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中午,下关路派出所内除了值班民警外,基本上人去屋空。从明天起将连放九天假,像T县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通常不太正规,假期会根据领导的心情自由调整。新上任的局长表示干警们辛苦了一整年,特批补休两日。
喻瑾在转发一份内部通缉令,两天前省城发生了一起抢劫运钞车案,两名蒙面嫌疑犯被ATM机前的摄像头拍摄到,省公安厅下发案情简报,要求各地予以警戒。处理完公文,喻瑾关闭电脑,检查一遍窗户,准备离开办公室。不料,电话铃响了起来。
“小瑾,我是婷婷,有点儿急事求你帮忙。”
来电话的是大学时同寝室姐妹甘婷婷,她焦急地告诉喻瑾,妹妹失踪了。
她的妹妹在省城大学读植物专业,利用寒假,与另三名师生组队到大兴安岭北部考察冬季植物的生长情况。按原计划,昨天下午将乘火车回家过节,但甘婷婷在车站没等到人,电话也打不通。考察地点在T县附近的伊勒呼里山,所以甘婷婷想请喻瑾帮忙找一找。
喻瑾感觉老同学有点儿大惊小怪,安慰说:“最近两天T县下大雪,路不好走,可能他们在野外耽搁了。山区里面没手机信号,联系不上正常,你放宽心,别瞎琢磨。”
“可三天前她打电话说肯定回家的啊。小瑾,你给发个通告,让林区派出所、护林员进山搜救。”
喻瑾哭笑不得,婷婷仍然像上学时一样说话不经大脑,自己一个小文员哪有这么大能量。她是学经贸专业的,毕业后在省城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家乡顶替患病的警察父亲,进公安系统混了个饭碗。每天的工作无非是整理档案、写一些文书报告而已。
但好姐妹的请求不能推却,她只得答应:“好,我去打听一下,再回你电话。”
喻瑾回家吃过午饭,跟父母打声招呼,换上便装前往县火车站。甘婷婷说,跟妹妹最后一次联络是在伊勒呼里山北林场,她打算去那里问问看。每周一三五,T县有班车开往林场,下午一点半出发。
到了火车站,喻瑾先找检票员,询问前天有没有看见四个学生和老师模样的人乘火车去省城,检票员摇头否认。T县没有飞机场,唯一的公共交通方式是铁路,如此看来,考察队确实还停留在山区。
喻瑾买了票,登上班车。
大城市的人可能没见过那种区间小火车,老式内燃机头,后面挂五节绿皮车厢,只配备一名乘务员。大兴安岭地势险峻,不方便修公路,林场与城市之间靠区间火车来连接。
小火车与正规火车大相径庭,简直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喻瑾刚走入第一节车厢,立刻闻到一股酸溜溜臭烘烘的味道。一个穿毛皮大衣的女人趴在桌子上睡觉,身旁座位上放着一大堆年货,酸菜、灌肠、下货之类,以及两只大榴梿。头顶行李架,还有一个黑色手提箱。
冬天火车上开通暖气,窗户紧闭,要是在这节车厢内闻几个小时臭气,非晕倒不可。喻瑾继续往后面走。
去伊勒呼里北林场的人原本就不多,眼下靠近年关,更加稀少。第二节车厢中只有两名乘客,一男一女都三十岁出头,像一对情侣。男人身高体壮,穿军大衣戴棉帽子,满脸横肉;女人抹着猩红的嘴唇,紧身皮裤包裹起丰满的大腿和翘臀,性感妖娆。两个人江湖气十足。
喻瑾对这一类人向来敬而远之,于是隔好几排,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02
一点三十分整,随着一声汽笛,火车慢慢启动。这时,检票口又冲出一个人,身旁跟着一条大狗。他跑向第一节车厢,同时挥手呼喊“等一等”,乘务员打开车门,人和狗跳上火车。
那人走进第二节车厢,不经意地扫视一圈,面朝后方坐下。大狼狗蹲在座位旁,呼呼喘气。它体型庞大,将近一米高,长有一身漂亮的油光光的黑黄皮毛,是纯种德国牧羊犬,俗称“黑背”。
按规定宠物不允许带上火车,但小地方没那么多讲究,乘务员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管。乘区间车的大部分为山区居民,别说狗,猪羊什么的上车也是常有的事。
可这一回,出了点儿小小的乱子。黑背狼狗昂起头,虎视眈眈地朝喻瑾瞪眼,看了一会儿,又转向车厢中间的那一对男女。突然间,它咆哮狂吠,纵身扑了过去。
主人眼疾手快,三两步追上,拽住缰绳,厉声喝斥:“不许闹!大黑,趴下!”
