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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把车停在了商业街的出口处,目光看着不远处一个闪烁的灯箱。
那是一家台球厅,也是我们今天要去取证的地方。几天前的诉前预审辩论尽管激烈,但我和老罗也很清楚,我们提出的很多辩护意见更多的是推测,而没有真凭实据。
田红虽然为朱亚文进行了辩护,但她的话同样没有证据。那份监控视频随着电脑硬盘的遗失也难觅踪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有了特教教师的加入,朱亚文的审讯笔录无效,罗副检察长最终还是没有签署公诉书,而是要求警方补充侦查。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排除朱亚文杀人的嫌疑,毕竟警方还提供了那么多的证据。
今天的取证,我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朱亚文的确曾经见义勇为过,为他争取减刑。
但是这次的取证并不顺利,我和老罗从相邻的几个店家调取了一部分监控录像,这些监控录像拍摄到了田红所说的,曾发生在她店门前的那场打斗,可这些录像只拍摄到了侧面,根本无法证实与那几个小混混搏斗的人是朱亚文。
隔壁王林的店有一个监控探头是对着日升五金行的,王林热情地帮着我们找了好久,却遗憾地发现,那天的监控录像遗失了,同样遗失的还有案发当天的录像。
对于没能帮到我们,王林表示很遗憾。不过对于我们质疑为什么会有录像遗失的事,王林坦然,开着监控是要用电的,偶尔他会关闭监控。
没办法,我们只能从与朱亚文搏斗的那几个混混身上入手,寄希望于他们能够作证。在经过了一番寻找后,我们确认那几个人就在这家台球厅里。
“走吧。”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车门。
“等等,老简。”老罗喊道,下了车,几步走到了我的前面,将我挡在了身后,才说道,“走吧。”
对于老罗的这个经常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动作,我有点难以理解,不过他既然喜欢,那就随他去了。
台球厅里一片昏暗,刺鼻的烟味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眼睛发红。
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三个头发染成了黄色的年轻人一人嘴里叼着一支烟,摆弄着台球杆。
对于我和老罗的出现,这三个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球台上。老罗却径直向他们走了过去。
没错,这三个人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兄弟,帮个忙。”老罗说道。
“什么事?”其中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斜着眼睛看着老罗,不耐烦地说道。
老罗摸出一包软中华,丢给了年轻人说:“有个事,想跟几个兄弟打听一下。”
“真的假的啊?”年轻人拿起软中华,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怀疑地看着老罗。
“假一赔十。”老罗呵呵一笑,捏了下鼻子,“那乞丐的事,兄弟们都知道了吧?”
年轻人突然戒备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不重要。”老罗说,“听说了吧?有人说了,他是见义勇为,和这片的几个兄弟发生过冲突。道上的规矩大家都懂,残废咱们不碰。我今儿来就是想知道,兄弟几个到底有没有打人。”
几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老罗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毛爷爷,放到了台球案上,微笑着看着这几个人。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和老罗说话的年轻人摇头说道。
老罗没说话,又掏出一张票子,递了过去。
“你知道。”我却冷冷地说道,“人在撒谎的时候,就会出现你这种动作和语言不协调的情况,话都说完了,脑袋还在摇。”
“你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年轻人斜了我一眼。
“我这个人呢……”老罗点上一支烟,喷了一个烟圈,将之前拿出来的两百元钱又放回了钱包,“我信奉这世界上所有的事都能用钱解决,一张解决不了就两张,但是你想从我这儿要三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姓罗,四夕罗。”老罗突然说道。
年轻人的脸上不知怎么竟露出了一抹惧色:“你是四……”
“哎,我可没说是,我只是个律师!”老罗打断了他的话,“怎么样?能告诉我了吗?”
“哥……哥儿几个都是道上混的,知道规矩。”年轻人突然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哥儿几个绝对没干那事。”
“真的没干?”
