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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谈心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了个电话,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看来今天没空和你说了,我要出去一趟,你要是晚上饿了就自己想办法吧。”
我:“出大事了?”
谈心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临走时说了一句:“勾搭了半个多月的妹子终于同意共进晚餐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咬牙切齿地想,这货真是幸运,如果我现在没有骨折,恐怕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弄死他!
第六章 第四重人格
她现在就像是一具僵尸,似乎完全不认识我,嘴里总是碎碎念“不会疼”。而且她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不停往病房里闯,有一种不杀死小维绝不停手的感觉。
住在我旁边病床的小病友是个很有个性的男孩。
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身子瘦瘦小小的,光头,不爱说话,性格相当深沉,而且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浓浓的不信任。在我看来,这是个忧郁的娃。
我试着和他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完全不搭理我,仿佛把我当成空气一样。
人,一旦住了院,才知道平常寡淡无味的人际关系有多么重要。就拿我来说吧,在医院干巴巴地待到晚上,愣是没有一个人来看我。就像谈心所说的,干心理医生这行真是条孤独的道路。
不过小病友也是个孤独的人,他不声不响地看着手里的漫画书,从始至终也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
到了晚上六点,他放下手里的漫画书,拿起来床头柜的保温饭盒,一打开顿时有股香味弥漫开来。
看样子这饭是之前有人给他送来的,而且那个人很忙,所以一次给孩子送了一天的饭。
小病友小口吃着饭,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过却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勺子,忽然转头看着我,说:“你为啥一个劲儿地看我!”
我总不能说住院太无聊,所以随便观察一下,只能“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没骨气地咽了口唾沫。
小病友挑了下眉毛,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挖了一勺子饭菜,又偷偷瞧了我一眼。
他说:“你是不是饿了啊?”
我说:“不饿不饿。”
虽然嘴上这么说,我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声。
小病友噘着嘴,思前想后了半天,对我说:“要不给你吃两口吧,就两口。”
我看着他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忍着笑意说:“不用了,我这就叫外卖。”
原本以为他会和我客气一下,没想到小病友“哦”了一声,对我说:“那你别再看我了,我不舒服。”
说完这孩子就背对着我,开始继续吃饭。
我心想,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有个性嘛!
虽然这么想,我还是多要了一些菜,寻思和小病友分享一下,也算是报答他刚才对我的“慷慨”。
不过他吃完饭之后就乖乖地去了洗手间,把饭盒刷得干干净净,还顺便刷了牙。
我说:“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了。”
他说:“我刷牙了,而且现在都七点了,不能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我竟无言以对。
小病友洗漱完之后就乖乖躺在了床上,继续看漫画书,一言不发。
我:“我叫齐宣,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说话,静静地翻了一页。
我:“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住院啊?”
他沉默。
我:“是不是大人工作忙啊?”
他“啪”的一声合上书,一脸不爽地看着我说:“你话好多。”
一听这话我顿时火冒三丈,想我齐宣从小到大那是有名的忧郁型男,平常别人就是求我和他唠嗑我都懒得搭理,结果今天却热脸贴上了冷屁股。
小病友用被子盖住脑袋,我也懒得打扰他,干脆早点休息。
因为手臂打了石膏没法乱动,我那夜睡得相当不好,隐约还听到了哭声,似乎是梦,却又似乎是小家伙在哭。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正迷迷糊糊睡醒,谈心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还带了不少零食、衣服,还有手机充电器。看在这货带来的东西还算齐全,我勉强给了他一点好脸色。
谈心看着我叫的外卖,说道:“哟呵,一只胳膊还能吃这么多,也没听说骨折之后还有饭量剧增的症状啊。”
我:“浪费可耻。”
谈心:“我给你把日常用品都拿过来了,你要是缺啥就跟我说。”
我:“这还像句人话。”
他大咧咧地坐在我的病床上,拿起桌上的苹果开始削皮,一边削着一边说:“我今天把诊所关了,对外就说是停业休整。”
我:“那你干啥去?”
