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瞬间慌了神,因为他完全听不懂热海在说什么。但稍作考虑后,他反应过来了。

“您是说想挑战一下密室?”他慎重地问。

“这不是本格吗?”热海毫无自信地回答。

青山重新坐回椅子上。“密室诡计确实能称为本格推理小说的王道,但本格并不仅限于此。而且密室杀人至今已被写过很多了,奇思妙想可以说已经出尽。我觉得,第一次写本格的人用这个手法有点危险,还是考虑其他的谜团比较好。对专业人士说这种话,非常冒昧……”

热海眨了几下眼睛。“其他谜团……不要密室?”

“当然了,要是此前没用过的令人耳目一新的密室诡计,没有任何问题。”

热海的视线仿佛徘徊于虚空之中,那副表情不禁让人联想到迷路的小狗。

“那个……”青山说,“如果实在对本格不感兴趣,不用勉强……”

“哎?”热海睁大眼睛,激动地摇摇头,“不,不不不不,没那回事。你说什么啊,要是不起劲的话一开始我就拒绝啦。不是那样的,是脑子里的想法太多,我在犹豫写哪个好。没关系,没关系。”最后,他又“哈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那拜托您没问题喽?”

“当然。包在我身上吧!”

“那就等您的原稿了。”

与热海分别后,青山走出咖啡馆,只觉心中一团乌云扩散开来。交给那位作家真的不要紧吗?可是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了。

读热海的代表作《击铁之诗》,是在打完约稿电话之后。青山觉得,在进行详细的协商之前,不读个一两本欠妥。

书的腰封自上而下印着“新人奖获奖作品”几个字和 “正统硬汉派巨著”的宣传语。不用说,青山满怀期待地读起来。

然而,读着读着,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与此同时,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很遗憾,青山并非被作品所打动,他一是震惊于如今竟然还有人写这种老套做作的硬汉派小说,二是也为这种书由自己所属的出版社出版而感到汗颜。

不,“老套做作的硬汉派小说”这种叫法不准确,这听起来像瞧不起古典。将 “老套”一词去掉,“做作的硬汉派小说”,不,或许“做作的仿硬汉派小说”这种叫法比较妥当。比如叙事部分尽管比喻很多,但都不能说非常贴切。“像潜水艇的螺旋桨般一圈圈地搅拌着伏特加汤力中的冰块”这种句子都出来了。而且,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登场人物,全部毫无真实感。其中作为主角的刑警不但从美军那里偷到一架军用直升机,还攻入了敌方的地下活动指挥所。读着这样的场面描写,青山不由得悲从中来,这种作品凭什么能获新人奖?他完全无法理解。

“当时评委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于青山的疑问,小堺这样回答,“好像是备选作品全都很烂,所以他们破罐子破摔选了部最不像样的。”

青山大伤脑筋,天底下竟有这种事!尽管如此,小堺为什么要把这种作家加到名单里去?虽然知道错在自己给热海打电话之前没有读读作品,但一句牢骚也不发根本无法忍受。结果小堺镇静自如地回答:“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了。况且,不是告诉过你要格外小心他嘛。”

到底行不行啊,那个作家写得出来吗?青山再次担心起来。看他一心拘泥于密室,莫不是说起本格推理小说,他只知道密室这一种诡计?

热海圭介在咖啡馆中看到的书名再次浮现在眼前——《推理小说的写作方法》。

 

 

3


盘腿坐在电脑前的热海骨碌一下躺倒,长叹一口气。他的脑子已经疲惫不堪,屏幕上却依旧空空如也。原本他试着写了几行,但写不下去又都删掉了。这样反反复复了多次。

不行,写不出来——

他挠了挠头,干瞪着天花板,可就是想不出好点子来。

还是应该拒绝的。后悔的念头冒出来,他拼命压下。现在说这话为时已晚,而且,应承下来也是因为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所谓苦衷,说直白点就是钱的问题。存款用光了,购物也花了不少钱,欠了外债。

数月前,热海失恋了。对方是位女编辑。因为对方言行举止间表现得似乎有意,于是他求了婚,谁知其实人家已经结婚了。恐怕是想要我的原稿才频送秋波,热海现在如此解释。可气的是,他狠心欠债买下来的东西,是打算求婚时送出去的钻戒。由于背面刻了对方的名字,都无法卖给当铺。

