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宫也有同感,默默点头。

临走前,松宫再次望向香织,发现她身边的提包把手上挂着先前没有的东西。

定睛一瞧,那是个护身符。或许是她去哪间神社为八岛冬树祈褔时买的,不会那么巧是日本桥七褔神的护身符吧。

此时,松宫深深体会到,加贺的话一点也没错。要是就这么结案,当事人肯定无法释怀,也无法得到救赎。不论是青柳一家,或中原香织…

16

不过短短几天,悠人明显感受到周遭气氛和之前截然不同。同学虽不至于把他当空气,却都避着他。没人找他说话,即使他主动攀谈,对方的响应也很冷淡。

离他稍远处,几名同学围成一团窃窃私语。偶尔看到他在附近,那群人便露骨地皱眉表示不悦,或露出刻薄的冷笑。

同学态度骤变,悠人当然心里有数,想必是受接连几天出现在媒体上的“金关金属”隐匿职灾事件的影响。

昨天,“金关金属”的社长首度为此开记者会。这名个头矮小、戴着一副大眼镜的男人,先是为造成社会骚动向大众道歉,接着坚称自己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工厂的一切都交由生产现场的负责人管理。他强调总是交代负责人要特别留意安全管理,万一作业员受伤,一定要迅速且适切地处理,并尽力避免再发生同样的悲剧。当然,这里指的作业员不止正式员工,也包括所有约聘及派遣员工。他也很希望能查明为何会发生这次的事情,“金关金属”将主动配合调查。以上就是社长的说词。

厂长小竹早就坦言,直接指示他隐匿职灾的是制造总部长青柳武明。当时,青柳总部长语带威胁地说:坦承公司发生职灾,不仅工厂“零事故”的优良纪录将毁于一旦,劳工局介入调查后,工厂各方面的安全管理疏失也会逐一浮上台面,这么一来,责任可是会全落在厂长身上。

此外,制造总部长层级以上的管理职人员,皆声称对此事一无所悉,并口径一致地表示生产现场的最高负责人就是制造总部长。

换句话说,一切都是青柳武明的过错。

公司的安全管理有疏失,导致工厂发生意外,却因青柳武明企图隐匿,一名派遣员工无法申请职灾伤病给付,连医院都去不成,甚至遭到解骋,又苦于工厂意外的后遗症,迟迟找不到工作。

这名前派遣员工──嫌犯八岛的同居女友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所以,他得尽快找到工作。

虽仍不清楚走投无路的嫌犯八岛冬树,究竟是怎么联络上青柳武明,但八岛极可能以隐匿职灾一事为把柄,约青柳出来谈条件,不料两人一言不合,引发这次的命案──简单归纳这几天电视新闻节目的后续追踪报导,便是如此。

另外,某家电视台还采访到八岛冬树的女友,画面透过电视传遍大街小巷。

采访在八岛冬树与女友的租屋进行。根据摄影机拍到的影像,看得出是低收入户的住处。受访女子的脸部打上马赛克,但从她的装扮不难想象其经济之拮据,镜头不时拍向她的下腹部。

女采访员先关心她最近的生活状况,及怀孕后接踵而来的困境,接着针对八岛冬树遇到的职灾提出许多问题,最后问道:

“关于这次的案件,妳怎么看?遇害的青柳武明先生是‘金关金属’隐匿职灾的主谋,会不会是这次案件的肇因?当然,无论有何恩怨,杀人都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受访女子回答如下:

“我觉得…他成了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后来才会发生那种事…”

“意思是,妳认为隐匿职灾成为这次案件的导火线,对吧?”

“嗯。”八岛冬树的女友悄声应道。

紧接在这段录像后,照例由名嘴展开不负责任的评论。像是“把他逼到绝境的究竟是谁”、“虽然杀人是绝不被允许的行为…”、“为甚么没人伸出援手”等,命案刚发生时不曾出现在媒体上的言论纷纷冒出,显然相当同情嫌犯。而八岛的死亡,更扩大这样的舆论情绪。

连带地,悠人学校里的气氛也有微秒的改变。他承受着周围的冷漠视线,深深体会到整件事多么荒谬。明明是被害者,为何要遭到如此对待?

