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但他问什么时候能看到‘青狐’开演。”
“‘青狐’?那家伙干嘛关心这种事情。”
“据老师称他是粉丝俱乐部的会员。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老师为什么会知道这次的案件是由我们负责的。”
“确实不可思议。那、你怎么回答的?”
“‘您在说什么呐’,这么给糊弄过去了。”
哼哼,草薙心中不禁涌现出笑意。“那样就够了。”
“由草薙先生打过去一问如何?”
“嗯,就这么办。”草薙喝干了冰咖啡。


6


以前是不是也有过都这个点了还进校门的事情呢?他想道。手表指针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但非常奇妙的是,帝都大学的校园中却并非空无一人。有穿着运动衫慢跑的人,还有推着小推车搬东西的年轻姑娘。不知道到底在搬运什么东西的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型音箱,大概接着就该乐队排练。
无论在何种时代,大学这地方都是其他次元的空间啊。草薙回想起自己的年轻时光。
汤川人在物理学科第十三研究室。草薙联络汤川时,后者说走不开让草薙来研究室。
“我并不想打扰你的工作,但有些地方实在叫人在意。”说着汤川把泡有速溶咖啡的马克杯放到作业台上。
“很少见你主动要求参与调查嘛。我听内海讲了,好像还加入剧团的粉丝俱乐部了?头一次听说你喜欢戏剧。”
“凡事总有个自然而然的因素在。那些暂且不提,你们是不是怀疑神原敦子?”
咖啡喝到一半的草薙差点噎到。“你认识她的啊?”
“不足为奇。她是剧团成员,而我是剧团粉丝俱乐部的会员。昨天晚上她找我商量,问我,知不知道警方的调查情况。也许是由于我以前和她谈到过,我在警视厅里有认识的人。”
草薙盯着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脸平静的汤川。“答应了?”
“打了招呼说办不到。就算从你这里得知多少消息,我也不打算告诉她。找你来是因为和她谈过之后,我个人对这案子有了兴趣。”
草薙放下马克杯,人坐直。“和她都谈了点什么?”
“就如刚才我所讲的,她问能不能打探到警方的消息,还说估计自己被警方怀疑了。她好像是,和驹井团长交往过。”
“原来你不知道?还是俱乐部会员呢。”
“我又不是那么高级的核心会员。那么,实际情况又如何?果然是在怀疑她?”
草薙拿指尖搔搔鼻翼。“你可别真告诉她。”
汤川微微瞪大双眼。“信不过我?”
“没……”草薙苦笑着耸了耸肩。怀疑这个男人是桩蠢事。“明说了吧。现在我们不怀疑神原敦子的可能性无限接近零,但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没法把她揪出来。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她有嫌疑的根据是?因为她有动机?”
“不仅是动机。根据有好几条。”
草薙把至今的前后经过说了出来,手机使用方式上的不自然,设下诡计的可能性之高,并说明、从烟花照片看来,神原敦子以外的团员八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都能够成立。
“原来如此,”汤川用手指把金丝边眼镜往上一推,“根据就是行为的不自然以及排除法得来的结论吗。确实能够理解你说嫌疑非常大的意义。然而缺少决定性证据这一点也是事实。”
“为了掌握那条证据,今天一天四处奔走却一无所获。找不到目击证人,也找不到她绝对乘坐过的出租车。打电话给安部的并不是被害人、这一点一天不被证实,神原敦子的不在场证明就会成立下去。”
“证实起来很难的样子嘛。”
“唯一对我们有利的是推定出的死亡时间。根据尸体解剖报告,被害人极有可能、在安部接到电话之前更早些时候就已经死亡。可这也不过是推定出来的时间。”
汤川点点头,抱起双臂。
“如果神原是凶手,她用小道具的刀行凶的理由又是?”
“这个问题最难解释。为什么要特地做出可以把凶手限定成内部人员的行为。”
“人在采取不可理解的行动时,只有两种理由。一种是其身处没有其他选择余地的情况。而另一种,就是能从中得到他人并不了解的某些获益。”
“能有什么获益啊。我也不觉得是因为别无选择了,准备无法追根溯源的凶器又不是特别难。而凶手戴着手套作案,明显是有计划的犯罪行为。都做到这份上了却偏偏没准备凶器,说得通吗?”
“手套……么,”汤川松开抱在胸前的手,“你说被害人是胸口被刺对吗?”