“没有。”
“你们想好骗我的后果没有?”老罗笑眯眯地问道。
“我们确实想过偷东西,被哑巴拦住了,可我们真没动过他。”年轻人慌张地说道,甚至还把刚刚打开的烟送还到了老罗面前。
“哥儿几个留着抽吧。”老罗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台球厅。
“这个四夕罗是个什么东西?好像有两把刷子啊。”一上车我就问老罗。
老罗只是摇了摇头,神秘地一笑,没有说话。
就像我看不穿张静,有时候,我发现连老罗我也看不穿。这个头脑简单、脾气暴躁,所有情绪都显露于外的家伙,我从来没想过,很多事情他都瞒着我,他肯给我看的,永远是不需要我担心的东西。
而我,就那么傻傻地相信了。
我们前脚刚离开台球厅,准备回办公室,张静的电话后脚就打了进来。
“专案组提取了一部分监控视频,委托我们做鉴定。这份视频能够证实,被害人唐琼对被告人朱亚文进行过殴打,而且很惨烈,头都打破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是想证明朱亚文有充足的理由杀害唐琼。”
“这帮家伙动作倒挺快。”老罗笑了一下,“你告诉我,是因为你有想法了?我可不想只听麻烦啊。”
“本姑娘何时给你找过麻烦啊。”张静说,接着我们就听到了敲击车窗的声音。老罗放下车窗,就看到张静拎着勘察箱,笑吟吟地站在车边。
“你给我们找的麻烦……”老罗正对着电话讲话,一看到张静,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我给你们找的麻烦怎么了?”张静忽闪着眼睛,一脸的无辜。
“那怎么能叫麻烦呢?那都是业绩啊!”老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拉倒吧你!下车,去现场。”
张静一把拉开了车门。见老罗神色为难,张静冷笑了一声,“别想着视频的事了,重要的那部分都被专案组拿走了。不过……”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有一句怨言……”老罗的赌咒发誓没等说完,就被张静打断了。
“行了行了,难得你也有不只想着钱的时候,姑奶奶我也发次善心。”张静仰着头,把勘察箱丢给了老罗,“哎,这可是绝佳的机会啊,老娘我就这么错过了。”
看得出来,张静无比懊恼。而随着她这句话,老罗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总会有下一次的!”我说。
“下次,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张静哼了一声,“我看了专案组传过来的视频,有几个疑点。”
“嗯?什么疑点?”老罗紧张地问。
“那几个混混和朱亚文第一次发生争执的时候,用的匕首和凶案现场的匕首是同一把。”张静皱着眉说,不等我和老罗表现出任何的兴奋,就一盆冷水浇了过来,“没有实物对比,只有视频,鉴定不具备科学性,法庭不会采纳的。我来这里,是想给你们证明另外一件事。”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日升五金行。案发后,作为案发现场,日升五金行已经封存,田红也被迫暂时住在朋友家。
张静推开了卷帘门,房间里依然保留着案发当时的布置。
“被害人当时就是趴在这里的。”张静走到地上画着人形的痕迹前,那里的地面已经呈现紫黑色,“被害人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即失血过多。”张静边回忆边说道,“被害人一共身中五刀,都在前胸和腹部。”
“对。”我点了点头。
“凶手是在被害人的身前刺杀的被害人,凶手一共刺出了五刀,意味着刀要从被害人的身体里拔出五次。”张静说。
“显而易见。”老罗点了点头。
“那你们就没想过,刀从被害人的身体里拔出来的时候,会有大量的血迹喷溅,站在他正面的人身上会沾上大量血迹吗?”张静侧着头看着老罗,“朱亚文被捕的时候,身上虽然也有血迹,但是我从照片上没有看到喷溅状的血迹。
“还有,如果唐琼和朱亚文发生了搏斗,那么唐琼抓的应该是朱亚文握着匕首的手,可为什么他的手印是留在朱亚文的肩膀上的?”张静说,“这只能说,朱亚文是在唐琼倒地后,抱住他的时候,唐琼用手抓了他的肩膀。”
“大意了!”老罗懊恼地说道。
“还没起诉呢,来得及。”张静说,“小骡子,你赶紧告诉罗叔叔,我们再碰一下这件事!”
老罗二话不说,当即拨通了罗副检察长的电话,告知了眼下发现的疑点。罗副检察长则邀请我们过去,和准备担任本案公诉人的检察官碰一下这件事。
“张警官,你说在早前朱亚文与人搏斗的监控视频中,那几个年轻人手上的匕首正是本案中出现的匕首,你如何证明这一点?”这次的检察官换成了一个稳重的中年人,听说了我们的疑点后,皱着眉问道。
“我能看出来。”张静面不改色地说道。
“看出来?”检察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张静,“凭一份并不清晰的监控录像,就能比对两把匕首是否是同一把?任何专家都不可能凭借肉眼和画质粗糙的录像进行这种同一认定吧?”