大狼狗心不甘情不愿地趴在地上,仍恶狠狠地怒视壮汉,喉咙里发出低吼。
“对不起,它正在发情,脾气有些暴躁。”主人道歉。
那个壮汉倒没怎么惊慌,面对猛犬的敌意,同样以凶狠的目光回敬,并掏出一把弹簧刀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反击。等到狗平静下来,他才收起刀子,不高兴地说:“知道发情还往车上带?也不戴个嘴套。”
“赶时间,一着急没顾上。我叫陈奇,是新来的护林员,林场办公室非让我年前去报到。大哥怎么称呼?也是去林场?”
“我叫梁志成。”壮汉不愿意多说,只简单回答了前半句。
同行的女人却对陈奇产生了兴趣,主动接上话茬,侃侃而谈。她叫贾菲,来自南方某省,借春节长假来大兴安岭旅游,欣赏雪景。此外,还计划过境到俄罗斯观光。
“我们打算在林场住几天,年初一去俄罗斯。这趟车明早才返回T县吧,今晚你也睡林场?”贾菲咯咯媚笑,眼神飘忽忽充满暧昧。
陈奇大约二十七八岁,脸上轮廓分明,是位大帅哥,难怪贾菲想勾搭。梁志成对她的举动略带不满,但没有动怒,表明两人并不是情人关系。
陈奇带着狗在对面坐下,与贾菲聊了起来。贾菲向他打听,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去边境走哪条路方便,过关手续怎么办。陈奇抱歉地说,自己原先在南部林区上班,刚调过来,对伊勒呼里山不熟悉。渐渐地,梁志成也加入对话,三个人谈天说地挺热乎,过了一会儿又玩开了扑克。
火车驶入原野,白色积雪中,点缀着稀稀拉拉的村舍;远处雪峰耸立,山体上覆盖着郁郁苍苍的森林。
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乘务员从第一节车厢走入,挎着个装有香烟饮料的篮子,懒洋洋地叫卖。她瞧见喻瑾后,露出笑容打招呼:“小喻,快过年了还出门?”
乘务员叫文红霞,同喻家住一个小区,算老邻居。喻瑾随口回答,去林场分局送一份文件。打牌的三人听见她是警察,都暗暗吃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先后用眼角余光偷瞄她。
女乘务员继续往后面的车厢走,等转了一圈回来时,梁志成叫道:“有长白山高山流水吗?来一条。”
“高山流水”价格近千元,在小火车上根本卖不出去,文红霞的篮子里没带。不过,小卖部里倒还真存有一条。她兴冲冲跑回第一节车厢,把烟取来。梁志成掏钱包,点出十张百元大钞。
文红霞狡猾地眨眨眼,故作为难:“没零钱,找不开……”她希望眼前的豪客再买点儿东西。
梁志成比想象的更大方,摆手说:“不用找了。”
“谢谢,谢谢。”文红霞喜出望外。
这时,贾菲放下扑克,打个哈欠厌烦地说:“斗地主太简单,换个玩法。大姐,一起来玩升级吧。”
“升级也没劲,不如玩够级,”梁志成提出另一个建议,他飞快扫了喻瑾一眼,又摇头叹气,“凑不齐人手……”
文红霞得了好处,自然热心。另外,火车还需要四五个小时才能抵达终点站,旅途十分无聊,打牌消磨时间也不错。于是招呼喻瑾道:“小喻,过来一起玩。我再去找一个人。”
喻瑾不好意思拒绝,慢腾腾站起身,走上前与梁志成等人寒暄。
文红霞走到第一节车厢,招呼那名女乘客,后者趴在桌台上呼呼酣睡,大波浪鬈发披散在颈后,叫了几声毫无反应。文红霞无奈放弃,改去后面的车厢寻其他乘客。
后三节车厢仅有一名乘客,架子大得很,面对文红霞的热情邀请,只冷淡地摇了摇头,便一言不发。文红霞沮丧地返回,喻瑾趁机说:“你们四个人玩升级,我在旁边看。”
贾菲却来了脾气:“我去叫,不信叫不来!”