他把削好的苹果一口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去转转。”
说完,这货就潇洒离去,步伐之快掀起一阵清风。
这时候,旁边的小病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一脸痛苦。
我吓得赶紧冲了过去,一不小心扯到了受伤的胳膊也来不及喊疼,迅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然后轻轻摸着他的后背,说:“别怕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了。”
铃声响了没多久,医生护士来了一大堆,进门之后就给小家伙打了一针,看熟练程度应该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这种事情了。
打完针了之后,小病友明显安静下来,蜷缩着的身体也随之舒展,小脸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医生问:“好点了吗?”
小病友乖巧地点头,说:“医生叔叔,现在几点了?”
医生看了眼手表:“快十二点了。”
小病友:“刚才的事情……您能不能别跟姐姐说,我怕她担心。”
医生摘下口罩,摸了下小病友的额头,笑着说:“放心,我懂。”
之后医生就离开了病房,只剩下我和小病友四目相对,有点儿尴尬。
他沉默许久,忽然说:“刚才谢谢你帮我。”
我摆了摆手:“应该的。”
小病友:“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睡好……”
我:“稍微有点儿,胳膊疼得厉害。”
小病友:“对不起,我也特别疼,所以没忍住就哭了。我怕打扰你休息,就用被子盖住了脑袋,不过肯定还是特别吵。”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坐在病床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偏偏说不出口。
最后,我说:“你吃早饭了吗?”
小病友:“吃了。”
我:“吃的什么?”
小病友:“包子。”
我:“早上有人给你送的?”
小病友点了点头,说:“是呢,可好吃了,明天我给你留一个好不好?”
我说:“算啦,估计等我起床包子都凉了。对了,我一直都没见过你家的大人呢。”
小病友刚想回答,突然病房的门再度打开,小家伙顿时满脸笑容,他大声喊道:“姐姐!”
我随之转头看向门口。
她穿着工作服,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脸上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但她的嘴角仍是微微翘起的。
只不过,这缕笑容在她看到我之后,悄然消失。
不得不承认,命运无常。
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又见面了。”
黄文芷有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走到了小病友旁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
她轻声细语地说:“您怎么了?”
我动了动打着石膏的手臂,说:“骨折。这个小家伙是你弟弟?从来没听你说过。”
她低头“嗯”了一声。
小病友瞪了我一眼,说:“我不叫小家伙。”
我:“可我昨天问过你的名字啊,你不告诉我。”
他说:“我叫黄文维。”
我心里“咯噔”一下,似乎隐约抓住了什么线索……关于黄文芷为什么要抓紧每分每秒去赚钱。
黄文维好奇地看着我,问:“你认识我姐姐?”
我看了一眼脸颊通红的她,点头说:“认识。”
黄文维:“你俩啥关系?”
我:“就是朋友啊,你小脑袋想什么呢!”
黄文芷顿时松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感激。我知道,她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得了心理疾病。
黄文维天真地说:“我姐姐从来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呢。”
我笑道:“我很荣幸。”
黄文维一副“你很识相”的表情,然后就把脸转到了姐姐那边,说:“姐姐,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黄文芷打开了饭盒,说:“你最喜欢的青椒炒鸡蛋,还有一个可乐鸡腿。”
小病友兴奋地亲了姐姐一口,赶紧抱着饭盒开始吃饭。
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怎么回事,我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黄文维到底得了什么病,但是看他上午发病时候的状态,应该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就能治好的病。
这样的病房,再加上药物治疗和身体检查,恐怕一天就要花上不少钱吧。
所以黄文芷才会那么拼命地出去赚钱,她几乎只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然后就会在医院与工作场所来回奔波。
她早上会在包子铺打工,之后会给弟弟送些包子当早饭,同时拿走前一天夜里刷好的饭盒,等到中午的时候,她会把午饭和晚饭一起打回来。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她的生活竟然会是这样辛苦。
真蠢。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发现她今天带了一副破手套,看样子应该是为了遮盖手上的伤口吧。
黄文维开心地吃着饭,吧唧着小嘴,而黄文芷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她看他的眼神很用力,似乎少看一眼……就有可能随时失去。
我不想说话,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反倒是黄文芷主动开了口,她问我说:“齐医生,您吃午饭了吗?”
