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子问道:“哪个影院?”
“我家门口那家。”
套子说道:“我知道那家影院,门口有个摄像头,我们去把录像调出来,看看刘处长是几点进去的。”
刘枫慌张地看了看三位警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苏镜笑道:“刘处长想说什么?”
刘枫的脸色涨红如猪肝,额头鼻翼渗出了点点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说点什么,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警察探头进来说道:“苏队,侯局长电话找你。”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苏镜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走了出去,还不忘装作没事人似的安抚刘枫:“刘处长,你接着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刘枫不说了,汗也不冒了,脸上甚至挂上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套子催促道:“说吧,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说道:“我忘记了。”
猛子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想干什么,打人吗?”
猛子跳将起来,挥舞着拳头真要揍他了,套子赶紧把他按住了。就在这时,苏镜走了进来,招呼道:“猛子套子,你们出来下。”
审讯室里只剩下刘枫一个人自鸣得意地笑。
苏镜心里翻江倒海,打人的心不是没有,但他毕竟是队长,不能跟猛子那样毛毛躁躁,不但不能,还得安抚属下,他爽朗地一笑,说道:“看来,他时候还不到。”
“什么时候还不到?”猛子问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嘛,”苏镜拍着猛子的肩膀,推着他往外走,“上头打电话来了,他取保候审了。”
猛子一听就炸了,立即大吼道:“哦!仗着他亲娘舅是副市长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套子劝解道:“算了算了,等我们找到更多的证据再来问他。”
“什么证据?”猛子说道,“苏队长,我问你,他凭什么取保候审?”那语气,分明是把苏镜当成敌人了。
苏镜暗自好笑,想起了老婆何旋,她的片子被毙的时候,也是以这种语气质问制片人余榭的,实际上,这事跟余榭还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传达上峰指令罢了。正如他苏镜,刘枫取保候审也不是他定的,他也只是传达上峰指令。他看着猛子说道:“他收受黑钱已经证据确凿,罪刑较轻,放出去对社会也没有危险性,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
“操!”猛子吼道,“那是他收黑钱的事查清了,人命案的事还没了结呢!《刑事诉讼法》是有规定的,经过讯问、审查,但是证据不足,这样的人才可以取保候审,可是我们的询问、审查还没结束呢!”
苏镜打心眼里喜欢猛子,别看他声音大嗓门粗,似乎是个不讲理的莽汉,但是对法律条文却是一清二楚,真正是粗中有细张弛有度。他故作犹豫状:“这个……毕竟曹副市长给侯局长打了电话,我们这事也不好办啊。”
套子嘿嘿一笑:“我有办法。”
刘枫早就想到苏镜为什么会接到局长电话了,甚至也能猜到侯局长会跟苏镜说什么。虽然警察带他走的时候不准他打电话,虽然同事们未必都喜欢他,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向工商局长汇报,局长知道曹副市长的亲外甥被抓了,焉能不立即报告曹副市长?
他正自鸣得意呢,套子进来了,爽朗地说道:“哎呀,刘处长,你被取保候审了,来办一下手续吧。”
刘枫鄙夷地笑了,倨傲地走了出去,还特地觑了一眼四周,苏镜不在,这让他有点遗憾,他的趾高气扬就是想表演给苏镜看的,结果却没了观众,他的心里便有点小失落。在套子的指引下,他顺利地办完了手续,给舅舅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免不了被舅舅臭骂一顿。
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他的观众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立即来了精神,重新摆出倨傲的姿态,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凑到苏镜面前,说道:“苏队长,哥们就先走了,有事找我啊。”
猛子突然蹿了出来:“先别走,你的事还没办完呢。”
“怎么?”
猛子说道:“你的经济问题查清楚了,所以取保候审,但是现在还有一宗谋杀案,需要你协助我们调查。”
刘枫一听就来气了,但却也无计可施,瞪着苏镜说道:“姓苏的,算你狠。”
三人将刘枫又带进审讯室,猛子指指椅子说道:“坐吧,还热乎着呢。”
刘枫傲慢地坐下,冷冷地问:“问吧,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套子说道:“还是那个问题,7月2日晚上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如果我说我在我舅舅家,你们还能去问我舅舅?”
猛子砸了一下桌子:“少把你舅舅搬出来。”
“可我的确在我舅舅家呀。”
苏镜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今天凌晨朝记者发飙的视频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你舅舅应该很生气吧,你难道嫌你舅舅的麻烦不够多?你以为我们不敢去问吗?”