她扭动腰肢,带着浓郁的香风消失在车厢交接处。
美女的魅力果然非同凡响,很快人被带来。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微胖,皮肤白皙。他自我介绍说叫霍峰,是木材经销商,去林场谈生意。
喻瑾有些狐疑,快大年三十了谈什么生意,林场管事的早已回家过年。
六个人坐下,开始打升级。

  03
天色阴沉下来,空中飘起鹅毛大雪。火车放慢了速度,穿行于白雪皑皑的山岭间。这是一条险峻的轨道,一侧为陡坡,另一侧紧贴岩壁,绕小山转过一圈半后,从山脚下离开,驶入另一条峡谷。
火车内点亮了灯,暖气开得很旺,玻璃窗上凝结着水汽,映照出车厢内的情景,外面景色模糊。六个人一边玩扑克,一边闲聊。
梁志成开玩笑地试探喻瑾,啥文件这么重要,需赶着送去林场。并且,他的话题老围绕出境游转悠,似乎想打听俄罗斯那边的消息。
喻瑾不解,来旅游之前,至少该在网上查一查相关资料,怎会对行程一无所知?联想起上午接到的通缉令,她有所警觉,这两个男女会不会是抢劫犯?但转念一想,又感觉自己太多心。如果真是罪犯,作案前更应当规划好逃跑路线,不至于临时抱佛脚。也许是一对粗心游客吧。
“到你了,快出牌,想什么呢?”贾菲用胳膊肘顶了喻瑾一下,神情似笑非笑,眼神灼灼。
喻瑾脸红,慌忙跟四个10,陈奇放过不要,文红霞压上四个2。没人要得起,她打出最后一套牌,成为头名。
“哈哈,能不能吃上贡看你们俩啦。”文红霞捧起保温杯喝一大口水,乐呵呵地对搭档说。她从牌局上抬起头,打眼间,瞧见玻璃窗上映照出一幅诡异的画面。
在第二节和第三节车厢交接处,恍惚有一个人穿过,并且那身影还穿着日本军服,如同电视剧中的人物。
“啊!”文红霞被吓一跳,本能地回过头。
车厢内空荡荡,只有正在打牌的六个人。文红霞离开座位,在车厢内走了个来回,弯下腰查看椅子底,一无所获。
“你干吗?”贾菲诧异地问。
“没事儿,坐久了腿麻,起来活动活动。”文红霞不好意思说自己产生了幻觉,撒谎道。
接下来继续牌局,文红霞心神不安,时时转头四下里张望。陡然间,吓人的事情再一次出现。
车窗外,一个女人脑袋倒挂着紧贴玻璃,长发散乱地垂落,眼圈青黑,表情狰狞。她身穿毛皮大衣,看上去像第一节车厢内的女乘客。
“女人,窗户外!”
文红霞忍不住大声尖叫,手里的扑克牌掉了一地。其他人讶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一晃之间,车窗外的女人已消失。
文红霞茫然四顾,从椅子上蹦起来,呼吸急促,神情激动。
“你看见什么了?”陈奇皱眉问。
“有鬼……”文红霞哆嗦着说。
另五人莫名其妙,喻瑾担心地上前搀扶:“霞姐,你先坐下,喝口水——”
咣当!整列火车剧震,急刹车减速。
车厢内人仰马翻,纷纷摔倒在地。短短半分钟内,六个人自顾不暇,全都没看见其余人做了什么。

  04
火车停稳,车厢内恢复平静。
文红霞仰面躺在地板上,陷入昏迷。她额头呈现出一块青紫,可能倒下时恰巧撞上了桌子角。
喻瑾蹲下,用手背试了试女人的脸,十分烫手,并且呼吸也很急促。
“她在发高烧,有人带了退烧药吗?”