张静面不改色地笑了一下:“被告人身上的血迹你们打算怎么解释?”
“这很简单,假如凶手是在被害人倒地后进行的杀害呢?”检察官说,“这样一来,被害人的正面并没有阻挡的东西,而在这个姿势下,被害人要控制凶手,抓住的就是凶手的肩膀了吧?”
面对检察官淡定的回复,张静一时间竟也哑口无言。
“简律师,罗律师,这个案子即便没有被告人的口供,本案事实也很清晰,证据确凿。你们要是没有其他证据提供,我这边就要着手起诉的事了。”检察官微笑着说道。
他说到了,也做到了,在补充侦查期限届满前,我们最终没能找到能够帮朱亚文脱罪的证据,尽管警方也没有,但证据已经足够了。
在正式庭审的时候,我们的辩护意见没能取得任何效果,庭审的最后,我无力地站起了身,用力按了按老罗的肩膀,说道:“审判长,本案的重大事实实际并未查清,我的当事人身为乞丐,但是作案后却并没有带走店内的任何财物,难道这不值得我们深思吗?对于一个乞丐,还有什么比巨额财富更吸引他们的呢?
“我们再来换个角度考虑,即便法庭认定我的当事人真的杀了人,那么我们也应该考虑到他为什么要杀人。他曾多次阻止了劫匪、窃贼对被害人的不良企图,这些在检方提供的证据里也已经得到了证实。可是被害人是如何对待我的当事人的?侮辱、殴打、谩骂。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我的当事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希望法庭在拟定判决的时候能够充分考虑到这一点。”
说完,我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那一刻,我甚至不敢抬头看朱亚文。
我玷污了当事人对我的信任。没有什么比委托的辩护律师不相信他无罪更让人绝望了。
5
庭审的结果并不理想,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朱亚文犯有故意杀人罪,手段残忍,情节恶劣,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可能性非常大。
对于我和老罗的辩护意见,我们都很清楚,法庭采纳的可能性很低,因为我们没有能够提供充分的证据佐证我们的观点,法庭只能在排除了非法证据后,依据检察院提供的证据和查明的事实拟定判决。
“对不起,小明哥,小骡子,我让你们失望了。”张静眼圈红红地说道。
“你尽力了。”我用力捏了捏张静的肩膀,疲惫地说道,“这案子和以往的案子不同,我们想要找到真凶都无从下手。我们都愿意相信朱亚文是无罪的,可是现有的证据对他太不利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老罗腾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干吗去?”我喊道。
“去找审判长。”老罗头也不回地说道。
“罗律师,我知道你的想法。”法官办公室里,本案的审判长给他倒了一杯茶,“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实话实说,我也愿意相信朱亚文是无罪的,我也愿意相信你们的辩护意见,但这有什么用啊?你们拿不出证据啊。
“没有证据,光凭一张嘴,是左右不了审判委员会的决定的。审委会只会依照双方提供的证据拟定判决。检察院出示的证据确凿,而你们的呢,大部分都是推测,我们启动了法庭调查取证,也还是没能证明你们的观点。”法官颇有耐心地说道,“一审这个死刑判决,目前来看,是没有什么争议的,不过我们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这个案子肯定是要走二审的,而二审改判的概率非常大。就算不走二审,最高法在死刑核定这件事上,现在也非常小心,发回重审的概率非常大。这可是审委会能为你们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这样一来,你们还有时间去调查取证。罗律师,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老罗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法院,可他并没有直接回律所,直到天色变黑,他才衣衫不整地回到了办公室。
那时候,我和张静还在律所,研究着朱亚文一案的卷宗。
“小明哥,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张静皱着眉,“这个王林的证词。”
“什么地方?”我从卷宗里抬起头,问道。
“王林是第一个发现唐琼遇害的。”张静说,“但那天他不是第一个开门的。唐琼的店一直保持卷帘门半开,都没人过去看,怎么就他去了?”