因为这个打击,热海很长时间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工作也提不起精神。结果,在拒绝了偶尔才有的约稿请求之后,不久哪里也不再来活儿,理所当然地也就没有收入。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这次的约稿从天而降。

听到本格推理小说时,说实话,他慌了手脚,或者可以说心生胆怯。

对他而言,那完全是个未知的领域。不用说,他倒是知道存在那种小说派别,并且拥有相当多的粉丝。但是,他认为与自己无关,至今从未涉足。

不过,热海也并非没读过本格推理小说。只是读到最后,他一次都没觉得有趣。说得更准确些,多数情况下他根本没能把握故事。即便结尾会有类似解谜的情节,但由于无法理解内容,留在他脑子里的也只有插图而已。

然而事态紧迫。如今这种状况下被约短篇实在难得。虽离截稿日期时间所剩不多,但热海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杂志很快就出版,意味着稿费也能早早到账。

无论如何也要搞定。我是职业作家,别人写得了,不可能我写不了——青山打来约稿电话时,有那么短短几秒,这样的念头在热海的脑子里盘旋。“请让我来写吧!”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这么回答。可是挂断电话后,热海再次焦躁起来。本格推理小说怎么下笔才好,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苦恼了一段时间以后,热海最终在与青山碰面之前冲进了书店。他在那儿发现了一本书,那本书简直光芒四射,似乎可以拯救现在的热海。书名一针见血——《推理小说的写作方法》,由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编著。内容是披露协会所属五十位作家的创作方法,其中不乏在本格推理小说领域鼎鼎有名的作家。

打开书,“前言”首先映入眼帘,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玉泽义正如此写道:

“本书不仅对将来立志成为职业作家的人有益,对我们这种已从事写作行业的人也相当有用、有效。我自己就重新学到许多。在此,非常自豪地向诸位推荐。”

哇!热海心中感激不尽。警察小说第一人都这样断言了,还会靠不住?!

然而……

读了几页以后,热海发现这本书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比如,这次给了热海填补空缺机会的长良川长良是本格推理小说界的名家,他在本书中以《实例·从灵感到作品》为题展开论述,但读过便知毫无参考价值。他甚至不惜向读者爆料自己的创作过程,确实很亲切,但至于最关键的开端——如何想出诡计的,却只写道“泡澡的时候灵光乍现”。

按他所说,应该可以理解为“诡计绝对不是对着书桌长嗟短叹出来的,而是脱离工作的时候毫无预兆地飞来的”。

从热海的角度,只能愕然。我想要的是构思出诡计的秘技!说什么“飞来”根本让人不知所措。

本书当中,长良川长良的朋友——被称为新本格推理小说开拓者的系辻竹人也以《诡计的设置方法》为题回应了采访。谁知内容更加过分,开篇一上来采访记者就问:

“此次想请您谈谈诡计的设置方法这个主题,如此一来谁都可以构思出了不起的诡计——能不能请您告诉大家达到这种目标的诀窍呢?”

热海手里捧着书,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没错,就是它!我想知道的正是这个……

然而,对此系辻竹人是这样回答的:

“要是有那样的窍门,我也想知道(笑)。”

“这算什么玩意儿!”热海禁不住叫出声来。

系辻竹人的言论还有其他几处。对于采访者的问题“您对立志当作家的人有没有什么建议?”,他是这样回答的:

“我认为,最好不要太寄希望于《推理小说的写法》这类告知诀窍的书。”

读到这句,热海更加火冒三丈。既然知道没用,还出版这样的书?!热海简直有种遭诈骗的感觉。他想,别看我还没加入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就算他们请我加入我都不干!混蛋,玉泽义正这家伙……

说归说,现在不是为这种事动怒的时候。绞尽脑汁也得把本格推理小说——不,类似于本格推理小说的玩意儿也行——炮制出来。说起本格,就是密室,必须想出个密室诡计。尽管青山说不用密室也可以,但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呢?想这个问题反而更难。

热海起身再次来到电脑前时,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青山打来的。

 

 

4


“擅自提这种要求,非常抱歉。”在咖啡馆一碰面,青山就低头致歉。

“呃,到底是怎么回事?”热海问,“我没太明白。”

“嗯,就像在电话中说过的,热海先生您依照自己的喜好尽情发挥就可以。”

“你的意思是不写本格推理小说也行?”