四人一齐摇头,贾菲说道:“不知道啥病,不敢乱吃药。”
“可烧得很厉害,有生命危险。”喻瑾着急地说。
“等到了林场再找医生看吧。”
“是啊,还有三个多小时,没多久,估计能挺住。”
梁志成与贾菲一唱一和地议论,喻瑾却担心,林场医院条件简陋,恐怕治不了重病。她心中有数,在这群人中,唯有自己才真正关心病人,其他人都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多说没用。必须去找火车司机,尽快掉头返回T县。
可还没等她行动,司机大叔现身了。
砰砰砰,一名穿铁路制服的中年人在车下用力拍玻璃窗,陈奇走过去提起窗扇,顿时,刺骨的寒风涌入温暖的车厢内。
“出事了,有人搞破坏,火车走上了岔道。我是司机。”中年大叔说道。
乘客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料想不是好事,梁志成从文红霞衣袋中摸出钥匙,走到第二节车厢末尾,打开门下车。
他跟随司机来到火车头旁,前方的铁路竟然消失不见了!
车轮前仅剩下三米长的轨道,好险,要不是刹车及时,差一点出轨翻车。
喻瑾跟上来,看见这情形问道:“司机大叔,铁路怎么会断开,是不是您不小心在岔路口拐错了弯?”
她从小在T县长大,熟悉周边地形。早先铁路是通往黑狼峰林场的,后来那里采伐过度,停工了,改在西北面新开伐木场。相应地,铁路也在半路上拐弯。旧铁路并没有拆干净,或许刚才雪太大,司机看走了眼。
“不可能,岔路口有道岔挡住,火车根本过不去。除非有人扳动道岔,才会自动拐弯,走上旧铁路。”司机解释说。
“我操,谁这么缺德!现在咋办?”梁志成破口大骂。
“火车头可以推动车厢原路返回,但柴油不够用,到不了林场,也回不去T县。车上的无线电上星期坏掉,年前没工夫修,手机信号又不通,麻烦。”司机愁眉不展。
乘客们拿出手机,试图拨号,果然不在服务区。于是都有些惊慌起来,梁志成骂骂咧咧,脏话不断。
“林场火车站等不到车,应该会联系T县,派人救援。”贾菲很有把握地推测。
司机苦笑,摇了摇头,说找到我们恐怕要两三天。
喻瑾也深有同感。火车抵达林场的正点时间为下午六点半,至少等到八点半,车站才会怀疑出事,向上级报告。而铁路分局在T县没设办事处,只能待第二天请县政府帮忙。小县城机关的办事效率可想而知,尤其马上要放长假,双方扯起皮来,明天下午救援队能出发就不错了。
另一方面,从T县到此地不通汽车,需靠步行;或者铁路分局从外地调一辆车头,沿铁路搜索。假如搞鬼的那个家伙把道岔复原,救援队不会想到火车开错道,滞留在黑狼峰旧林场附近。他们肯定要一路搜索到伊勒呼里北林场,没任何发现,才会考虑另一条废弃轨道。整个儿流程下来,真得好几天。
“往回开吧,能走多少算多少,方便救援队寻找。实在不行我们走回县城——对了,记得半路上经过一个村子,那里说不定能打电话。”喻瑾提议。
看起来这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众人返回火车,等待返程。然而,十几分钟过去,车厢一动不动。司机从前面走过来,说刚才急刹车把发动机弄坏了,不仅开不了,连暖气也无法维持。
这下麻烦大了,腊月底正是大兴安岭最冷的时候,半夜气温会下降到零下三十度。如果没暖气,人将冻成冰棍。梁志成和贾菲是南方人,不知厉害,喻瑾等本地人则清楚得很。
司机名叫张德强,在T县开火车十多年,以前跑过黑狼峰林场这条线,比较熟悉情况。他想到一条出路:“要不我们去废林场过夜?那里的房子还在,有火墙。木头也有的是,可以生火取暖。林场离这儿大概二十多里地,穿过森林,走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可还有一个病人呢,带着她不方便赶路。”喻瑾说。
她走到躺在长椅上的文红霞身边,俯下身察看。出乎意料,文红霞的脸冰凉,已经死了。
“霞姐,霞姐。”喻瑾摇晃死者的身躯,徒劳呼喊。
“喻小姐,别难过,咱们先顾自个儿逃生吧。尸体留车上,天冷坏不了。”梁志成假惺惺地劝说。