我:“没呢。”
黄文芷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说:“要不要我帮您买份饭回来?”
我:“不用麻烦你了,我吃水果就行。”
她站了起来,说:“不麻烦,不麻烦。”
实在是拦不住她,我干脆笨拙地穿上鞋子,说:“那你带我出去买吧,我正好想要出去透透气。”
她咬了下嘴唇,轻轻点头。
差不多一天没有出过门,户外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睛,一边和她走路,一边说着。
我:“他得了什么病?”
黄文芷:“白血病。”
我:“能治吗?”
黄文芷:“能,就是……”
我:“就是要花很多钱,是吗?”
她点头。
我:“我会住院一阵子,这段时间我帮你照顾他吧。”
黄文芷:“小维脾气有点怪,你别生他气就好。”
我:“不会的,他很可爱,我特别喜欢他。”
黄文芷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我说:“以后你叫我齐宣就行,别总是叫齐医生了,太见外,而且容易让小维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黄文芷:“嗯。”
我:“这两天你怎么样?情况有没有变严重?”
黄文芷:“还好,和往常一样,手上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些伤口,而且感觉很累,好像怎么睡都睡不够。”
我:“等我出院了,你抽空再来诊所一趟吧。”
黄文芷:“谢谢你的好意,可我真的……真的……”
我:“免费的,就当是朋友之间互相帮助,行吗?”
我在路边买着盒饭,感觉她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身上。
但我不会看她,因为仅仅只是微小的眼神也会让脆弱的她受到惊吓。
她的心灵并不是真的脆弱,而是不能再承担更多。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给予了她太多的不公平。
我这辈子最喜欢和三个人说话,或者说和这三个人说话最省劲,对方总能心有灵犀地抓住你想表达的意思。第一个人是我的老师,吕草谷。第二个人是谈心,虽然他的嘴巴总是很臭。
而第三个人,是黄文维。
我从未想到过自己竟会和一个孩子有这么多的话想说,也从未想过一个只有六岁的瘦弱小光头竟然能够领会我话中的意思。
和他单独相处的这些天,我俩关系突飞猛进,变得越来越熟络,几乎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当然,这和谈心再也没来探望过我有一定关系,我实在是太寂寞了。
黄文维有着远超同龄孩子的心智,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我的身份并不像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至于原因,竟然只是因为黄文芷称呼我的那一句“齐医生”。
黄文维问我:“医生也会住院的吗?”
我:“医生也是人,是人就会生病受伤住院的啊。”
黄文维:“可是医生都能治疗自己啊,你明显不能。所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你是个大笨蛋,连自己都治不了。要么你是不一样的医生,不会治身体上的疾病。”
我没法否定他的说法,因为一半对一半错,“其实医生的种类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多,比如有专门治牙的牙医,会做手术的外科医生……”
他打断说:“我明白,可你既然也是医生,又是治什么的呢?”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如果我说自己是心理医生,会不会黄文维就能猜出来姐姐得了心理疾病?
没想到黄文维的思绪异于常人的清晰,他说:“你会和姐姐认识,是因为她也得病了吗?”
我赶紧拨浪鼓般地摇着头。
黄文维:“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随口编了个谎言:“你姐姐在酒吧工作,我在那里认识她的。”
黄文维:“你去酒吧?”
我:“呃,就去了那么一次。”
黄文维:“你喜欢我姐姐?”
我无言以对。
黄文维:“一定是的,靠近我姐姐的男人都是因为喜欢她。”
我问:“很多男人靠近你姐姐?”