“是的。”

“哦……为什么又改了呢?你之前可是说想做推理小说专刊,但没有能写本格推理小说的人,很为难。”

“唉,这个……”青山的脸皱成一团,“有人来苦苦哀求。”

“哎?怎么回事?”

“实际上,”说完青山把食指按在嘴唇上,“这个要保密。”

“嗯。”热海探出身子。似乎下文很有意思。

“您知道大凡均一先生吧?前几天获天川井太郎奖的那位。”

“啊,写《深海鱼的皮肤呼吸》的那个人吧?”热海的声音中夹杂着不快。关于这个奖项,热海有话想说——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作品列为备选?不过现在这种事无所谓了。“你是说那个人来苦苦哀求?”

“对呀。”青山撇了撇嘴,“第一次跟他谈起要出推理小说专刊的时候,他说自己想挑战与此前截然不同的类型,可这会儿又打电话来说果然不行……”

“大凡先生到底要挑战什么类型呢?”

“哎呀,就是,那个……”青山挠了挠头。

“我明白了。”热海打了个响指,“不会是硬汉派小说吧?”

“啊,哎呀,那个……”

“我猜对了吧?”

“嗯,差不多吧……”

“啊!”热海张大了嘴巴,“那不行!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大凡先生一直在写本格推理小说吧?那种人可应付不来硬汉派小说,他写不了呀。这件事你们也有责任,怎么能委托外行写什么硬汉派小说呢?”

“我们会彻底反省的。”青山再次深深地低下头。

“所以呢?为什么会连累我?”

“随后我就问大凡先生‘ 既然如此,那您可以写什么样的推理小说呢’,结果,他答复说‘ 本格推理小说的话,现在就能下笔’。”

“啊。”热海慢悠悠地抱起胳膊,“也就是说,你们决定本格推理小说由大凡先生来写,热海圭介则代替他来写硬汉派小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不是。”青山摆摆手,“不是硬汉派小说也没关系。就像我第一次说的,您尽情发挥就好。”

“哦……”热海往咖啡杯里倒入牛奶,用汤匙悠然搅拌着,“是吗?原来已经不需要本格推理了呀?那真可惜,我还特意想了很多点子。”

“啊,莫非您已经开始写了?”

“那倒没有,只是基本上构思好了。准备到那一步,就花了很多时间哪。我觉得是个很了不起的诡计,说不定连本格推理作家读后也会大吃一惊呢!”说完他喝了口咖啡。

“既然您这么说,”青山试探性地抬眼看着热海,“把那部作品写出来也可以……”

热海倒吸了一口凉气。突如其来的建议让他呛到了。

“不,我还是放弃吧。”他故作镇静地回答,“既然有其他人写本格,派别重复就不好了,我还是写硬汉派小说。这样可以吧?”

“嗯,当然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热海站起身来。

走出咖啡馆,确认看不到青山的身影之后,热海高举双手做了个胜利的姿势。

 

 

5


转过大楼的拐角之后,青山掏出手机。他往公司打去电话,对方立刻接了。

“我是青山,事情顺利搞定了。”

“热海先生同意了?”神田确认道。

“当然。跟预想的一样,看他那表情,我们是雪中送炭了。”

“我们也解脱了。那个人写出来的本格会是什么东西,我倒是想读读看。不过在别的杂志上看就好了。一想到刊登在我们杂志的版面上,我后背都发凉。你跟他说写什么了吗?”

“看他本人的意思,似乎打算写硬汉派小说。”

“果不其然。算了,就那样吧。不管他打算写什么,估计都跟此前的作品是同一种类型。我们这边要做的事情没变。你应该没对他说大凡先生起初想写什么类型的推理小说吧?”