“对。”
“有没有反抗过的迹象?”
草薙摇头。“没发现。”
汤川露出不甚理解的表情站起来,从白大褂前胸口袋里拿出圆珠笔。
“怎么回事?被害人被蒙眼了?”
“蒙眼?为什么要蒙眼?”
汤川紧握圆珠笔,把笔尖朝向草薙胸口。
“突然亮出藏好的刀、并从正面袭击——这也不是不可能。一不留神被害人没能躲开,这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但手套是什么时候戴上的?戴上后被害人必然会把注意力集中在犯人的手上,便没有取刀的机会。”
“趁被害人转过身去的时候戴手套、再拿刀就好了?”
“那么,为什么不从背后袭击?那样的话肯定也不用担心会遭到反抗。”
“也许凶手本来准备那么干,但刚巧被害人又回头了?”
“也就是说,凶手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就会回头的状况下,戴上了手套拿出了刀?要冒的风险太大。要是我就不会用手套。”
“就算如此,现场留有使用过手套的痕迹,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凶手和你的想法不一样啦。也许凶手没有自信能把刀上的指纹完全擦掉。”
“问题正在于此。说到底为什么把刀留下了?即使由于万不得已的原因,非得用上道具刀,之后只要把刀带走就没问题。我不觉得把刀留在了现场是凶手无意中露出的马脚。凶手应该十分清楚,使用小道具中的刀子具有何种程度的危险性。”
“那也许是因为——”草薙说到一半沉默下来。汤川所言确实合情合理。
汤川将圆珠笔放回前胸口袋,踱步开去。
“那也许是因为又有万不得已的原因?不带走刀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完全想不出来。用枪射杀时把子弹这个凶器从尸体中取走非常麻烦,但用刀具就很简单。只要把插在尸体上的东西拔掉就可以了。没有理由让凶器就那么插着。”
“就那么……插着。”汤川低着头来回走着。
“确实不能认为凶手因为不当心才那么做的。留下了凶器就能轻易排查出嫌疑人,这事小孩子都知道。”
突然汤川停下脚步,慢慢抬起头。
“反过来,的话?”
“反过来?什么东西反过来?”
“就是、‘如果留下凶器反而对凶手有利’。刚才你说过不可能对凶手有利,但实际又如何?假如刀没有被留着,会怎样?你们的搜查工作会怎么进行?”
草薙耸了耸肩。
“还用说?没凶器就只有找了。”
“正是如此,”汤川伸出手指指着说道,“凶手避开了这一个可能。”
“什么意思?”
然而汤川并不回答,再度开始踱步。“喂、汤川!”草薙叫住他。
汤川停了下来。“你提过有烟花的照片。现在带着吗?”
“给。”草薙从西装的内侧袋里拿出三张照片,放在作业台上。
汤川拿起三张照片,默默凝视着。那眼神,是科学工作者的眼神。
“印着的日期和时间,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恐怕没有,鉴证人员是这么认为的。”
汤川颌首,将目光又投向照片。深思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
“有件事,不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
“让我去案发现场看一看。驹井氏遇害地点的那间房。”
“你去了要干什么?”
“我有想要确认的事情。如果普通人不得入内,那就请你照我的指示到现场查一下。”
草薙叹了口气,站起身。
“别吊人胃口了。这就给你安排去。”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两人到了驹井良介家。汤川仰视着楼梯围成的天井,喃喃说:“不出所料。”
“到底是怎么回事?干脆点告诉我。”
“哎,别太心急。接下来我就去确认情况。”汤川走向攀上阁楼的楼梯,他手里拿着东京市地图和指南针。
上了阁楼,他从北边窗户向外眺望后,又面朝东边看去,白色的月亮浮在夜空之中。
环视着屋内汤川走下楼梯,目光停在某一点上。
“那架折梯是?是警方放在那里的吗?”
“不是。一开始就在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里有那么个东西。”
汤川走近折梯,再次抬头看天花板,然后,他嘿嘿嘿地贼笑了起来。
“你干嘛?笑得让人不舒服。有什么好笑的?”
汤川将笑脸面向草薙。
“碰到这种事能忍住不笑么?没想到凭如此简单的诡计居然就把全天下的警察给骗进去了。”
“你在说啥?”
“有件事请你调查,”汤川说,“放烟花,总共要多少钱?”