刘枫面色涨红,心跳加快,舌头也变大了。他大着舌头,哆嗦着说:“我没有杀人。”
套子说道:“我们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想还你个清白。”
事到如今,刘枫躲无可躲只好和盘托出:“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在一起。”
“哪个朋友?”这是猛子问的。
“干什么去了?”这是套子问的。
苏镜暗自发笑,想起了老婆单位流传的一个小笑话,所谓新闻五要素指的是领导是谁?领导在哪儿?领导在干什么?领导和谁?领导为什么这么做?这五要素跟审讯嫌疑人的套路基本上是一样的。很快,在猛子和套子的连番追问下,刘枫的五要素补齐了。
领导是谁?刘枫。人家毕竟也是一处长,大大小小也算个领导。
领导在哪儿?车里。
领导在干什么?车震。
领导和谁?王晨晨。
领导为什么这么做?对这个问题,刘枫颇是犹豫了一番,他想说生理需要又觉得不妥,想说情感需要又觉得太矫情,最后模棱两可地说道:“宾馆不安全。”
宾馆的确不安全,一个法院院长与女纪检书记在宾馆同处一室达一个小时,视频被传到网上后闹得沸沸扬扬,害得当地都成立了联合调查组查清此事,要不是后来郭美美炫富成功地吸引了所有媒体的注意,还不定能查出什么来呢!说起这事,上网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刘枫一说宾馆不安全,苏镜三人便心领神会了。套子却故意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你已经结婚了,这个王晨晨不是你老婆。”
刘枫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厮!
接下来就开始追问王晨晨是谁,原来她是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工商局工作。这是刘枫说出来的,还有没说出来的,这位王晨晨没有编制,跟他好了半年多了,最近一直在谈婚论嫁,刘枫已有离婚续弦之意。
有了王晨晨手机号码,套子就出去了。刘枫说道:“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跟王晨晨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宣扬。”
“这个好说。”苏镜应承道。
猛子说道:“我可管不住我的嘴。”
“你……你侵犯我隐私。”
“这算啥隐私?”猛子回道,“人家卫生局长开房还微博直播呢!”
苏镜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如果王晨晨跟刘枫口供一致的话,这事我们就不能到处说。”
套子进来了,红着脸,之所以红是因为一直在憋着笑,说道:“苏队,证实了,他们俩的确在……呃……车震。”
刘枫终于走了,他身心俱疲满头虚汗,直到钻进出租车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然后赶紧给王晨晨打电话,问道:“你都说了?”
这边厢,套子绘声绘色地讲着打电话的情景:“哎哟,你不知道,那个王晨晨一听刘枫出事了,急得跟什么似的,然后听说刘枫把什么事都讲了,她气得大叫:‘我们就是车震了怎么了,车震犯法吗?’我好不容易插了个空问她:‘你们是不是7月2日晚上震的?’她都快哭了,说:‘王八蛋,他怎么什么事都说啊?’诶,猛子,你说她这句王八蛋,是说我呢还是说刘枫?”
7.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遇害的陈海是宝龙区的,查清他的身世成了重中之重。
郭朝安是宝龙区刑侦支队的队长,因为长着茂盛浓密的络腮胡子,被称作郭大胡子。去年,孙家沟一个煤矿发生透水事故,结果牵引出一桩十几年前的冤案,苏镜就是跟他合作的。这次来找他,自然也是为了办案。
郭朝安热情地跟三人打了招呼,嗓门大得如洪钟,猛子在他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哎呀,苏队长,这么点事,你怎么还要亲自过来呢,你吩咐兄弟一声不就行了?”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四人说笑一阵开始谈正事,套子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郭大胡子,大胡子一看直皱眉头,说道:“真难看。”
猛子笑道:“谁死了都不好看。”
那是陈海遇害时的几张照片,不但有穿着衣服的,还有光着屁股的,肌肤因为被泥水泡过,所以一片惨白。
郭大胡子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点面熟,有身份证号码吗?”
“没有!”苏镜回答得特别干脆。
昨天他们去棚屋的时候,曾问黄守江是否看过陈海的身份证,黄守江说没有,后来他们又搜了陈海的住处,那是棚屋里的一个角落,只有一张床而已,他们一无所获,甚至这个陈海连个行李都没有。苏镜一度怀疑他是通缉犯,上网查了也没有发现相关信息。
郭朝安说道:“有点难办,不过一定能查出来,我总觉得似乎见过他。”他招招手,把手下几个兄弟招呼过来,问道:“你们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
一人说道:“嗨!这不是‘一撮毛’吗?”