“当然没说,我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了。”

“那就好,接下来再联系下大凡先生吧。”

“好的。”

青山挂断电话后,又开始拨打大凡均一的号码。

“……因为这个缘故,就拜托大凡先生您来写本格推理小说了。可以吧?”青山朝气蓬勃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大凡均一站在地上握着话筒,低下头。“这次非常抱歉。我痛切地认识到自己不够熟练,今后一定会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以后还望您多多关照。”

“不不,您不用这么耿耿于怀。多亏您说得早,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代替您的人。”

“那个,请问是哪一位呢?我想跟他道声歉,并说句谢谢。”

“呃,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写稿本来就是作家的工作嘛。”

“是吗?好吧,反正哪一位替我写的,读读下一期的《小说灸英》就知道了。”

“没错,那就请您亲眼确认一下吧。”

“好的。不过,挑战新的类型还真是挺难的呢。”

“有那么困难吗?”

“很困难,反正我觉得不适合自己。能写那种类型——幽默推理小说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大凡一边说一边思索,“下一期的《小说灸英》上会刊登什么样的幽默推理小说,我从现在起可就盼着了。”

听了这番话,青山不知为何“唔”地呻吟了一声。

“比起幽默推理小说,或许叫搞笑小说更贴切。那位老师写的东西,大致就给人以那种感觉。”

“是吗?不管怎么说,我想都会令我受益匪浅的。”

“呃,我觉得还是不要参考为好。”青山说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说声“那就拜托您了”,挂断了电话。

大凡放下听筒,坐到沙发上。他的妻子在一旁沏茶。

“好不容易终于搞定了吧?”她把茶碗放到大凡面前。

“好不容易呀。”大凡端着茶碗,小啜一口,“真是帮了我大忙。”

“今后可别再逞强了,不能接自己干不了的工作。”

“是啊。”大凡叹了口气,“不过,我原以为写得出来呢,幽默推理小说。”

“还特意买了那种书。”妻子苦笑道,“真像个傻瓜。”

“谁说不是呢,彻底被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给骗了。”大凡拿起丢在一旁的书。

书名是《推理小说的写作方法》。

 

 

引退宣言

 


1


好久没走这条路了,神田在心中感慨。直到几年前,虽然不算那么频繁,他还是隔段时间就走一趟的。

他是传统型的编辑。即便销量不怎么好,能够将自己钟情的作家的原稿做成书也能令他欣喜万分。他喜欢与那位作家多次交流、而后决定做成何种小说时斗志昂扬的感觉。首次读到基于先前的交流写成的原稿时那种期待感,阅读过程中那种紧张感,皆令他无法自持。读罢他会向作家献上最高的敬意,不过,并非只是陶醉沉迷。为进一步提升作品的质量,作为编辑有时还需要向作家提出建议。那种时候,使命感则支配他的所思所想。

多次往返这条路,正是过着那种充实的编辑生活的时候。如今,神田已经不用这种方式工作了,也不再对部下发号施令,他只是把自己从上司那儿领到的任务原原本本地传达给部下。

“只要是畅销作家写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拿来!”

基本上就这一点要求。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方针。

想想真是荒唐。畅销作家的原稿,当然哪家出版社都希望弄到手。要是能只把这种原稿做成书,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买卖了。

然而实际上,畅销作家不过寥寥数人,就连能盈利的作家也没有多少。数量如此之少的作家,还要被多家出版社竞相争夺。

按理说,出版社应该将尚没有名气的作家培养成知名作家,或者说应该多作宣传好让他们的名字广为人知。过去是这么做,才培养出畅销作家来的。请没有名气的作家写稿,其实是一种投资。

可是,如今有余裕这样做的出版社少之又少了。大部分出版社都在等着其他社培养出新的红人,神田所在的灸英社也是如此。记不清楚是几年以前了,上面就下达过指示:“不要再向没有希望出名的作家约稿!”遵照这条指示,他只得抛弃了好几位打过交道的作家。

神田在一栋日式房屋前停住脚步。

许久没有穿过这个玄关了,以前他总是抱着“投资”的念头来到这里。这次一定要写出一部畅销小说来啊——他每次都这样祈祷着走进去。

门牌上写着“寒川心五郎”。

这是神田最先抛弃的作家。

 

 

2


“哎呀,让你专门跑一趟实在抱歉。原来也想在外面见见来着,但周围吵吵嚷嚷的总是静不下心来,而且我也讨厌别人听到咱们谈话的内容。”

坐到沙发上的寒川看起来似乎比以前胖了点,头发好像变稀了。他身上穿着过时的毛衣,这一点倒是和以前没有变化。

“久未问候,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神田递上纸袋,里面是在车站附近的日式点心店买的羊羹。