下课及午休时间,悠人都独自度过,没任何人接近,连杉野也刻意避着他。然而,悠人反倒庆幸没人来打扰。现下的他实在不晓得怎么与别人接触,似乎只要稍不合己意,就会突然发飙。

当然,为这种状况所苦的不止他。

刚踏进家门,悠人就听见客厅传来争吵声。

“那妳说,明天我该怎么办?说啊!”遥香激动得大吼。

“妈妈也搞不懂为何会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警方甚么都没告诉我…”史子怯懦地回道。

“电视早就播到烂了,责任全推到爸头上。妳晓得吗?网络上还有人认为爸被杀是活该。”

“怎么会…”

“是真的,妳自己去看。看别人把我们家讲得多难听!”遥香又边哭边吼,“今天同学说‘早知道就不要同情她’,还故意讲很大声。”

悠人推开客厅的门,母女俩才注意到他已回家,讶异地转过头。只见遥香双眼哭得通红。

“没办法。”他吐出一句,“老爸干了坏事,自作自受。”

遥香瞪着他,不甘心地紧抿双唇,抱起书包便冲上楼。大概是直接跑回房里,关起门大哭吧。

悠人不禁咂嘴。“只会哭,烦不烦哪。”

“同学有没有说你甚么?”史子问。

“没有,不过气氛很怪,根本没人跟我讲话。”

“是嘛,你们学校也变成那样…”史子语气颇抑郁。

“家里发生甚么事吗?”

史子犹豫一会儿,拿起角落的字纸篓,捞出一团纸,递给悠人。

“有人把这个扔进信箱。”

悠人摊开纸团,上头以签字笔写着:“把奠仪还来!”

他随手一揉,丢回字纸篓。有人就净干些无聊事,可能是附近邻居吧,搞不好根本没参加父亲的守灵夜或葬礼。这种家伙一定是喜欢看别人痛苦取乐。

悠人大步走过客厅,打开隔间拉门。父亲的祭坛设在和室里,上方挂着遗照。

“收一收吧,摆着只会碍眼。”

“你怎能这样说!”

“明明被杀的是爸,为何我们要遭旁人的白眼?”

“忍忍就过去了,大众很快就会忘记此事。小竹先生也这么劝我…”

“小竹?”悠人回头,“妳和他谈过?”

“上午他打电话来道歉。”

“道甚么歉?他怎么说?”

“就是新闻报导的事啊。政府单位已展开调查,上头交代他实话实说,他只好全部坦白。”

“他仍坚持是爸的指示吗?”

史子阴郁地点点头,又突然想起般看着悠人。“可是,他告诉我,隐匿职灾不是太重的罪,顶多被罚款五十万圆左右。况且,每家公司都暗中做这种事,还不到企业丑闻或犯罪的程度。”

“那妳向大家这么解释啊!”悠人用力踹榻榻米一脚,“妳去学校跟每个人讲,爸干的不是严重的坏事。自己人在家里讲得再好听也没用,外头早认定爸是死不足惜的大坏蛋,电视不也这么报导?”

“呃…小竹先生也说是时机不巧,最近没其它大新闻。这种程度的案件一般根本不会上电视,只因你爸在那么显眼的地方遇害,才会被大肆报导…没想到有人竟会为这点小事起杀意。”

“骗小孩吗?事到如今,说这些有甚么用?”

蓦地,小竹乍看亲切的笑脸浮现眼前。现下想想,那反倒像隐藏狡猾的假面具,小竹肯定暗暗庆幸遇害的不是自己吧。

难堪与愤怒的情绪在悠人胸中翻搅,而引发这些事情的两人都已不在世上,更让他濒临崩溃。

悠人抓下父亲的遗照,就要扔向祭坛。

“住手!”史子大喊。

悠人一顿,手却不停颤抖。他瞥一眼照片上微笑的父亲,正面朝下扣在祭坛上。

17

变得只有这么一点点呀──这是香织望着散乱的骨灰,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感想。她已流不出泪,甚至搞不清楚究竟还难不难过。

她听从负责人员的指示帮冬树捡骨。苍白如枯枝的骨头,实在很难与冬树生前的模样联结在一起。

冬树咽气后,院方只答应收留遗体一个晚上。隔天,关于后续的处理,医院的女职员体贴地告诉香织,以她的状况,去区公所问问,应该连火葬费都能帮忙负担。于是,香织立刻前往区公所,向承办窗口说明自身的处境。对方迅速掌握情况,从语气听来,显然已透过新闻等传媒得知冬树的事。

无论是医院的职员或区公所的承办人,都对香织非常亲切。与冬树来到东京闯荡后,她初次感受到人们的善意是这么温暖。

步出火葬场时,天边逐渐染红。意义深重的一天就要结束,明天将会迎向怎样的未来?区公所的承办人建议她申请低收入户救济金,有那笔收入,或许能当吃俭用活下去。不过,若只是活着有何意义?冬树已不在,回到家里,等待自己的只有冰冷停滞的空气。

接近住处时,香织注意到家门前有两名男子。该不会又是电视台的人?香织顿时不安起来。虽然他们给的钱不无小补,但她不想再上电视。

然而,仔细一看,两名都是在医院见过几次的刑警,其中一名姓松宫。认出他后,香织稍感安心。松宫刑警五官精悍,目光却非常温柔。另一名高个子的刑警她也有印象,记得冬树刚出事时,与他曾在医院打过照面,但一时想不起名字,或许对方一开始就没告诉她吧。

香织走上前。见她回来,两人立刻低头行一礼。

“今天火化吗?”松宫的视线落在香织捧着的包袱上。

“是的。”她回道。

“抱歉这种时候来打扰,不过有两、三件事想请教,不知方不方便?”