 

7


玄关大门的门铃响起时,工藤聪美正在水池边洗手,她觉得手上有腥味。但不管她洗了几遍,指尖凑到鼻子边一闻,总还是留着一股子烂鱼肉般的臭味。
她心里头也明白,这是自己多心了。那之后已经过去好几天,手也洗过几十遍,不可能还有味道留着。但无意中便开始觉得就是有味道,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洗手,洗到指尖起皮翻开,通红通红,光碰到水就杀疼的。即便如此,她依然管不住地要去洗手。
因此那响起的门铃声正好比是救了现时的她的神明。要不发生点别的事,她大概会把手一直洗下去。
工藤聪美用毛巾擦过手,走到玄关,在门后发话应了门铃。
“工藤小姐,我是前几天来府上打扰过的内海。”门外传来女性的声音。
“内海……”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谁来着呢。
她从猫眼往外看,吃了一惊,来人是案发后没多久就来过的女刑警。
工藤聪美解开门链,打开门,内海警官礼貌地低下头。
“很抱歉突然造访。在两三个问题上需要您协助调查,能否请您和我走一趟?”
“需要我……需要问我什么事情?”
“到了警署会具体向您说明的。”内海警官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聪美感到胸口蒙上一大片黑云,同时,她又觉得那令人不快的臭味冒了出来。这个警察也察觉到了吗——这种事明明不可能的,她突然想道。
“现在就去?”
“麻烦您了。另外,有些东西请让我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
“您的裁缝用具。工藤小姐和安部小姐她们一样也是服装组的成员对吧,负责裁制、缝补等。案发当天您一定也带着装有裁缝用具的包。请把那个包暂时交由我们保管。”
女警官的话语声从中途开始便听不太清。聪美自觉,她是失神了。
她回答说知道了,之后就要把门关上。但内海警官伸手顶住门,人进到里面。“我就在这里等着。”
聪美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房里。装裁缝用具的包就在床脚边。她朝那里走近,伸出手。然而下一瞬间她打开了旁边的窗户,并纵身整个人就要探出去。
“工藤小姐!”她的耳边响起尖锐的喊声,同时她的手腕也被人攥紧。内海警官就站在她身后。“寻死这种事,很卑鄙啊。”
聪美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直,膝盖一软顺势整个人瘫了下来。然后,她盯着自己的手。
不可思议,那股味道不见了。
啊,不用再洗手了。她放心了。

 