“哦,那个啊,他们是邻居嘛。”我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可是,他明明说前几天他们俩还打了一架。”张静说,“他这么过去看,总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还有,案发当天,王林关闭了店里的监控。巧合的是,朱亚文与混混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店里的监控也没有记录。在这个案子里,除了唐琼自己的监控,就属他的监控至关重要,可不偏不倚,他就缺失了这两天的监控,别的时间都有。这不奇怪吗?”张静皱着眉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也皱起了眉。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太巧合了,巧合得有点不正常。”张静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沉默了,“要是能找到唐琼电脑的硬盘,这件事就好解决得多了。”
“也许,调用一些特殊的关系能找到。”张静想了想,“但是肯定会被作为非法证据排除掉的。”
“不用了。”老罗站在医药箱前,从里面翻出创可贴,贴在了右手背上。
“你吓死人啊,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张静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不满地说道。
“是你们自己太投入了吧。”老罗笑了一下,可我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笑得非常勉强,而且,我注意到,除了手上的伤,老罗的双膝上还有灰尘,一向爱干净的他却根本没有去清理。
“老罗,你这是?”
老罗没有答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硬盘:“静,找人把硬盘的数据恢复一下吧。”
张静没有接那块硬盘,脸色却渐渐变得铁青:“你去找他们了?”
“这块硬盘就是唐琼电脑上的那块。买主拿到硬盘后,还没来得及做操作,只是删除了里面的数据。”老罗说。
“你去找他们了?!”张静提高了音调。
“是。”老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和他们有任何交集!”张静的脸沉了下来。
“但我也不能看着朱亚文去死。”老罗笑了一下,“我只是请他们帮个忙。”
“那潭水,你一旦进去,就别想再出来了!”张静说,“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老罗点了点头,“但是你放心,我就算去死,也不会回去的。我痛恨那个地方。”
老罗究竟去找了谁,让张静动了这么大的肝火,老罗没有说,张静也没有说。只在一次醉酒之后,张静才说,为了拿回这块硬盘,老罗在外面整整跪了两个小时才得到了线索,然后单枪匹马地找到那个收购了硬盘的人,用拳头说服了那个人交出硬盘。
直到老罗退出了律所,我才知道,老罗的家世,我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四夕罗家,罗家五虎,这些如雷贯耳的称号,一年前,张静的干爹也曾说过,只是我们这一代人,我们这一批与那个世界毫无瓜葛的人对这些并不感冒罢了。
那天晚上,张静丢下了一句“我会想办法让这份证据合法化的”之后就离开了律所。
三天后,一份特快专递放到了审判长的案头,里面还夹着一份打印的匿名信。
信中称,他无意中得到了这块硬盘,硬盘里的一份视频和眼下法官正在办理的一个案子有密切的关系。
审判长不敢大意,找来技术人员调取了硬盘内的资料。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商业街里早已没有了人,只有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日升五金行门前,三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地靠了过来。
隔壁的店铺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道人影钻了出来,和这几个年轻人协商着什么。说了几句,他转身回了店里,片刻后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纸袋。
一个年轻人从纸袋里拿出一摞钱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人指了指头顶的监控录像,示意他们小心后,钻回了自己的店里。
这个人,正是向我们提供了诸多线索的王林。而那几个年轻人,就是台球厅里的那几个人。
王林离开后,几个年轻人用力敲响了日升五金行的大门,二楼的灯亮了起来,接着,卷帘门慢慢上升,露出了唐琼肥胖的身体。
不等卷帘门完全敞开,一个年轻人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刺了上去。唐琼愣了一下,摔倒在地,年轻人闯进了屋子,对着唐琼连刺几刀,看着唐琼渐渐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这几个年轻人上了楼。
就在这时候,朱亚文出现了,他走到日升五金行的门前,愣了一下,迅速冲了进去。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尽管没能拍到朱亚文与那几个年轻人搏斗的场面,但这些已经充分说明,朱亚文并不是本案的凶手。
由于这份关键证据的出现,几天后,王林和那几个年轻人被公安机关逮捕。至于朱亚文,检察院在掌握了这份材料后,也撤销了对他的指控。