“呀,真不好意思。最近都没在你那儿做什么工作,不用这么破费的。”寒川一边欢天喜地地收下一边说。

这话在神田听来五味杂陈,他猜寒川可能在讽刺灸英社没有跟他约稿。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你对我说过,‘我绝对没有催促的意思,您只管以自己的节奏写出能够认可的作品就行,因为我已经做好了耐心等到那一天的心理准备’。就是领受了你的这番好意,我一直没尽到该尽的情分。这些年来从未给过灸英社一张原稿,我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寒川面带十分痛苦的表情低下头,看起来不像在演戏,况且神田深知他不擅长演戏和说谎。寒川好像是真心在道歉,他似乎不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

难道今天是为了尽到他所说的“该尽的情分”,才把我叫出来的?换句话说,莫非他终于写出了能够认可的作品,想把原稿交给我?要是那样就糟了!神田焦躁不安。即便拿到原稿,出版也无望。

“不不不不。”神田在脸前摆摆手,“请抬起头来。从我的角度,当然也万分期盼拿到寒川老师的原稿。但在此之前,我觉得有必要考虑这份珍贵的原稿以何种形式出版对老师来说才是最好的。如果遇上特殊情况,即便无法在我们社出版,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于在哪家出版社做成什么样的书,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谁知这次轮到寒川使劲挥挥手,也摇了摇头。

“不,神田。不是这么回事,我没有原稿。非常抱歉,到现在也没有一张原稿可以交给你。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低头赔罪的。”

“啊……”神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盯着这位资深作家头发稀疏的脑壳,“您没有写原稿啊?呃,那今天把我叫来是为此道歉?”

“不,不光是为了这个。”寒川抬起头来,“赔罪的同时,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比起商量,更应该算是报告吧。因为我心意已决,无法动摇了。”

神田注视着作家的脸。寒川似乎做出了什么决断,但关于内容,神田没有任何头绪。

“神田,你看前几天的奥运会了吧?”

“奥林匹克运动会?嗯,在电视上看了一点。”

“运动真是个好东西呀。选手们以金牌为目标,渴望发挥出自己拥有的全部力量的身姿实在太美了!光是注视着他们跳动的肌肉,就令人感动不已。然而事实上,他们在辉煌的同时也常思考自己的引退之事。有几位选手在获得奖牌后不久就发表了暗示要引退的宣言,对吧?所谓最高水平的田径选手,是懂得自己的极限的。坚持到体无完肤固然是种美,痛快斩断念想迈向下一个阶段的活法也未尝不潇洒。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也那么觉得。”

寒川到底想说什么,神田完全搞不清楚,只好耐着性子附和。

“所以,”寒川把两手撑在大腿上,挺直身子,“我也终于下定决心,请你千万不要阻止我。”

神田眨了两下眼睛,望着寒川皮肤松弛的脸。“那个……您决定什么了呀?”

寒川皱起眉头。“你都听什么啦!根据我说的这番话,‘决定’当然是指引退了!我决定引退了。”

神田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他想,难道是寒川出于兴趣参加了什么运动?

“那个,寒川老师,我脑袋不好使,不好意思。您到底说从哪儿引退啊?高尔夫?”

“高尔夫?你说什么呢!我压根不玩高尔夫。”寒川敲着桌子说,“作家啊。我决定从作家这条道路上引退了。”

寒川的话遍及神田的整个大脑,多少花了些时间。等完全明白含义,他惊讶地叫出声来。

“您的意思是以后不当作家了?再也不写小说了?”

“是那么回事,我决定从第一线退下来。”

“老师,请您稍等一下。”

“不等了。刚才不是也说过嘛,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我心坚如铁,不管谁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想法。你放弃吧。”

看着环抱胳膊、嘴歪成“へ”形的寒川,神田不知所措。他做梦都没想到寒川嘴里会冒出这种话来。他说“请您稍等一下”,并非希望寒川回心转意,只是想自己整理下思绪而已。

“啊,是吗?引退啊……”神田一边挠头一边咕哝道。混乱还没有完全平息。

“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你手足无措,我非常理解,但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也想像金牌得主们一样,在辉煌时期凋谢。”

“辉煌时期……吗?”神田只是重复着寒川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辉煌时期?这位作家有过那种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