8


草薙的电话打出去后过了十来分钟,汤川人出现在正门。他挺直着身板走过来,拉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坐进车里。
“也开挺久了嘛,这辆SkyLine。这都第几年了?”
“有给车好好地在做保养,用不着你操心。”看到汤川系上安全带,草薙发动引擎。
“实验的准备进行的怎样?”
“备齐了。要和各方面都协调上可费劲了。”
“那可怪不得我。”
“你要那么说,也没错,”草薙踩下油门,“工藤聪美招了。”
“是吗。凶器是?”
“裁缝剪刀。跟你推测的一样。”
“没有把剪刀处理掉?”
“她把剪刀和别的裁缝工具放在了一起,认为如果买新的换了会引人怀疑,就没扔掉。东西有洗过,还是验出了血迹。”
草薙用余光瞥见汤川点了点头。但看上去物理学者并不是特别满意。这种程度的推理理所当然是该被他说中的。
凶手为什么使用能够确定嫌疑人身份的凶器,又为什么没有把那凶器带走?汤川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这样做对凶手有利”。
如果案发现场没有留下凶器,警方就会奋起寻找凶器。他们一定会注意上作为小道具的生存刀。若生存刀的确就是凶器那也便没什么,然而如若不是呢?如果实际使用了别的凶器,而那件凶器又是能够判断出其主人是谁的东西?
作出如上推理后汤川大胆假设道,神原敦子是在包庇真正的凶手。他举出对方说过的话作为推理的依据。
照汤川所言,神原敦子说过“插进驹井先生胸口的刀是下次上台时要用的小道具”。
插进了胸口——确实是有点奇怪的说法。一般都会说,“插在胸口”。会用那种说法的人,该不是因为已经知道那把刀并非凶器,而只是被拿来插进尸体胸部?这便是汤川的观点。
那么,真正的凶器又是什么?能够从中判断出持有者、兼备与生存刀同等杀伤力的物品,而且随身带着也不会引人注意。
会不会是剪刀?汤川这样推理道,并认为应该是头部尖锐的裁缝剪刀。
草薙想起在工藤聪美的房间里有缝纫机,经调查,果然她也是服装组的人。
“指使她之后一连串行动的,真就是神原么?”汤川问。
“是神原。内情好像还挺复杂的。”草薙小心地驾驶着,回想起和那两名女性之间的对话。

要从明显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工藤聪美口中获得详细供述并不容易。人往往话才说到一半就哭了起来然后一下就虚脱晕倒了。又是哄又是劝地,才让她把话说明白,内容大致如下:
就像大多数人的证词中说的那样,那天的排练晚上过六点后结束,工藤聪美和其他几名服装组的人同去采购表演时要用的东西,之后,当被约去看烟花时,工藤聪美说她“要先回家一次,等一下再去”,和其他人分开行动。其实她是想返回排练房。她找驹井良介有话要谈。但路上给驹井良介打电话时,对方已经离开排练房里的事务所,于是她掉头去向驹井家。
到达驹井家时约为晚上七点半。驹井已经回到家中。
进了房间面对着驹井,紧张的工藤聪美张开嘴,她有十分重大的事情需要告诉驹井。
然而,驹井先她一步干脆地说:“其实我有要告诉你的事情。”看着面无表情的驹井,工藤聪美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问,什么事。然后驹井说出了对她而言最为糟糕的内容。
驹井说,想要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