尽管历经波折,索命的利刃都已经悬在了当事人的头顶,但总算在最后时刻,老罗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反败为胜。
出狱之后,朱亚文特意让张静拍下了我们三个人的合影,就是老罗办公室里的那张。
可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张静虽然隔三差五还会到律所,却始终不肯和老罗说话。
直到有一次,我跟张静说,她不说话,对于老罗来说才是天赐的奖励后,她才恍然大悟,再次恢复到了以前的那种生活。
第九章 校园霸凌
无论对个人还是对社会,预防犯罪行为的发生要比处罚已经发生的罚罪行为更有价值,更为重要。
——李斯特
1
“主任,机票订好了,您到机场凭身份证直接换登机牌就行。”
一大早,我拎着硕大的行李箱,刚到办公室,前台的林菲就说道。
“嗯,谢谢!”我由衷地表示了感谢,“对了,今天平安夜,晚上你们玩得开心点。还有,别再穿这身衣服了。”
“我习惯了。”林菲低下了头,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安静地坐了下去。
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菲今年二十四岁,平时酷爱化妆,衣服也都是鲜艳的颜色,偏重于性感路线,随时随地都在散发着一股四溢的青春活力。
但每年的平安夜,她都会换上一袭黑衣,素面朝天,清纯中又不失成熟。胸前还戴着一朵小白花。
这个习惯从她到律所上班那一年开始,持续到今年,已经七年了。
我把行李箱放在办公桌上,打开,同时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了护照、签证,一一塞进了行李箱。
就像林菲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换上一身素服,戴上一朵白花,我也有一些习惯是无法改变的。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离开中国,远赴荷兰,去那个老罗曾玩笑说赚够了钱就和我一起移民过去的国家。
我会离开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律所的所有工作只是在惯性中维持着运转,我并不插手。要知道,每年,我可只有这一个月假期,能让我和老罗、张静三个人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度过一段快快乐乐的三人时光。
在酒、烟和对过去的回忆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可是我每年从年初一直盼望到年尾的事。
今年稍微有一点不同,当我的手滑过保险柜里的一个档案袋时,它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好吧,今天就来讲讲这个林菲的故事吧,下一次再给大家讲故事就是明年的事了呢。
我打开档案袋,入眼的是一张从空中俯拍的照片,鹅毛般的雪花随风飞舞,地面已经笼罩上了一层白色。就在这幅如诗如画的白色背景上,却突兀地涂抹着一片暗红。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穿着白色的睡衣,赤着脚躺在地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那片暗红就是从她的身下流出的。鲜血汩汩地流淌着,转瞬间就铺满了我的整个视线。血泊中的女孩儿带着一抹冰冷的笑容,双眼死死地瞪视着我。
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儿叫刘颖,2008年的时候,十八岁,大学一年级,成绩优异、长相甜美的她被誉为该校的校花。那年的12月24日,星期三,也是平安夜。晚自习后,这个被家长和老师寄予了厚望的女孩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睡裙,从宿舍楼顶的天台一跃而下。
而伴随着她的死亡,一宗恶性的校园霸凌事件冲破了重重阻挠,血腥的罪恶终于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人们发现,刘颖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像她甜美的笑容那样充满温馨。入学以来,她始终生活在某些人的阴影下。那同样是几个女孩子,和她同寝室的女孩子。她们打扮妖冶,出口成脏,对于一切既定规则均毫不犹豫地挑战。没人知道刘颖为什么会成为她们的目标,只是这些人兴致来了的时候就会把她叫到宿舍楼顶,打骂、侮辱,甚至扒光她的衣服拍照留念,威胁她不听话的话,就会把这些照片传到网上。
其实这不仅仅是威胁,这些人也确实这样做了。可她们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教育几句了事,而事后,刘颖换回来的是变本加厉的侮辱。
那天的平安夜,那几个人中的老大,再次将刘颖叫到了楼顶。她强迫她在寒冷的冬夜换上单薄的睡裙,强迫她赤足踩在积雪里,然后,强迫她从楼顶一跃而下。
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并没有让她感到恐惧,甚至没有感到一点点的不安。她将这一切用照片的形式记录了下来,并上传到了网络。
事后,她更坦诚,是她将刘颖推下了楼。
没有负罪,没有忏悔,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她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四处炫耀,最终也将自己送进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