“嗯,请进。不好意思,屋里很乱。”

简陋的屋内隔成三坪的和室及半坪左右的厨房。香织将装着骨灰坛的木盒摆到相框旁,那张照片是她和冬树去迪斯尼乐园玩时拍的。

隔着小矮桌,香织与两名刑警对坐。高个子刑警先自我介绍姓加贺,隶属日本桥警署。这个人的目光比松宫刑警锐利,香织不太敢与他对上眼。

“看样子,有谁来拜访过妳?”加贺望着冰箱前的纸袋。袋上印着知名洋菓子店的商标,那是一盒饼干。

“前几天,电视台的人到家里,那是他们带来的伴手礼。啊,抱歉,我马上去倒茶。”香织说着便要起身。

“不不,妳别忙,真的不用了。”松宫连忙开口:“不好打扰妳太久,能直接请教妳一些事吗?”

香织挺直背脊,重新坐好。“是甚么呢?”

“同样的问题不断重复,妳一定觉得很烦,但我们想再确认一次刀子的事。”

“又是刀子…”香织颇无奈,其它刑警数度追问,她也强调好几遍,真的没看过那把刀子。

“先不管是不是同款式,就妳所知,八岛先生曾持有任何刀具吗?或许不是他买的,而是朋友寄放,或向别人借来的。”

“没有。”香织低着脸,摇摇头。她很懊恼,明明说过那么多遍,警方怎么就是不相信?

松宫从外套内袋取出一张照片,放上矮桌。照片中是把折迭刀,有着褐色刀柄,却不是之前警方拿给香织看的款式。

“这款刀子,妳有印象吗?”

“没有,从没见过。这是甚么?”

“高中毕业后,八岛先生曾在工务店上班吧?这是他当时使用的刀款。”

“冬树的刀?怎么可能。”香织回望松宫,“骗人,他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恐怖的东西…”

松宫一听,不禁苦笑。

“没那么恐怖,这是工作上所需的工具,叫‘电工刀’。工务店的同事买了两把,一把送给八岛先生。这张照片拍的是那个人的刀子。”

“原来如此。但,那又怎样?”

“我们确定八岛先生曾持有这样一把刀,妳却不知情。换句话说,妳对八岛先生的所有物品并非了如指掌。或许八岛先生把危险的东西收在妳不知道的地方,比方刀子之类的。”

“不可能。虽然没看过刚刚那把刀,但其它像冬树手边有甚么东西、没有甚么东西,我都清清楚楚。要是我不在身旁,冬树根本记不住东西放在哪里。那天也是,光找一双没破洞的袜子,他差点翻遍屋内。”

“我想,袜子和刀子应该是两回事。”松宫收起照片。

香织双手抵着榻榻米,严肃地说:

“请相信我,冬树不会杀人,一定是哪边搞错。他顶多一时起贪念抢皮夹,但绝没杀人。”她的话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之后只听见老旧灯管发出“唧──”的细微声响。

接着,她低语:“抱歉。我的话不足采信吧,讲再多也没用…”

加贺一听,倾身向前。“案发当晚,他曾打电话给妳吧?他只说晚归很抱歉,马上回来,妳确定吗?”

“是的,呃…”

“据通联纪录显示,那通是在案发后打出的。当时,八岛先生已持有被害人的皮夹及公文包,不可能毫不知情,他却没告诉妳。明明妳是他在世上唯一能推心置腹的人,妳觉得是为甚么?”

“我…我不晓得…”

“站在侦查的立场,我们推测,正因事态严重到说不出口,他才会隐瞒妳。假如犯了罪,肯定不仅仅是窃盗或伤害,而是杀人或强盗层级的──”

“不是的。”香织不由得提高音量,连自己都吓一跳。于是,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她连忙以手背抹去。

“中原小姐。”加贺平静地唤道,“请坦白一切吧,谎言是救不了他的。妳不是最相信他的人吗?”