“创作这次这部戏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我最重要的人是谁。很抱歉,那个人并不是你。我最重要的人,是敦子。我体认到了这一点。和她分手而和你交往,只不过是我一时糊涂。因此,真的非常对不起,请你和我分手。”
工藤聪美的感想就是,简直像练习过好多次的流畅表达。实际上她刚听到这番话时,还在想是哪部戏里的台词。对于她,那台词是多么地没有真实感,不,是多么地不想承认那就是真的。
可驹井是来真的。像是要表明自己究竟有多认真,他突然就跪在地板上,深深低下头。
“那你,”工藤聪美问,“那你那时候说的话不算数了?你对我说,‘有一天想让你为我生孩子’!”
那是两个人刚开始交往时,驹井说过的话。
然后,驹井低着头说“对不起”。
“忘掉吧!”
忘掉?
在供述中工藤聪美提到,这句话是决定性的一击。
她的视线离开了一直埋着头的驹井,飘向自己的脚边,看见裁缝工具散了一地。无意中她是把包落地上了。
她看到了裁缝剪刀。看到剪刀锋利的刀口时她想,除此之外、她该做的事便也没有了。下意识中她就握上剪刀朝驹井靠了过去。
是在驹井脸抬起来瞬间刺下去、还是等刺中了他再把脸抬起来的,这一点工藤聪美说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唯独清晰记着,那时驹井的眼神宛如一名纯朴少年。他大概还不明白自己遭遇到的状况。
被刺中顺势倒下的驹井仰躺在地板上,身体抽搐几秒后,就像个人偶那样静止不动了。如果这是驹井的演技所为,那可并不值得表扬,驹井要是演起来一定会大喊的吧。工藤聪美愣愣地想道。
她一直蹲着,注视着驹井的遗体。到底蹲着看了多长时间,她不清楚。当时工藤聪美脑中只有两件事情,一是自己也就只有去死了,另一件则是,如果自己死了,肚里的孩子要怎么办。
工藤聪美怀有身孕,两个月大。她想告诉驹井的正是这件事。
把她拉回现实的是一通来电的铃声。桌上驹井的手机在响。看了来电显示后,她屏住了呼吸。是神原敦子打来的。
工藤聪美拿起手机接听电话。为什么就接了呢——当时的心境她也道不明白。一定要讲个所以然出来,那就是她想着、想和谁说说话而在她身边的又只有神原敦子一个。电话里神原敦子自然一头雾水,而工藤聪美对她说自己有事必须向她道歉,并且,又说了把驹井刺死的事情。
“饶不了他。虽然知道这很对不起神原小姐,但我怎么都不能饶了他。但光是在那里待着也不成,我就想作出补偿。”工藤聪美恍惚地这么说道。
至于神原敦子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工藤说她也不怎么记得,只记得神原敦子说了一句“你不用死”。后者察觉到前者所指的补偿便是自杀。
神原敦子告诉工藤聪美把剪刀收起来,并且指示工藤聪美、立刻去和其他人汇合。另外,驹井的事情早晚会闹开,她还叫工藤聪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没必要为了那种男人去坐牢。这件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所以,请你照我说的做。警察问起你什么来,就把我的名字报上去,说因为被驹井良介甩了,神原敦子说不定对他怀恨在心,就这样说。自然地,不造作地动起来。办得到的,对吧?你啊,可是演员呀。”
工藤聪美脑子里一团乱,还是照做了神原敦子的指示。关于神原敦子有什么打算,她完全不明白。她都没空去想明白。非得好好演——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点。