贾菲也大声附和,嚷嚷着赶紧出发,争取天黑前赶到林场。
喻瑾有一种感觉,之前听说要等待救援队时,这一对男女都有些烦躁紧张,而此刻火车彻底开不动,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两个人的表现实在是奇怪,喻瑾心里没底,禁不住暗暗祈祷,千万别真是抢劫犯……
司机张德强拿着乘务员钥匙,去小卖部取来一大包矿泉水、方便面和打火机,分发给大家,作为补给。乘客们简单收拾些紧要物品,放弃大件行李,准备出发。喻瑾记起第一节车厢有一名女乘客,好像一直没露头,便过去叫。
她走到车厢口,往前面张望,第一节车厢是空的,没有人。正奇怪时,身后又发生了变故。梁志成从椅子下拖出一个沉重的超大旅行包,要带着上路,张德强劝阻,他不听,两人争吵起来。
“等会儿要走山路,还有雪,你带这么重的东西耽搁时间。”
“我自己拿,不用你们出力,管得着吗?”梁志成梗着脖子叫嚣,火药味十足。
陈奇看不下去,加入战团:“现在咱们在逃难,是一个团队,必须统一号令,不能自己想干啥就干啥。我推举张德强当领头,大家听他的。梁志成你把包留下不行吗,荒山野岭,谁偷你东西。”
说着,他上前拉旅行包,想从梁志成手里夺下来。梁志成死抓住不肯撒手,撕扯间,旅行包突然破裂,里面的东西掉出一截。
是穿着女式皮靴、羽绒裤的一条腿。

  05
梁志成和陈奇都呆住,下意识松开手,旅行包坠地。
霍峰弯腰,拉开拉链,将包完全打开,里面蜷曲着一个穿毛皮大衣的女人,脸色青白,明显已死透。
“是第一节车厢的那个女人!”贾菲惊恐地叫道。
陈奇盯着尸体,愣了一会儿,转头质问梁志成:“尸体为什么在你包里,是不是你杀的?”他招招手,黑背大狼狗立刻蹿至身边,冲梁志成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梁志成也被这意外震惊,一时语无伦次:“不是我,我不知道……包里面的东西怎么会变成尸体……”
“别装了,你就是凶手!”陈奇冷笑说。
梁志成回过神,暴跳如雷:“放屁!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你们别吵,这不有警察在吗,”张德强说道,“喻小姐,您来看一看?”
喻瑾又不是刑警,哪懂办案?其实她跟普通女孩子一样,胆小、晕血、怕死尸。但事到临头,不能丢脸,只好硬着头皮走近旅行包,蹲下身查看尸体。
女尸冻得硬邦邦的,脖子侧有一条黑褐色伤口,又长又深,皮肉翻卷开,显得可怕而恶心。喻瑾摸索衣服内外,试图寻找身份证、手机之类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但所有口袋都空空如也。
“怎么样,看出啥了没?”贾菲沉不住气问。
喻瑾摇了摇头。
陈奇想起一件事:“我上车时经过第一节车厢,看见这女人上方行李架放着一个黑色手提箱。”
他跑向前面的车厢,但那里整排行李架都是空的,椅子下也没东西,唯留下酸菜、榴梿等杂物。估计箱子被凶手拿走了,以隐瞒女人的身份,又或者其中有重要物品。
“不是梁志成杀的,”喻瑾检查完尸体,翘着手指从化妆包里捏出湿纸巾,使劲擦手,“开始打扑克后,他没去过第一节车厢,不可能杀人。其他人也一样。”
首先可确定,穿毛皮大衣的女乘客从未进入过第二节车厢,她的死亡现场,必然在第一节车厢。
玩扑克之前,文红霞曾去第一节车厢叫人,那名女乘客正趴桌子上睡觉,还活着。随后打牌过程中,梁志成、陈奇和霍峰三个男人都曾离开过,去二、三节车厢交接处上厕所,但他们并没有去第一节车厢。喻瑾和贾菲则自始至终在座位上,直到文红霞出现异常。接下来一小段时间,形势有些混乱,乘客们互相之间没留意,或许有人能搞鬼。
只不过,从尸体的僵硬程度看,这女人应该在文红霞发疯前就死了。也即是说,无论时间还是地点,第二节车厢的五名乘客均不具备作案条件。
能够进入第一节车厢的,只剩下司机张德强一人,他可以让火车自动行驶,趁众人沉迷于扑克之际悄悄杀死沉睡中的女乘客。可话说回来,杀完人他怎么把尸体放进梁志成的旅行包内?