香织按着太阳穴,实在已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我犯了不该犯的错’…”她嗫嚅着。

“咦,甚么?”松宫不禁追问,“麻烦重复一次好吗?清楚点。”

香织深吸口气。“他说‘我犯了不该犯的事。糟糕,该怎么办’,听起来非常慌张。”

“原来如此…”松宫低喃。

“对不起,当初我只想着要保护他,认为不能透露任何与案子有关的事…”泪水再也止不住,香织强忍着趴到桌上大哭的冲动。

两名刑警默默等香织恢复镇定。深呼吸数次后,她轻轻摇头说:“抱歉,我没事了。”

于是,加贺开口:“方才妳提到,那天他找一双没破洞的袜子找了老半天。妳的‘那天’,是指案发当天吗?”

“对。那天我回到家,发现装袜子和内衣裤的纸箱被拖出来,乱翻一通后也没收回原位…冬树每次脚趾甲都随便剪一剪,袜子穿没多久,脚尖的地方就会破洞,不过他平常还是照穿。”

“这样啊。”加贺思索一会儿,竖起食指。“请教一件事。案发当天,妳照常出门打工吧?临走前,曾与他交谈吗?”

“应该没讲几句话,我出门时他几乎都在睡觉。那天也是老样子。”

“那前一天呢?妳去打工前,或回家后,和他聊过甚么?”

“前一天吗?早上他还在睡,下班踏进家门后…”香织搜寻着记忆,平常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返家,但印象中那天不太一样。不久,她想起一事。“啊,那天去看了电影。”

“电影?你们两个人吗?”

“对,因为拿到免费的电影票,我和冬树约好八点在银座的电影院碰头。”她报出电影院及片名。

“看电影前,妳都在工作吧?那他在哪里做甚么呢?”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迟到了。”

“迟到?他没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吗?”

“他太早到,便四处闲逛,不小心走太远。电影就快开演,我急得要命。”

“他赶到后,你们便进去看电影?”

“是的。”

“看完电影呢?”

“直接回家,我们没吃外食的预算。”

“回到家,应该会聊起那部电影吧?”

“当然。那部电影意外地好看,我们聊得很开心,冬树还边喝气泡酒…”想起当时的情景,胸口又涌上一股情绪。明明是不久前,却像遥远的往事,她甚至怀疑那是场梦。“呃,为何要问这些?前一天发生的事与案子有关联吗?”

“只是当参考。那晚你们有没有谈到电影外的话题?”

“唔,我记得没有。冬树喝醉睡着,睡脸像个孩子…嗯,那天真的聊得很愉快。”

而那样的日子,已回不来。思及此,眼眶再度泛泪,香织试图忍住,却还是掉落。

她默默接过松宫递来的手帕。

18

晚上刚过八点,松宫与加贺回到搜查总部。这个时间,难得石垣没被一群警察团团包围。只见他盯着数份报告,神情凝重地沉思。

由于嫌犯身亡,案件朝函送检方侦办的方向处理。毕竟是上头的意思,石垣不好违抗,但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警部,肯定难以释怀。

松宫向石垣报告两件事,一是中原香织不晓得八岛曾持有一把电工刀,二是八岛最后与她的通话内容。

“犯了不该犯的错,这下糟糕…嗯,就当时的状况,也难怪他会说出这种话。”石垣依然紧蹙着眉,“虽然算间接证据,左证力却太薄弱。他没明讲自己杀人,对吧?”

“嗯,这倒是…”

“太薄弱了…”石垣撇着嘴嘟哝。

“系长,还有一件事。”松宫回头瞥加贺一眼,“关于八岛冬树曾传简讯告诉中原香织要去面试,依目前的推测,最有可能是八岛找被害人要求重新雇用。不过,真是那样吗?”

“嗯,你想说甚么?”

“会不会八岛不是去见被害人,而是真的到某家店或公司接受面试?”

石垣一脸讶异,“小子,会议上讲的你都没听进去吗?我们几乎问遍所有在征人的公司,却没半个人见过八岛或收过八岛的履历表。而且,八岛的手机通联纪录也没可能的公司行号或店家的电话号码。要接受面试的人会完全不与对方联络吗?还是,你认为他这次找工作都是打公共电话,或借用别人的手机?”

“不,我相信他一定和对方取得联络了,但不是透过电话。”

“不用电话要怎么联络?提醒你,他的简讯中也没类似的内容。”

松宫摇摇头,注视着上司的一对细眼,“有个不必打电话或传简讯也能联络上对方的方法,就是直接前往该公司。”

“直接跑去?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因为当时的情况是直接上门比电话或简讯联络快。四处找工作时,要是那家公司就在眼前,通常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去问问吧?”