 

9


驹井良介家周围拉着“无关人员严禁入内”的胶带。在杀人命案的现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之举,不过今天晚上另有一层含义。
下了SkyLine草薙带着汤川进到屋里,内海薰和鉴证人员已经等在里面了。
“准备好了?”草薙问内海薰。
“这边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等那边的消息。”
汤川点点头,看了看天花板,再看地板。
“神原她,为什么要包庇凶手的那个女的?”
“关键就在这里,”草薙皱眉,伸出食指,“说是‘包庇’,但有那么点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那个要说明起来也很麻烦。我是不懂那类人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活在异世界的人。”草薙说过一段开场白后,回顾了审讯神原敦子时的情况。

审讯室中坐在对面的神原敦子,比起草薙第一次见到她时,周身更具一股光艳夺目的气息,不仅妆容与服饰华美,神色也是熠熠生辉。草薙想象着,在她于舞台上担当主演的年轻时代,这番姿容一定是她的有力武器。
“驹井先生朝我回心转意,这件事我在前一阵时发觉了。从他的态度上能感觉出来,他也直接对我说过身为一名舞台人他更敬重我了这样的话。他是名有才的导演,也是位好编剧,要能让他充分施展他的才华,必须得有在背后正确支持他的人选。在以前,那便是我的工作。但他自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到和我分了手,才总算是开眼了吧。和年轻女性谈什么恋爱,对自己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神原敦子自信满满地说道,就像是在发表胜利宣言。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草薙问她。是否想过破镜重圆?然后神原敦子抬高一个八度说,怎么可能。
“或许他是非我不可,但对我来说他可有可无。以前我是尊敬过他,爱慕过他,他也确实教会我很多事情。在那些方面我非常感谢他,不过我觉得该报的恩我也报了、欠的情也还清了。再者说到底,我又不是什么老好人,会原谅抛弃恋人、随随便便跑去勾搭小姑娘的男人。”
那么和工藤聪美分手,今后驹井良介会有何打算?
“谁知道呢?”说着神原敦子侧过头,“我是不知道的。”那不以为意的语气说是态度冷淡还不足以表现她的想法,她像是打从心底、对驹井良介这个男人丧失了兴趣。
那这次又为什么布下那么一个迷阵?当问到这一点,神原敦子开始了十分复杂的供述。
“利用手机的那条诡计,从以前起就在打腹稿。以备写带有推理情节的剧本有个不时之需。所以听聪美说了事情之后,我立刻想到手机的那个能用上。以前用的手机和驹井的形色相近,可以拿来调包,就带上了。问题在于,用谁当不在场证明的证人。遭遇刺杀的人会打手机给谁呢?肯定是打给恋人或是妻子吧。但聪美不能用,必须把她和整个事件完全隔离,于是就选了安部由美子。把她约出来的借口很容易就能找到,而且她的名字存在通讯录‘A行’第一个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另外她人老实好骗,可能也是我考虑上她的理由之一。去聪美那里前,我先打电话给由美子,说服装方面有事情想找她商量,她一点都没起疑。”
问及将盗自排练房的生存刀伪装成凶器,神原敦子流利地回答了。
“听到是用裁缝剪刀刺的,我就觉得大事不妙。如果由着那样置之不理,很快就能发现真凶是谁。所以我就指示聪美把剪刀收起来。然而在现场找不到凶器那警方一定会去找,可以想见绝对会搜查剧团全员的私人物品。如果聪美弄丢了剪刀,或是买新的换了,也肯定会招来怀疑。因此我便认为必须要留下看起来像的凶器。要说能深深刺入胸腔的凶器,也不可能信手拈来就有的。没办法只好用了那个小道具里的生存刀。排练房锁门的实际情况一早就知道,所以把刀偷出来也不是很难。我记得到驹井家时已过晚上八点。他人倒在地板上,胸口有很深的伤口,不过看到并没有流太多血出来,就能感觉到聪美的强烈的执着。估计她毫不犹豫地、一刀刺中就解决了吧。我记得我当时还有呆呆地想过自己是做不到像她那样的。贴着那个伤口,我捅进了偷来的刀,刀身没入肉体的手感,至今还留着。之后的情况就和说过好几遍的那些一样,我拿走他的手机,把假的手机放在尸体旁边,出发去跟由美子汇合的地方。”
听到这里,草薙问出最想不通的一个疑点。为什么,要包庇工藤聪美?被工藤聪美夺走恋人,就算憎恨工藤聪美也不奇怪。
神原敦子瞪着大大的眼睛,嘴角含笑。
“我从来没恨过聪美。是驹井选了她,她又不需要为此负责。刚才也说过,现在的我对于作为男人的驹井良介不抱任何兴趣。我并非是想包庇聪美,而是想要感受心情。”
草薙问是什么心情,神原敦子露出“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充满告白自心企图的喜悦笑容。
“我想感受的是,凶手的心情。正确地说,是杀人的心情。再加上伪造不在场证明时的心情。我知道警方在怀疑我。我想尝尝被警方穷追猛打时的滋味。把刀插进尸体胸部的主要目的也是如此。把刀伪装成凶器时其实只要涂上血就成了,但我想体验,虽说是朝已死之人、朝之刺下这一行为会带来怎样的感受,亲手体验一下。不是假惺惺地摆样子、是靠真正的演技,我想在千钧一发的紧张感中演绎杀人凶手这个角色。毕竟像这次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
根本就像是在阐述身为演员而作出了再合理不过的选择。可你有没有想过,无法摆脱嫌疑、被当成杀人凶手逮捕的情况?草薙这样问了之后,她转而面带可说是心平气和的表情。
“我确信那种情况不可能发生。日本警察很优秀的。我觉得那种程度的手机诡计简简单单就会被识破,但只凭那一点并不能指认我就是凶手。在我预计之中警方多番调查之后肯定能查明案件真相。那种被怀疑时的心跳感觉也让我开心不已。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被当成凶手,到时候把真相说出来就行。大概会被定下破坏尸体罪或是藏匿犯人罪等等罪名?但全都比不上这次体验的贵重经验。我也说过了,我不是为了包庇聪美,就算我不恨她,也没想过想替她顶罪。”