黄文维:“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我偷偷看到的,不过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
黄文维:“你看姐姐的眼神让我觉得很舒服,不像那些人,好像要把姐姐吃了似的。”
我心想,那些男人或许是有部分是黄芪招来的,肯定不是善茬。
黄文维看着手里的漫画书,其实他就这么一本书,翻来覆去地看,都已经要翻碎了。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喜欢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我说话,就像是一个小大人。
他突然说:“其实我姐姐得病了对吧,你是个‘心里医生’。”
我顿时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我说:“你才这么小,懂什么是心理医生嘛?”
黄文维:“‘心里医生’就是治疗心里的吧,我姐姐有时候会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心里难受……所以我觉得你肯定是个‘心里医生’。”
还真是歪打正着。
我笑着解释说:“心理医生的‘理’字有王字旁,和你说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他看了眼天花板,似乎是在心中默写,然后说:“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或许,这算是黄家的家风吧,因为他的姐姐也是同样如此。
接下里的住院时光,我享受着和小维一样的待遇。早上吃包子,中午吃饭菜,晚上则由我叫外卖。我和黄文芷说,晚上吃点热乎饭对身体更好,还是不要让小维吃剩饭剩菜了,我来照顾就好。
她开始是不同意的,不过后来看我和小维关系相当亲密,所以也就不再推辞。
中午的时候,黄文芷会拿来一大一小两个饭盒,大的给我,小的给弟弟。
她脸红着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随便打了点……你要是不爱吃一定要跟我说。”
我一脸满足地说:“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挑食。”
小维摸了摸姐姐的脸,关心地问:“姐姐,你是发烧了吗?脸好烫好红哦。”
真是好助攻。
吃饭时,小维还说:“我听医生说,看咱们三个像是一家三口呢。”
干得漂亮。
小维做天真状:“齐哥哥说他还是单身,动不动就空虚寂寞冷。”
我赶紧暗中捅了他一下,心想完蛋玩意儿,这话可不能说出去啊!
黄文芷一直红着脸,一直在笑,我想不出用什么花来形容她。
因为,都没她好看。
后来有一天,黄文维问我说:“你要不要当我姐夫啊?”
我说:“这么快,太随便了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这些天我的心里总是在想一件事情。我,到底应不应该,或者说有没有可能,和黄文芷在一起。
说实话,我有些喜欢她,也很喜欢小维,这种喜欢,我也说不清楚是哪一种。
可是,我一想到黄文芷的多重人格,就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如果我真的和她在一起,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也是对治疗无益的。
这种感觉,最是煎熬。
我还记得和谈心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他问我说:“如果你喜欢上了自己的病人,你会怎么做?”
现在,我真的遇见了这个问题。
黄文维很不满地说:“你要是这种态度,明天我就改口叫你齐叔叔了啊。”
这招够狠,这样一来我和黄文芷就不算是同辈人了。
我说:“别介,只要你叫我齐哥哥,没人的时候我叫你维哥都行!”
小家伙白了我一眼,说:“嘁,谁稀罕。”
我问:“你不是说有很多男人追你姐姐嘛,为什么你觉得我最适合当你姐夫?”
黄文维:“你是心理医生,我姐姐心理有病,要是你娶了她,能省好大一笔钱。”
我骂道:“你个小财迷!”
他表情无辜:“我才不是呢。”
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姐姐每次给你的零花钱,都被你藏在袜子里了。你要是不承认,今天晚上我就把它偷走!”
听到这句威胁的时候,黄文维终于有了一丝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表现。
他哭了。
他哭着说:“你要是敢偷,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喘气,身体也开始发抖,小手攥成拳头,看着格外心疼。
我赶紧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逗你玩呢,我不仅不会偷,还会帮你看紧的。”
黄文维蜷缩在我的臂弯,这一刻的他好脆弱,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黄文芷看弟弟的眼神会那样用力。他真的像是一个瓷娃娃,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碎裂。
我偷偷问过医生黄文维的情况,医生说他这是儿童白血病,住院已经大半年了,家里只有姐姐一个人,一直由她承担医药费。医生还说黄文维的情况一般,不算糟糕也不算好,但是如果想要完全治好只能移植骨髓,那需要一大笔钱,而且还不一定能找得到合适的骨髓。
这就是黄文芷疯狂挣钱、攒钱的理由。
其实还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黄文芷攒钱是为了黄文维,那黄文维偷偷攒钱又是为了什么呢?