“你认识他?”
“年初那个地下钱庄的案子,就是我审的他,因为他痦子上长了一撮毛,所以别人都管他叫‘一撮毛’。”
提起地下钱庄的案子,郭朝安如同醍醐灌顶,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是他主持破获的最大一宗案件,宝龙区有四个人合伙开了一家地下钱庄,洗钱、放高利贷什么事都干,手下养了三十几个打手,盘踞在宝龙区三年多了,今年初被他郭大胡子给端掉了,四个首犯刑期都在五年以上,还有十几个人被判了一年到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先前那警察说道:“这个‘一撮毛’叫陈海,在钱庄里也就是一个小喽啰,我记得是拘留了一个月就放了。”
套子说道:“陈海之死,不会跟这案子有关吧?”
苏镜问道:“你们怎么得到这个地下钱庄消息的?”
“一个线人提供的。”
“不是陈海?”
“不是。”
苏镜沉思道:“这个陈海有仇人吗?”
郭大胡子说道:“这事得调查一下,就交给我吧,保证三天之内给你消息。”
苏镜三人要走,郭大胡子一个劲苦留,说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苏镜说:“现在十点还不到,吃什么饭嘛,下次吧。你还是赶紧帮我去查陈海吧。”
郭大胡子办事雷厉风行,没用几天就查清楚了。
陈海,四十八岁,宝龙区黄务村人氏,无父无母,十二年前跟妻子离婚再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他年轻时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挣的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但是,他在宝龙区没有仇人。”郭大胡子说。
苏镜握着手机,沉吟半晌:“你都问过哪些人?”
“首先是地下钱庄那些人,我们去了监狱把关起来那些人排着问了一遍,很多人都不认识他,认识他的人对他印象也不深。我们又去了他村里,村民都瞧不起他,我们单独问了二十几个人,但是没人跟他有深仇大恨。”
“他前妻呢?”
“打听过了,前几年跟老公去温州打工了,再也没回过娘家。”
“村里人怎么说他?”
“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什么缺德事都干。”
“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还没人恨他?有没有问问他都干过什么缺德事?”
“问了,不过都是些猜测。有人走亲戚去了,回来发现家里进贼了,大伙都怀疑是他干的,但是也没有证据。要不就是狗被人偷了,也怀疑是他干的,还是没有证据。他跟老婆离婚之后就离开村子了,一年回去一两次。”
“他去哪儿了?”
“村里人也说不清楚。”
“那就只能把这条线先放一放了,你继续留意一下,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我。”
苏镜觉得他面对一个多米诺矩阵,先是小孩失踪,砸出一具男尸,然后又砸出一批黑豆芽作坊来,接着又把工商局一个处长给砸倒了……但是,这骨阵却戛然而止了。
第四章 他们的肺完蛋了
1.抬着棺材讨说法
雷天横抬头看了看天,天是灰蒙蒙的,顺宁的天空很少有澄澈的时候;他又看了看身边的人,然后得意地笑了。在他左手边,顺宁市委书记刘天豪正拿着一把铁锹奋力地铲着土,在他右手边,顺宁市长王乃春将一锹土扬到前面的坑里。坑中间竖着一块石碑,碑上篆刻着两个烫金大字:“奠基”。土坑四周围着十几个人,都是顺宁市的头面人物,有党政领导,有企业名流。雷天横心中充斥着彪炳千古的豪迈,他用力将铁锹插入黄土,缓缓铲起撒入坑里。
三年后,这里将耸立起一座崭新的文庙。历史上,顺宁曾有过一座文庙,始建于南宋时期,元朝末年毁于战火,明朝时重新修建,“文革”时又被付之一炬。顺宁文庙曾煊赫一时,占地近两万平方米,雕梁画栋气象庄严,只是如今连断壁残垣都难觅踪影,原址被上一届政府卖给了开发商,盖起了商品楼。
新任市委书记刘天豪重视文化建设,于是鼓动煤老板们解囊相助,做千古流芳之事,一时间应者云集,图书馆、音乐城、历史古迹都找到了投资人,雷天横提出要投资四亿元重修文庙,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肯定。
那时候,商品楼刚刚盖起来,房子卖了一半多,业主们尚未入住,刘天豪一声令下,十栋大楼被定点爆破。业主们曾经大闹了一番,后来拿到一点赔偿了事,至于开发商,则拿到了旧城改造的几个大项目,虽说也经过了公开招标,但是开发商照样顺利地拿到了项目。
今天的奠基仪式,五套班子领导几乎是倾巢出动,大有一番盛世年华共襄盛举的豪迈气派。