“仔细再看尸检报告,能看到上面记着‘留有刺杀后、以凶器多次捣捻的痕迹’。其实不是捣,而是用别的凶器重又刺了一遍。但也不能归咎法医,一般没人想得到会有那么做的凶手。”
草薙的话告一段落时,内海薰取出了手机,像是有电话打进来。她简短说了几句后,挂掉电话,看向草薙。“那边准备完毕了。五分钟后开始。”
“了解——拜托你们了。”草薙向鉴证课的人们说道。汤川饶有兴趣地望着上方的窗户。
“真是的,多麻烦的事情啊,”站到汤川旁边,草薙抱怨起来,“到最后,我们就只是陪着演了一场戏。”
“但是,中了外行人的招无从入手也是事实吧?光盯着前女友,迅速对现女友排除嫌疑,这就是你们的失误。”
“你这么说也太严了。要没有这张照片,就不会出这种状况了嘛。”草薙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那张摄于晚七点三十七分的照片,在烟花的后面,映有一轮圆月。
“她们知道有这张照片吗?”
“不知道。就没提过。所以她们深信,警方迟迟才寻得真相,全靠她们自己演技高超。”
“不告诉她们吗?”
草薙摇头。“没这个必要。”
内海薰看了手表,说“快到点了”,然后把屋子里的灯关了。
几十秒后,登上阁楼的鉴证人员之中,有人发出“哦”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咚”地低沉的爆裂声。
草薙跑上楼梯,从北边的窗户往外眺望,远处空中烟花腾起。那是向厂商订制,特地放来看的烟花。
“草薙,”汤川在下面喊,“到这来看。”物理学者站在折梯上。
从楼梯上跑下,草薙到了折梯边上。“什么样子的?”
“你上来、朝向东的窗户看就是了。”说着汤川爬下折梯。
草薙站到了折梯上,按汤川说的看着东边的窗户,先是看到了圆圆的月亮,然后,烟花冒了出来。
“哦!”他拉开嗓门,“看到了!看到烟花了!”
“这也和我预想的一样。”站在折梯下面汤川冷静地说道。
草薙沉默了。虽然汤川事先说明过,但他没想到居然能看得这么鲜明。事实上烟花在这里西北方向的空中,然而在朝东的窗户上也看得到,烟花背后还有月亮。
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机关。只不过是从北边窗户照进来的烟花的火光,在东边窗户的窗玻璃上进行了反射。不过周围一片暗,就好像看见了真的烟花一样。那个月亮,不用说,是真的。
“每年都会举行烟花大会。驹井他应该知道,在这个位置能这样看到烟花。于是他就先透过排练房的窗户拍下照片,为了进行对比,再在这里也拍了照片。还特意准备上了折梯。”汤川说。
“然后接着就和恋人谈分手?这也太没神经了吧。”
“所以,”汤川接着讲,“对驹井而言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和恋人分手这一行为。”
“哼……不过,也许就是那样。那帮人的想法实在是搞不懂啊。”
草薙想起对神原敦子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演出杀人凶手的感想如何。神原敦子略作思考后,回答:
“对我,是得益良多的。但很遗憾,演技终究是演技,终究达不到真情实技的高度。我是朝他的身体捅入了刀子,但夺走活人性命瞬间的所思所想,我连想象都做不到。草薙先生有听聪美讲过吧?刺驹井那时的事情,她都说了些什么?”
草薙回答,看样子工藤聪美几乎记不得那时发生的事情。闻言神原敦子剧烈地扭曲了表情,叹息道:“太浪费了。”
草薙把她的话告诉了汤川。物理学者深深一呼吸之后,指向东边的窗玻璃。
“追求虚像的人生也是存在的。”
那面窗玻璃上映着虚像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