直到有天小家伙爬到了我的病床上,手里提溜着鼓鼓囊囊的袜子。
我说:“拿着臭袜子过来干吗,真当我不嫌弃你啊!”
黄文维:“我有正经事找你。”
看着他严肃兮兮小脸,我问:“什么事?”
他把袜子里的钱通通倒了出来,其中有叠成星星的,或是卷成一团的纸币,还有不少硬币。小家伙仔仔细细地算着钱,最后得出来一个数字。
他把一大堆钱推到我面前,说:“一共二十块零八毛,我要你治我姐姐。要是钱不够,等我长大了挣钱还给你,好不好。”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蓦地攥紧。
我把钱划拉到枕头底下,一本正经地说:“要我治病也行,可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我治她,她又有什么病?”
黄文维说:“姐姐心里很难受,有时候会伤害自己,有时候还会突然变了性格,反正就是感觉怪怪的。”
真是想不到,黄文维竟然对姐姐的病情有所察觉。
他说:“这些天我看姐姐总是戴着手套,应该是手上有伤不想让我看见……齐医生,你能不能帮我治好姐姐?”
我陷入沉默。
小家伙眼里含着泪花,对我说:“我知道那些钱不够治病,可你帮帮我好吗,我长大了一定还给你!”
这一刻,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在我的童年,我也曾对一位医生说过这样的话。他拒绝了,我的母亲也同样拒绝继续活下去。
那是我永生难忘的噩梦。
我摸着黄文维的小光头,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发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姐姐。”
他瞬间多云转晴,兴奋地亲了我一口,然后像个考拉一样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装作痛苦地说:“哎哟哎哟,胳膊疼,胳膊疼。”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就到了拆石膏出院的时候。
离开医院前一夜,不知道和我即将离开有没有关系,黄文维的心情特别不好,而且还发了烧。
医生说小维的体温特别高,这一晚上都会很危险,而且这孩子有些贫血,身体免疫力低下,连带着呼吸系统也出了问题,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
折腾到大半夜,小家伙终于平静下来,他戴着氧气罩,安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
我始终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憔悴的小脸。我摸着他的手,轻声说:“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也会治好你姐姐的病,你不用舍不得,又不是永别了。”
他的手指微微勾起,弄得我手心发痒。
我把小维的情况跟黄文芷简单说了一下,为了避免她担心,我故意没有说得很严重,以免耽误她晚上的工作。
之后,我就趴在小维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或许还只是凌晨吧。
我之所以醒来,是因为感觉到有人走进了病房,而且我忽然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当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刚好看见一双手正要掐断小维的氧气管。
这种行为,对于发烧昏迷的小维来说,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啊!
我猛地抓住那只手,然后借着屋里黯淡的月光,看清了手的主人。
我呆若木鸡。
她一把甩开我,又将手伸向了沉睡中的小维,似乎是要掐住他的脖子。
我愤怒地重新抓住她,低声说:“你疯了!”
她把一根手指竖在唇前,面无表情地说:“嘘。”
我低吼:“够了,你疯了!”
她空洞的眼神看向我,说:“不会很疼的。”
为了防止吵醒小维,我将她一把扯到了病房外的走廊里。借着走廊的灯光,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我十分认真地反复看,害怕自己会不会认错了人。
然而我并没有看错。
是她,黄文芷。
但奇怪的是,她现在就像是一具僵尸,似乎完全不认识我,嘴里总是碎碎念“不会疼”。而且她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不停往病房里闯,有一种不杀死小维绝不停手的感觉。
无奈之下,我只好用力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我,神经质般地歪着头。
随后,她终于猛地回过神来。
她说:“我怎么会在这里!小维怎么样了?”
我:“他很好,你不用担心。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
黄文芷:“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我:“什么梦?”
她神色黯然:“我梦见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带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轻声说:“能和我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