇放的,那他就涉嫌骗保了。
赵宇今年二十岁,就在师范大学物理系就读大学二年级。
我们找到了赵宇的宿舍,却被他的同学告知,这个时候,赵宇应该一个人在篮球场打球呢。
这个秋老虎肆虐的天气,稍微动一动都会大汗淋漓,可赵宇却在这时候练球,这让我们有些难以理解。
“那小子就那样,说这才能锻炼意志力。”他的同学,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内裤,毫不避讳张静就在面前,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下去,有意无意地展示着自己的肌肉。
老罗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张静的身前,胳膊微微用力,鼓胀的肌肉撑起了衣袖,一下子就把那个学生给比了下去。
我冲着张静挤了挤眼睛,却见她正捂着嘴偷笑。
老罗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不打算和张静在一起。他根本就是很紧张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死活不同意和张静结婚。
那时候,这个问题困扰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懒得去找到答案。说实在的,他们两个就这么拖下去,我们三个还有在一起的可能,要是他们两个真结婚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或许,那时候我就必须要离开了。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最后离开的人并不是我。
师范大学露天篮球场在几栋宿舍中间的空地上,除了供学生们运动健身,篮球场四周的栏杆也被学生们利用了起来。正当午时,一床床被子挂在栏杆上,也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偶尔还能见到不知什么原因留在被子上的地图。
一个留着一头利落短发,身形略显瘦削,一张脸棱角分明,脸上挂满了汗珠,穿着运动服的男孩儿就在这些“被子观众”的注视下,一个人对着篮筐挥汗如雨。
他站在三分线外,篮筐斜45度的位置上,双眼鹰一般盯着篮筐,扬手,跃起,手腕轻抖,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应声入网。他走到篮下捡起篮球,再次退回到刚刚的位置,扬手,跃起,手腕轻抖……
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对于出现在旁边,观察着他的我、老罗和张静视而不见。这孩子脸上的表情也异乎寻常地复杂,麻木,冷漠,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怨恨。他出手的力量很强,篮球往往是砸在篮板上,再反弹入篮框,那沉闷的“砰砰”的声音,就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燥热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做剧烈的运动,可赵宇是个例外。只有汗水滑入他眼睛里的时候,他才会停下来抹一把汗,然后就又继续之前的投篮练习。
他穿的竟然还是一件长袖运动服。
篮球场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赵宇停止了投篮,眉头轻轻皱起。他缓步走到了场边,拿起了电话,那是一部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刚上市没多久。
赵宇拿着那部电话,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拇指在接听键和挂断键之间滑动着,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没有接。
“怎么不接?”张静问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赵宇一跳,电话险些掉到地上。当看到张静身上的警服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说道:“诈骗的。”
“你们找我有事儿?”他拿起毛巾擦着脸,把一块老罗眼馋了许久的劳力士手表在手腕上戴好,声音有些冷漠地问道。
“是有点小事儿,关于……你母亲的事儿。”张静说。
“我不想说。”赵宇转身向外走去,“我就一个要求,严惩那个凶手。”
“你这么肯定我们抓住的就是凶手?”张静快走了几步,和赵宇并肩而行。
听到这句话,赵宇停下了脚步,侧头看着张静,目光中带着些戒备。“人是你们抓的,他是凶手也是你们告诉我的,现在你告诉我弄错了?”他有些激动。
“我也没说是弄错了。”张静带着笑,说道,“在法院判决他有罪之前,我们的认定没有任何法律效力。而且现在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没有弄清,真到了法庭,会是什么结果,谁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