此时,顺宁人干什么的都有,有的开着车听着小曲儿,有的紧张忙碌地工作,有的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有的下了夜班在家睡觉……此时此刻,没人想到,他们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代表”了。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雷天横放下了铁锹,刘书记将一只胖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轻笑三声,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中了丁春秋的三笑销魂散,其实不是的,领导要表扬谁的时候,总是要先笑的,而且经测算,以笑三声为宜。他笑了三声之后,便自作主张地把顺宁人民给代表了,他是这么说的:“老雷啊,我代表顺宁人民感谢你啊。”
因为领导们经常自作主张地肆意代表全市人民,所以雷天横也没觉得刘天豪的话有多不靠谱儿,他笑了笑,笑了两声,绝对不能多,多了是得意忘形,少了是不够礼貌,如果不笑,那就是不知轻重了。而且笑得很短促,不像刘书记那么绵远悠长,他是这么说的:“刘书记说哪里话,这些年来我能赚点钱,还不是靠政府为我们企业保驾护航?现在力有所及,自当饮水思源、慈乌反哺,也为桑梓做一点点微末的贡献啊。”
刘书记大手一摆,说道:“做企业,就应该有雷老板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如果每个企业家都像你这样流淌着道德的血液,我们经济建设的可持续发展就肯定不成问题啦。”
“刘书记过奖了,”雷天横又朝王乃春点点头,“多谢书记市长看得起啊。”
市长王乃春说道:“你们工人上访的事一定得处理好,不要给市委市政府添乱嘛。”
“哎呀,王市长,我真是冤枉啊,那些人就是无理取闹嘛。”
雷天横还想继续跟顺宁的最高领导拉拉交情套套近乎倒倒苦水,谁知道手机竟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他装作没听见,但是刘书记却说道:“你接电话,我们到那边看看去。”然后便虚扶着王市长的胳膊走开了,从背影看去,就像一对亲密战友。
雷天横这才掏出手机,打来电话的是公司的保安队长熊力,他心中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怎么啦?”雷天横问道。
“雷总,那帮人又来啦。”
“多少人?”
“有七个,还打着标语。”
“还是那几个人吗?”
“是,他们要求见你。”
“就说我不在。”
“他们坐在门口不肯走,围观的人很多,还来了两个记者。”
“哪个报社的?”
“电视台的。”
“妈的,苍蝇!苍蝇!你告诉他们,我一个小时后到。”
毒龙坡煤矿的办公楼并不在矿区,而是在顺宁市区,虽说不是市中心,但比之矿区却是繁华了很多。就在雷天横跟书记市长谈笑风生的时候,尘肺工人把办公楼又给堵住了。这次他们没有都来,而是选出了八个维权代表。这八个人披麻戴孝,还抬了口棺材放在大门口,人群立即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也不嚷嚷,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们要说的话,全用墨水写在了孝服上。
保安队长熊力指挥七八个保安上前驱赶,遭到围观群众的一致声讨,最后吓地缩了回去,把公司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真是缺德啊,他雷天横生个孩子准没屁眼。”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人心不古啦。”
“就这样还办慈善,玩公益,假惺惺的。”
“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沾着血。”
……
正议论着,一辆小汽车停到了人群后方,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众人一看立即让出一条缝隙让他们通过。
“记者来了,记者来了,曝他们光。”
“记者同志啊,你们可得主持公道啊。”
这两人一个是白石冰,一个是姚笛。两人此前都采访过此事,但是新闻都被毙了。这一次,余榭不想再做无用功了,但是姚笛坚持要来,她说:“我只想当一个记录者,哪怕将素材留作资料,也好过充耳不闻。如果不能发新闻,那我就记录历史。”
余榭说道:“今天雷天横的文庙奠基,书记市长都去了,拍了也肯定播不了。”
姚笛说道:“如果播不了,我们可以发到网上。”
一听到“网”字,余榭脸就黑了,说道:“我检讨可写够了!”