“就在眼前?”原本板着脸的石垣,终于露出认可的神情。“你是指,八岛是从贴出来的征人启事找到的?”

“对,就是那种贴在店门口的。偶然看到那张征人启事的八岛,当下便走进去问是不是在征人,对方回复没办法马上接受面试,请他隔天再来一趟。这样便能解释八岛的手机为甚么没留下任何找工作的纪录。”

石垣盘起胳膊,抬头看向松宫。“确实解释得通,但果真如此,八岛一定会向同居女友提起吧?还是怕空欢喜一场,事成之前不打算告诉女友?”

“大概吧,不过极可能是没机会提起。案发前一天,八岛与中原香织难得去看了场电影,之后都没聊到工作的事。附带一提,他们去的电影院在银座,听说两人碰头前,八岛一直在附近闲晃,应该是那时发现的征人启事。”

石垣仍盘着双臂,上半身往后一仰。“根据呢?”

“咦?”

“我问的是,为甚么会往这方向推测。一定有根据吧?”

“喔,是因为袜子。”

“袜子?怎么回事?”

松宫转述中原香织的话。“八岛拚命地翻找没破洞的袜子,代表他要前往的地点需要脱鞋吧?譬如有榻榻米座席的餐饮店之类的。若是去见青柳先生,没必要特别在意袜子。”

石垣长吁口气,视线移往松宫身后的加贺。

松宫陈述的,全是加贺的推测。要不是加贺的解释,松宫仍不明白为何要询问中原香织案发前一天的事情。

“很不赖的推理。”石垣说:“好,我接受这个假设,明天就派负责那一区的警察去查清楚。如果八岛真的打算到哪间公司面试,或实际上已接受面试,侦查方向便会大幅改变。当然,不确定是不是朝着破案的方向前进。”

视状况也可能把侦查进度拉回原点──石垣的话语透露他已有觉悟。

松宫准备下班时,加贺走近。

“看样子,上面接受了这个推论。”

“全是托你的褔。恭哥…加贺先生干嘛不自己报告,反正系长很明白到底是谁的推理。”

“事情总有分际,你也学着成熟点。”加贺接起手机,“喂…是,我是加贺。…喔,您好。…哦,这样吗?我晓得了,感谢您的通知…嗯,没关系,我马上过去。”他语气轻松,表情也明朗许多。

“有甚么好事吗?”松宫问。

“好消息。定食店的老板娘打来说,在笠间稻荷神社见过青柳先生的那名客人终于出现,眼下在店里喝酒。”

※※※

两人赶到定食店后,先向老板娘颔首致意。

只见四名上班族围着六人座的大桌喝酒,桌上摆着生鱼片、煎蛋卷、炸鸡块等菜肴。

老板娘出声呼唤坐在靠走道的一名胖男士后,望着松宫他们,边向对方低语。同桌的另外三人也暂停交谈。

胖男士点点头,看嘴形似乎是说“好啊”。

老板娘走回松宫与加贺身边,“对方不介意。”

于是,加贺亮出警徽来到桌旁,“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

“无所谓啦。”胖男士神情有些困惑。

加贺先询问他的名字。他回答姓岩井,在滨町的一间公司上班。

“哎呀,真的吓一大跳,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不幸。不过,我只是和他聊几句,完全不清楚那个人的事情。”

“不要紧,照实告诉我们就好。您见到的是这位先生吧?”

岩井看着加贺递出的照片,点点头,“没错。”

“何时遇见的呢?”

“唔,大概是两个月前吧。”

“在笠间稻荷神社?”

“是的。”

据岩井说,他因八十岁的老母亲生病,那阵子下班回家途中都会绕去笠间稻荷神社拜一下。或许是真的灵验,老母亲没多久便恢复健康。

“我只是简单拜一下,那个人却大费周章,所以我才忍不住和他聊两句。”

“大费周章是指?”

“鹤啊,纸鹤。”岩井喝一口啤酒,“虽然不到千羽鹤【注:将一千只折纸而成的纸鹤连成一串,多用于祈福。日本古老传说只要折一千只纸鹤,便能让一个愿望成真。】的地步,粗估也有一百只。他将整串美丽的紫色纸鹤供在香油钱箱上,然后虔诚地双手合什。看到那情景,当然会想跟他聊聊吧?”

“紫色啊…平常的千羽鹤都是用多种颜色的纸折成,你确定那串全是紫色吗?”

岩井稍稍皱眉,“其实我不记得那么细节的地方,只不过乍看相当讶异,暗暗赞叹真是漂亮的紫色。或许还掺杂别的颜色,这我就没把握了。”