急刹车之后,他在车窗外现身,带领大家至火车头处查看路况,讨论对策,没单独行动过。
“我觉着吧,每个人都有不在现场证明。”喻瑾弱弱地说。她平时喜欢看推理小说,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番像模像样的分析,心底下有点儿小得意。
不料,梁志成轻蔑地撇嘴,大肆嘲笑:“不在现场证明?扯犊子,搞得跟真事儿似的,你以为演电影呢。”
喻瑾的脸顿时涨红,十分生气,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种粗野流氓。
陈奇挺身而出,帮忙辩解说:“喻小姐的意思是,咱们都不是凶手,不要再互相猜疑。她的话很在理。”说完,他朝喻瑾温和地笑了笑,目光中包含鼓励。
女孩不禁心跳加速,略感慌乱,躲避开视线。
“那凶手是谁?车上还有别人?”梁志成不服气地问。
整列火车上,除了司机张德强和乘务员文红霞外,有乘客喻瑾、陈奇、梁志成、贾菲、霍峰和穿毛皮大衣的女人,总共八人。现在,文红霞和无名女乘客死了,剩六个。六人都不是凶手,那么必然推理出一个结论——车上有第九个人在。
“我上车后坐在最末尾车厢,独自一个人。然后跟贾小姐一起来第二节车厢打牌,经过第三、四节车厢时,没见里面有人。”霍峰否决了这个观点。
“是啊,后三节车厢只有霍老板在,”贾菲证实,接着又猜想说,“凶手会不会躲在第一节车厢里?他先杀死女人,等我们下火车后,把尸体塞进梁志成的旅行包,再逃走。”
“逃走很难吧,冰天雪地能逃哪儿去?再说当时大家都看着呢。”喻瑾说道。
火车停止的地方,一侧为数百米深的悬崖,岩壁上结满光溜溜的冰凌,绝对无法通行。
另一侧邻靠斜坡,遍布积雪,仅从第二节车厢门到火车头附近有一些杂乱的脚印,为众人下车时所留,此外无任何痕迹。火车很短,只有五节车厢,站在车头前可一览无余,如果有人从车门或车窗逃离,肯定能发现。
难道凶手仍隐藏在火车上?
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决定仔细搜查一遍火车。张德强带领,从火车头至火车尾,搜了一整圈,没瞧见半个人影。包括乘务室兼小卖部,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堆放着香烟饮料小零食等。
唯一的可疑之处是,在第三节车厢前部,有一扇车窗开启着。天气寒冷,除非特意打开,车窗本应该全部关闭——而且贾菲和霍峰记得,先前他们路过时窗户确实是关上的,否则会感觉到明显的寒风。
喻瑾探头出窗户,看了看,下方是悬崖,无路可走。
第九个人究竟躲在哪里?他是隐形人?或者幽灵鬼怪?
乘客们心中不约而同浮现起文红霞那惊慌恐惧的脸,和“有鬼”的尖厉喊叫,不寒而栗。
“我记得,文红霞连着两次看向车窗外,像见了鬼一样,然后才发神经。她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有一部电影,特工劫持火车,在车窗上放风景录像,车内的乘客被骗,以为火车还在按正常路线行驶。”
贾菲说的电影叫《碟中谍》,很多人看过,喻瑾若有所悟:“凶手用某种诡计,在车顶上运送尸体,被文红霞发现了?”
张德强和梁志成下车,踩着火车头与车厢连接处的支架,爬上车厢顶。大雪已下了一个多小时,车厢顶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光洁平整,看不出破坏的迹象。
他们返回车厢,梁志成催促动身,前往黑狼峰林场。喻瑾却改变主意,希望留在火车上。事情很明显,有未知的凶手隐藏在暗处,窥伺众人,搞不好会继续杀人。如果穿越森林,去已经废弃的无人林场过夜,将给予其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