原来,白石冰将工商局处长刘枫的狂妄言论发到网上之后,上级特别震惊特别愤怒,尤其是曹副市长大发雷霆,他要求不发那条新闻但还是发了,于是他向宣传部控诉,说顺宁电视台已经偏离了正确的舆论导向,抹黑了顺宁形象,应该好好整顿。于是,余榭和白石冰一起写检讨,贺台长也写了,但是内容大不相同。
白石冰主要写的是自己意气用事,给顺宁丢脸了,自己觉得很惭愧。写完之后,他就骂:“妈的,给顺宁丢脸的到底是哪个鸟人!”
余榭主要写的是自己把关不严,片面追求收视率,而忽略了正确的舆论导向。
贺台长写的是,那天我生病了,也交代说这条新闻不发,但最后还是发了,这说明他管理不到位,表示今后要加强管理。
如今余榭提起检讨一事,白石冰嬉皮笑脸地说道:“不写检讨的记者不是好记者嘛!”转而又说,“不过我觉得这事没多大意思,还是别采了。”
姚笛却说道:“不行,我偏要去,而且一定要带着你去。”
没办法,白石冰只好蔫蔫地跟着姚笛上路了。姚笛长吁短叹地说道:“这些工人好可怜,但是官司他们却打不赢,因为他们当初没有签劳动合同,法律上就没有凭据,雷天横是否赔钱全凭他的觉悟。”
“一点道德的血液都没有!”
“其实根子上,还是没有监管好,为什么不监督企业给工人发防尘口罩?现在出事了,企业不管,政府难道也不管?我们的落脚点应该是督促政府解决问题,靠企业赔钱已经不可能了。”
一到毒龙坡煤矿的办公楼门口,白石冰就扛起摄像机一直拍摄,姚笛则找几个工人攀谈起来,为首的年轻人却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们是顺宁电视台的吧,你们能播吗?”
“我们会尽量播出的。”
一个年长些的维权代表捅了捅年轻人的胳膊,说道:“别这么跟记者说话,人家也是来帮我们的。”
年轻人的目光突然被白石冰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石冰,然后对姚笛笑道:“这次我们通知了外地媒体,即便你们不报道,他们也会报的。”
姚笛问道:“你怎么老看着我们白记者?”
“他姓白?”
“是啊,你们认识?”
“哦,不,不认识。”
“我采访你一下,你给我们讲两句,”姚笛吆喝道,“白石冰,快过来,采访啦!”
白石冰扛着摄像机走了过来,半边脸一直藏在寻像器后面全神贯注地拍摄。
姚笛手持话筒,说道:“先跟我们讲一下你的名字吧。”
“小锤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白石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伙都这么叫我。”
白石冰愣了一下,只听一个工友说道:“徐虎,我们可没这么叫过你啊。”
“小锤子”笑了笑,说道:“这是我的绰号……咳,咳……我大名叫徐虎,双人徐,老虎的虎,正龙拍虎的虎。”
接下来,徐虎讲述了他们如何在毫无防护措施的矿井里工作,现在检测出矽肺后,每个人、每个家庭都陷入空前的困境,一百三十一个工人至今没有拿到一分钱补偿,很多人因为没钱已经停止用药。最后,他还建议姚笛和白石冰到他们村看看,整个村基本上没有生气了,笼罩在一片凄云惨雾中,“我们村就在东阳江边上,小时候我们经常去游泳呢!”他最后强调道。
“东阳江?”姚笛问道,“你们是宝龙区的?”
“嗯,对。”
“这里面,好像你是最年轻的啊。”
“我今年二十七。”
“在矿上干了几年了?”
“八年啦。”
“你是他们的头儿?”
“不敢不敢。”徐虎说道。
其他几个人却吵吵道:“他就是我们的头,我们都听他的。”
说着话,果然又来了几个记者,有报社的,有电视台的,都是外地媒体,他们来了之后立即展开采访,大门里面的保安队长熊力慌乱地拨打老总电话报告最新进展,不过,电话还没打通,雷天横就回来了,一辆沃尔沃在人群后方不停地按着喇叭,工人们一看,立即精神抖擞起来。雷天横虎着脸走下车,白石冰和另外几个摄影摄像记者一齐将镜头对准了他,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记者们呵斥:“谁让你们来采访的?哪个让你们来的?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记者不准采访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